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动手术,黑子和颜静在病房等,小冰让护士推回来,俩人都迎上去:“小冰手术疼吗?”黑子问。
“不疼。”小冰说。
“手术时想我了没有?”颜静把小冰抱到床上问。
“想了。”小冰说。
董医生走进来说:“小冰这孩子真懂事,配合得非常好。”
谁也没注意,郭朝东来到门口,朝里看。
颜静问董医生小冰要注意什么,忌什么口,董医生说:“吃的方面没有什么忌口的,主要是不能哭,不要叫她受惊吓。要是哭了或是受了惊吓,可能会导致失明。”
颜静便嘱咐:“小冰可要记住啊,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啊。”
小冰答应:“我一定不哭。”
郭朝东看一眼房间号,悄悄走了。
家没了,恋人成为妹妹的丈夫,在经过地震洗劫的唐山,文燕成为茕然孑立的孤雁。
但还有单位,还有医院,还有那些曾一起与地震抗争的战友。
文燕到医院报道,可是部队要换防,医院要随部队走。
她不愿离开唐山,不愿离开昔日的家园,不愿离开父亲为之倾尽最后一滴血的大唐山。也不愿离开妹妹和周海光。
心痛,却难以割舍。
她决定转业。
文燕到市军转办报到,把档案交给一位干部。干部问她想去哪里,文燕问都有什么地方要人,干部说:“震后的唐山最缺人,哪个单位都抢着要人,你看看这些都是用人的单位。”说着,递给她一份材料,文燕正看着,梁恒进来,问一下干部安置情况,文燕听有人叫梁市长,抬头,梁恒一见,呆住了:“你是……”
文燕说:“梁叔叔,是我,我是文燕。”
梁恒高兴地拉住文燕:“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文燕拉着梁恒的手,想起爸爸,说不出话。
“你见到海光和文秀了吗?”梁恒问。
文燕说见到了。
“走,去叔叔那里,叔叔有话跟你说。”梁恒说着拉了文燕便走。
文秀经文燕一问,对自己的病不放心,隐约觉得海光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一个人来到医院,找给她看病的戈医生:“戈大夫,我经常感到身子突然出现麻木感,一出现这种症状,我就感到自身无法控制,我到底是什么病啊?”
戈医生似很为难:“你的病……”连说了几句“你的病”,也没说到底是什么病,文秀一再追问,戈医生才说:“你丈夫没告诉你……”
“戈大夫,请你告诉我。我是患者,我有知道病情的权利。”文秀说得严肃。
戈医生对她说了。
“大夫,你说我会瘫痪?”文秀大惊。
戈医生点头。
文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亏戈大夫扶住她。
“你丈夫没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打击,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就要面对现实。”戈医生说。
“那我还能不能要孩子?”文秀问。
“不能。”医生说得明确。
“我什么时候会瘫痪?”文秀再问。
“这要看保养,从现在起,你千万不要做剧烈的活动,那样会有生命危险。还有,你的病情与心情也有很大关系,所以你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可以延缓病情的发展。”医生说。
“大夫,照这么说,我不是变成废人了?”文秀的语气沉重。
“那倒未必,手术治疗是有可能的,不过风险很大。在地震中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你一定要坚强起来,相信你一定能战胜病魔。”
文秀站起来,谢了大夫,往外走,头始终低着。
走出医院,走到大街上,抬头看天,天是黑的,布满蛛网似的阳光,而自己则像一只被蛛网罩住的飞虫,不能脱身,眼睁睁等待那恐怖的吞噬。
文燕坐在梁恒的办公室里,梁恒由文件柜里拿出一个信封和一支钢笔:“文燕,这是在清理你父亲的办公室时找到的,我把它收藏起来,你回来了,就交给你,好好收起来吧。”
文燕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个笔记本和一张全家照。
泪便下来。
“你父亲在震中身受多处内伤,导致肺叶出血,再加上严重的心脏病,我们没能留住他。”梁恒坐在她身边说。
文燕不说话,泪流满面地看着梁恒。
“你父亲临终时,把文秀托付给海光,要海光好好照顾她。”梁恒又说。
“我爸还说了什么?”文燕流着泪问。
“他有个心愿,就是要在唐山修一座国际SOS儿童村,他要把唐山的孤儿都接回来,他想到村里去当爷爷,可惜他走得太快了……”梁恒也伤感。
接着梁恒问文燕的工作安排了没有,文燕说还没有,不知道去哪。
“目前有个地方很缺人,我想让你先去那里帮帮忙,不知你……”
梁恒没说完,文燕就问:“是不是孤儿院?”
“就是那里,你知道咱唐山地震后留下了几千孤儿,目前又很缺乏像你这样有较高文化素质的人当老师,孤儿教育是唐山每一个人都应该关心的事情,这些孩子是唐山的未来。”梁恒说完,看着文燕,等她的态度。
“梁叔叔,你不用说了,我本来就是在考虑去孤儿院的。”文燕说。
梁恒很高兴:“不愧是当过兵的,思想觉悟就是高。”
文燕便问:“海光什么时候恢复工作?”
“我想让海光先休息一段时间,国家地震局在向我们要人呢,还不知海光自己怎么想。”
“海光都在忙些什么呀?”文燕又问。
“他呀,一定是在建筑工地泡着呢。”梁恒笑。
“海光是个闲不住的。”文燕也笑。
周海光在建筑工地上推水泥,干得太猛,弄得开搅拌机的工人问他:“师傅,你是不是和谁赌气呢?”
“和老婆呗。”旁边有人答,抬头,是丁汉,海光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大早下的飞机,我去市委找你,才知道你在这个工地。别和自己过不去,走,那边喘口气去。”
两人边走边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文燕活着呢,她……”
海光没说完丁汉就笑了:“我见到了,她和梁恒在一起。”
他们坐在一堆水泥板上,海光的脸便沉了:“我很痛苦,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丁汉一笑:“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来找你,文燕是你心爱的人,可地震改变了一切,你是文秀的合法丈夫,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和文秀好好过吧。”
丁汉说得轻松,海光听着却沉,压得慌,压得头抬不起来。
郭朝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如笼子里的狼,边走边琢磨医生的话:“吃的方面没有什么忌口的,主要是不能哭,不要叫她受惊吓,要是哭了或是受了惊吓可能会导致失明。”
琢磨出点味道来,站住,拿电话。
公安局易局长在他的办公室里连接两个报告,先是老黄进来说:“大刘来电话说,何斌和小冰可能已经回到唐山,大刘他们明天就能赶回来。”
老黄还没走,又有一个民警进来说:“报告局长,刚刚接到举报,何斌在唐山医院三零六病房。”
“老黄,立即去医院。”易局长说。
文燕到孤儿院报到,院长是一位姓白的女同志,民政局的老人儿。文燕叫阿姨的,见到文燕,白院长就大惊:“我的天啊……你是文燕……你……没……”
“白阿姨,我没死。”文燕把她不好说的话说了。
文燕说她是来这里报到,但是转业手续还没办过来,先工作。
白院长又是一阵兴奋:“手续不要急着办,人来了就行了。市里正在办理国际S0S儿童村的手续,到时候你一定会离开重新分配工作的。”
文燕便问:“阿姨,我来这里能干什么呀?”
白院长很痛快:“儿童村就要批下来了,市委要把孩子们都接回来,为了迎接孩子们回唐山。上边要搞一场晚会,别的单位都在排练了,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呢,你来得正好,你妹妹文秀以前不是专业演员吗?你跟她说说叫她给咱们编一个舞蹈,我看你就给咱们负责舞蹈的事吧。”
“那好吧,要什么类型的?”文燕也很高兴。
“不管什么类型,只要健康向上,有真实的感情,像……像……喜儿和大春那样的,像战洪图电影那样的。嗨,只要能反映咱唐山人的都行。”
白院长一边说,文燕一边笑,看来梁恒说得不假,这里是缺人。
小冰躺在床上睡着了,黑子和颜静在一边看着,董医生对黑子说:“孩子睡了,你们也休息一会儿。”
颜静笑着说:“我们不累。”
“小冰说你们待她非常好。”董医生也笑。
黑子说:“小冰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董医生又嘱咐几句要注意的事项,走出病房。
在走廊里,董医生迎面碰上匆匆而来的老黄,郭朝东也来了,远远地看。
老黄拦住董医生:“我们是公安局的,这个人在吗?”
