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素木右手抚胸,躬身深深地行了个礼。他伸出两手,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手掌摊开,掌心向上,好像一个舞蹈的亮相,又像准备接受一件礼品。他用一种谄媚的、非常柔软而又动情的声音说:
“库图库扎尔大队长,库图库扎尔哥,我的生命的灵魂和灵魂的生命,我的比世上万物都更珍贵的朋友,我的尊敬的长者!我相信您的慷慨大度的胸怀,将不会因为我的不适时的贸然到来而介意。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向您说一句长久以来我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说吗不说吗我斟酌着、揣摸着、犹豫着。请问大队长哥,我可以说一说我的希望、我的心愿、我的请求吗?我可以启齿吗?”
即使是微茫的雪光中,也可以看到麦素木说这些话时是怎样的眉飞色舞,他的眉头一抬一抬,他的眼珠一转一转,他的嘴角一撇一撇,他的鼻子一抽一抽。多么的诚恳而热烈!
库图库扎尔惊魂未定,一声也吭不出来。
麦素木收回两手,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像要把心挖出来似的,他躬着背,仰着头,脖子一伸一伸地动情地继续说:
“请不要说不。我从早就打算敬请大驾光临寒舍斗室。只要小坐十二分钟:一十二分,不过是七百二十秒。友谊的谈喧,不仅是寂寞的、受煎熬的心灵的慰安,也是智慧和学识的源泉。然而,您的地位,您的威严,您的繁忙使鄙人空怀此愿而未敢相告。但是,与其说是明天,后天,不如说是今天,与其说是两个三个小时以后,不如说就是现在。现在,请问,就是现在,此刻此分此秒,您能不能迈起您的高贵的脚步,赏光驾临到鄙人简陋的餐单旁边?”
“什么?我,现在,去您的家?”库图库扎尔被麦素木的长篇致敬词赋搅得昏头昏脑,但是麦素木的声调和姿势使他略略安心了些。接着,他按照习惯和礼貌推辞说:“谢谢,您请!”
“何谓谢谢?何说您请?是的,是的,”麦素木连连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您的工作非常忙碌,在您的肚子里,装着整个的大队,就是马木提乡约和依卜拉欣伯克也没有管理过如此众多的土地和人口,您是我们的父亲。正因为如此,难道不应该让那些为工作而燃烧,为我们而煳焦的好人轻松一下吗?难道不应该用我们的真诚的、彬彬有礼的款待使您得到片刻的安宁和快乐吗?十二分钟的小坐将不会有些微的妨碍。只要十二分钟也就够了,多一分钟也不需要。但是我们又何必画地为牢,自我催逼,欲行又止,欲说还休呢?请您答应,请说‘对’啊,啊,我的哥哥!”麦素木快要哭出来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库图库扎尔想。大队长已经镇定下来了,但是满腹狐疑,觉得难以判断。他支吾说:
“好吧,等一下我就去。”
“情况是这样的,”麦素木垂下手,低下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用一种卑怯的、黏连的声调说道,“我们乌兹别克人总是记下自己结婚的时日。今天,是我和古海丽巴侬举行婚礼的时日。今日,是我和古海丽巴侬举行婚礼的第十个周年。没有贵客的饮食,再好也如同干草。但是,我没有发现广请宾客有什么适宜,维吾尔人也并没有纪念婚礼周年的习惯。然而您不同,您是高贵的、文明的、见过世面的人,您是去过CCCP进行官方访问的人,您又是到过北京见过伟大的毛泽东与周恩来的人。您是有头脑的人。如果您不去,可怜的女人将只能向隅而泣,悲伤得使她失去自己……”
什么什么什么?
“我?”
