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繁星犹如一双双没有光泽的眼睛。
蒲公英飞舞在墨黑的天空下,风有些诱人的凉,一切荒芜的空白,仿佛夜的乐章被一个苍老的智者弹奏,有深深的哀伤撩人心乱。
“喝杯牛奶,胃就会好很多了。”
于瑾将温热的牛奶放在床头,用手背试了试温,她坐在床边,垂着头,长长睫毛遮住了她眼眸。
“今天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太阳升起来时,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细心地替她关上窗户。
当他走到门口,哑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为什么……”
他回过头去:“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总在我最狼狈无助的时候出现,为什么啊……我伤害你,难道你都不会痛不会难过吗……?”她的声音激动得轻颤,泪水模糊了双眼。
“值得吗?”
月色朦胧,泛着银色的光。
他的双眸仿佛迷离着一层薄雾,幻化出水波粼粼般的温柔:“值得。”
他走到她面前,凝视她。
“只要能让你幸福,就算负尽天下所有人,包括背弃我自己,我都愿意。”
“为什么……”泪静静淌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傻啊,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了,为何还要飞蛾扑火般一次次来到她的身边。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按住自己的心脏:“因为你在这里,而它是我生存的条件。”
温柔如水的话语,让她的心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啃着,那寸寸深入骨髓的痛,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她的身体颤了颤,握紧于瑾的手,一遍一遍地说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原谅她的自私和无情,一次次地撕心裂肺对他的伤害,真得够了,无论前世是她欠楚俊昊,还是于瑾欠她,上帝,求你停止吧。
“不要哭了,否则明天起来,就要变成小兔子了。”他声音哽咽,却故做轻快地笑。
“对不起,瑾,对不起……”
“好了,不再说了。”他用手遮住她的嘴,“今天乖乖地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微笑地帮她铺好被子,却在不经意间,视线落在她的腿上!
白皙的皮肤上印满了好几个青色瘀紫的乌青,大大小小,泛着蛛网状的血丝,好像还有向外扩散的迹象,红紫得着了他的眼。
呼吸骤然停顿,他惊怔地跳起来:“这些伤口……难道楚俊昊他打你!!”
顺着他的视线,她也望见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乌青,不由倒抽一口气:“不是的,他没有打过我,这伤……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自己不小碰伤的,不碍事的……”说着,她用床单遮住,没事地冲他笑。
“你干什么呀。”她突然惊叫出声。
“我们去医院。”他将她打横抱起往门外走,一种深深的恐惧捏住他的心脏,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伤口绝对不是碰伤的!
“瑾,我没事的,不用去医院,这些小伤口过两天就会好了,真的不用。”她慌张地说,但是无论怎么劝说和拒绝,他们还是到了医院。
夜色茫茫,星辰偷偷地隐没在乌云后面,天暮气沉沉,连秋蝉的鸣叫都没了,仿佛有一场雨马上就要降临。
经过医生将近3个小时的检查,于瑾被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
医生翻阅着他手上的检查报告:“那你去通知她的亲人,让他们快点来医院。”
“她妈妈刚刚动好手术,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医生你和我说吧,佳怡……她到底怎么了?”他屏住呼吸,焦虑地盯着他。
医生放下手里的报告:“她患有血友病,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难道你们之前都不知道吗?”
“血友病……!”于瑾惊怔地站起来,脸一下子惨白。
“你先坐下,不要激动。”医生安抚他的情绪,“她能够存活到这个年龄已经是个奇迹了,之前的病情应该控制得很好,但最近病情却开始恶化了。”
“之前……你的意思是佳怡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应该是的。我们希望她能马上住院,否则一般的小磕小撞都有可能要她的命,尽快办入院手续吧。”
天神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火种送给人类,愤怒的宙斯将潘多拉魔盒送往人间。
当美丽的潘多拉打开盒子的瞬间……
从此人类有了疾病、灾难、罪恶、和贪婪……然而这些可怕的灾难,却没有被赋予声音,所以他们总是不分昼夜地在大地上徘徊,无声无息……
悄然而至……
窗外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雨滴像被海风吹过的贝壳风铃,分外的细碎清脆。
于瑾见到安佳怡时,她已靠在医院的长椅上,睡着了。
他远远地望着她,僵立在那儿,所有的思绪都已经飞走了,只剩下医生冰冷的话语在耳畔不停地回响回响。
原来,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病了。
原来,很久以前,她就在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
他嘴唇翕动,想要唤醒她,但一张口,眼泪就伴着撕心裂肺地痛滑落了下来。
有谁能够告诉他,到底是什么力量才能让她苦苦支撑着那个几乎濒临破碎的家,到底是什么力量,她一个人在病痛中煎熬了这么多年,却无人知晓无人分担!
