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宝瑞 本章:第二十章

    雨亭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梦苑了。

    梦苑到哪里去了?

    自从梦苑的哥哥梦雨回到哈尔滨以后,雨亭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是忙于期末考试,还是和同学到外地实习去了?

    那天晚上,当雨亭和梦苑在北京站送走梦雨后,两个人一起从北京站走到日坛公园。

    公园里黑黝黝的,整个公园好像被阳光洗涤过,那浓密的树林,鹅毛绒似的草地,那玲珑的小山丘,那灰蒙蒙的水面,以及拱背的小桥和曲折的游廊,都像静止的油画或水墨画,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地上的潮气很浓,很重,修剪得齐整的松析,盘曲嶙峋的大藤,松树皮盖顶的木亭、幽深的碎石路,二人愈走愈深,愈走愈静。

    梦苑显得很疲倦、憔悴,穿着也比以前显得有点拖沓。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带裙,上身穿着白衬衫,一双黑色高跟皮鞋。

    “哥哥怎么会跟穗子搞到这步境地?”梦苑叹息道。

    “还是没有缘份呗。”雨亭低头看着月光映照的碎石路。

    “我们俩人不会闹到这一步吧?”梦苑一双大眼睛盯着雨亭,目光有点严肃。

    “不会,我们都是有修养的人,何况也是有缘份的人。”

    “你相信缘份会永垂不朽吗?”

    “如果不是永垂不朽,那就是一时的缘份。”

    梦苑停下脚步,仰望着那轮皎月,小心地问雨亭:“雨亭,你说,一个男人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

    雨亭点点头,“这是一种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梦苑喃喃自语道:“真是雨中之亭,梦中之苑。雨亭,我问你,你真的很爱我吗?”

    雨亭点点头,“难道这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梦苑,我真的很爱你,你的弱点我也爱……”

    梦苑“噗哧”一声笑了,“我有什么弱点?值得你那么爱我?”

    “你风流,情绪化,做事不专一。”雨亭迟疑地说。

    “可是我总有老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会爱上一个老太婆,身体佝偻,拄着拐杖,咳嗽不止……”

    雨亭认真地说:“夕阳西下时的爱,是一种成熟的爱;黄昏降临的时刻的美,是一种悲壮的美。晚霞比早霞更炽烈,更壮观。”

    梦苑忽然转过身来,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娶我做老婆?为什么不能离婚?”

    雨亭一时语塞,那颗激动的心立刻显得沉甸甸的。

    那么,柳堤怎么办呢?她也是一个好女人啊!

    两个人沉默了有几分钟,一切都显得寂静。

    雨亭感到压抑,有些窒息的感觉。

    两个人真心相爱,就一定要结婚吗?

    梦苑打破了沉默,冷冷地说:“我想和吴欢分手了,这种婚姻实在是太沉闷,太无聊了,我想过一种真正的生活。”

    梦苑喘了口气,又说下去:“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孩子,但是我想如果我主动提出离婚,他和他的父母一定会要这个孩子,他们也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好在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说到这里,梦苑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要做出抉择。总之,我不愿再回海南了,那里太热、太问,问得人透不过气来……”

    雨亭显得有点尴尬,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他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他能回家对柳堤说,“我已找到真正的爱情,我们分手吧。”

    可是柳堤已经37岁,鱼尾纹悄然袭上她的眼角,何况她也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她善良,贤慧,聪明,文静,活泼,年轻时的回头率也是最高的,你能说当初和她的交往不是建立在恋爱的基础之上吗?女人最怕过30岁生日,35岁不堪回首,40岁心有余悸,除非是事业上满载而归的女人,但情感世界如果一片空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不免会生出几丝惆怅。

    梦苑见雨亭心情沉重,浮想联翩,于是苦笑几声,说道:“雨亭,说实在话,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崇拜的是你,最尊重的是你,最爱戴的是你。尽管我心理上有误区,也有使你伤感的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是我的个性决定的。人不能完全为了情感而活着,应该面对现实,现实是无情的……”