老黄给他看照片,董医生说:“他在病房里。”
老黄带着几名民警就要进病房,董医生拦住他们。
“大夫,他是逃犯。”老黄说。
“我是医生,我的病人小冰,手术后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哭,不能受到惊吓,而小冰和她的叔叔阿姨感情很深,在孩子心里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你们现在抓他叔叔,小冰一定非常伤心、害怕,这样孩子的眼睛可能会失明的。”董医生说。
老黄遇到了难题,想。
一会儿,他对几位民警说:“可以肯定何斌不会伤害小冰,为了孩子的眼睛,也为了顺利破案,对何斌采取秘密监视,我马上回去向局里汇报。”
说完,看看其他人,没人说话,便对一位民警说:“你留下来,其他人回去。”
几名民警离去。
郭朝东也离去。
老黄临走对董医生说:“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孩子的眼睛,她对我们非常重要。”
董医生点头。
文秀在街上走,无目的,只是走,走着,竟有幸福感,想到有一天自己不能走。却又悲哀,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在大地上行走几天。
不知不觉,走到海光原来住的宿舍。远远地,看见海光抗着一块床板走进宿舍,不知他干什么,走过去,在外面看。
文燕在屋里,海光把床板支在两个长凳上,文燕看着,俩人谁也不说话。
海光拿起笤帚扫地,文燕说:“你明天叫文秀到孤儿院来找我,我请她帮我编个舞蹈。”
海光点头。
文秀走近窗户,更近地看。
文燕从水盆里拧出一条毛巾,给海光擦汗,海光站直,等着。
目光相遇,目光拥抱了。
呼吸相遇,呼吸拥抱了。
都不动。
目光牵着身体。
呼吸牵着身体。
海光突然把文燕搂住。
文燕略一迟疑,转身。
海光又从后面把她搂住,下巴紧贴在她的肩上,不动,流泪。
文燕任他搂着,不动,流泪。
文秀在外面看着他们,不动,也流泪。咬着自己的手,怕哭出声来。
文燕慢慢转身,紧抱住海光,仰头。
海光低头,俩人抱得更紧,唇,走到一起,难解难分。
文秀看着,扭身,走,走出几步,跑,疯跑。
文燕轻轻把海光推开,含泪看他:“文秀是我的妹妹,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海光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文燕站着,也哭。
文秀一气跑到家里,坐在床上,发呆。
何大妈进来,叫她,不应。半晌,突然问:“妈,你叫我?”
何大妈长叹一声,坐下:“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妈的心里难受,文燕回来了,你到底咋想的,给妈说说。”
文秀说没怎么想,大妈不信:“瞧你一脑门子心事,还说没怎么想?”
“就是想把海光还给姐姐。”文秀眼睛直直地说。
何大妈的眼睛也直了:“你怎么说起傻话了?文燕和海光虽说谈过恋爱,可你们已经结婚了,你也不想想,你姐姐会同意吗?海光会同意吗?”
“妈,姐爱海光,海光也爱姐,你说我咋办?”文秀直直的目光转移,转移到何大妈的脸上,似脸上有答案。
何大妈的目光也转移,转移到墙上:“都难啊。”
“妈,我刚才去医院,医生说我随时都会瘫痪。”文秀低头。
何大妈回头:“你说什么?随时要瘫痪,我怎么没听海光说过,他知道吗?”
“他早就知道,瞒着我……姐回来了,我也知道了我的病,我不能再拖累海光跟着我受苦了。”
文秀叹一声,抬头看屋顶。
何大妈不言语,低头垂泪。
“妈,我想联系一家外地医院,去做手术治疗。”见大妈垂泪,文秀反显坚强。
“能治好吗?”何大妈抬头问。
“医生说有希望。”文秀说。
“那好啊,只要能治好你的病,也就不会再拖累海光了。”何大妈说。
“去治病前,我想做一件事,妈,你一定要支持我。”文秀再看大妈。
“只要妈能做到,妈一定帮你。”何大妈似也看到希望,老眼看着文秀。
“妈,我要和海光离婚。”文秀脱口而出。
“这事妈不能支持你。”何大妈也脱口而出。
“妈……”文秀叫一声。
何大妈已出去。
天黑了,海光还没回来,文秀在衣橱里找衣服。文燕的挎包掉在地上,挎包里掉出一个笔记本,文秀捡起,看。
“今天的天气很闷热,外面像是要下雷雨,我喜欢雷雨,它救了我。我刚刚苏醒过来,在昏迷中,在那段黑暗的日子了,我的意识里只有你;你就像茫茫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着我,你是我生命中的真爱;我十分想念你,为了你我坚强地活了下来;每当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满身鲜血的你,不知你是否还在人间?海光,不管你去了哪里,我永远地跟着你,永远地爱你。”
文秀看得满面泪水。
“今天天气晴朗,也不热,我的心情非常好。和往常一样,昨晚又梦见了你。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我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去,可我一想到和你见面的情形,我就有点紧张,因为我一定会哭的,我不想哭,可我控制不住。”
文秀合上本子,闭眼,让眼泪尽情尽意地流。
外面有停放自行车的声音,是周海光回来了。她赶紧擦泪,靠在床上。
海光轻轻推门进来,文秀故做轻松:“你回来了。”
“嗯。”
“姐呢?”
“她不回来了。”海光脱下外衣。
“那姐住哪儿啊?”文秀故意问。
“就住在我以前住的那一排平房。”海光说着,坐到她旁边,给她按摩腿。
海光这样,反让她烦躁,强按:“我今天去医院了。”
“你哪儿不舒服?”海光有些紧张。
“没有。”
“那你……”海光看着她。
“海光你轻点,我疼。”文秀烦。
海光的手轻了,仍问:“医生怎么说?”
“说我挺好。哎呀,你不能轻点嘛?”文秀更烦。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这不和平时一样吗?”海光不解。
文秀低头。
海光不知道怎么好,轻轻揉,边揉边说:“文燕让你明天去孤儿院找她。”
“你别按了,我难受死了!”文秀突然打开海光的手。
海光愣愣地看着她。
文秀看一眼海光,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难受,坐起来,搂住海光,哭:“海光,对不起,都是我……”边哭边说。
“文秀,我不怪你,别伤心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海光抚着她的头。
文秀抬头,拉海光更近些,抚他的头发:“海光,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我什么都能承受。”
说着,搂住海光的脖子,额头顶住海光的额头。
“文秀,你别瞎想。”海光捧起文秀的脸。
“你别总是牵挂着我,还是要多照顾文燕。”文秀看着海光的眼睛。
“文秀,这一切,虽然很多事情无法逃避,但我不会忘记我们是夫妻。我会对你负起责任,要负责到底。”
海光把文秀搂进怀里。
这更使文秀伤心:“海光,我相信你,但这仅仅是责任,我们不在一起生活,你就对我不好了吗?姐非常爱你,你回到她的身边去吧。”
海光低头看文秀。
文秀抬头吻海光:“考虑一下,好吗?”
海光摇头。
“别硬撑着了,还是离开我吧。你别为我担心,我和妈还有孩子们会生活得很快乐。”说着,往他的怀里靠。
海光也把她搂得更紧:“文秀,你别动傻心眼了,文燕最爱你,她不会同意的。”
“你帮我做做姐姐的工作呀。”文秀故作轻松。
“文秀,你就别再往我的伤口上捅刀子了,好不好啊!”海光也带了哭腔。
文秀紧搂住他,脸贴在他胸前,嘤嘤地哭。
黑子和颜静在医院的小路上走,颜静说:“黑子哥,我在找大妈的路上碰上了大刘。”
黑子一惊:“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就像不认识我。”颜静感觉奇怪。
“打听到我家了吗?”黑子却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找到了。”颜静说。
“见到我妈了吗?”黑子急切。
“见到了。”
“我妈好吗?”
“我没敢过去,从远处看,大妈好着呢。”颜静说。
“见到我哥和文秀了吗?”黑子又问。
“文秀嫂子我没见到,但是嫂子活着呢。听说和以前文燕的男朋友结婚了,和大妈住在一起。”
听了颜静的话,黑子不再言语,往前走,伤心。
“黑子哥,就要到周年纪念日了,咱们回去看看大妈和嫂子吧。”颜静知道黑子想家了。
“我妈以为我早死了,我不能再让我妈伤心了。”黑子说完,仍默默地走。
郭朝东来到小冰的病房,在门口,透过窗户朝里看:小冰睡着了,另一张床上的病人也睡着了。
郭朝东轻轻推门进来,回头看看门口,从衣服里拿出一把三棱刀。
眼凶。手颤。腿软。
硬往前走,走向小冰。
房门突然推开,颜静走进来,郭朝东迅速把刀放进口袋。
“你是谁……”颜静看着郭朝东,有些紧张,走到小冰床前,摸一摸小冰眼上敷的纱布。
郭朝东笑:“我来看望病人,还以为是她呢。”
见他笑,颜静也轻松下来:“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也是个小孩。”
“这里没有。”
郭朝东点头离去。
文秀到孤儿院来找文燕,文燕要文秀看一下她的新工作环境。姐俩在院子里走,文燕说:“你帮我编一个舞蹈,内容你自己定。我想能反映咱唐山人生离死别的,反映在那段日子里,唐山处处是真情的,一定都好看。”
文秀想一想:“只有孩子不行,女的谁跳?”
