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没事的,她在跟你开玩笑,她就习惯让别人下不了台。敬涛,你帮我通知梁明下午一起吧?”
陶欣语打量着眼前这个颇有偶像气质的男孩,再次想起梁明那张老脸,真有些欲哭无泪。
“没关系,下午见吧!”
钟敬涛回过陶欣语的话,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几个玩伴赶忙凑上来,“舞伴怎么样?”
钟敬涛没有说话,翘起无名指无奈地敲了敲脑袋。
一旁的男孩转过脑袋看看齐烁的背影,“我的天,头发上插的是圆珠笔吗?”
钟敬涛和另一个男孩闻讯回身,确见一支宝蓝色的圆珠笔插在乌黑的发团中,颜色分外扎眼。不怪他惊讶,其余几个男孩也都是第一次见到有女生用圆珠笔盘头发。
“哪里考来的‘美少女战士’?真不知是在耍个性,还是土得掉渣。”
首先回头的男孩子频频晃着脑袋。“听李丽姐说,好像是考后几名进来的吧,不知道你们班主任怎么想的选她跳双人舞。还和你一组。我看还是旁边那个要优雅些。”
另一个男孩侧眼看着钟敬涛,用下巴点了点陶欣语。钟敬涛无味地拨了拨盘里的白米,没有回应。
下午的学习还算顺利。四人各自把男女角色的动作串联下来,然后尝试性地试了试一些比较简易的托举动作。由于男女舞伴都是在不太熟的情况下进行身体接触,所以动作过程中免不了有失默契的尴尬。这样的状况,齐烁这组发生率要高些,一个简单的托举,加上了步伐,就存在对气口和时间差的掌握。钟敬涛对齐烁的步子节律,始终掌握不好。也不怪,因为齐烁的步态没有任何起伏,托举之前都没有明显的助跳。每次跑到固定位置的步数又都不一样。用了半个小时,这么个简单的托举都没有顺利合成。
钟敬涛早在疯忍了,齐烁倒先抱怨起来,“大姐,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现在问题出在谁身上啊,谁走起来步子像鸭子那么笨,还敢‘大姐大姐’地喊我。”
钟敬涛不爽地发起彪来,把齐烁气个半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没有风度的男孩,没有丝毫的谦让也就算了,再怎么说,怎么能对女同学发火,就算不满,至少用词也该谦和一些吧。碍于陶欣语和梁明在边上,她也只得生咽闷火:“是我步子的问题吗?你的把位也有问题吧?”
“那好,换她来试一下。”
钟敬涛示意齐烁去把陶欣语叫过来示范。陶欣语和钟敬涛第一次和把,便顺利完成了托举,让一边的齐烁,看得哑口无言,只得认输,但嘴巴上也还是得充充底气,“我说,我是第一次练双人舞,你就不能迁就我一点吗?”
“我已经很忍让了。倒是你这笨鸭,知道自己差劲还不谦虚。再来吧!”
……排练结束,梁明建议四个人搭伴到食堂吃饭,钟敬涛以吃不惯食堂为由,不予奉陪。
晚上班里的自习七点钟开始,男女生共用一个专业教室,三十来个人活动在百余平方的教室里,空间就已十分紧张了。而舞蹈演员的表现欲确实使大家都具备人来疯的特质,氧气越稀薄,运动就越激烈,合着录音机里周杰伦含糊其辞的伴唱,场面还真能舞出点《困兽之斗》的味道。
周六的英文分班考试,题目并不像齐烁想象中那么难。对于室友们这种“围攻”她也自小就习惯了,只是作文有两篇,量稍大了些,耗时稍久,但是没有影响整体发挥。考试结束后,齐烁和大家伙热闹地聚了餐,胃里的饲料还未消化,就赶着去找钟敬涛了。
齐烁刚上到主楼六层,便听到楼道里回荡着的悠扬琴声,觉得曲子耳熟,又叫不上来曲名,似曾相识的悦耳感就像一块松柔的天鹅绒从自己空落落的脖颈滑过,仿佛瞬间就带走了整整一周的酸痛和不适,明明知道只是错觉在安抚,可仍旧是叫人腻赖。齐烁不自觉地向着乐曲的源起处走去。在607教室的门口,她轻轻地落定了脚步,琴凳上那束静静的侧影,让人不禁生出守护这份安静和孤独的怜爱之心。难以置信,这个侧影居然属于自己的舞伴——钟敬涛。齐烁分明看到他面颊上的桀骜不驯里带着略惹人怜的黯然神伤,她不忍推门进去破坏这份优雅。是的,这份不忍中包含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关爱。她希望自己现在还在画面之外,希望不要因为她的到来终止了延绵的乐章。
画面里的主人公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到来,终止了弹奏。看到他合上琴盖,隔着玻璃招手唤她进来的时候,由衷的歉疚叫她不自觉地伸了伸舌头。她轻轻地推开教室门,拈手拈脚地蹭进教室。
“怎么跟见着鬼一样?题很简单啊,你没考好吧?”
