丹丹的心已经死了,每天都以泪洗面。田青买了药她也不想吃。淑贞想,这都是命啊!当年田耀祖把她输给了人家,这不比让人休了还……她想劝女儿,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怕说得深了浅了,让女儿伤心。
丹丹看出了娘的意思。“娘,那时候您还有我和田青,活着也有个盼头儿。我有什么?老死那天,连个打幡摔盆的都没有,我哪还有什么指望啊?往后看,我的心里是一点点盼头儿都没有啊!”
田青一旁劝道:“姐,你不是还有我呢吗?当初,是你嫁到梁家当童养媳,省出一张嘴来,娘才把我拉扯大。姐,你是我的恩人哪!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常言说老嫂可以比母;你是我的姐姐,我也会把你当成娘一样奉养一辈子!”
“姐,我哥说的话,也就是我要说的话。说起来,我是个比你更不幸的女人。我也想死过,而且不止一回,是三回!都是田青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你看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我就是再遇到天大的难事、地大的委屈,我也不会去死了。不是说人不能跟命争吗?我呀,就是要跟命争一争,争上一辈子,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也不后悔,因为我不白活一回,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尝过了,强似在蜜罐里长大的娇小姐。”豆花也说。
“豆花说得好。姐,两年前梁满囤走西口的时候他想过今天能当上老板吗?没有。你想过他能忘恩负义休了你吗?没有。人生无常啊!反过来说,你怎么就知道两年之后你变成什么样?两年之后梁满囤变成什么样?活着吧,也许就有那么一天,你就会时来运转呢!”田青苦口婆心地劝着。
众人苦心劝着,淑贞又说:“听见了没有,丹丹,你为了娘也要好好活着。你想想,当年,娘是为了养活田青,一狠心把你送到梁家去当童养媳的。你要是有个好歹,娘能不后悔死吗?娘的心里能有一时一刻的安宁吗?娘得悔死、愁死、憋屈死、心疼死啊!”
丹丹扑在淑贞的怀里,“娘,您放心吧,我好好活着。咱娘俩儿做伴挺好。”
淑贞长长出了口气,摩挲着丹丹的头发,“这才是娘的好闺女。田青、豆花,放桌子吃饭。咱要好好地活着!”
安顿好了姐姐,田青不由得又想起了秀秀,他根本想不到秀秀嫁的丈夫会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田青可把邹老板气昏了。他余怒未息,一个人跑到小酒店喝闷酒。他边喝酒边想自己的老婆为什么会这么不守妇道,自己天天看着,没想到还是让他戴了绿帽子。他越想越痛不欲生。
恰好黄先生也来到小酒店,邹老板可算找到了诉说的人了。他竟当着黄先生的面一边哭一边打起自己的嘴巴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多心了。我看你家的秀秀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黄先生劝道。
“你不知道,那女人是嫌我老了,整天想歪心思。一看见年轻点的男人,她的眼睛就发直!”
黄先生指点着邹老板,“你呀你呀,怎么像条护食的狗?”
“哎?你也这么说我?你再说我可跟你急!”
“还有谁这么说你了?”黄先生问。
“田青!对了,他不是你的弟子吗?他跑到我家里去勾引我老婆了!”
黄先生摇头,“不可能。我的学生我知道。”
邹老板一听气得酒都不喝了,抬腿走了,弄得黄先生哭笑不得。
第二天田青带着礼品来看自己的老师,两人叙旧时说到了秀秀,田青说:“我去给我姐姐请坐堂大夫,其实我并不知道秀秀就是那家药铺的老板娘。结果遇到了秀秀的丈夫,闹了一场不愉快。”
黄先生笑道:“我在酒馆遇见了那个老醋坛子。你不知道,县城的年轻男子就没有人敢同秀秀说话。即使是不说话,仅仅是偶然地对视一眼,让那老东西看见了,也会醋意大发。何况你又同秀秀有过一段恋情呢?”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可不这么认为。在酒馆里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说不定怎么闹腾呢!对了,你知道这一任的祁县知事是谁吗?”