“你看我行不?”文燕看着文秀笑。
文秀笑了:“姐,就你这两下子,也想跳舞?”
“你别忘了,姐在中学的时候还是校宣传队的呢。”文燕不服。
“那就算你一个吧,还需要一个男的。”文秀勉强同意。
“我来找。”文燕说。
“那几个孩子还不够,再多两个就好了。”文秀说。
“就这几个孩子有跳舞的基础。”文燕说。
“叫兰兰、天歌也来参加。”文秀说。
“那好啊,就叫他们来吧。”文燕很高兴。
文秀一边走着,就开始构思。
文燕看着她笑:“文秀,你只能动脑筋,可不能自己跳啊,出了事我可对不起海光。”
“姐,我知道你住的地方,编好了我就去找你。”文秀也一笑。
“不用了,还是我去找你吧。”文燕说。
告别文燕,文秀就到报社。找丁汉,丁汉正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找你是想叫你帮我想办法找一家医院,我想治病。”文秀开门见山。
“你知道了?”丁汉脸一紧。
文秀点头,很轻松。
丁汉放心:“这忙我一定帮你,海光也跟我说过这个事,你的病治好了,海光也就轻松了。你别急,其实我一直都在打听呢,我会想办法联系的。”
“那就拜托你了,我回去了。”文秀轻快地站起来,往外走。
周海光在梁恒的办公室里,梁恒找他谈话:“海光,总局也来了函,要调你归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好给人家答复。”
“梁市长,我是目睹了这座城市的毁灭,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着唐山重新崛起。再说,离开唐山,我也放心不下文秀和文燕。”海光说。
梁恒一笑:“其实我也希望你留下来。海光,你还是先把基建和纪念馆的资料收集整理工作抓起来。另外,SOS儿童村的事情,你也抓起来吧,我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梁市长,我有个要求。”海光说。
“你说吧。”
“工作我去做,可这个副市长我是不干了,干点实际的工作我还行,可在官场上我……不适合。等唐山建设好了,我还要回去搞我的专业。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还回工地去。”周海光说。
梁恒有些无奈地说:“那好,我答应你,不过到那时,就怕你舍不得唐山了。”
俩人都笑。
文秀坐在桌前,在纸上设计舞蹈动作。
耳边响起何刚的口琴声,眼前便有了何刚。
文秀坐不住,打开衣橱,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是何刚的照片,何刚的照片需要收藏了。
便滴泪,滴在何刚的脸上,何刚也像在滴泪。
放下照片,文秀为何刚跳舞,和着何刚的曲子跳。
舞蹈动作便无意间出来了。
夜深了,何大妈和孩子们都睡了,文秀的屋子还亮着灯。
文秀设计出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兴奋。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去找文燕,让她看。
月亮升起来。
月亮升起来是为了给人留下影子。
人没有影子很孤独,有了影子,更孤独。
周海光和影子在一起,他走,影子走,他停,影子停。停停走走,影子很耐心。
面前是文燕的窗口,窗口里亮着灯,想进,不敢进,不敢进,又想进。
文燕已经准备睡觉,拉窗帘,看见门外的海光,想开门,手放下,看。
海光走到门前,想敲门,手放下,转。
文秀远远地走来,看见海光转,站下,看。
文燕看着海光转,逐渐看不见,又急,开门,海光正在门口。文燕看着他,嘴唇动,却无话,转身进门。海光跟着,从后面把她抱住,脸贴在头发上,头发有阳光的清香。
文秀远远看着,泪又下来。
文燕慢慢掰开海光的手:“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想你,我心里放不下你。”海光哽咽。
“早点回家吧,文秀担心你。”文燕轻轻说。
海光不说话。
“海光,我们不应该这样。”文燕的话如月光,清冷。
“文燕,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你。”海光的话如日光,热烈。
热与冷向文秀交相袭击,欲死欲活。
“海光,你也知道,我们彼此的期待已经幻灭了……”文燕幽幽的声音。
“我爱你,我无法丢下你,不去想你。文燕,这些都是因为地震……”海光悠悠的声音。
“对啊,一场大地震,什么都改变了,什么都找不着踪迹了。”
“难道连我们都改变了吗?”
“变了,你变成了我妹妹的丈夫,我变成了局外人。你以后没事的话不要来这里,文秀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海光低头不语。
“海光,我们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恋情,你和文秀天天在一起,生活了一年的时间,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你们有很深的感情,文秀比我更了解你,文秀她非常爱你。”
海光依旧呆呆的。
“海光,你忘掉我吧,时间会慢慢淡化所有的过去。你回去吧,文秀会担心的。”
海光不动。
“海光,快回去吧,别让文秀等着急了。”
海光点头,转身,离去,几点泪,融在月光之中。
文燕靠门站着,几点泪,挂在脸颊上,不动。
文秀的泪在眼里含着,转身,走。
风琴响,风琴的曲子很熟,是何刚的《思念》。
一位老师弹着风琴,孩子们跟着文燕和文燕请来的江老师排练舞蹈,文秀是导演。
“停。”文秀走到文燕面前:“江老师,你跳得很好。姐,这个动作应该是这样的。”说着,示范,文燕认真地学。
“姐,你的腿再抬高一点,对,对,就这样转。”文秀教得认真,文燕学得认真,再认真,也学不像。
“姐,你可真急死我了,这么简单你都学不会,还说你是宣传队的,就你这两下子,怎么跳出感情来?”文秀边说边学文燕的动作,大家都笑。
文燕不服,再来,踢腿,转,摔在地上。
大家又笑。
文燕坐在地上也笑:“我不行了,不比当年了。文秀,你把那动作是不是改改,你设计得也太专业了,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怎么能跳得了?江老师你说是吧?”
文燕寻找同盟,江老师赶紧表态:“是……像咱们这样是觉得难了点。”
文秀说:“江老师你以前也跳过舞,再简单点就成正步走了,你说对吧?”