    雨亭听了这句话,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两个人走进一个北门,豁然开朗,是一座小院子,竹影满满,一排大建筑黑黝黝的。走道的中心有一座深亭,亭里摆着石凳;走道上有几朵零零散散的落花。花圃里含苞待放的芍药花点缀在繁茂的翠叶中间。

    雨亭看到梦苑娇美的样子,一股激动之情涌了上来,情不自禁地拥住她。他感到梦苑的身体有些冰凉,不再像以前那样温热,梦苑悄悄地扭过脸,望着溶溶之月,叹了一口气。

    “怎么找不到感觉了……”她说。

    “当你对人生忽然有了新的感觉,当你在生活中遭到意想不到的打击,当你的心灵在茫茫宇宙中感到孤寂的痛苦,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倾诉!倾诉使你感到自己生存的价值,当你为倾听者打开自己思想和感情的闸门,你会在心灵的交流中获得巨大的慰藉。”

    “我们的先人们何尝不是如此?我国古代的名士大都是敏感而善感的人,当他们感悟到人生的痛苦或经受到生活的打击时,他们时常会投入到创作的怀抱,在那里长歌当哭,尽情挥洒情感和思想,用文字来填补自己心灵中伤痛的空间,吟咏华章,激扬文字,以求解脱……”

    在猎奇门啤酒屋,当黄秋水对雨亭说完这番话时,长长地饮了一大口匈牙利黑啤。融融的初夏之夜,啤酒屋内灯光黯淡,人声嘈杂,三三两两的酒徒对酒高谈。壁上一幅画上,一个英俊健壮的欧洲男人正对雨亭微笑。

    黄秋水又说下去,“司马迁著《史记》是千古流传的感事,可谓不朽,可是这部名著却凝铸了司马迁的痛苦与屈辱。公元前99年,司马迁因李陵事件牵连而受到残酷的宫刑,李陵是西汉将李广的孙子,那一年,李陵率5千步兵深入匈奴腹地,结果兵败被俘,投降匈奴。司马迁根据平时对李陵的了解,认为李陵并非真的投降,而是诈降,他会伺机东山再起,以接管汉朝。于是司马迁便在汉武帝面前为李陵辩解,于是触怒了汉武帝,将司马迁打入狱中,并处以宫刑。司马迁遭受宫刑后,进一步认清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和权力专制的黑暗,也进一步感受到世态炎凉,更认清了自己卑微的社会地位及远大理想与严酷现实之间的矛盾,于是发愤著作《史记》。所以创作是古代名士发泄人生郁结的积极方式,是一种精神解脱。”

    雨亭正喝得满面通红,神思有些恍惚,他端起酒杯与黄秋水撞了一个响,说道:“所以说,优秀的作品绝不是花前月下、浅吟低唱的结果,而是心灵巨大冲击碰撞而成的精华,是痛苦的结晶。”

    “受司马迁发愤著书精神的启发,唐代大文豪韩愈提出‘不平则鸣’的理论。韩愈曾有一段时期仕途较为顺利,后来因为写了《论天旱人饥书》为老百姓请求宽徭,被异党抓住把柄而受到排挤,被贬官。后来因唐宪宗笃信迷信,大迎沸骨,韩愈又上书进谏,结果触怒朝廷,几乎被处死,又被贬官流入。韩愈说出不平则鸣,有深刻体悟,人的心灵有了不平就要发泄,发泄了才能恢复平衡。”

    黄秋水呷了一口啤酒,又说:“齐梁时代的钟嵘言‘凡思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聘其情?’由于中国封建官僚体制,许多名士在仕途上遭受不公和挫折,诗文创作也因此成为他们发泄愤懑,求得心理平衡的最佳途径。两晋时出身寒微的左思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仕族’的时代,报国无门,悲愤不平,写出八首《咏史》诗,以抒发自己远大的政治抱负和人生理想,对门阀等级制度流露出极大的不满……”