“是的,在这个大队,不,在这个公社、这个县、这个州里,我的妻子只尊敬您。当然,如果您认为还应该多请几个客人的话……”
“不必了。”库图库扎尔做了决定。笑话,他会面对一块餐单这样犹豫不决!这本身就只能使麦素木瞧不起。他理一理袖子、衣扣,尽力放开喉咙说:
“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库图库扎尔已经打好了算盘。从麦素木落魄而来,他们一直是心照不宣,互相照应。他给麦素木的好处不算少,麦素木没有理由与他作对。下午的那一场对垒,是他自己挑起来的,没想到这个魔鬼却掌握了他的一些秘密。但是,他也有一张牌还没有打出来,那就是去年赛里木书记在这里时,麦素木写来的那封猖狂、恶毒的匿名信。他把那封信烧了,这是老谋深算的他办的一件大蠢事。然而,烧没烧麦素木是不知道的,有这封信,就足以说明麦素木外逃未遂后并没有老实,没有安分守己,而是到处伸手,居心叵测。只要麦素木胆敢再来讹诈,他就要扬言把信交到公社去。如果不呢?另当别论。现在请他去干什么?吃饭?他有嘴,有肚子。说话?他有耳朵,有脑子。干别的,恕不奉陪。他一定要警惕,慎重,把每一个汗毛孔变为眼睛,把每一根头发变为触角,静看麦素木如何动作,静听麦素木如何言语,从中自能找上空子、辫子,变被动为主动。
麦素木紧紧追随着他,低着头、拱着肩、缩着颈,一副下属对上司的赔小心的样子,到家了,他急忙跑向前去。一只脚踏住了冲向前来的黑狗,伸手做出让客的姿势,说了声:
“请!”
随着麦素木的自我紧缩,一时间被压扁了的库图库扎尔似乎又渐渐膨胀起来。他迈步走上台阶,步子越迈越大,穿过做饭与睡觉用的气味混合的外间,走进待客用的宽大的呼吸顺畅的正室。一进正室,他先停在门口,摊开手如捧物状念念有词地小声诵读经文,同时从眼角打量了一下室内的陈设布置。地上寸土不露地铺了三大张棕黑底色、面上印有鲜艳的大红大绿的图案的花毡子。房屋正中央摆着一个低低的圆桌,桌上铺着织花的桌布。桌布上摆着两个高脚橙色玻璃托盘。托盘里摆着方糖、小点心、杏干、沙枣等甜食。桌子的里手,铺着厚厚的天蓝色缎面褥子。这是一副隆重的待客的样子,它使库图库扎尔得到了一点满足。当踏进一间为了招待您、侍候您而专门布置好了的房间的时候,不论是贵人还是恶棍,总会有一些愉快感的吧?在麦素木的礼让下,库图库扎尔当仁不让地坐到了柔软的蓝缎褥子上边。
“请随意坐。请伸开腿休息。”麦素木说着,又搬来几个大大的白白的鸭绒枕头,高高地垫在库图库扎尔的腰后,然后,他自己正襟跪坐在客人的斜对面。
古海丽巴侬右手提着白铜壶走了进来,这种壶壶身细高,轮廓曲弯,很像一个花瓶,壶嘴也细长弯曲,主要是用来洗手净身的。古海丽巴侬的左手拿着一个铜盆,铜盆上倒扣着一个全身都是筛子孔的锡瓮,是专门为了接洗手、洗脸水用的,有了那个翻放着的锡瓮,洗手水落进去看不到脏水,这也是一种掩饰和遮盖的美学。
尽管是冬天,尽管火是在外屋,因而这间正室有点凉,古海丽巴侬穿得可不多。她身上是一件粉色的薄薄的接近透明的绸纱连衣裙,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胸前织着两朵小黄菊花的毛线衣,连衣裙下露出了从大腿直到脚面的长袜子,脚上穿的是一双暗红的,半高腰的带拉锁的长靴。她的脸上抹了脂粉,黑“美人”今天变成了白脸黑脖子。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库图库扎尔跟前侍候客人洗手。库图库扎尔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气。古海丽用眼睛瞟着宾客,像羞答答的少女似的从齿缝里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声“亚克西”来回答宾客的周到多礼的问候。然后,她走入外间,端来了一个大大的上面也画着图案的黑漆方盘,方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瓷碗,每个碗里倒了一碗底的茶水,古海丽巴侬用双手把茶盘高举,库图库扎尔连忙伸手来取,古海丽却轻轻一闪,把茶盘伸向自己的丈夫。茶水也罢,其他食品也罢,先由丈夫取下,再由丈夫献给宾客,不知道是为了表示隆重还是以示男女授受不亲,反正这种多费一套手续的做法,正是一种老式的礼节。
麦素木给客人献了茶,又给自己取了一碗,然后用三个手指从玻璃托盘上一下抓起四块方糖,一股脑儿放到库图库扎尔的茶碗里,递上一个小小的铜茶匙,伸手道:“请用茶!”
