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惊,良辰急急忙忙回头。
车子开出不到十米远,此刻正斜斜地停在那里,红色的刹车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目。等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良辰纳闷的同时不由得感到一丝害怕,加快步子走上前。
天空像被一块黑布密密实实地遮住,之前的一轮弯月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唯一能够照明的只剩下孤单立于路旁的一盏暗黄街灯。凌亦风坐在驾驶座上,微低着头,前额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微微折射着幽暗的光亮。
良辰站在车门外,只觉得这更衬得他脸色煞白,十分吓人。
“怎么了?”她不确定地问。
此时,叶子星也到了身边,从旁一手揽着她的肩,神情同样疑惑。
凌亦风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牢牢握着方向盘,转过头看她,却半晌不出声。
良辰借着光亮,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为幽深难测,乌黑的光华中仿佛还泛着淡淡朦胧的水汽,却更加炫目逼人,竟不由得一时呆了呆。直到抚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稍稍一紧,这才回过神来,同时也察觉到,此时的凌亦风神色略微僵硬,完全不似他平日的神态。
于是,不禁又问一遍:“你怎么了?”
凌亦风抿着唇不答,只是稍一闭眼,再睁开时,隔了两三秒,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目光缓慢而深切地在车外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然后才淡淡地说:“没什么。”
虽然这句回答一点信服力都没有,虽然良辰几乎可以肯定刚才的凌亦风一反常态,可是,根本没给她置疑的机会,黑色的PORSChE已被它的主人顺畅而迅速地驶离她的身旁。
这一次,很快就转向大道,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回到家,良辰对着香气四溢的鸡汤,不忍辜负叶母一番好心,勉强喝了半碗。叶子星临走时突然提起周末的安排:“那两天争取不要加班,我们出去旅游。”
“好。”良辰笑了笑,心思却不在这上面,随口应道,“等下上网去挑地点,最好离市区远点儿。”
可是洗完澡后,她直接躺上床,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凌亦风坐在车内眉头紧皱的样子。
那一丝慌乱和迷茫,她绝不至于看错。当时的凌亦风,实在和平时大不一样。
还有那道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良辰翻了个身,隐隐觉得不安,黑暗中,不自觉地摸到手机,刚打开来,却又颓然放下。
都走到了这一步,自己竟然还是放不下。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气。
接下去,是整整一周的忙碌。多数人都还没从愉快的假期中调整过来,因此,五六天的工作日显得比平常难熬一倍。良辰也忙到发昏,直到叶子星打电话来说订好出游计划,这才想起之前已和凌亦风有约。
可是,那天晚上,凌亦风最终并没有把电话号码报给她。如果硬要联系,也不是没有渠道,她和他中间,连着那么多位老同学,再加上一个凌昱,个个都可当做桥梁,简简单单一个电话号码还是可以弄到手的。可是,他都说了,那些,不过都是没用的东西……既然无用,那她又何必巴巴地取回来?
他都可以毫无留恋地抹掉那份旧日的感情,凭什么她就做不到?
周五傍晚,良辰准时下班打算回家收拾行李,刚出电梯便有人从后面叫她,连名带姓,声音清脆有力。
翠绿浓郁的一组盆景旁,程今穿着玫红色猎装,乌发简洁地束起,眼神冷漠凌厉。
如若除去商场那次不算,良辰与她,当真可说是久违了的。最后一次在美国见面时,曼哈顿街头飘着鹅毛大雪,两个人都还刚刚摆脱校园里的青涩眉眼,同样美丽也同样正介于纯真与成熟之间。唯一不同的是,良辰拎着旅行袋站在门口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她,程今,却套着宽松的男式衬衫,在温暖无比的门内以慵懒而高傲的姿态彰显着自己与衬衫主人的亲密关系。
仅仅一门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
没有任何客套和假意的寒暄,良辰只是停在程今面前,问:“你特意来找我?”
“对。”
良辰皱眉:“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上班?”
“这个城市就这么大,”程今笑了笑,“只要愿意,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并不困难。”
良辰默然。看来,她们之间,也有桥梁存在。
“找我什么事?”她看了看手表,神色冷淡,“我赶时间。”
程今突然掩了笑意,盯住她:“我想知道凌亦风在哪里。”
良辰微微一怔:“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晚难道不是你接的电话?”
良辰突然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四五天之前的事了,难道她真以为凌亦风几天来都和她在一起?
“很抱歉,”她摇头,“我没见过他。”
程今动了动唇,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仿佛想从中确定她的话是否可信。
良辰微微叹气:“不管你相不相信,总之,你来这里算是找错人了。”
正举步要走,程今这才狐疑地问:“你没骗我?”