    雨亭道:“我记得左思有一首诗‘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洱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黄秋水道:“唐代柳宗元年轻时仕途曾辉煌一时,但好景不好。他因参加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被贬到永州当司马,时年33岁。永州十年,后迁柳州刺史,死于柳州。柳宗元不像有些名士那样能够潇洒地狂饮长歌,依红偎翠,只能‘自放山泽间,其埋厄感郁,一寓诸文’。所以,文学创作便成了他最好的解脱。”

    雨亭吟道:“城上高楼接大荒,海无愁思正茫茫。惊风乱囗芙蓉水,密雨斜浸薛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就自音书滞一乡。”

    黄秋水道:“南宋诗人陆游的爱情诗词在他的人生中是精神解脱的杰作。他有《钗头凤》词,名垂千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长,难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氵邑鲛纳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好词,好词,绝妙好词!”随着一阵赞叹声,一个轻盈的少妇带着一个洋人走上楼来。

    黄秋水和雨亭抬头一看,正是露露和她的美国丈夫汤姆。

    “露露!”黄秋水叫道。

    “猎奇门永远向朋友们敞开。”露露笑着招呼汤姆来到雨亭旁边。

    “特别是对诗人们敞开。”

    原来猎奇门啤酒屋是露露的朋友所开。露露招呼服务员又端上几扎黑啤和几样小菜,炸薯条、爆米花、法国沙拉。牛排……

    汤姆微笑着,打了一手势,问道:“有没有中国菜?”

    露露唤来一个服务员,让他搞一个摊黄菜。

    露露道:“秋水,唐凯也有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被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名,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摊黄菜,汤姆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露露看看黄秋水,又看看雨亭,问道:“大家过得都好吗?雨亭的气色不太好。”

    雨亭搪塞道:“最近工作忙了点。”

    露露道:“正是英年早逝的年龄,要多注意身体,凡事想开一点。梦苑好吗?”

    雨亭道:“她快放暑假了,今年大学毕业了。”

    露露道:“你们刚才吟到陆游的词,我觉得他那个爱情悲剧故事太伟大了。他与表妹唐琬本是恩爱夫妻,称得上伉俪相得,情投意合。不料陆母对唐琬有恶感,将其拆散。几年后在山阴城南禹山寺沈园邂逅,二人百感交集,慨叹人生,秉酒兴写下《钗头凤》,成为千古绝唱。不久,唐琬因积郁成疾,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四十年后,陆游重游沈园,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写下诗句‘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做稽山土,犹吊遗迹一泫然!’长歌当哭,今人伤怀。”

    黄秋水道:“初唐四杰之一的陈子昂多次官场失意后,挂了桂冠辞职,回归乡里,他登上古老的幽州台,眺望苍茫寥廊的穹庐和广袤的原野,不禁吊古伤今,悲上心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犹怆然而涕下。’”

    雨亭道:“在茫茫天地之中,陈子昂感到一种举世无人所知的孤单和寂寞,这种感受虽然发自个体的生命,但是在中国古代,无数敏感而又善感的名士们都共同体验着这种苦闷和不平,所以陈子昂的感慨,既是个体生命的呐喊,也是名士这一社会阶层群体灵魂的叹息,是愤怒的宣泄,也是痛苦的解脱。”

    这时,楼下中央红色台上徐徐徐走上一个风姿绰约的歌女,她身着翠色裙摆,半裸酥胸,手持麦克风,唱起时髦的通俗歌曲《明明白白我的心》。

    一忽儿又上来两个两个浓妆淡抹的少女,下身穿粉色短裤,上身着粉色胸罩,露着雪白的肚皮,未染的肚脐,令人注目。这两个少女随着歌女的歌声翩翩起舞……

    全场鸦雀无声。

    露露悄声道:“这些歌舞小姐都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她们每个人演一场要给200元钱,一晚上要赶3场,一会儿还要赶往北京演歌台。”

    黄秋水饥讽道:“这也是一种‘勤工助学’。”

    雨亭已有些醉意,不能自持,他踉踉跄跄来到楼栏之前,扶着栏干,一阵摇晃……

    黄秋水叫道:“雨亭,小心……”

    雨亭大吼一声,已跳了下去,正跳到那个红色中央台上,歌女唬得一哄而散。雨亭一把抢过小提琴,挥舞着小提琴,吟道:“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著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个人真是疯了!”有人叫道。

    一个值班经理模样的年轻人跑上来,叫道:“快叫保安!”