“谁?”
“夏三。就是当年设圈套,赢了你们田家大院的那个夏三。他是花了不少银元,走了门路,买了个县知事。他听说你发誓要重振祖业,买回田家大院,恨死你了。你呀,要是没有什么大事,赶紧走。要真是再卷进一场花案里,他可正好斩草除根把你灭了。”黄先生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我跟秀秀已经再无来往,他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莫须有还不是照样要了岳飞的性命?”
田青听着黄先生的话,一下愣住了……
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秀秀以为丈夫发过一阵疯也就罢了,根本就没想到丈夫会这么对她。一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竟被反绑了起来,“你?你这是干什么?”
邹老板得意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吃晚饭的时候,我在你的汤里下了点蒙汗药。”邹老板挥起手中的藤条抽了秀秀一下,“跪起来!”
秀秀“哎哟”一声。邹老板又是一下,“你跪不跪起来?”
秀秀只得跪了起来。
“好吧,现在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的孩子是谁的?”
秀秀左右看看,“我的孩子呢?”
“我把他放在一个好地方了。说吧,免得多受皮肉之苦。谁的?”
“是谁的你还不知道吗?”秀秀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嘴硬是不是?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硬!从实招来。这孩子是不是田青的?”邹老板狠狠地用藤条抽打着秀秀。
“田青走西口两年了,怎么会是他的?”秀秀大声说。
“今天他是让我看见了,以前谁知道他回来多少回,你们幽会过多少回?你别把我当成傻子!”
秀秀急了,“我真的没有见过他!孩子是你的!”
“是我的?你唬谁呀?是我的,为什么叫青青?你没词儿了吧?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招认,我就打死你!”
邹老板站了起来,红着眼,拼了命似的抽打秀秀。
几个时辰下来,可怜的秀秀终于熬煎不住了,只好说:“我招我招!”
邹老板把一张写好的招供拿了出来,“听着!”他念了起来,“我叫秀秀,与同村人田青自幼相好。嫁与夫家之后,仍不守妇道,暗中与田青时常幽会,生下一个孽种,取名青青。我是个淫妇,田青就是我的奸夫。以上招认句句属实。”他放下纸问,“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秀秀无力地应了句。
邹老板解开了秀秀反绑着的手,“来吧,按上个手印!”邹老板把印台递给她。
“不不不!”
“秀秀,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留个证据,以免你以后再同田青来往。明白吗?”
“我以后再不同他来往还不行吗?”
“我信不过你。我得给你的头上安个金箍。这就是你的紧箍咒。按手印吧!”
秀秀不肯。
“你是不是还要挨打呀?”他又举起藤条要打秀秀。
“别打,别打了,我按!”秀秀在那张纸上按上了手印。
邹老板把纸吹了吹,折了起来,放进衣兜里说:“好了,你睡吧,明天我就到县里告状去,我让田青这个奸夫不得好死!”
秀秀一听傻了,她扑上来就夺那张纸。邹老板一把推倒了秀秀,走出门去,把门反锁上了。
秀秀倚在门板上哭着:“田青,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头一歪,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秀秀听见门的锁头响了。秀秀一下惊醒过来,门被打开了,伙计老刘站在门口。
“老板娘,你快快逃命去吧,老板说他明天要去县里告发你和田青通奸,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按大清律,你和田青一个处绞一个处斩,都活不成了!”
“大清律?现在不是民国了吗?”
“现在是袁世凯当政,换汤不换药,咱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实行的还是大清的那一套。快走吧。”老刘急切地说。秀秀跪在地上给伙计磕了头,眼含着泪说:“刘大哥,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
伙计赶紧扶起秀秀:“别别别,老板娘,我可䞍受不起。”
“你放走了我,姓邹的会放过你吗?”