古海丽巴侬退出去了,外间里响起了锅、勺的响声,飘进了生菜籽油的辛辣的芥子气味。
库图库扎尔并不谦让。他端起碗来啜了一口,两眼自然忙于四下巡视。墙边摆着的长条桌上,各种物品好像儿童的积木玩具,五颜六色,拥塞堆砌。中间是几本厚皮的精装书,用彩绸带子系起来。显然,这书也只是装饰用的。书上是一个大瓷盘子立靠在墙上,盘底的一朵大牡丹花正对着客人的视线。瓷盘的两边各立放着四枚用过失效的白象牌电池。书的前面是四只带着红色双喜字的玻璃杯,杯口向外,平卧在桌子上,好像是瞄准了客人的四尊大炮炮口,书的两旁,亦即条桌的两端,是用各种各样的空瓶、空罐、空盒堆起来的金字塔装饰“建筑”。其中包括:装擦脸用杏仁蜜的细腰扁瓶,双妹牌雪花膏的硬纸盒,黑褐色的麦精鱼肝油瓶,乐口福麦乳精铁听,金奖香皂的包装纸,马头牌调和漆的锡罐,饭馆里用的胡椒粉瓷罐,不似乒乓球胜似乒乓球的羚翘解毒丸蜡皮……而作为金字塔塔尖的,各是一个盛花露水的细小的瓶子。各种瓶罐的商标,都完整如新地保持了下来,用它们的烫金字、花纹、五颜六色的图案,卖弄着本室主人生活的富裕和文明。
离条案不远,放着一张旧式铁床,墙壁上代替壁毡的位置的是一块黄地、黑色铜钱图案的花布。床上铺着一块绿色毛毡,床头两端各摆着一个大枕头,枕头是把下面的两个角塞进去,而把上面的两个角拔尖,立着放在床上的,看来像两件摆设乃至是两个蹲卧的野兽。床栏上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哔叽裤子。墙角放着一个扇形的木几,木几上放着一盏大号的红铜制作的煤油灯,油灯的光辉正好照亮了这一角墙壁上面的、分别用图钉按在两边的、排列成花瓣形的一批照片。
……库图库扎尔真想站起来走到近前细细地观看一下这些瓶罐和照片,然而他知道,静坐的客人是更受尊敬的,举动越少,是地位越高的标志。他只好按捺住好奇心端坐在缎面褥子上,他一面喝着甜得烧嘴的茶,一面左顾右盼,一面想,毕竟是当过科长的人喽,尽管听说他六二年图谋赴苏的时候把家产变卖一空,现在又添置得颇具规模了。毕竟是有文化的,见过世面的一家。拿他自己的家来说,就是挣上更多的钱也不会布置摆设。他那个经常无病也呻吟不止的胖老婆帕夏汗,你给她多少钱,多少东西,她也不会把房间布置成个文明人的样子。他一回家,就不免感到自己即将被房间里的多余的吃食和乱堆乱放的衣物所吞噬。比较一下,你不能不服气,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下的条案上的两座金字塔,感到说不出的陶醉、羡慕而又嫉妒。
麦素木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伸手在脸边一拂:“这个房子也能算是房子吗?容身而已。假如早几年我们能够相识……呜呀!”他深深地、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不管对方懂不懂,他用汉语说道:“我们是相见恨晚!”