    四个保安冲了上来,他们身穿制服,拎着皮带,扑向雨亭……

    “混蛋!”露露在二楼栏干前大声喝道。

    “他是老娘的朋友,谁敢动她一根毫毛,看老娘不活劈了他!”

    众人一听,目瞪口呆。

    黄秋水不知何时已挤上中央台,扶起醉倒的雨亭,朝台下挥手道:“他可是当今诗坛上一颗新星,人才难得啊!”

    雨亭被黄秋水送到家时,已是深夜两点,柳堤和孩子已经睡熟。

    黄秋水把雨亭掺扶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

    雨亭倚在沙发上,一双忧郁的眼睛望着写空台上柳堤的照片,照片上的柳堤,和善,清纯,无邪,充满了柔情蜜意。

    黄秋水道:“雨亭,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但是在猎奇门从那么高的阁楼上往下跳,我真担心。”

    “我会武功。你看过《八卦掌传奇》那部长篇小说吗?封面上的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也是从酒楼上跳下来,多么潇洒!”雨亭轻轻地笑着。

    “你怎么看待喜新厌旧?”雨亭问。

    “这是一个新鲜的问题。实际上人类创造的整个历史,就是喜新厌旧的历史。就人类创造的整个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而言,每一种发明创造,以及人类至今拥有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是男人和女人喜新厌旧的事物,但更多是出自男人之手。喜新,这是人类共有的本性。人类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并且心甘情愿被新事物吸引,甚至付出代价。当人狂热地投向新事物,旧事物自然遭到抛弃和冷落。而人类的进步恰恰源于喜新厌旧的天性。人类正是通过一次次厌旧去创新。没有对旧的厌倦之情,就不会有对新的追求之志。”

    雨亭听了,若有所思。

    “男人好喜新厌旧,女人也好喜新厌旧。喜新厌旧属于男人和女人相同的本性。女人很少展露它,因为历史限制了女人,男人限制了女人。女人连自己生存的权力都不能捍卫,女人怎么可能随意展露本性呢?但是,我觉得你和梦苑的关系不属于喜新厌旧,她是一个很有个性,敢爱又敢恨。开拓性的女人。她的某些非凡的举动,是渴求真正的爱情和婚姻。她在挣脱镣铐、木林或绳索时,由于用力过猛,会做出破坏性的举动。她有她的追求、她的思想、她的难处……”

    雨亭怔怔地听着,眼角淌下一股细细的热流……

    黄秋水激动地站起来,感慨地说:“我的爱在澳大利亚,那个遥远的绿色的大洋洲国家,我的爱,炽灭了,它又复燃了。女人是火,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燃烧,什么时候熄灭。爱,能点燃她心中的火炬,恨,能燃起她心头的灰烬。”

    黄秋水踱了几步。

    “女人是水,但不是小溪,是海洋。在她潺潺流淌时是溪水,在她心血来潮时是海洋,是汹涌澎湃的海洋。”

    “女人是一扎醇美的黑啤,但不能多饮,多饮了就会从阁楼上跳下来……”

    雨亭静静地听着,发出会心地笑声。

    “女人有一张易变的脸。一会儿是一个天使,一会儿又变成一个恶巫。”

    “女人有一颗驿动的心。没有来路,不知去向,来去匆匆。”

    “女人是一颗流星,转眼即逝。闪光的一瞬间,光亮无比。”

    “漂亮的女人是一座庙亭,有无数男人赶来朝拜,但真正信佛的没有几人。”

    “贤慧的女人是一座浴盆,她永远给男人带来清洁和舒适。”

    “聪慧的女人是一部精典著作,男人每翻阅一页,都有收获。”

    “歹毒的女人是一柄纯刀子,慢慢地阉割男人。”

    “圆滑的女人是没有棱角,因为棱角不利于生存,女人不惜磨掉棱角,使自己变得圆滑。”

    雨亭笑道:“你这些格言莫非出自《女人辞典》,女人最怕最痛恨的是作家,作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了解别人的隐私,最喜欢解剖女人和男人。”

    这天,雨亭正在办公室阅稿,老庆打来一个电话。

    “雨亭,我和心蕊去了普陀山,我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

    “本报内部消息,或叫内参。”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见到了梦苑了……”

    “她去了普陀山?”