江老师也不得不表态:“对……对……”
文燕笑着说:“姐求你了,再稍微简单一点点。”
文秀大度地说:“好,就再简单一点。”
于是文燕宣布今天就练到这里,孩子们离去,江老师也离去,文秀让兰兰带着天歌也走了,然后对文燕说:“姐,咱们出去走走。”
周海光在商店里,笨拙地挑选衣服。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号,唐山大地震的忌日,也是文燕的生日。他要给文燕买一件生日礼物,最后还是在售货员的建议下买了一条连衣裙。
文燕的宿舍里,桌上摆着蛋糕。墙上,是向国华一家的照片,文燕和文秀站在桌前,面对照片和蛋糕。
文燕喃喃地说:“爸,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们的忌日。我和文秀站在你们面前,我们很想你们。爸,妈,我会照顾好文秀的,文秀海光生活得很幸福,你们放心吧。”
姐俩都看着爸妈的照片,落泪。
敲门声。
文燕开门,是海光,手里提着兜。
文燕很冷,低头垂眉:“进来吧。”
文秀很热,眉开眼笑:“海光,你来得正好,今天是姐姐的生日。”
海光有些尴尬:“我记着呢。”
“我自己都忘了,是文秀提醒我的。”文燕说。
海光把兜放在床上:“文燕,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文燕淡淡一笑。
文秀打开兜,发现里边是一条连衣裙,拿出来,往文燕身上比:“姐,你看这裙子多漂亮。”
海光看着文燕,不知说什么。
“海光,这是给姐买的生日礼物吧?”文秀问。
文燕朝海光挤眼睛。
“是给你的。”海光说。
文秀愕然。
七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唐山是一个燃烧着火焰与哭声的城市。
所有的地震幸存者都走上街头,在街头焚烧冥币。
所有的街道都燃成火龙,火光把一个曾经死寂的城市勾画出辉煌的剪影,投向天穹。
哭声,哭爸,哭妈,哭丈夫,哭妻子,哭儿女,哭兄弟姐妹,大海狂潮一样的哭声席卷大地,直冲天庭,摇落满天星斗。
黑色的纸灰腾空而起,如无数黑色的蝴蝶在夜空中狂舞,如无数死去的亡灵在昔日的家园蝶变。
何大妈蹲在火光中烧纸。
海光、文燕、文秀跪在火光中烧纸。
兰兰和天歌跪在火光中哭泣。
黑子也跪在熊熊的火光中烧纸。远远地,看着何大妈,文秀,文燕,他号啕大哭,只有在众人的哭声中,他才敢哭出自己的声音。别人哭死人,他哭活人:“妈呀,我想你,我来看你了。妈,你的儿子不能再给你尽孝了……”
他朝着何大妈连连磕头。
也许,整个唐山只有郭朝东没走到街上去哭,他在自己的家里烦,什么也干不下去,也不知道干什么。
还有一个人也没到街上去,是常辉,他来到郭朝东的家里,是郭朝东叫来的。
“常辉,我待你怎么样?”郭朝东待常辉坐下,便问。
“怎么这么说话?你待我像亲兄弟一样,咱俩没的说。”常辉笑。
“那好,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本来不想找你帮忙……”郭朝东打住,看常辉。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条命是你保的,你就直说吧,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常辉忙表态。
“我叫你去杀人……”郭朝东的眼直了,直直地盯着常辉。
“杀人?你又跟我逗……”常辉没在意。
“不是逗,是真的。”郭朝东的眼仍直。
“杀……杀谁呀?”常辉看出郭朝东的眼神不正常,紧张。
“公安局要找的那个瞎子女孩。”郭朝东说。
“杀瞎子……我……我……”常辉的腿颤,舌头也颤。
“她的眼睛很快就要复明了。”郭朝东咬着牙说。
“郭……处长……银行的事……是你……”常辉看着郭朝东很害怕。
郭朝东点头:“一旦她认出了我……”
“郭处长,你叫我干啥都行,杀……杀人的事我不敢干。”常辉的全身都颤了,颤着跪在郭朝东面前。
“你想活命,只有杀了那个孩子,如果我完了,你也就完了。你在地震时发国难财,诬告周海光,还有包庇我,你想想你还能活吗?”郭朝东的眼睛盯得常辉发毛,好像郭朝东要杀的不是孩子,是他。跪着,颤,说不出话。
“没出息的,给我站起来。”郭朝东命令。
常辉颤抖着站起来,站着颤。
“常辉,咱俩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只有杀了那个孩子,案子就变成了无头案,永远也破不了,保住了我也就保住了你。我可以给你提干,让你过上好日子。”郭朝东反复申明利害关系。
常辉颤抖着看郭朝东,似郭朝东在颤,像地震中积木一样的楼房。
周海光带着文燕来到新建成的SOS儿童村,建得很漂亮,红色的楼房掩映在绿色的树林中,绿色的草坪上堆叠着假山,流着潺潺的水。
“文燕,这就是你父亲生前的愿望,这个村子可以收养一千名儿童,不久就可以开村了。”周海光边走边给文燕介绍。
几个年轻姑娘也在这里看,见到周海光,都围上来。她们是想来这里工作,不知道要什么条件。
周海光说:“来儿童村工作是有严格规定的,具体的还是请民政局的老张给大伙说说,他比我懂。”
老张说:“SOS儿童村是一个国际性的民间慈善组织,是以家庭方式扶养、教育孤儿。并用SOS这个呼救信号,呼吁全社会都来关心和帮助那些在灾难中幸存的孩子,使那些在灾难中幸存的孩子重新得到母爱和家庭温暖。来儿童村工作的妈妈,要求的条件也非常严格,要求妈妈有很高的文化素质,把小爱化做大爱,把爱无私地献给孩子。在儿童村工作期间,妈妈是不能恋爱和结婚的,还要有爱SOS儿童村的精神,我们对妈妈们的审核也是非常严格的。”
几个姑娘听了目瞪口呆。
一个大胆的姑娘说:“爱孩子们,我能做到,可不恋爱,不结婚,我觉得就难了点。”
几个姑娘点头。
文燕无言地看着她们。
海光走近文燕说:“文燕,你们那个孤儿院要合并到儿童村来,你考虑一下,下一步去哪里工作。”
文燕点头,点得沉重。
地震中,东湖周围最惨,片瓦无存,由于地震前就是塌陷区,震后也没有重建,这里成为空白。市区建设中清理出来的大量废墟就都拉到这里,堆成大大小小的山头。市里干脆在这里填土叠石,种树栽草,搞成一个最大的花园,成为人们更喜爱的游乐场所。
小冰的眼睛日渐好转,就是闷,整天喊出去走一走,黑子和颜静便带她到东湖来玩。他们在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走,小冰要去划船,颜静说:“小冰,你要听话,要是不小心眼睛弄上水,就不好办了。”
小冰很听话,不再嚷划船:“那我们去哪玩儿呀?”
黑子四面看,看哪里人少,最好没人,找没人的地方玩,他对颜静说:“你带小冰去那边,那边没有人,我去给小冰买点吃的。”
颜静嘱咐小心些,黑子说:“我有数。”
黑子走了,颜静也领着小冰朝没人的地方走。
常辉悄悄跟上来。
颜静和小冰坐在草地上,面对湖水,等黑子。小冰说:“阿姨,这个公园是什么样子,我妈以前怎么没带我来过?”
颜静说:“这个公园是新建的,是咱唐山最大的公园。这里边有山,有水,可漂亮了,等你眼睛好了,阿姨再带你来玩,到那个时候,咱们一起划船、爬山……”
颜静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小冰,代她看。
小冰闻到花的香气,要花,颜静说:“那边路不好走,还是不去了。”
小冰说:“不嘛,我要。”
颜静无奈:“那好,你坐在这儿别动,阿姨去给你摘,你要听话千万别动啊。”
小冰答应,颜静去给她采花。
常辉见颜静离去,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
黑子买了汽水面包,提着走。大刘在后面悄悄地跟着,黑子没发觉。
小冰高兴地等花,唱着等。常辉向小冰逼近,掏出手枪,想一想,又装起来,空手走。
小冰听到脚步声:“阿姨你回来了?”
常辉站下,看着小冰。小冰拉住常辉的手:“你是谁?怎么不说话?”
常辉四下看看无人,一把捂住小冰的嘴,一只手狠掐小冰的脖子,把小冰按在地上。
小冰的两腿乱蹬,常辉稍一松手,小冰咬住他的手,常辉抽手,小冰喊:“救我……黑子叔叔……救我呀……”
黑子听到小冰的喊声,紧张,扔掉手里的东西,跑。
跟在后面的大刘见黑子跑,情知出事了,追。
颜静拿着一把花往回走,听到小冰喊,跑。
常辉骑在小冰身上,死死掐住小冰脖子。小冰眼睛上的纱布让血染红,两脚乱蹬。
黑子跑来,见状,不顾一切地扑向常辉,常辉翻倒在地上,黑子骑上去,压着,狠揍。常辉顿时口鼻流血。
小冰趴在地上大声喊:“叔叔……叔叔……”血,从纱布下流。
黑子像疯了,抓住常辉的头往地上撞,常辉不停地挣扎。
颜静跑来,见到小冰眼上的血,吓坏,抱起来,小冰哭叫,颜静哄:“小冰不哭,小冰你千万别哭。”一边哄一边看黑子和常辉厮打,怕黑子吃亏。
黑子双手掐住常辉的脖子,一边掐一边往地上撞:“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常辉毫无招架之力,在黑子身下掏出枪,顶着黑子的肚子开枪。两声枪响,子弹穿过黑子的背,黑子双手掐着常辉,眼睛直了,口流血,倒在常辉身上。
大刘快速追过来,边跑边掏枪。
颜静抱着小冰大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大声哭。
常辉推开黑子,满身是血地爬起来,跑。
没跑几步,大刘追上来:“不许动,把枪放下。”
常辉站住,转身,看着大刘,枪也对着大刘。
颜静抱着小冰跑到黑子身旁,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哭喊:“叔叔……叔叔……你怎么了……”
“放下枪,放下!”大刘怒喝。
常辉看着大刘,举枪,对准自己的头。
枪响,常辉倒下。
远远地,郭朝东走了。
郭朝东来到常辉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三张桌子,有一个干部在办公。见郭朝东进来,干部问他有什么事,郭朝东给他一份材料让送到宣传部去,干部出去,郭朝东由衣服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包,放进常辉办公桌下的柜子里。
黑子闭眼躺在医院里,已是奄奄一息,被各种管子缠绕,颜静流着泪在一边看着。
门口站着大刘。
董医生走进来,颜静站起:“小冰的眼睛……”
董医生说:“孩子的眼睛失明了。”
大刘一听便急:“还能治好吗?大夫你一定得想想办法呀。”
“只有移植眼角膜,可我们的眼睛库里没有。”董医生说。
颜静马上接上:“医生,用我的。”
“活人是不能捐献眼角膜的。”董医生说。
“用我的,用我的眼角膜。”黑子说话,声音微弱。
两名公安民警仔细搜查常辉的办公桌,两名干部在一边站着。
郭朝东走进来。
一名公安搜出一个纸包,郭朝东的眼睛盯在纸包上。
公安打开纸包,是大摞的人民币。
两名民警把纸包和笔记本装进袋子带走。
一名干部说:“没想到啊,工商银行的杀人盗窃案是常辉干的。”
另一名说:“要不他怎么能杀孩子呢!”