“没有剩下什么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端起了自己的碗壁上有鲜艳的红花图案的小茶碗,“您看这个。”他敲着茶碗底。
库图库扎尔看不见。麦素木端来了煤油灯,茶碗底下是依稀可辨的、残缺不全的几个俄文字母。
“瞧这茶碗,这是塔什干的出品。真正的塔什干货。”麦素木放下茶碗,又站起身来,走到条案边,蹲下,打开一个木箱,拿了一卷绸子,“您看这绸子。您看这颜色,这花,这结实劲儿,套上四头犍牛也拉不断……这是真正阿拉木图的出品。是木拉托夫送给我的……”这位生在中国,生在瓷器和丝绸的发源地的麦素木说,一提起塔什干和阿拉木图,他几乎掉下了口水……
木拉托夫这个名字的提起,使库图库扎尔突然又遭雷击,他的脸色陡地变了。
麦素木却是毫无别意的样子,这时,古海丽巴侬又端着漆木方盘进来了,方盘上放着一瓷盘果冻一样的东西。
“这是‘哈尔瓦’,是我们乌兹别克人最喜爱的一种甜食,做起来很简单,用面粉、砂糖、羊油就行,我们没有羊油了,用的菜籽油,请尝一尝……其实,我何必饶舌呢,您什么没有吃过?嘿嘿……”
说完,麦素木又离开了桌子,从床底下摸索了一阵子,拿来一个留声机,转身问道:“您老要不要听一支歌曲?”
歌声慢慢响了起来,是库图库扎尔所熟悉的乌兹别克斯坦的唱片。唱片旧了,唱针又没有换,留声机的机头的云母片嘶哑地颤动着,发出一种沙沙的噪音,一个失真很厉害的尖厉的女声在婉转地唱着。这声音使库图库扎尔回忆起解放前小贩生涯里用婉转的声调吆喝出的对酥糖和冰水的叫卖。一丝软弱的、伤感的情绪开始打动了他。
突然,一阵威严的声响打乱了这一切,压倒了这一切。一阵恐怖使库图库扎尔发起抖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秒钟之后,他才明白,是有线广播喇叭响了,公社广播站开始播音。麦素木跳了起来,站在喇叭下面仓惶不安,像一只烫了脚的小鸡。他试图用棉衣罩住喇叭,但喇叭的声音仍然响亮。他想把电线拉断,结果,一拉,喇叭连同保护扬声器的木匣一同落了下来,电线仍然没有断,喇叭里赵书记正在讲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斗争。麦素木一发狠,掏出小刀割断了线,喇叭不响了,但留声机上的唱片已经放完,机头正在空转,发出一种用锉子锉铁矿石的令人痉挛的声音。麦素木抱歉地向库图库扎尔一笑,重新放唱片。结果,发条又松了,刚唱了一句,就像一个泄了气的轮胎一样渐渐停下来,尖厉的女声渐渐变成了虎啸一样的低音……
怎么回事,仍然有公社赵书记讲话的声音传到屋里来。麦素木生气地到处探寻,这才知道是从新生活大队的高音喇叭中放出来的。这是他无法罩住也无法割断的了……
古海丽巴侬端来了一盘用红青椒和洋葱炒的羊肉片。“我们要不要多多少少地……”麦素木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环形,放到嘴边,一仰脖子。
“不。”库图库扎尔的回答是冷淡的,没有任何余地。
“要不,您是否能允许我自己喝一小杯呢?”麦素木扭捏地说。
“那您自己看着办。”喝酒的提议引起了库图库扎尔的警惕和反感。
麦素木拿来了整瓶的伊犁大曲和一只酒杯,他用牙齿咬开瓶盖,咕嘟咕嘟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略带愧色地看了一眼库图库扎尔,端起酒杯。
“为了健康!”他叫道,喝下了酒,“古海丽巴侬,请到这里来,到这里来呀!”他用一种温柔多情的声音叫着妻子。
古海丽巴侬懒洋洋地蹙着眉走了进来。
“你是怎么了?变成哑人了吗?看啊,大队长哥、我们的老爷子到咱们家来了,他是为了祝贺我们结婚十周年而在百忙千忙之中专门抽时间到这里来的。本来他今晚还要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这是多么大的面子!从前,一个百户长,天底下就装不下了,其实,百户长不过管一百户罢了,大队长管多少户呢?你想想看,这样的客人光临,难道我们梦见过吗?唉,我的女人!你不是白天黑夜都纠缠着我请大队长来做客吗?现在,他来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正做饭呢。”古海丽巴侬垂头低声说。
“做饭?如果胡大有意,这世上我们有的是饭吃。饭食是有的!煮肉是有的!爆炒的香味也是有的!会有很多很多……你难道不知道,如果没有热情而优美的谈吐,任何佳肴也会味同嚼蜡啊!”