钟敬涛已经从琴凳上起身,绕到把竿旁,眼眸中的忧郁还未消尽。齐烁不支吾,心想着:这家伙终归是个目空一切的饭袋。还真真是从骨子里瞧不上自己呢。险些给方才那个悲情王子的假面给骗了魂去。
“问你话呢?”
钟敬涛看她没反应,又开口问。
“啊?”
“看你是快被烤熟了!好啊,这下升值了,笨鸭有冠名商标了,变成了京城特产——挂炉烤鸭。”
钟敬涛“啪啪”地拍手,又颇有食欲地用舌尖舔着下唇给齐烁看。看够他那一副欠扁的饥渴相,齐烁对自己的后知后觉追加了懊恼: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机会嘲弄别人,这才是这位混世魔王的真面孔。
这天晚上,两人练到学校洗澡水快停的时间,才结束。经过两天的磨合,在没有排练老师指导的情况下,一些简单的托举,他们已经能够自行完成了。总算开了个挺好的头,两个人心里都稳妥多了。
钟敬涛回到房间里,两个玩伴正在自己房间摆弄着新买回来的电视。由于体力耗损不轻,他也没什么力气掺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冰箱里取了瓶可乐,不停地咕嘟着。
钟敬涛一入校,就和自己的三个发小儿申请住到了学校的留学生公寓。这里的条件是标准的五星宾馆,虽然和自己父亲酒店的客房的条件没法比,但与学校的男生宿舍相比就是天壤之别了。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每天都有客服负责打扫住房卫生,清洗衣服。一日三餐都有订送服务。加上父亲按自己的生活习惯派人重新置配了家用器具,在有限的居住环境里,舒适度和便利性被最大程度扩展开来了。班里男生形象地把钟敬涛的居所,喻之为学院头等舱。
梁明来给他送了趟剧目的DVD,说周末资料室不提供放映。钟敬涛对两个朋友做了简单的介绍:“我同伴,都是深圳考来的。”
“你好,我叫王翼,他叫景阳,我们都是传媒专业的,厕所里那个是左嘉乐,读艺术传播,跟我们一样,和敬涛小学就是同学了。”
“你们好。我是梁明。敬涛同班的。你不说,我以为咱们同行呢!”
梁明这么拉着近乎,心里却鄙视道:切!住头等舱了不起啊?怎么看也不像搞形体艺术的,脸够用个儿够高,但是身材明显没经过操练嘛,隔着单衣就瞧的出膀子上的囊肉块明显都没有形成肌群!
赶上钟敬涛打开了电脑,梁明赖在他桌上玩了会儿游戏才走。临走时,才想起高年级师哥要进行毕业汇报演出,想找两个形象、条件较好,练功又踏实的女孩参与他的创作剧目。那师哥看了新生入学资料,托他要个齐烁的电话。可梁明话还没讲完,就被钟敬涛一口回绝了:“我没她电话,况且陌生号人家应该不会接!”
前后矛盾的回答,让梁明挤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坏笑,他鼓着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道:“你干吗多虑啊,只是叫她排东西,又不是……陶欣语的电话我也给啦。莫非是……”
“没有莫非,你自己问她要吧!”
