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林晓梅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从不循规蹈矩,处处出新,她说她从现在起就得同父母谈判,争取一满十八岁就打起背包搬出去,她甚至已说定要租一间带客厅的房子,到时请大家去那儿参加派对。比起林晓梅,我像个扭扭捏捏、缺少个性的人物,我真想改变这个形象。
——摘自贾梅日记
世上没有一本叫人如何拔尖的书,至少贾梅没发觉有。有时贾梅就想,假如哪个高明人写出这本书,一夜之间准能成为畅销书作家,出名、发财两不误。贾梅的爸爸是个儿童文学作家,书没鲁迅、海明威写得那么多,可他能成年累月趴在书桌上写,也不会无话可写,那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他听了贾梅的建议,笑笑说:“假如我有这窍门,早就成了世界级作家了。要拔尖,得花大力气,不能靠窍门。”
贾梅觉得爸爸说得大悬乎,隔山隔水的。她又去找林晓梅问怎样才能与众不同。林晓梅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说:“那就是要敢于做出格的事。”
其实贾梅并不是没做过出格的事,比如说跟林晓梅一起逃学去听爵士鼓大奖赛,她胆子小了点,可这一类事也试过几回,但在别人印象中,她仍是个温良的好女孩。就拿那次逃学来说,第二天她和林晓梅各交了一份病假单,一边等着一场轩然大波,因为精明的柳老师绝不会相信两个女孩会同时患病的。然而,结局却令人啼笑皆非,柳老师相信贾梅那天是百分之一百地卧床不起了,她还让贾梅多做户外活动,别像林黛玉似的。林晓梅在听爵士鼓的前一天受了凉,她的咽喉炎的病假诊断是货真价实的,可是柳老师再三地问这问那,想看出点破绽,甚至没注意到,她说话嗓音沙哑极了。
贾梅说:“林晓梅,为什么别人的印象那么顽固?”
“什么印象顽固!”林晓梅说,“你从外表到内心都是个乖女孩。”
就在林晓梅下这结论的第二天,正逢校长在课间操宣布要开展礼仪大赛,评选出最佳礼仪女生和最佳礼仪男生。说是要推动学生注重文明,纯洁校风。
“不知怎么个评法?”贾梅打听着。
“管它怎么评,反正,你自信自己风度不凡,仪表出众就可以去报名。”林晓梅说。话音刚落,她就大声问何时报名,她那种压倒一切的骄傲劲头引起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贾梅轻轻碰碰她,示意她别太张扬,可林晓梅回答说:“我可不像你,躲躲闪闪的。”
确实,林晓梅就是那种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人。不被众人庄目,她就觉得个性发挥不够。看样子,她是下决心在礼仪大赛上出冷门夺桂冠,因为报名的当天,她就让贾梅去她家当模特儿。
林晓梅对服装一向要求极高,每次买了新衣服自己穿上在镜子前左照右照不算,还要求贾梅穿上让她看。据说在镜子里照是平面的,而她要看立体的效果。贾梅和林晓梅身材相差无几,做模特儿正好。这次,林晓梅翻箱倒柜找出不少衣服,问贾梅哪件别致。可她问话,并不是真要听贾梅的意见。贾梅说这件衣服好,她立刻就说,颜色一般,不是世界流行色;贾梅说那件衣服式样不错,她就说那料子太挺括,就失去了柔软感。总之,她像是来审查贾梅的审美眼光似的,而且这评委极严厉,不会给人打高分的。
“你为什么不报名?”林晓梅说,“没听说奖品是一架英文打字机吗?我要用它打一封英文报名信,寄到世界影星俱乐部。”
“有打字机真不错,”贾梅说,“过圣诞节时给同学打英文贺卡,蛮别致的。”
林晓梅看了贾梅一眼,说:“你连名都没报怎么可能得奖?你呀你,做什么事都犹犹豫豫的。”
“我早看好通知了。”贾梅说,“要到后天才截止。留那么长的报名期就是为了让人多考虑的。”
“永远的随大流!”林晓梅点着贾梅说,然后做了个舞台上才用的夸张动作。她时常感觉自己在台上,被许多人注目。
贾梅不是那种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的冒失女孩,她报好名之后就开始作准备。先套上那套被林晓梅称之为有些紧跟潮流的青色外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问贾里:“你看这样行吗?”
贾里那天正在同鲁智胜在电话里高谈阔论:“你是说牛顿第一运动定律吗?白痴才不懂呢,告诉你,我念小学三年级就对它了如指掌。你让我现在谈原理?没必要,你干嘛不问难点的问题?”