“你们在谈话嘛。”
“我们?我们是我们,你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女主人的面孔将决定客人的心绪吗?还不快给你库图库扎尔哥斟酒!”
古海丽巴侬不情愿地挪步走了过来,跪坐下,倒了一杯酒,推给了麦素木。但这回他男人却拒绝接过去。麦素木命令说:
“你自己给大队长哥拿去!”
酒杯摆在了库图库扎尔跟前。麦素木又叫住了起身欲走的古海丽巴侬:“去,弹起你的都塔尔,给我们唱一支歌。”
“你疯了吗?”古海丽巴侬轻轻地说。她发出的是女低音的最高调的细嗓儿。
“如果说我疯了,那就是疯了吧!我为我们尊贵的客人,那吸引着我们的心的可信赖的挚友的到来而快乐地发了疯。啊,这是多么快乐的疯狂,多么满足的激情啊,请问:人生能有几次狂?能有此疯复何憾?能有此欢复何求?弹吧,唱吧,不听话我挖下你的眼珠!”
古海丽巴侬怯怯地仰视着麦素木,像一只恐惧的羔羊。然后,她慢慢蹭到床前,取下了都塔尔,慢条斯理地调了调弦。库图库扎尔眼睛睁大了,心跳了。四十多年的生活里,他还没见过丈夫让老婆给客人弹弦唱歌。他的心怦怦作响了起来。
古海丽半闭上了眼睛,左手上下移动,按着琴弦,右手有力地五指俱用地拂动。在一个长长的前奏之后,古海丽唱道:
我的心儿在燃烧,像穿在铁签上的烤肉……
低低的,似男非女的声音使库图库扎尔联想起春天的夜晚被关在房里的母猫的叫声。他完全解除了武装,一杯酒不知不觉就被喝下去了。
自从与你分手,我便这样消瘦……
又一杯酒传到了库图库扎尔的手里。酒倒到了嘴里,配合着都塔尔弦的叮咚声和古海丽巴侬的歌儿,麦素木说了一句:
“赖提甫回来了……”
库图库扎尔的头轰的一声。
我终夜不眠,饮食也难入口……
“请不要忘记木拉托夫的嘱托。”
又是轰的一声。
你的眼睛像骆驼羔儿,呵,还有你白白的素手……
“为了马木提的在天之灵……”
可为什么你不回答呀,难道你的心是石头?
“今后,遇事您要多和我商量,我们的命运已经联结在一起。”
我的心儿在燃烧,像穿在签子上的烤肉……
于是乎为了友谊干杯,进甜食,歌唱烧焦了的心。为了健康,又是干杯。国际国内形势都将发生变化,狂笑。又结束了一盘番茄牛肉。猫叫,骆驼羔儿一样的眼睛。今后听从麦素木的指挥。“我再也不能喝了。”“最后一杯,最后的最后。”“古海丽巴侬,到这边来!”又是猫叫和烧煳了的心和肝。饭熟了,是油煎的金黄的羊肉馅饼。又是菜,方块糖。无花果干。又是干杯,似男非女的歌声,金字塔在空中飞旋……
库图库扎尔又惊,又喜,又怕,又甜蜜,又充满希望,又完全绝望,脚踏两只船的左右逢源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他已经被捆绑到了颠覆和侵略势力的战车上。他将升入天堂?他将坠入地狱?当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他一再问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抑或只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小说人语:
当麦素木沉浸在自己的辞令中,噌地一个灵感,他凭空捏造,讲起了并不存在的库图库扎尔访苏与去北京的光辉事迹来,这是语言本身的延伸与飞翔,库图库扎尔甚至爱听这种虚拟的、胡说八道的长空万里。
好人是有所不为有所不言、不取的,坏人则是满汉全席。所以好人也有时爱看描写到了坏坏坏人的小说。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