“我不想再给他干了。他是个疯子!”
“你看见我的儿子了吗?”秀秀抓住刘伙计急急地问。
“在药铺里呢。你不要管他了,老板要用砒霜毒死他。你快逃吧,老板毒死了青青就会来找你,你就走不了啦。”
“我知道了。刘大哥,你先走吧。”刘伙计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走了,秀秀又走了回来。她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向前面的药房走去。
邹老板正对着坐在柜台上的青青说着:“小野种,你呀,投生错了。不该投生在那个淫妇的肚子里,你就要成为没爹没娘的孤儿了,活着也是活受罪。你呀,还是先走一步,到阴曹地府去等着那一对奸夫淫妇吧!看看,这碗药,你认识吗?这是砒霜。来。喝了吧!不难喝,我给你放了糖。来,张嘴,啊!”
邹老板把碗递到青青嘴边,青青张开了嘴……
就在这时,秀秀冲了进来举起菜刀:“你住手!你敢动我的儿子,我就杀了你!”
邹老板一手把青青抱起来,一手端着碗,后退几步说:“你把刀放下!”
“你把碗扔了!”
“你先扔下刀!”
“你先扔了碗!”
“我们同时放下成不成?”
秀秀看着邹老板,慢慢地把刀放在地上。
邹老板佯装蹲下放碗,却猛地朝秀秀一头撞去,把秀秀撞出好远,倒在椅子旁。邹老板拿起秀秀那把刀,“好你个小淫妇,还想谋害亲夫啊?你这是自作自受,我杀了你!”
邹老板举刀向秀秀砍去,秀秀躲闪着,两个人在屋子里打斗起来。青青吓得号哭着。邹老板终于把秀秀逼到一个墙角,举刀朝秀秀劈下去。秀秀用手把邹老板的手腕死死抓住,邹老板用力往下压,秀秀用力往上举,几次都差一点砍上秀秀。秀秀急中生智,膝盖一撞,邹老板疼痛难忍,双手捂住阴处,菜刀落了地,秀秀用力把他推倒,拾起了地上的刀。
邹老板一手捂住阴处一手举起来喊道:“秀秀,别,别!”
“你要杀我的儿子,你还想活吗?”此时的秀秀已经疯了。
“不不不,我是吓唬他的。不信你试试,那是碗红糖水。”
“那好,你把红糖水给我喝了!”
邹老板怔了一下,秀秀喝道:“你喝不喝!”
“喝,喝,我喝!”他哆哆嗦嗦地伸手端起药碗往嘴边送,冷不防却又朝秀秀的脸上泼去。秀秀的眼睛被药水溅上,在她用手揉眼睛的当口,邹老板趁机再扑过去,秀秀闭眼举刀便砍,竟然一刀砍在邹老板的脖子上。
邹老板“哎哟”一声,捂住了脖子,顿时血流如注,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秀秀一手捂着眼,一手挥刀朝邹老板乱砍,邹老板终于倒在地上。秀秀仍在不停地砍着,邹老板一动也不动了。
秀秀感觉到了对方不再反抗了。她停了下来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才看见邹老板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她吓得扔了刀,往后退着,一把将还在啼哭的儿子抱在怀里。
一个顾客匆匆进来,“掌柜,我要买一盒牛黄清心丸!”他看见了满脸是血的秀秀,又看见躺着的邹老板,岔了声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向街上跑去。
秀秀也立即警醒过来。她从邹老板的衣兜里找出了那份“供词”,把那张纸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时地保跑了进来。“老板娘,杀人凶手呢?”
秀秀咽下了那张纸,“人是我杀的。”
“啊?这……”
“你把我送官吧,我给他偿命就是了!只是我的儿子没人照顾了,求你把他送给私塾的黄先生,让他替我带几天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秀秀也豁出去了。
地保还真办事,他按秀秀所说,把孩子送到了黄先生那儿,然后带走了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