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外间是窸窸窣窣辗转反侧声,间杂着似他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我一直竖着耳朵,直到他开始不停地咳嗽,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去,说,喂!你别装病啊!我现在可给你变不出个沈小姐红袖添香,也变不回你前情人的善解人意!
他没回应,只是卷缩着身体,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苦楚一般。
我说,喂喂!你多强啊!前任当前,你都能玩冷水湿身,在这里装柔弱不合适吧!
他毫无回应,我狐疑地看着他,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一试,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我说,你没事吧?
他的嘴唇焦白,虚弱地喊了一声,姜生。
我一怔,纠正他,弟妹!
他似乎听不到,只是唤着那个名字,姜生——
心心念念,如在梦中。
我突然心痛了一下。
他似乎被烧迷糊了,他说,见到赵霁记得跑!
赵霁?我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赵霁就是程家一直保护我左右被我称为“首儿”的保镖。
床上,夹杂着细碎的痛苦呻吟,他含糊不清却又心焦地自责着,我怎么让你吃那么多鸡肉……吃胖了……跑不动怎么办……
我愣愣的。
猛然间,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连忙扶他起身,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捂着嘴巴,强忍着,喘息得艰难,脸憋得通红。
我焦急地看着他,我说,程天佑!你别吓我啊!
他浑身滚烫,虚软地一笑,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却小到飘忽,说,吓你?我哪有魅力能吓到你?
我扶他躺下,他的手落到床边,暗夜之中,月光之下,我突然发现了他掌心里一团鲜艳狰狞的红!
我蒙了!
他落水伤到了肺,我是知道的。难道这次发烧……我不敢想下去!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让他发觉到我的慌张,我说,程天佑,你等我!
说着,我飞快地奔出门去。
身后,是他烧傻了一般的呓语,姜生——
——你跑得真快……
——赵霁……来了吗……
——别伤害她……别……
——姜生……
——姜生……
——我的姜生……我的……
——姜生……
……
村里诊所的老头几乎是被我搬着扛回家,他说,啊呀呀!我记起你来了!你就是那个牙粘在满厚屁股上的姜家小姑娘吧!啊呀呀,都长这么大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好,十多年过去了,居然能记得,说明还没老年痴呆!还能行医!
他被我扔进门,程天佑依旧在呼唤着那个名字,姜生——
老医生回头看了看我,男朋友?
我忙摇摇头,摇着摇着在老医生狐疑的眼神里觉得自己大半夜里藏一男人在家里实在不好解释……索性又狠狠地点点头。
老医生走近一看,自言自语道,怎么长得……和凉生那后生有些几分像啊?你们俩,果然是兄妹情深啊,也是,从小就相依为命的俩孩子。这说起凉生,我记得你当年咬何满厚屁股的时候……
他又提何满厚的屁股!我几乎有种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老头突然八卦地问,你哥知道你带男朋友回来吗?
我压制着情绪,打断他,说,他刚刚咯血了。他不久之前肺部受伤过,落水落下的病根。他不会有事吧?
老医生熟练地翻了翻他的眼睑,说,还没死。
我翻了个白眼。
程天佑突然握住老医生粗糙的手,轻轻地握在胸前,他说,姜生,别走!
老医生居然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一把将我扯了过去,将我的手塞进他的手里,说,这才是你家姜生!
程天佑轻轻握了握,虚弱地呓语,说,这是猪蹄……
那天夜里,老医生有条不紊地给他测体温,测血压。
我在一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他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是看到了我,又似乎没看到,他说,你哭了?他说,这样子,我会不想离开你的。
他说,姜生,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离开你了。
他说,比起你为我哭,我更喜欢你冷漠无情的样子,至少能让我离开得甘心……
他说,姜生……
老医生被他呓语到心烦意乱,外加老眼昏花,在他的手背上戳啊戳啊戳地戳了十多个洞,才将“点滴”给他输上;他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每一次吃疼地握紧,我仿佛都能亲身感知到他的痛苦。
他气若游丝,却还是呓语不断,姜生,你给我找了个啥回来?你这是谋杀……亲……大伯哥……
他说,姜生,你要把我扎成豪猪吗?
他说,姜生,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在三亚那么残忍地对你?
他说,姜生,那时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不知道可以信任谁,可以把你托付给谁。那时候,狠狠地逼走你,才能保护你。
他说,我知道你会恨我,恨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这样才是我最希望的,这样你才会忘了我,好好地和他过……
他说,你看,老天多爱我,我的梦想这么轻易就实现了,你真的就和他好好地过了。可是,我怎么会这么难过?我难过得想死掉!天知道我多么想娶你的那个人是我……
他突然间像个小孩,任性而无赖,说,就让我今晚死掉吧,我不想娶沈佳彤……
……
我眼泪几乎崩落时,老头走了上来,扯了一条胶布给他封住了嘴。
我直接呆了,抬头,看着老医生。
老医生一面将他的手腕、脚腕都用胶布缠在床上,一面说,你男朋友是演电影的?然后,他拍拍程天佑说,都病成这熊样了,省点儿力气吧!
他转脸,特真诚地问我,要不要眼睛也糊上,让他睡个好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来!你给他把这身湿衣服给扒了!
不是脱了。是扒了……扒……了……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