郭朝东长叹:“唉,谁能想到啊。”
病房里,颜静抚摸着黑子的手,流泪。黑子睁眼,看颜静,抬手抚摸颜静的脸,抹去眼泪。
“黑子哥,你怎么样了?”颜静哭着问。
“该哭的时候你不哭。”黑子给颜静擦着泪说。
“我知道我不该哭。”颜静说着想笑,却哭得更凶。
“我终于该走了,别告诉小冰和我妈,别让他们伤心。”黑子说得安详。
颜静看着他,点头。
“记住把我的眼睛留给小冰,我要和小冰用同一双眼睛看世界。那世界一定是别一种样子。”
颜静又哭:“黑子哥,你别说了。”
黑子仍说,安详地说:“颜静,你让我放心不下。”
颜静流泪,不说话。
“颜静,我爱你,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苦。”黑子一脸苦涩。
颜静却笑,流着泪笑:“黑子哥,我的好黑子哥,我终于知道了你爱我,只要能多和你待一分钟,我就很满足。”
“你这么漂亮,找个好人家,好好地生活,小冰就托付给我妈吧。”黑子摸着颜静的脸。
“黑子哥,我爱你。”颜静摇头。
“颜静,听我的话,把那个毛病改改,做个好人。”黑子仍摸着颜静的脸。
“我知道。”颜静哭。
“我也想做一个好人,只有等来世了,这样死也算值了。”黑子说话的声音更弱,手由颜静的脸上滑下。
大刘扶着何大妈走进来,何大妈进门,黑子就哭了,连叫:“妈……妈……”
何大妈看儿子这个样,也哭:“黑子,妈来看你了。”
“妈,周年那天,我站在远处看到了你。”黑子拉住妈手。
“那天,妈梦见你回来了。”何大妈拉着黑子。
黑子笑了,看着妈笑。
颜静见不好,大哭,扑在黑子胸前哭。
何大妈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住流。
黑子拉着妈始终没撒手。
就这样,死了。
黑夜,颜静一个人,在静静的街道上烧纸,只有眼泪,没有哭声。
何大妈坐在医院办公室,仍在擦泪。
董医生说:“大妈,您要当心身子,您儿子生前有个愿望,要把他的角膜捐献给小冰。”
何大妈流着泪点头。
“您儿子自愿献出自己的角膜,我们感到非常钦佩。”董医生说。
何大妈流着泪点头。
“这是一张自愿捐献器官协议书,请您在协议书上签字吧。”董医生说。
何大妈在协议书上签字,点点滴滴,许多泪水也落在协议书上。
颜静坐在小冰床边,给她擦汗。小冰睡着了,胳膊上还吊着输液的管子。
文秀和海光走进来,一见文秀,颜静便抱住,哭:“嫂子……黑子哥……”
文秀边给她擦泪边劝:“别哭了,别哭了,啊。”
“都怪我不该离开小冰,是我害了黑子哥。”颜静抽噎。
“颜静,不怪你,是有人要杀害小冰。”海光说。
文秀给他介绍了海光,颜静叫了一声海光哥。
海光说:“你和黑子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易局长和你谈过吧?”
颜静点头。
海光说:“虽然杀害小冰的凶手已经死了,但公安局认为事情还很复杂。为了小冰的安全,局里决定明天就送小冰去北京治疗。”
“去北京?”颜静一惊。
“对,去北京,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海光很严肃。
颜静点头。
“小冰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海光看着颜静。
“海光哥,那件事小冰对我和黑子哥都不说的。”颜静说。
“只要小冰的眼睛重新复明,她会相信公安的。黑子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小冰,等她的眼睛好了再说。”海光说。
“颜静,你一定要带好小冰,立功赎罪。”文秀拉住颜静。
颜静点头。
文秀辅导孩子们跳舞,文燕没来,她便代替文燕。和江老师对舞,个别纠正动作还可以,最后要合成一遍,一位老师弹起风琴,奏出何刚写的曲子,文秀的眼前便花了,四周都是何刚,是何刚对她笑,跳了没有多久,就倒在地上,别人不知道,兰兰知道,兰兰便说:“文秀阿姨,你是不能跳舞的。”
文秀说:“没事,刚才没站稳。”
文燕匆匆来了,文秀见她便说:“姐,你去哪了,刚才听白阿姨说,这两天就要演出了,你还不赶快练练,明天就要走台了。”
文燕说:“我去儿童村了。”
文秀瞪大眼睛:“那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在儿童村是不能结婚的。”
“你怎么知道?”文燕问。
“我刚才听白阿姨说的。”文秀说。
文燕没再说什么,跳舞。
周海光在办公室里看新设计楼房的效果图,丁汉推门进来:“真是无官一身轻啊。”
海光笑:“看着这么高兴,有啥喜事?”
丁汉也笑:“你和文秀托我打听的事。”
“有地方能治文秀的病?”海光站起来。
“我打听到,上海的长虹医院引进了国外先进技术,文秀的病可以治好了。而且我也和医院联系上了,医院说,这种病不能拖,越早治效果越好。”
“这下好了,文秀有救了,要是文秀知道这个消息,准得高兴得发疯。我这就请假带文秀去看病。”海光高兴得像小孩子。
“瞧你急的,我有件事要落实。”丁汉看着他笑。
海光问是什么事,丁汉说:“听说你要归队了?”