    “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子。矮矮的个子,戴着一副眼镜,南方口音。她说是她的同学,好像比她小。”

    雨亭听了一怔,那个男同学莫非是他当年在首都机场见到的那人。

    他的心在下沉,迅疾下沉。

    “怎么样?是爆炸新闻吧?我见她俩那副亲呢样子,倒像是一对恋人。不过,那个小个子可比你差远了,哪儿有你帅?!你是老鹰,但只不过是一只鸡,还是一只小雏鸡。鹰有时比鸡飞得还要低,但是鸡永飞不了鹰那么高,何况他还是只小雏鸡,飞不起来,只会在原地瞎扑腾。”

    “你胡勒什么?”

    “我以为,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是女人。”

    雨亭从对方电话中听到心蕊喝斥老庆的声音:“你胡说什么?”

    老庆说:“你另当别论。”

    老庆在电话中还说:“雨亭,我还要告诉你,我为咱们沙龙中每个人的职业编了一个注脚。先说牧牧,记者,爱琢磨人,爱琢磨世界的一种职业,慌慌张张为别人奔忙的一种职业。记者是世界上最大胆的人,他敢采访国家元首,和杀人犯。记者也是最爱管闲事的人,记者最需要老百姓的尊敬。记者又是最容易让人误解的职业:发生火灾最先赶到,发生学潮挤在游行队伍里,车祸现场和淫秽场所也偶有光顾,但他却不想介入此事。”

    “你这个编辑也有注脚:整天为作者挑错字儿的人。编辑如同到超级商场买菜的主妇,挑挑拎拎,摸摸拍拍,对老牌产品熟视无睹,对新牌产品将信将疑。眼疾、颈椎病、痔疮是编辑们的通病,比这更折腾人的是作者狗屁不通的文字。编辑不敢改动的文字有四种:领导批示,名家手笔,原文资料,政策法规。”

    “诗人是一种情感极度脆弱、行为极端鬼怪的动物。诗人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廉价的液体。诗人的激动常常来自莫名其妙的一些小事。诗人最爱说的就是‘啊!’”

    “雨亭,我还给医生写了一个注脚:‘我一生中摸过成千上万的女人’,‘你是世界上最大的流氓。’‘从我手下还死过百十号人!’‘你是一个杀人魔王。’‘你他妈老拿着白大褂,吓人。’‘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雨亭把电话挂上了。

    晚上,柳堤和孩子已早早入睡。雨亭仍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他的记忆出现一个空白。

    时钟走动的滴答声沉重地敲击着他的心。

    电话铃响了。

    直到响了几声,雨亭才拿起了电话。

    是从遥远的地方打来的电话。

    仿佛飘洒着大西洋的水音。

    “雨亭吗?我是夏君……Mist Xia……”

    是夏君。

    她已经失踪许久了。

    “我现在在美国洛杉矶,我已经成了家,有了一个女娃娃;我的丈夫是华裔,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朋友们好吗?咱们的沙龙二定又有不少才子佳人参加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雨亭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激动地说:“我,不,我们,衷心祝福你……”

    梦苑从普陀山回来了。

    她带着佛家的祝福,融融的阳光,柔软的海滩细沙……

    她晒黑了,但黑得健康,丰满。美丽中增添了几分成熟和矜持。

    四年大学寒窗生涯就要结束了,满载着学业的收获,人生的真谛,丰收的喜悦。

    她给雨亭打电话,邀他当晚到王府饭店用餐。

    王府饭店的自助餐厅里,灯光摇曳,菜肴琳琅。

    梦苑一改平日的发型,挽了一个乌里的云髻,满面丰采,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紧身衣裙。

    “雨亭:……”她用惯有的悦耳动听的柔声招唤他。

    雨亭在她对面坐下了。

    “最近好吗?”