他的手指颤抖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触到了她的脸庞。
那细微的动作,让她缓缓睁开了眼。
她直起身子,脸上充满疑惑,随即她的身体颤了颤,双眸瞬间迷上一层水雾,心酸,苦涩,无奈地望着他。
“你……都知道了?”她悲凉地笑着说。
“如果我不坚持送你来医院,你准备隐瞒到我什么时候?”
她颤抖地拭去他眼角的泪:“你不要哭……瑾……”
心宛如被人狠狠揪在手里,她想擦去他的泪,但是那滚烫的心酸的泪水,像永远也擦不完似的,一直不停地流淌下来,流淌下来……
“你真得很残忍,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啊……”
雨绵绵不停地下。
落叶从枝头凋零,荡着凄冷忧伤的弧线,最后静静落在古铜色的泥土上。
“我……没事的,只要按时治疗,不会有太大危险,真的……你不要担心我。”
他抬起头望着她,沙哑地说:“你还要骗我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咬住了唇。
“佳怡,我求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医生说,你现在必须住院治疗,否则会很……”
“我不要!”她突然打断他,她不要住在冷冰冰的医院里,不要每天面对复杂的医疗机器,她不要。
“听医生的话,你一定要住院。”
“不……”她拦住他,脸色惊慌,眼泪落下来:“不要住院,我拜托你……我身体现在很好……”
“佳怡!”
静静的医院,远处传来淅沥沥的雨声。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脸色苍白,凄凉悲伤地说:
“我怕我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红彤彤的晚霞映红大地,零碎的枫叶从犹如一只只断了翅膀的蝶,颤抖摇晃地飞散在碧空。
安佳怡将火关掉,把炖了一个上午的鸡汤取出来。
自从于瑾得知她的病情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于瑾替她“已照顾生病母亲为理由”回学校办了休学手续,并把她接到自己家里让她静养。
起初几天,他什么也不让她做,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跌倒或是撞伤。后来在她不断地解释和保证下,他总算不逼着她整天躺在床上了。
但是每天的提心吊胆和操劳让于瑾的身体日渐消瘦,短短几天已经瘦了一大圈,她不忍看他如此辛苦,所以特地去菜场买了个鸡,想让他好好补一补。
“叮咚”门铃响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于是急忙脱下围兜,开了门。
打开门的刹那,室内的一米光线斜斜地照射在地上,一双黑眸映入她的眼帘,那如同深海般,带着沉痛黯然的眸子,让她的胸口一滞!
昏暗的走廊。
楚俊昊站在门外,他的脸颊清瘦憔悴,黑发散落在前额,绷紧的下颚泛着青色的胡渣,仿佛好多天都没有睡觉了。
她愣住,半晌,脑海“轰”然炸开!
“对不起……”
他的背脊僵硬如铁,声音沙哑到几乎干裂。
时间仿佛停止。
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缠绕。
她愣住,半晌,双眸又暗了下来:“你走吧。”
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垂着头,无力地,沉痛地,懊悔地再次重复这三个字:“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请走吧。”
他的嘴唇苍白无色,声音暗哑如残风中的枯叶:
“这几天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看见你和于瑾在一起,我为什么这么愤怒……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太在乎……那种失去你的恐惧让我疯狂,除了愤怒,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宣泄……”
昏暗的楼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气味。
“自从语心死后,我就不知道‘在乎’是什么东西,原来……在无形间……我已经伤害了我最在乎的女孩。”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浮现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
她怔住,背脊仿佛有金针在戳刺,一下一下,痛到麻木。
他望着她,沉痛悔恨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来:“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她扶住门把,仿佛那是她唯一支撑的力量。
心痛得快要裂开来。
机会?即使她能给他,上天也不会再给她了,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彻底地让他忘了她吧,那么将来等她离开死亡的那天,他也不会悲伤不会难过了。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做干什么……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的胸口一滞,双眸氤氲,沉痛地望向她:“你真地……不肯原谅我?”
“是的。”
她绝然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时间静静地流淌,他的血液静静得冰凉起来,仿佛坠入了三尺深的冰窖。
他闷声咳嗽了一下,喉咙有苦涩的血腥味。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懂得珍惜,是他清醒明白得太晚,现在上天将他的仁慈全都收了回来,她不会原谅他了,不会了。
突然,一股力量将他从门口拉出来,身体被人重重一推!
“你来干什么,谁带你来的,佳怡被你伤害的还不够吗?!”于瑾扯着楚俊昊的衣领,挥拳打向他的脸,楚俊昊应声倒地!
“瑾!!”