海光笑:“你不愧是记者,消息可真灵通。我是要归队了,不觉得……”
“连市长都不当的人我只能送他一个字。”丁汉说。
海光问是什么字。
丁汉说:“傻。”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
海光便笑,看着海光笑,丁汉也忍不住笑。
郭朝东来到梁恒的办公室,没什么大事,几件鸡毛蒜皮的事说了,很自然扯到常辉的身上:“梁市长,我真没想到,常辉竟然是如此灭绝人性的人。”
“是呀,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梁恒竟也有心情和他闲扯。
“那孩子的眼睛……”郭朝东偷看梁恒的表情。
“孩子的眼睛失明了。”梁恒没表情。
“太可惜了,难道就没有办法补救了吗?”郭朝东很惋惜。
“没有。”梁恒答得干脆。
“梁市长,我有一个想法。”听到梁恒的回答,郭朝东有踏实感。
“说来听听。”梁恒很感兴趣。
“有很多家庭都收养了孤儿,我想收养那孩子,孩子的眼睛瞎了多可怜啊。”郭朝东说。
“谢谢你的一番好心喽,孩子让她的亲戚收养了。”梁恒说。
郭朝东很满意,点头。
排练完毕,文燕文秀一起回家,姐俩拉着手走。文秀不忘劝文燕:“姐,你还是劝劝海光吧,我知道海光他是爱你的。”
文燕说:“文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他以前爱的文燕已经死了。我也问过海光,他说自从我死后他就慢慢把我淡忘了。”
“姐,他说的你信吗?”文秀问。
“我信,你想想,我们只不过是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嘛。”文燕说。
“姐,你不说心里话。”文秀说。
“文秀,姐说的都是真的。”文燕说。
“姐,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你就明白了。”
文秀说着,脚步加快了,拉着文燕走,一直走到东湖公园的边缘。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嘛?”文燕奇怪。
“姐,这就是咱唐山人的坟墓,多少人都埋在这里,你就是从这里爬回来的。”
“以前,这里不是一个砖瓦厂吗?”文燕环顾四周。
“早就不是了,大坑填平了,种上了松树。咱再走。”
拉着文燕,又走,到东湖边上,一个小土包,边上种着一棵小松树,小树上挂满白花。
“姐,你看那树。”文秀指一指小树。
“真美。”文燕言不由衷,她认得这里,地震前她和周海光由车站出来,就是在这里坐着。
“那是海光挂上的,他非常想念你,天天都要到这里来陪你,每来一次,都在树上挂一朵小白花,站在那儿和你说话。”文秀说。
说着,姐俩来到小树下,文燕看着自己的坟墓和坟前的小树,小树上的白花,半晌不说话。
“我们结婚那天还来看你了,你能说海光把你忘了吗?”文秀看着文燕。
文燕眼里有了泪光,转身,走。
文秀在后面跟着。
“文秀,姐明白你的心思,可你知道,你这样做,姐就能得到幸福吗?”文燕的步子慢下来。
“姐,海光是你的,我应该还给你,因为我并不爱他,而他爱你。”文秀说。
“文秀,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我不能由你任性胡来。”文燕说。
文秀见文燕当真生气,不说话,慢慢走。
“文秀,海光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他不是件衣裳,你说脱就脱,说穿就穿。”文燕的口气略微缓和些。
文秀拉住文燕的手:“姐,我跟海光说过了,你和海光在一起吧。”
“文秀……你……”文燕甩开文秀的手,快步走。
“姐,我只是想让这一切都结束,回到以前的样子。”文秀站住不走,大声说。
文燕也站住,回头,满脸泪水,指着墓地:“以前的何刚已经没有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爸爸妈妈和何刚吗?如果你在这样任性,我就没有……”
文燕没说完,打住,转身,走。
文秀在后面追。
何大妈收拾着饭桌,好像苍老了许多。文秀进来,何大妈问她吃了没有,她说与文燕一起吃了,心情似也不佳。
海光进家,很激动,进门就对何大妈说:“大妈,文秀的病有地方治了。”
何大妈脸色开晴:“哪儿能治?我明天就和文秀去。”
“上海长虹医院,丁汉已经联系好了。”海光说。
文秀由里屋出来,满脸喜色:“妈,这可太好了,我的病能治好了,我不会瘫痪了,以后也不会拖累你们了。”说着,竟流泪。
“能治好文秀的病,也就去了我的一块心病,海光,你工作忙,我明天就带文秀走。”何大妈更急。
“妈,我跟梁市长请好假了,再说孩子们也离不开你。”海光说。
“这倒也是真的。”何大妈说,说着,再看文秀,文秀又在发呆。
“文秀,你发啥愣啊?是不是不想去治病了?”何大妈问。
“妈,不是,我当然想去了。”文秀愣怔怔地说。
“那你想啥呢?”海光问。
“没想啥,妈,还是让海光送我去吧,这几个孩子交给他不行,他工作那么忙,再把孩子给饿着。海光送我去了医院,就让他回来,等我动手术那天,妈你再来,孩子让我姐和海光一起带,有文燕就可以放心了。”文秀说得很有条理。
何大妈说这样也好,问哪天动身,文秀说大后天,等晚会结束就走,她说:“妈,这个舞蹈是我为何刚编的,我不在,怕文燕怯场。”
海光也只好说:“那好吧,等文燕跳完舞,咱们就走。”
有谁曾经坐在自己的坟前,对着自己的坟墓说话吗?也许只有向文燕吧?
坐在东湖边自己的坟前,文燕这样想。
夜晚,万籁俱寂,只有夏虫的鸣叫此起彼伏,文燕一个人来到这里。白天,这座坟给她的震动太大,她禁不住要来这里看一看,一个人来看一看、在这里,她简直相信自己已经葬在墓里,而坐在坟前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向文燕。
但是不能忘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爸爸妈妈,她对爸爸妈妈讲话:“爸妈,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文秀这么一个亲人,可她太任性了,文秀很爱我,她为了我会做出一切的;我想离开这座城市,让他们好好的过日子,可文秀不会让我离开她的,我想去儿童村完成爸爸的遗愿……”
有人来,是海光。
“你来了,我等你半天了。”文燕笑。
“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海光问。
“我知道,心告诉我,你会来。她也告诉我,你会来。”文燕指一指自己的坟墓。
“文燕,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丁汉帮文秀联系了一家医院,可以治好文秀的病。”海光来不及探究这里面的奥秘,就因为丁汉的消息而激动。
“是吗,太好了,真为你们高兴,你们什么时候走?”文燕问。
“刚才和文秀商量了,文秀说等你演出完就走。”海光坐在文燕身边。
“文秀一定是怕我演不好。”文燕往旁边挪一挪。
海光点头。
“海光,我找你是想和你说件事。”
“你说吧。”
“海光,我考虑去儿童村工作。”文燕说。
海光吃惊:“去儿童村,文燕,这件事你再考虑一下,我总觉得你还是不要……”
“建立儿童村是我父亲的遗愿,怎么,你不支持我去?”文燕看着海光笑。
“孤儿教育是大家都应关心的事,可是你……你再想想吧,三思而后行嘛。”海光说得谨慎。
文燕感到气闷:“那好吧,我再想想,如果你见到我的材料报上去了,就是我决定了。”
海光沉重地点头。
再也没话,两人就这样坐着,在一片虫鸣中沉默。
沉默是心灵的放歌。
礼堂里回荡着音乐声,孤儿院的节目踩台,文燕和江老师跳得极认真。但是文燕总觉生硬,文秀和白院长坐在台下看,文秀情绪不高,看着文燕跳,总觉不是那么回事,她拍拍手:“不好,不好,孩子们,你们往前边来点,太靠后了。姐,江老师,你们没跳出感情来,再来一遍。”
白院长看得倒蛮好:“文秀,你舞蹈编得真好,不愧是专业。”
文秀一笑:“白阿姨瞧你说的,啥专业不专业的,只要你满意就行。”
舞蹈重新开始。
梁恒把海光叫到他的办公室,问儿童村妈妈的报名情况。海光说:“报名的人倒不少,可真正能胜任的不多。主要是文化素质低,但热情还是很高的。”
“儿童村的妈妈们文化素质很重要,不能误了孩子们,明天第一批孩子就回来了。下个星期一儿童村开村,你看怎么样?”梁恒说。
海光说没问题。
“那好,就定下这个日子,你送文秀去上海,什么时间走?”梁恒问。
“我们定在后天,飞机票我已经定了。明天晚上的晚会文秀很重视,她怕文燕怯场,要给文燕壮壮胆。”海光说。
梁恒一笑。
海光也笑。
文燕坐在孤儿院的一棵树下,沉思,眼前是玩耍的孩子们。
白院长叫她,叫了几声,她也没听见。白院长走过来,她问有什么事,白院长说:“也没啥事,就是想跟你说工作的事,你知道咱们孤儿院就要合并了,你的工作还没有定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文燕问:“白阿姨,你去儿童村吗?”
白院长一笑:“我拖家带口的不符合条件,咱们这里好多年轻姑娘都要求重新分配工作呢。你想去哪儿,跟阿姨说说,阿姨给你找个好单位。”
“白阿姨,我想再考虑考虑。”文燕说。
“也好,不过你要赶快定下来,霎时间别拖得太长了。”白院长说完走了,文燕继续坐在树下发呆。
文秀一个人来到街道办事处,办事处主任姓赵,一个很泼辣的女同志,和文秀也熟,文秀来找她。
赵主任问文秀有什么事,文秀说:“赵阿姨,我是来办离婚的。”
赵主任看着文秀半晌没说话,给她倒一杯水,然后又看她,看得文秀奇怪:“赵主任,您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正寻思你是怎么了呢。为啥要离婚?周海光对你不好?”
文秀笑:“不是。”
“那是为啥?”赵主任更不理解。
“阿姨,你也知道,我姐姐没死,不是又回来了嘛,她和海光是原配,他们可恩爱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海光是大伙儿撮合的,没啥感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文秀说得轻描淡写。
赵主任发愁:“这种情况咱们这个办事处也发生过,可人家都是一起来办的。”
“赵阿姨,我和海光都说好了,我姐也同意了,海光工作那么忙,再说海光脸皮又薄,他哪好意思来。本来是我妈和我一起来的,可孩子都在家里,我妈也离不开,阿姨你就给我办了吧,要不我还得再来一回。”文秀的嘴很甜。
赵主任半信半疑:“你们真的都说好了?你妈也知道?”