良辰停下来,面露讥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况且,第三者这种角色,我还不屑于充当。”
话音一落,程今的脸上划过一道不自然的尴尬。良辰静了静,猛觉自己这话似乎说得有些过分了,随即却听见程今轻笑一声:“苏良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故作清高。”
良辰微一抬眉,隐约觉得那个笑容稍显奇怪,却又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多作纠缠,她淡淡开口:“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程今回答,便转身离去。
走出六七步,她又突然回过身来,看向仍旧留在原地的女子,神色平淡,声音不重不轻,却足以传到对方耳中:“虽然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但是我和你,算不上是朋友,而我,也从来不期待与你见面。所以,今后无论是为了什么事,都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对面容貌艳丽的女人微微一怔之后,点了点头:“苏良辰,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么正好。”良辰微笑,“我们彼此彼此。”
可是,凌亦风真的失踪了吗?良辰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程今是绝对不会主动来见她的。她不喜欢她,甚至很讨厌她,这一点,早在大学读书时良辰就从程今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那时程今的学校与Z大邻近,良辰与凌亦风交往后,凌亦风曾介绍二人认识。据说程今一直视凌亦风为哥哥,可良辰从来都只听见她叫他“亦风”,语气亲昵无比,怎会是兄妹那么简单?第一次见面,良辰就从她那双忽闪的大眼睛里看见敌意。
只不过一直装糊涂,不明说罢了。况且,如果程今当真对凌亦风没任何想法,那才真正奇怪呢。
收拾好行李,良辰打电话。叶子星正加班,哈欠连连,语气疲惫:“……明早八点我去接你。”
“下班回去好好休息。”良辰叮嘱。
“放心,”那边呵呵一笑,“一定保证充足的睡眠,明天才好给你当司机埃”
C城的邻市新开发了度假村,设施齐备,风景怡人,还有天然温泉,很适合短途旅行。
良辰又交代了两句,挂了电话。
上床前发现手机只剩一格电池,刚拿出充电器,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是陌生号码。
良辰接起来,说了声“你好”之后,那边停了好半晌,才冒出一道偏冷的声音:“苏良辰,你下楼来。”
凌亦风?!良辰一呆。
“我在你家楼下的酒吧。”电话里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你过来。”
“……这么晚!”良辰看看钟,拒绝,“有什么事……”
话刚说到一半,手机突然黑屏,通话断了。
插上电源,边充电边开机,良辰翻到之前的号码,重新打过去—总得把话说完才行。
可是这一回,却迟迟没有接听。
搞什么鬼?难道他以为自己故意挂断,所以这次报复性地不接电话?
虽然内心清楚凌亦风绝不至于做出这种幼稚的事,但基于这段时间的接触,良辰仍旧不禁怀疑,他偶尔发发神经,也是极有可能的。
正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突然有了动静。只不过,这一次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这位先生已经醉了,如果您是他的朋友,请过来将他带走。”服务生很有礼貌的语气,让良辰拒绝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随便套了件衣服,良辰走进楼下唯一一间酒吧,寻到包厢里,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你给了人家多少小费?”她抱着手臂,咬牙看着靠在沙发里抽烟的男人。
居然串通服务生来骗她!
凌亦风不答,透过淡淡的烟雾,若有所思地看她。
良辰更气,看他这副神情,哪有半点喝醉酒的模样?早该想到这其中有问题,自己却偏偏鬼使神差地当了回傻瓜。
深深吸了口气,良辰转身要走。
“等一下。”凌亦风终于开口,唤住她。
良辰回过身,一手还搭在门把上,只见原先靠在沙发里的修长身躯已经站了起来,昏暗暧昧的灯光下,半陷在阴影里,越发显得眉目狭长俊朗,面貌英俊。
“到底有什么事?”她叹气,突然害怕和他再有纠缠。
“急着回去吗?”对面的人挑了挑眉,虽然动作煞是好看,但话语却带着扎人的刺,“他在家里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良辰咬着牙握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次胜过一次。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得脆弱了,还是凌亦风变刻薄了,在他面前,心痛的感觉仿佛越来越轻易而频繁地爆发。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她闭了闭眼,终于恢复说话的能力,“那么我真的不该过来。”
她闭上眼的一刹那,眉宇间闪过的深切的痛楚和失望一一落入凌亦风的眼底。
从没有哪个时候,可以见到这样疲惫毫无生气的苏良辰。那道过于纤细的身影,仿佛稍一转身,便会消失在厚重的黑暗中,任凭怎样伸手去捉,都再也无法触碰到她的一寸衣角。
修长的手指在掌间微微一紧,划压出深深的痕迹来,凌亦风的视线牢牢锁住那个即将转身离开的人,一时之间眼底神色瞬息万变。
原本不应该这样伤她,甚至从来他都不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有某种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突然崩塌断裂。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全都变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苏良辰,如果这辈子你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又让我见到你,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那样轻易地结束了吧!”