贾梅连问两遍,贾里才点点头,说:“唔,不错。”他又和鲁智胜说了几句话,才想起把刚才的后半句续完,“贾梅,你这样打扮可真像一棵茂盛的青菜。”
可那些话,贾梅压根没听见,她已快乐地旋到父母的房内,问:“你们看,我这身打扮可以得几分?”
爸爸正奋笔疾书,随口答道:“十分。”
贾梅睁大眼睛说:“那,太好了,贾里也是这个意思。看样子,我会得到一台英文打字机的。”
爸爸这才抬起头,问道:“什么?英文打字机?”
贾梅兴高采烈地把学校组织礼仪大赛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爸爸,决赛那天你一定要去。英文打字机很重的,你帮我拿好吗?”
“噢,这个嘛,”爸爸说,“你参加比赛只是有得奖的机会,也就是说……”
“爸爸,我相信你有评委的眼光,十分是最高分。”贾梅沉浸在其中。“你说,英文打字机放哪儿好?”
“你要努力争取。”爸爸为难地说,“礼仪大赛不仅仅是比谁的衣服时髦。”
“这我晓得,举止啦,说话得体啦,都得考虑。”贾梅说,“爸爸,你知道吗?这台英文打字机对我太重要了!”
爸爸看着眉飞色舞的贾梅,说:“看来我犯了个错误,要扭转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贾梅说:“爸爸,你说什么?”
“我是想说,夺冠井非易事……”
“那当然,否则人人都可以得打字机了。”贾梅抢着说。
爸爸无心写作,叹口气,说:“一分钟内,你提了五次打字机了,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些。”
最近这一阵,事情突然多起来,要准备礼仪大赛,还要给灾区捐物,贾梅觉得自己像个重要人物。她理出一套衬衣违背带裤的春装准备捐掉,她可不想把最旧的衣物捐出去,那样有点不诚心,把灾区当成废品回收站。她还想象灾区一个脸黑黑的女孩子穿上它时的模样。
“我决定穿这套绿颜色的衣眼,”贾梅对林晓梅说,“家里人都说好,我想它会带给我好运气的。”
“这样太一般化了,”林晓梅说,“要发挥独创性。”
林晓梅在这方面不愧是个天才,她找了块绿绸子给贾梅做披风,又用绿花布做了个头饰,把贾梅整个武装起来。她还叮嘱贾梅临场一定不能慌乱,回答问题时要多用成语,尽量出口成章。
俩人正在屋里彩排,不料,贾里一头撞了进来,见到贾梅的一身披挂,惊叫道:“喝,是穆桂英挂帅。”
不说倒罢,他这一点,贾梅是觉得这样打扮有些像古戏中的女将。她问林晓梅:“这样太特别了吗?”
林晓梅发火了,说:“要的就是与众不同。你不想突出自己的个性吗?为什么又要随大流呢?现在比你原先的打扮高级一百倍!舞台效果好一万倍!”
贾梅想想也是,千辛万苦就是图个拔尖,这次机会来了,可以横扫一下那种她只会默默无闻的顽固印象。不料,也不知爸爸从贾里那儿听到了什么,反正他几次提到选择服装一定要有中学生的朝气,意思是穿普通的汗衫,旧牛仔裤就行。至于贾里,更是露骨,几次说:“千万别听林晓梅的,那套戏装穿出去,人人都会目瞪口呆的。”
比赛这一天,贾梅原本想披挂好去学校的,可贾里大摇其头,说一路过去非堵塞交通不可,贾梅有些蠢蠢欲动,能引起轰动也许一辈子只有一两次。贾里见她准备去换那戏装,就拦住她,说:“喂,你要想给人一种新鲜感,现在就别穿,临上台亮相时再换上,这叫灰姑娘效应,对比强烈。”
这倒也可以!贾里自告奋勇地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全套的新行头包起来,放进贾梅的书包内。一会儿,林晓梅在楼下叫她。贾梅提着包就走,只听贾里在身后喊:“送你一条贾里名言:'做作最恶心!'”
贾梅懒得理他,她的口才不允许她做哥哥的对手。
林晓梅身穿一身红衣红裤,整个的一个红孩子,她也准备了一块薄如蝉翼的披巾,往那儿一站,招摇得要命。她说:“为艺术创造,我什么也不在乎。”
一路上,林晓梅的回头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她像一只耀眼的灯笼,在灰灰的街区一跳一跳的。快到学校了,林晓梅问;“你的行头呢?今天穿得好乡气!”