周末,总会给多数学生创造兴奋的理由。一大早睁开眼,房间里就只剩齐烁自己。
陶欣语是出门最早的一个,她的一大嗜好和多数独生女一样——逛街花钱。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会把卡刷到爆,遇到实在想买的东西和面临透支的危机相抗衡时,她通常会选择暂且忍耐,待到经济相对宽裕的时候,再一举拿下。今天她几乎是赶在商场一开门就冲到了顶层的耐克专卖,因为两周前在家里的商场她相中了一双耐克的气垫鞋,一千零八十,掂量了一下,没有买。到北京了,又辗转看了好几个店,这是唯一一家有活动的专卖店,满一百返二十,她盘算着返个二百多还能再添件t恤练功穿,折腾这么多家,到底也算是捞了点便宜。
蹬上这双心仪已久的鞋子,陶欣语顿时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让导购把旧鞋子包起来,踏着新鞋子去收银台交款。她穿上新鞋连走路都轻飘多了。
她打心眼里知道自己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拜金家伙,可是女人不都一样吗?女人就是那种最最不能抗拒物欲的种群。既然自己也逃不出这种宿命,何苦不让这种自我满足来得更心安理得一些呢?这也是她长久以来,自我平衡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九点钟的样子,齐烁才算是给自己的美梦画上了一个句号。她趁着被窝的余温,给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于是她套上衣服下了床,端着堆了一个星期的脏衣服进了洗漱间。这一洗就是四个小时。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自己洗这么多衣服,洗完了腰杆都发颤,真想再翻倒在床上缓缓劲儿,不过还是咬咬牙把练功服换了。齐烁没有去跑步,而是到主楼去跑楼梯,十四层高的主楼,上下跑了三遍,一口气跑完脸都菜青了。
这一天钟敬涛也没有出门,在被窝里赖到中午,起床就坐在桌前上网和母亲聊天。镜头里的女人一脸的忧心,端庄的轮廓中敛聚着无限的善良和慈爱。这是钟敬涛的母亲,在这世上唯一让钟敬涛有所敬重的女性。当然,这份情只能存在心底。
面对母亲的再三叮咛,他只是冷冷地敷衍,这是他一贯的生活态度。母亲感应得到他的浮躁,只是末了,又忍不住要给儿子过去那段青涩的感情提两句醒:“人都已经漂洋过海了,不必再不切实际地惦记。”
他没有让她知道,最初他只把这段恋情视为一场复仇游戏。如果不是和兄弟们的一个赌,如果这个女孩不是母亲情敌的女儿,他连游戏的兴趣都没有。但是,这个开始是错误的,他至少对自己承认过,他对那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变得很在意。又草草应付了母亲两句,钟敬涛关掉了视频。
陶欣语从商场出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她就着商场门口的霓虹灯仔细地核对着购物券的使用期限,发现商场购物券和顶层的美食天地是可以通用的,于是她给齐烁拨通了电话。齐烁本来晚上不想吃东西,但想着自己在寝室也看了一天的书,出去坐坐也好。于是起身洗了把脸,套了件白色帽衫,准备赴约。放下电话,陶欣语又给梁明和钟敬涛打了电话,刚好两个人都在学校,就都爽快地答应了。
齐烁刚出校门,碰到梁明在上钟敬涛的专车。她低着脑袋,想蹭过两人的视线。“齐烁!”
打招呼的是梁明。“啊?”
“去哪啊?”
“吃饭去。”
“去哪吃啊?顺便带你吧。”
“不用了,我去找欣语!”
“上车吧,一起的!”
这一回,钟敬涛好赖给了句软语。钟敬涛大概是要故意在同学面前展示出自己对女生的友善吧,所以戏剧化地来了个180度转弯。齐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车子跟前。梁明被钟敬涛支到了前座,他自己和齐烁坐在了后面。钟敬涛看了看一路拧着脖子看窗外的齐烁,问道:“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一句话不小心,钟敬涛就该抓住把柄奚落自己了,他绝对是不念脸面的那票人,齐烁领教过。“没做什么?齐大小姐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睡觉也算数啊?”