他的眼神冰冷。她站在他对面,连心都微微疼起来。
他突然捻灭指间的烟蒂,越过低矮的茶几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而她只是定在那里,或许是忘了躲,又或许是根本不愿躲开。
轻微的酒精气息扫过她的鼻端,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得犹如自言自语:“为什么你不消失得彻底一点?……”
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彻底消失?良辰愣在那里,脸颊处拂过轻微粗糙的触感,可又是那样难舍的温暖。她也想消失,她也想过今后都不再见,可是……正如程今说的,C城就那么大,要碰面的,终究逃不过。
“我有什么办法?……”她像着了魔般,喃喃低语,“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可你偏偏来了,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肯让我安心过日子,是你不让我和别人结婚,今晚也是你打电话骗我过来……我不想见你,可是……”
未完的话语,淹没在一片突兀而深长的吻中。
他吻她。扣着她的肩,嘴唇温热地抵上来,香烟味和酒精味全数冲到她的嘴里,微微的呛人,却又令人情不自禁地迷醉。
她自觉快要不能呼吸,不禁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质料上乘的衬衣在她手中被慢慢揉捏出细细的褶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修长的身体微微躬下,双臂紧紧环在她的背后,将她牢牢禁锢起来。
他低下头,侧脸贴在她的颈边,气息温热凌乱,语音低不可闻。
“……良辰,我爱你。”
她没听见,满耳都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在昏暗中闭上眼。
你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如果注定无法得到幸福,那么,我也要你陪着一起,一起不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良辰终于从那个怀抱中脱离出来。她一点一点地推开凌亦风,微仰着头去看他,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混乱。就在刚才,有那么一刹那竟还以为时光倒回,现在拥着她吻着她的人,仿佛还是当初校园里那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男生。
可是,终究只是错觉。
因为此刻,她仰着头,却再也无法从凌亦风的脸上找到丝毫当年的轻怜蜜意。
究竟还在傻什么呢?居然陷落到这一步。恐怕再退一分,便真要万劫不复。
那到时,她又将如何自处?下午面对程今,那微微嘲讽的语气犹在耳畔,是真的不屑去做第三者,可是,就怕自己在自觉或不自觉之间早已被一步步推向那个令她感到羞耻尴尬的地位。
看见良辰从自己怀中离开慢慢抬头的时候,凌亦风便已缓缓松了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迅速掩去了眼底的柔情。
他高她一个头,咫尺之遥,居高临下,眼见她的神色由迷乱逐渐恢复为冷静,虽然其中还带着挣扎的痕迹。
如有默契般,他不说亦不动,只是静静地等,等她开口。
果然,静了几秒,良辰语调平静,全然不留方才激情的踪影。她淡淡地说:“你不甘心,对吧?”
这是良辰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当初被我抢先提了分手,你一定不甘心吧—……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所以现在重新遇上了,便不肯轻易放过我,即使身边早已经有了女朋友。”
“可是,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闭了闭眼,有些恹然,“凌亦风,我觉得很累。就让我们一次把话说清楚吧。”
什么叫做“抢先提了分手”?凌亦风略微皱了皱眉,只隐隐感觉不对劲,未及细想,却见良辰微抬唇角,低低冷笑地说道:“如果当年真的伤了你的自尊心,那么我现在道歉,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彼此纠缠下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后,不管我是否结婚,跟谁结婚,这些全都与你无关。而你,去过你的生活,和程今,或是和别的什么人,我也无权过问。大家路归路桥归桥,就从现在开始,一刀两断。”
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语气始终平静,顺畅得仿佛事先排练过数遍,中间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话说得这样决绝,犹胜当年。
凌亦风沉默不语,耳边似乎回响起五年前那道遥远而清澈的声音,透过电话,穿越重洋,字字句句却宛如千百斤重敲在心上:
“凌亦风,我们分手吧。”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当年都只是说分手,如今却要一刀两断,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凌亦风眼神微闪,苏良辰,果然很有长进埃。
他动了动,上前一步。两人本来就靠得近,这样一来,更加贴近。可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良辰往后退了退。她仍旧仰着头,看了他一眼,继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底的情绪,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红润的唇。她在等他表态,只要他点头说好,那么从今往后,同一城市,两个世界。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可心口还是不可遏止地划过一阵阵细微的疼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辰忽然记起自己下楼来并未带上手机,倘若此时叶子星下班回家给她打电话,必然无从找她。对面的男人修长挺拔地立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深邃幽暗,却迟迟不肯表态。
良辰突然转身拉开厚重的门。她没有时间一直耗下去,也没有理由要将自己的生活交给凌亦风全数影响或掌控。
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是否足够坚定。
接近午夜,酒吧里仍不时有客人进出。穿着雪白衬衫红色马甲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脚步迅捷而稳健地来往穿梭,经过良辰身旁,总会停下,有礼地侧身避让。地上铺着绵实的地毯,一路延伸至门口。良辰迅速穿过泛着点点幽蓝光泽的狭长走廊,早有服务生替她拉开大门,一步跨出去,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只感觉仿佛刚从云端落至地面,脚下生硬生硬的,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往左,再转个弯,便可进入公寓大厅,搭电梯回家。良辰出门时随便套的那件衣服太薄,此刻顶着风走,衣袂翻飞,更显得身形单保只走了几步路,身后便有人追来。良辰没回头,肩头却被不轻不重地扣住。
她环着双臂,冷冽的空气迅速冻僵脸颊和唇角,转过身,不由得瑟瑟发抖。
“太晚了,我得回家。”她叹气,牙关不自觉地打战。
凌亦风皱眉看她。这女人是傻的吗?零下好几度的深夜,居然只穿着件风衣外套出门,刚才包厢里环境太暗,加上无心留意,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一把拉着她避开风口,他将大衣脱下来,递过去。
良辰摇头:“不用。”
“穿上。”凌亦风沉着声,手臂一伸,带着淡淡体温的大衣便已覆在了她的背后。
良辰歪着头看了看,衣服太大太长,黑色的领子正好掩在她的颊边,温暖柔软。但是,看这架势,莫非凌亦风想和她在这冻死人的室外说话?