“带着呢!”贾梅拍拍书包,“我先做灰姑娘,后做公主。”
林晓梅毫不含糊地说:“我一分钟灰姑娘也不想当。”
第二节课下课,广播里开始通知,礼堂中即将举行礼仪大赛,请参赛选手立刻到后台集合。林晓梅催命似的让贾梅去换衣服,贾梅笑笑,提了纸包就走,出教室门时走得急了些,绊了一跤,纸包飞了出去,散开来,贾梅刚想伸手捡,忽然脸都变白了。
那里面是一套准备捐掉的白衬衣背带裙!
“这,你疯啦?”林晓梅气咻咻地说,“这种乡气的衣服多没派头。”
“搞错了。”贾梅说,“是贾里给我装的……这可怎么办?”
林晓梅抓住那套衣服抖抖,忽然,从里面飞出一张纸条。贾梅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切记,不是评时装,是评人的素质!署名潦草得很,但仍能辨认出是贾里。
“天呵,你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倒霉的哥哥。”林晓梅说,“他在阻止你拿打字机!”
贾梅想哭,可时间不允许,想找贾里算帐,又明知他在好戏开场前早就溜了,他最绝的招数是很彻底地躲进男厕所。所以,她只能红着眼圈大生闷气。
广播又一次在催促参赛者了,贾梅心一横,只能把那套背带裙套上,跟着林晓梅到达后台。那儿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全是花花绿绿的,一个赛过一个,贾梅站进去,就像一个真正的灰姑娘,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
轮到参赛者上台了,林晓梅和贾梅一上台,台下就掌声雷动。林晓梅潇洒地欠一下身子,而贾梅,只能耸着肩,尽量使自己缩得小一些,再小一些。
后来,评委提问了:“请你们各自谈一谈对这次礼仪大赛的看法。”
林晓梅果然练得滴水不漏,用很散文化的语言说:“礼仪大赛像清晨的一抹朝霞,使一颗颗纯洁的心沐浴阳光……”
贾梅这时早知自己已被排除在外,紧张感消失了,原来准备好的散文化的发言也懒得用了,只很实际地说:“我想问一下,下次还举行这样的大赛吗?奖品是否还是英文打字机?”
评委们大笑,有个评委说:“很有幽默感!”
林晓梅凑过来,说:“我都替你可惜,你的话太缺少文采。”
贾梅无意中瞥见贾里就坐在台下,他嘻着嘴笑得特别开心,有些稳坐钓鱼台的味道。她真想对他大叫坏蛋,害人精,定睛一看,她的父母都坐在台下。她想起曾说过要父亲帮她拿打字机的,这下可好,全都乱了,她真想哭出声来。就在这时,广播里说:“请参赛者退场,评委们要投票产生最佳礼仪女生和最佳礼仪男生。”
贾梅下了台,径直奔到教室,一路上,眼泪就啪喀啪嗒掉个不停。教室里没有人,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外面,广播在响,掌声也响起来了。隔了会儿,门被推开了,走进了父母。父亲说:“今天有两拨评委,刚才的评委是代表学校的,而我和你妈是代表家庭的。我们两个决定给你一个很高的荣誉。”
“你们是怕我难过。”贾梅抽噎着,扑在母亲肩上,“才故意安慰我。”
“不!”父亲说,“你表现出一种纯朴本色的气质,我真心喜欢,我本来还担心你真会穿那套俗气的行头呢。”
“我们决定带你去买一台英文打字机。”妈妈说,“下午就去。”
正在这时,林晓梅抱着一台英文打字机走进来,她一身光彩,红得像朵盛开的花。她朝贾梅点点头,贾梅由衷地说:“真为你高兴。”
“出了个一千年才出一次的冷门。”林晓梅虎着脸说,“你得奖了。”
贾梅居然获得最佳礼仪女生的称号。从第二天起,校园里穿背带裙的女生多起来,也许她们都听到了评委对贾梅显示的学生气的赞赏。贾里成了功臣,他说:“我早知道贾梅穿这套背带裙甲级。记得她第一次穿这套衣服时,至少有一个排的男生在悄悄地打听她的名字。”
最后,贾梅还是把那套带给她好运的衣服捐掉了,尽管林晓梅说,这套衣服在校园拍卖的话能卖个好价。她在衣服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写上五个字:祝你也好运。至于那个披风,她至今没敢动用,怕一领头,校园里到处都出现“杨门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