“嗯。”
“干吗对我那么无语啊。”
钟敬涛是在抱怨齐烁装相。“就洗衣服、爬楼梯、看书啊。”
“哦,就是啊,你做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怎么不汇报呢?我还以为你在整天睡觉养膘,为肉联产业做贡献呢。”
“大姐,你又不是我妈?我妈都不问这么多!我有什么义务向你汇报。”
三句话不到,就被讥讽,齐烁真是无法在他面前保持风度。
“哈哈……”
梁明在前座忍不住笑起来,“看看,碰上对手了。”
老实说他觉得齐烁顶嘴的功夫还真是让人畅快。钟敬涛在男生群中总是一副冷面王子的模样,尽管看不惯的人都觉得他极装,可他还没进校,在深圳的战斗史就传过来了。有过暴力史的人物,谁敢轻易招惹。
“什么啊……你这丫头……嘴巴像涂了芥末一样呛人。”
钟敬涛抬起手在齐烁脑袋上用力一推,倒被齐烁的寸劲儿给顶了回来,对付这种招数,齐烁自有一套,小时候林慧雅那些巴掌可不是白吃的。
说话间,三人已下车,上到了商场顶层。陶欣语定在美食天地东区的必胜客,他们到了的时候,陶欣语已经叫好东西在等了。
“你们一起来的啊?”
“我在门口碰到他们……”
齐烁把堆在陶欣语身侧的战利品一件件地挪到身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来血战啊,买那么多?”
梁明打着趣把自己面前的果汁和齐烁的红茶换了个个儿。这个举动,让一旁的钟敬涛看着有点别扭。
“哈哈,是又超支了,刚给家里打电话报急了!”
陶欣语卷起一脸的娇人公主的微笑。
“上次给你说的排练的事儿,考虑了吗?”
梁明绅士地为陶欣语盛了块比萨。在钟敬涛还在犹豫要不要也向齐烁礼节性地示意下时,梁明已经把比萨盛到了齐烁盘里。齐烁看着陶欣语自如地使用着刀叉,一口一口把切好的比萨送进嘴里,她即使吃东西的时候嘴角也还是带笑的,她的笑容多么温婉又多么火烈,叫人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娜塔莎。
陶欣语给梁明回话道:“好啊。时间上能保障就可以。还找了别人吗?不是两个女孩吗?”
“对了,”梁明接着话茬,问向齐烁:“齐烁,我大四的师哥要排个自创剧目,在咱们班选了你和欣语两个女孩,你愿意参加吗?”
这句话落定,齐烁感到坐在自己身旁的陶欣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异样表情。为了不想让她不好受,齐烁选择了拒绝:“我不是很愿意,必须参加吗?”
这是她自认为深思熟虑后的善意谎言,但她不知道,委婉的拒绝未必不会给别人带来更大的不适感。
“当然不是,不想去干吗要去。”
钟敬涛的答复,倒比梁明干脆得多。
“你可以不去啊,但是作为大一的新生,就有机会在用人单位面前提前亮相,是很难得的。我劝你再考虑一下吧!”
齐烁的这个回答是在梁明的意料之外的。
“干吗不去呢。我们一起嘛,多锻炼锻炼自己,积累一些经验是好事情。”
陶欣语总是可以抑制内心的反感,说出顾全场面的话,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
“我……”
齐烁还没张开嘴,就被钟敬涛堵了回去,“不想去就不要去啊……吞吐个什么,真是!”
钟敬涛极不耐烦地给过一句呵斥,倒把对面的陶欣语吓了一跳。梁明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虽说是帮师哥的忙,可自己也是出于好心给班里女生多介绍些机会,日后自己也有面儿。钟敬涛在这一搅,倒像自己做的不对劲似的。
齐烁不满地白了钟敬涛一眼,对梁明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不过我功夫没有那么好,跳起舞来学生气还很重。所以我胜任不了。麻烦你给他说一声,我就不参加了。”
梁明听过也只是一笑,没有作答。
陶欣语头回请客做东家,气氛就这么尴尬。她可不想花钱把大家都弄得不高兴,便说:“咱们猜拳讲笑话吧。不知道最近都流行什么笑话啊?”
陶欣语这样提议无非是想让气氛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