脑中还没想明白,凌亦风这边已经抬手拦了辆出租。绿白相间的小车闪着明亮的灯,停在他们身边。
没自己开车来吗?良辰见他打开车门,以为就要坐车回家,连忙又将披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谁知凌亦风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侧着身子看她:“上车。”
良辰确实有点茫然了:“我家就在附近。”冰冷僵硬的手指顺势指了指。
“不是去你家。”说着,凌亦风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想要做个了断吗?”他挑挑眉,“那就跟我走。”
夜深人静,白天交通拥堵为患的C城此时路况堪称良好,出租车飞速行驶在江滨大道上。江水黑沉沉的,蜿蜒向前,看不见头尾。虽说早已进入休渔期,但远处对岸仍有两三艘小船泊靠,星星点点的光隔着宽阔的江面传过来。
上车时,良辰听见凌亦风报给司机目的地。毫无异议地坐了五六分钟之后,她突然开始奇怪,要了断,为什么偏要去他家?
如今的凌亦风,早已不是大学时代那个含着明朗笑意故意说鬼故事吓她的人了,也不会再在电话里低着声音说“良辰,我想你”,现在,他会冷着眉眼,轻而易举说出伤人的话,却又在下一秒,仿佛无尽温柔地吻她。想到这些,良辰不免有些犹豫,此时眼前的男人太过变化无常,对于他的心理和举动,她全然无法掌握。
路程过半,她终于改了主意:“我要下车。”
凌亦风一手支在车窗边沿,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今天太晚了,事情改天再谈也不迟。就在这里停车,我不去你家。”
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瞟过来,车速一下子放慢许多,似乎准备随时停下来。
凌亦风支着额角,沉默了半晌,目光犀利地在良辰脸上扫了个来回,突然似笑非笑:“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把你吃了不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语气暧昧至极,良辰敏锐地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师傅含笑的眼睛,不由得闭眼咬咬牙。
只听旁边那人又换了副腔调,一本正经地说:“师傅,您可以再开快一点,我们赶着回家。”
“好的好的。”司机连声应着,一脚油门踩下去。
在这个寒冷的午夜,凌亦风的家,灯火通明。走上台阶时,良辰突然停了脚步。
“程今下午来找过我。”现在,她是否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凌亦风皱了皱眉:“她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良辰摇头,继而露出讥讽的笑意,“她真正要找的人是你。只不过,还以为是我把你藏了起来。”
良辰可以想出好几种凌亦风听见这话之后的反应,却独独没有料到,她的话音刚落,他便轻笑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回换成她皱眉,“你在玩什么失踪游戏?我看她的样子倒挺急的。”
“没关系,我知道她为什么找我。”凌亦风显得满不在乎,眉眼间的笑意却不曾有稍稍收敛。
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认为他们之间应该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纵使分手这么多年,她和他,在旁人眼里仍旧难脱干系。
而他,很喜欢这一认知。
完全搞不懂状况。良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还在暗自觉得凌亦风变化颇大、当年明朗单纯的时光一去不复,此时此刻,他却又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笑容真实而舒展。像这样纯粹的开心,有多久没见过了?
“不要发呆了。”凌亦风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纤巧的手腕,“进屋吧。”
黑漆漆的夜空,清寒的空气,悬着挂帘的窗户内透出温暖明亮的光。那个握着她手的男人,修长挺拔,星眉朗目,那一抹笑容真切得近似温柔的幻觉,良辰一时恍了神,任由徘徊于掌心的那份温度牵引着,推开紧闭的门扉。
直到,大门背后的面孔,一点一点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