“阿姨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嘛。我这就给海光打电话。”文秀手伸向电话机,但没拿,颇紧张地看着赵主任。
“好吧,看在你爸爸是我的老领导的面子上,阿姨就给你破个例,给你们办了。”赵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谢谢赵阿姨。”文秀很高兴。
“唉,走吧。”赵阿姨叹口气。
地震闹的,离婚都成了求人的事。
儿童村开村在即,民政局的秦主任拿着儿童村妈妈的材料来找周海光签字。他说按照编制多了两个人,要拿下来,拿谁,请周海光定。
周海光一个人一个人地看,最后一份材料是向文燕,履历表上贴着向文燕的照片,对他笑。海光愣了,看一会儿,把文燕的材料放在一边,又挑了一个年龄偏大的,和文燕的放在一起,在其余的材料上签字。
秦住任拿着材料走,周海光往外送,送到门口,又把秦主任叫住,要回向文燕的简历,在上面签了字。秦主任说:“这样就多了一人。”
周海光说:“她是儿童村所有妈妈中学历最高的,又是党员,还是一名出色的医生,儿童村最需要的就是她这样的人,你去吧,就这样定了。”
秦主任走了。
周海光长叹一声,低下头。
文秀办好离婚手续,高高兴兴地和赵主任告别。走出办事处,眼泪就流下来,赶紧走,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看着离婚证哭,叫何刚:“何刚,姐姐都回来了,你怎么不回来呀!”
这一叫,哭得更凶。
直到哭得没了眼泪,文秀才回家,回家就打开衣橱收拾衣服,把海光的衣服找出来。一动衣服,眼泪又流下来。
女人是水做的,多泪。
外面是何大妈招呼海光的声音,海光回来了。
文秀擦去眼泪。
海光进来,见文秀在收拾衣服,便笑:“瞧你急的,明天收拾还来得及。”
文秀低头叠衣服:“这次走的时间长,把你的衣服找出来,我怕你自己找不到。”
海光说:“文秀,你累了一天了,歇着吧,衣服我能找到。”
文秀手没停:“海光,你去打一盆水,给我洗洗脚吧。”
海光打回一盆水,文秀也把衣服收拾好,坐到床上。
海光蹲下,脱下文秀的鞋和袜子,把文秀的双脚放到盆里,仰头看文秀:“水不烫吧?”
“不烫,你打的水每次都正好。”文秀低头看海光。
海光低头,逐个捏她的脚趾,都捏遍,洗,擦干,站起来。
文秀一直低着头,看海光,海光站起,她一下搂住海光的脖子:“海光,你抱抱我,我好想让你抱。”
海光把她抱进怀里,坐在床上,文秀在他的怀里依偎,转泪。海光看不到:“要走了,好舍不得你。”依偎在他的怀里说。
“文秀,别伤心,我不是还要去送你呢嘛,等你动了手术,我还会去看你的。”海光低头吻文秀的头发。
“我知道,可我还是舍不得你……”文秀哭出声来。
“要不我请长假,天天陪着你?”海光抚着她的头发,哄她开心。
文秀摇头,泪眼婆娑地看海光:“海光,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吗?”
“文秀,你干嘛问我这个?”海光奇怪地看文秀。
“你说嘛,我就是想知道。”文秀的脸贴在海光肩上。
“我很幸福。”海光说。
文秀扳住海光的脸,含泪看:“海光,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你跟着我吃苦了,我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你。”
“文秀,你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夫妻。”海光也看着她,看她眼中珍珠一样的泪,泪光中有海光的影子。
“海光,我走后你要好好的照顾文燕,姐姐非常爱你。”
“文秀,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有事没事的,我会常去看看她。”
“海光,抱紧些,不知怎么的,特别想让你抱。”文秀又偎近海光的怀里。
海光抱得紧了。
文秀大哭起来。
海光低头吻着文秀的头发。
东湖边上,风和日丽,文秀和文燕坐在一块长石上,很高兴,装的。
文燕看着蓝蓝的湖水,也很高兴,真的。
“去看病的事,怎么没告诉我?”文燕笑着问。
“姐,你都知道了?”文秀问。
“是海光告诉我的。”文燕说。
“走台的时候忘了。”文燕说。
“姐真为你高兴,到了上海,给姐来个信。手术安排在哪一天都要写在信上,到时候,我和大妈一起去照顾你。等你的病好点,能动了,姐接你回来,在家里养着,姐好照顾你。”文燕笑。
“姐,我想把海光托付给你,你帮我照顾他。要不,我不放心。”文秀也笑。
“真没羞,要离开他了,知道心疼人了,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好海光的。”文燕含笑看着文秀。
“姐,你真好,我舍不得离开你。到了上海,我一定会特别想你。”文秀也含笑看文燕。
“姐也想你,明天走的时候姐去送你。”
文秀的头靠在文燕的肩上。
梁恒正在写东西,易局长推门进来,梁恒放下笔笑:“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易局长满面春风:“有好消息告诉你,小冰眼睛就要好了。”
“什么时候孩子能回来?”梁恒笑着问。
“就这两天,听候医院的通知,我们派人去接孩子。”易局长说。
“郭朝东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提起这个名字,梁恒的笑不见了。
“根据调查分析,郭朝东有重大嫌疑。但郭朝东十分狡猾,我们现在还拿不到任何郭朝东的证据。”易局长也不再笑。
“看来只有等孩子回来了。”梁恒说。
“我们安排了人,严密注意郭朝东的一举一动。”易局长说。
“郭朝东有什么反应?”梁恒问。
“他自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易局长的笑容又出现。
“按我们的计划来吧。”梁恒也微微一笑。
下午,何大妈买菜回来,听到文秀屋里有动静,问:“文秀,是你在家吗?”
“妈,是我,晚上要演出,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文秀答应着,由屋里走出来,把一封信交给何大妈:“妈,这封信是我留给姐的,你记住一定要等我和海光走后,再交给他。”
“有啥神秘的?”何大妈接过信问。
“也没啥,我就是想让她等我走后再看。”
“好,我就等你走后给她。”何大妈把信装起来。
文秀说:“妈,我去剧场了。”
何大妈说:“快去吧。”
文秀走出家门。
礼堂里很热烈,舞台上一条横幅:欢迎孩子们回家来。
人都坐满了,有孩子们,更有许多大人,大人欢迎自己的孩子。梁恒、周海光和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到了。
演出已经开始,是孤儿院孩子们的舞蹈。
台后,化妆间里,文燕换演出服,怎么也穿不好,紧张。一位姑娘催:“文燕,快到你上场了。”
“我从来没有上过这么大的场面,实在是紧张死了,我的心都跳出来了。”文燕急得满脸通红。
“有啥紧张的,上去就好了。”姑娘说。
“我的腿肚子,腿肚子,它老突突地颤。”文燕让姑娘看自己的小腿,姑娘便笑。文燕走出去。
台侧,文秀看着孩子们跳舞,天歌跳得感觉很好,边跳边看文秀,文秀对他竖大拇指。
江老师在一边着急:“文燕怎么还不来呀?就要上场了。”
正说着,文燕走来,对江老师说:“江老师,我好紧张。”
“放松,放松。上去就好了。”江老师予以鼓励。
“姐,看你紧张的样子,还是我来跳吧,再说我也想跳。”文秀回头说。
“文秀,你可不能跳。”文燕听文秀要跳,比自己跳还紧张。
“姐,这是我为何刚编的,我想跳。”文秀突然激动起来。
“不行。”看文秀这个样子,文燕把自己的紧张忘了。
“文燕,到我们上场了。”江老师说着,已舞上台去。
文燕也要上。
文秀突然脱掉鞋,赤着脚,一拉文燕,自己舞上台去,轻盈如蝶,飘渺如烟。出场,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文燕急得跺脚。
文秀只穿着素常的衣服,更显天生丽质,舞起来如出水芙蓉在凉风中颤。
海光看到上台的竟是文秀,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站起来,又坐下,他不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办。
文秀舞得投入,自如,尤其是何刚的曲子响起,她的心便飞了。飞到天上去,飞到星星当中去,在灿烂星光中舞蹈,期待,期待着何刚的到来。
何刚来了,拉住她的手,与她共舞,他们在群星当中诉说衷情,在罡风中追逐嬉笑,在云朵上休憩,在月光下接吻。
海光呆呆地看着。
文燕急得满眼泪水。
观众不知道,观众被这只有天上才会有的舞蹈折服,一阵阵掌声迭起。
文秀完全把江老师想象成了何刚,把一腔痴情尽情倾泻出来。
一会儿双手搂住何刚的脖子,何刚把她轻轻托起。
一会儿双手捧起何刚的脸,痴痴地看,两行泪水流下来,泪水滴在何刚的脸上。
何刚慢慢倒下,文秀看着倒下的何刚扑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海光站起来,冲上后台。