    雨亭点点头,显得有点紧张。

    梦苑叫服务员端来两杯法国红葡萄酒。高脚杯里,紫红色的酒浆映照着通红的蜡烛。

    梦苑的胜娇如红酒,两颗笑涡似两个红缨桃。

    她显得有些庄重。

    “雨亭,你说我是一个好女人吗?”

    雨亭点点头,苦笑着说:“算是吧。”

    “不是一个打满分的好女人,有点勉强,对吧?”梦苑的一双大眼睛,烁烁地望着他。

    梦苑开门见山地说:“我最近回了一趟家,办了离婚手续,我解放了!”

    雨亭道:“还去了一趟普陀山……”

    “老庆的嘴好快,心蕊不像她。对,然后从海南直达普陀山,是和我新婚的丈夫去的,就是那个你在机场见过的同学,比我小6岁……”

    “吴欢也是个好人,尽管我们时常吵嘴。”

    “我祝福你……”雨亭一本正经地说。

    “是真心地吗?”她把胳膊并拢胸前,笑望着他。

    “我想你会理解的。女人视婚姻为生命的归宿,男人一般视婚姻为人生旅途的驿站。许多女人一心投向婚姻,有的男人的心常在婚姻之外流浪。他对我一直执着,我也欣赏他。总而言之,我想有个家,一个温暖如春的港湾。我这条船实在太疲惫了,需要靠岸了……”

    梦苑把一只炸虾夹到雨亭面前的碟子里。

    “这些年谢谢你给我的爱……我们还是朋友,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梦苑的眼睛里泛出感谢的目光。

    梦苑目光里的湿润一闪即逝,又说道:“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雨亭听了一怔,心砰砰地跳。

    “他的家在浙江,我毕业后要到他的家乡去,已分配到当地的电视台,做电视节目主持人……”

    吃过饭后,梦苑把雨亭带到5楼一个房间。这是一个客房,房内布置优雅,床头上柜上放着一个彩色花瓶,插有一束红玫瑰。

    梦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扭动了开关,播放出阿拉伯音乐。美妙,动听。

    梦苑把灯光调暗,然后到卫生间洗浴。

    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雨亭坐在沙发上,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扩展了,在这明净的夜晚,他的心中仿佛充满了细声密语,无数彷徨苦闷的欲念都突然在他心中蠕动起来,像有一种吸引力把他和这充满生命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了。在这柔和的夜里,他感到神秘的东西在颤栗,不可捉摸的希望在悸动,他闻到了一种幸福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又是漂忽不动的,他的心既快活又惆怅,既幸福又茫然……

    梦苑出来了。

    她像那幅裸体油画。

    雨亭怎么也看不清她。

    她轻盈盈地走来……

    雨亭感觉到了她灼热的呼吸。她缩在他的身上,她的手触及到他的头,她的湿湿的散发,落到了他的脸上。

    雨亭闻到了这头发独特的香气,他的头昏眩起来。一种奇怪的不可抵抗的力量驱使他双手拥住了她,拉向自己……

    她那富有弹性、灼热、饱满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脯,他的心跳快而激烈,他感觉到了她光滑柔软的身体……

    人世间的一切都无影无踪了。一切都在盘旋,美妙的音乐在回荡、升华……

    他有点恍惚。

    他仿佛飞向北极光。

    那令人难忘的奇景在摇晃,闪着霓虹的色彩,用自己的美丽诱惑人……

    雨亭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触到梦苑那剧烈的青春胴体,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在飞……

    梦苑的秀发像飞瀑一样飘洒着,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升腾起来,震颤着传遍全身。

    她的声音由于过分激动而哽塞,一时诸哑无声,一时重又响亮起来:“雨亭……这是最后的晚餐……我谢谢你,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升腾的音乐在屋里弥漫、回荡……

    梦苑几乎是从心里升腾出这么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雨亭在心里说。

    (本文完)


如果您喜欢,请把《你到底想要什么》,方便以后阅读你到底想要什么第二十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你到底想要什么第二十章并对你到底想要什么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