文燕想冲上去,被人拉住。
文秀看着倒下的何刚,伸出手臂,一步一步,爬。
何刚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文秀,有无限期待。
文秀向着何刚爬,终于爬到一起,文秀拉住何刚的手,露出微笑,在微笑中,口中流下鲜血。
大幕在热烈的掌声中徐徐拉上。
海光跑向文秀。
文燕跑向文秀。
孩子们跑向文秀。
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们跑向文秀。
海光抱起文秀,叫:“文秀……文秀……”
文秀不应,脸上带着微笑,口中流着血。
大幕的外面,是如潮的掌声,观众用掌声要求演员谢幕。
大幕里,是一片哭声。
文燕和海光走进何大妈的家,家里挂着文秀的大幅照片,何大妈在照片下大哭不止。
“妈,你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海光劝,岂是他劝得住的,何大妈边哭边拍打着海光:“我的儿啊……妈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死去的亲家啊……我对不住你们啊……”
哭着,拿出文秀的信交给海光。海光拆开信封,是一张离婚证书,还有一封给文燕的信。海光把信交给文燕,自己拿着离婚证书,踉踉跄跄走进里屋,走进他和文秀的新房,一头扎在还带着文秀体温和香泽的婚床上,大哭:“我的秀儿……我的妻啊……”
文燕在外屋看信。
姐姐,你一定在骂我吧?因为我感到两个耳朵都是烫的,心跳也加快了。姐,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地震也没能分开我们。你为了我不知操过多少心,这些都深深记在了我的心里。现在我的心里真的是好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我深深地感受到人世间有很多的情和爱,但情与爱太复杂了……还是说点简单的吧。
文燕看着信泪流不止,走进里屋,把信放在仍然大哭不止的海光身边。走出去,走出何大妈的家门。
姐姐,海光的衣服,我都整理好了,放在衣柜的左边。海光不喜欢白色的衬衫,那件红色的t恤衫,虽然小了点,但是海光特别喜欢,他在地震中腿受了伤,你要给他织件厚毛裤,毛线我都买好了,就放在柜子里。黑大衣上少了个扣子,我还没有给他钉上,扣子在衣服口袋里。床下有一双新皮鞋,是三接头的,你千万不要给他穿,他会说你给他穿‘小鞋’,其实是我买小了。海光吃东西口淡,做饭要少放点盐,他特别喜欢吃肉,牛羊肉都对他胃口。晚上睡觉多给他让些地方,他睡觉好折腾,像个孩子似的。常给他盖上点被子,你生日那天,海光给你买的礼物,我挂在衣橱的右侧,海光有点怕羞……你会明白的,要说得太多了,你慢慢体会吧。我的心情现在好多了,姐,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爬山,去郊游,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你说好吗?就说这些,咱们上海见。
没有了哭声,只有凝眸,凝眸于文秀的照片。
文燕走,向着蓝天走,向着白云走,向着清风走,向着一切文秀可能去的地方走。不知不觉,走到郊外,不知不觉,走进过去。
文燕和文秀扎着小辫,手拉手背着书包走进学校的大门。
文燕穿一身军装走在乡村小路上。
文秀和社员们拿着锄头蹲在田间锄草,文燕向文秀招手,文秀扔掉锄头,向着文燕飞跑。
文秀和文燕坐在山顶上看远处的山峰,文秀说:“姐,我就喜欢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有说不完的话。姐,我这辈子都不和你分开,要是复员了就回唐山来,你要不在我身边,我会得相思病的。”
文燕对着蓝天喊:“文秀,姐姐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是姐姐害了你。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带好文秀,她走了。”
哭,大声地哭,把哭声放飞到天上去。
跪在地上,仰面苍天:“文秀……文秀……姐姐对不起你……”
梁恒坐在办公室里,郭朝东走进来:“梁市长您找我?”
“啊,你来了,明天儿童村开村了,你们负责的工作都准备好了吗?”梁恒笑着说。
“您放心吧,都准备好了。”郭朝东一笑。
秘书走进来:“市长,他们来了。”
“请他们进来。”梁恒说。
颜静和大刘带着小冰走进来。
一见小冰,郭朝东傻了,赶紧背过身去。
颜静让小冰叫过梁爷爷,梁恒问:“颜静,你以后怎么打算?”
“梁市长,大刘给我找了份工作,以后我就和小冰一起生活。”颜静说。
大刘看着郭朝东。
梁恒说:“郭朝东,这位是公安局的大刘。”
郭朝东回身和大刘握手,不敢看小冰。
小冰看到郭朝东,愣了。
颜静见小冰愣住,奇怪。
郭朝东也忍不住,看小冰。
小冰跑到颜静身边,拉住颜静的手。
梁恒和大刘都紧张地看着小冰。
易局长穿一身警装走进来。
小冰指郭朝东:“阿姨,大刘叔叔,就是他拿了国家的钱,还打瞎了我的眼睛。”
郭朝东愣了。
“郭朝东。”易局长大吼一声。
“我……我……”郭朝东不知应该说什么。
易局长盯着他:“郭朝东,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郭朝东腿一软,跪在地上:“局长,梁市长,你们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梁恒拍拍小冰脸:“小冰,你妈妈是个好警察,你是个好孩子。”
易局长指郭朝东:“把郭朝东押回去。”
两名公安进来,把郭朝东押出去。
松树林中,又多了一个新的土堆。周海光坐在坟前,面前是燃烧的纸钱。
抬头,看天空,天空有流云走:“文秀,你冷吗?都说高处不胜寒,你身体不好,多穿件衣服。路上一定很孤独吧?我都感受到了,找到何刚和爸爸妈妈了吗?找到他们给我托个梦来,我好放心。”
泪流下来,不擦,任它流:“文秀,人家说人的一生,能为自己讲出一两个美好的故事来就够了,可你的故事就太多了,你说是吗?文秀,你说得对,人间处处都是情,都是爱,这情和爱实在复杂,说也说不清楚。我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还能再见到你。文秀,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深深地把你留在我的心里。”
站起来,拍一拍墓碑:“文秀,你自己多保重吧,我就不远送。”
鞠躬,凝眸。
再鞠躬,凝眸。
凝眸处,一对彩色的蝴蝶在阳光下起舞。
夜晚无比安静,海光和文燕走在小路上。
“文秀走了我们的心里都很难过,我不应该叫她编舞,都是我的错。”文燕说。
“文燕,你不要责怪自己,文秀是为了何刚,为了她的心。”海光说。
“我去儿童村的决心已经定了。”文燕说。
“我看到了你的材料,我签了。”海光说。
“谢谢你的签字。”文燕说。
来到十字路口,站住。
“我送你回去。”海光说。
“不用了。你以后要照顾好大妈和孩子们。”文燕说。
“我知道。”海光说。
文燕低头向前走。
海光抬头,远远地看,直到看不见,还在看。
眼前一片茫然。
站立于交叉路口,往往使人茫然,茫然于选择的艰难。
蓝色的天空上有白鸽在飞。
悠悠的鸽哨声中,国际SOS儿童村村旗冉冉升起。
少先队员们奏起鼓乐。
孩们站在旗杆前眼望村旗升上蓝天。
梁恒、周海光和官员们站在一侧,文燕和儿童村的妈妈们站在一侧。
周海光走上前宣布:“唐山市国际SOS而童村开村仪式现在开始。”
掌声。
周海光宣布:“现在请唐山市国际SOS儿童村村长向文燕带领妈妈们宣誓。”
掌声。
周海光的眼睛转向文燕,看着她的脸,再也不动。
众人的眼睛也看着文燕。
文燕率领妈妈们走到村旗下,庄严宣誓:“我们宣誓,为了人类崇高的情感,我们远离爱情;为了救助孤独的灵魂,我们坚守孤独。用我们至高无上的母爱,在心灵的废墟上浇灌幸福的花朵,用我们无可替代的纯贞,在尘世营造天堂。天堂永远向纯洁的灵魂招手,超越苦难,超越梦想,我们一起张开理智与情感的双翅,在爱中飞翔。”
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有誓词回荡。
宣誓完毕,文燕和妈妈们站在村旗下久久不动,每个人都是满眶泪水。
孩子们围上来,围住妈妈们,无数双小手伸向她们,如幼芽伸向太阳。无数个稚嫩的童音喊着:“妈妈……妈妈……”
白鸽在天空飞翔,飞向远方,把孩子们的呼喊带到蓝天的深处。
周海光眼含热泪,仰面看天,他看到蔚蓝的背后那一片纯净。
他走到文燕面前,文燕也看着她,含泪的眼睛无比纯净。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文燕,我要永远等着你,哪怕永远也等不到你。”海光说。
文燕无语,只是紧握一下他的手。
同时抬眼,看蓝天上飞翔的白鸽,听蓝天上回荡的声音:“妈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