安佳怡惊怔地冲出来,但却被于瑾挡了回去:“佳怡,你先进去,这件事交给我,你先进去。”说着。
“碰——!”的声,于瑾就把门关起来。
冰冷的房门,世界顿时被切割成两面。
她听见门外,于瑾愤怒低吼的声音:“她不是你的玩偶,不是由着你挥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她是女人,即使再坚强,她也会痛会难过会伤心!你以为一两句道歉的话,就能抹去你在她心里留下的伤吗!!”
一阵骚动,好像是厮打的声音。
她捂住耳朵,沿着门,缓缓跌落在地上。
泪不能控制的涌出眼角,她咬住唇,死死不哭出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剧烈的震动了下,好像有人绊倒在门口。
然后,她听见手掌拍打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佳怡,你开门……我有话和你说……我……”那是楚俊昊的声音,颤抖着,哽咽着。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仿佛天堂着了火般。
为什么明明是轻如低喃的声音,会如此震耳欲聋,为什么明明已经痛到麻木的心,会依然哀痛欲绝。她捂住耳朵,痛哭出声,苦涩的泪顺着脸颊滑到嘴里,刺痛着她全身的每一处细胞,每一寸肌肤。
风静静地吹,窗台的风铃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声响。
记忆之门仿佛被打开,那些封存的碎片在她眼前交错忽闪。
十七岁那年的茫茫雨夜,他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在桂花树下等她。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一定要救她。”
……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日午后,他狠狠地握住她的下巴,眼神如利剑。
“收你虚伪的眼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一个答案,给我去世的妹妹一个答案!”
……
种满薰衣草的花园,他用力地捏住她的肩膀,似乎想要将她捏碎一样。
“你的命值多少钱,你的命能换回我妹妹吗?!你知不知当年她是怎么样等你,眼里的希望是怎么一点点的消失,你知道一个人从希望的顶端落入地狱是什么滋味!!”
……
枯藤缠绕的郊外教堂,他将心锁项链亲手戴在她身上。
“只要有了它,心就会被很好的保护起来,不再受到伤害。”
……
无星无月的夜晚,他凑近她,眼眸宛如结成了冰。
“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以为我带毕怜蕾回来只是为了气你,刺激你?安佳怡,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
……
是伤,是痛,是悲,还是情,在这些似锦绵长的记忆年华里,全部被命运打上了残酷的死结,想扯断却越扯越紧,除非有人可以金断觿决,毅然决然地彻底切断它。
抽动的身体被悲伤的茧丝所包围,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甜腥味在口中泛起,也不知是喉间咳出,还是嘴唇被自己咬破,她觉得眼前白茫茫的,拼命地眨着眼,依然是苍白朦胧的一片。
她感觉到有人在摇她,惊恐地冲她喊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也看不清。
如果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就不会再痛,再流泪,如果永远不再醒来,那些爱着她的朋友和亲人,就不会再伤心,再难过。
那么她情愿背弃这个灵魂,甚至同魔鬼交易。
也好过让所有人心碎……
冬初,雪,却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这年的冬日会异常的寒冷。
雪花像棉絮般从茫茫天空中落下,落在干枯赤裸的树梢上,落在人流不息的步行街上,落在医院外来那片空荡荡的建筑工地上。
病房里。
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于瑾守在安佳怡的床边,望着一袋袋鲜红的血浆怔怔发呆。病床上的她面容苍白,仿佛失去了太多的精力,清瘦而憔悴。
他握紧她的手,眉头紧紧缩住。
如果当时不去揍楚俊昊,如果他不拽着楚俊昊下楼,如果他不那么丧失理智,她根本就不会昏倒,明明知道她不可以激动,他该死地为什么要丢下她!
他痛苦不堪地垂下头,心一下下地刺痛着。
茫茫的夜,晚风静静吹起白色的窗帘。
她醒来已经是深夜了,虚弱地睁开眼,望见满屋的白色,她挣扎着起身:“我怎么……会在这里?”
于瑾大惊失色地阻止她:“佳怡,你不要乱动!”
“我到底……”
“你不要激动,下午的时候你晕倒了,好在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把脸埋进她的手心里,声音沙哑:“都怪我不好,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半晌,傍晚的情景才渐渐浮现在眼前。
“瑾……你不要这样。”她握了握他的手,苍凉地勾起嘴角,“只怪我自己身体太脆弱了,动不动就发病。”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看来她的病情真的开始恶化了。
生命沙漏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启动,
细细的沙不停地往下漏,随着时间地推移,越来越少……
于瑾握紧她的手,突然半跪在地上,凝视着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怔住!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永远守在你身边好吗?无论你的病是否会痊愈,我一定会用我所有的力量让你幸福,佳怡,嫁给我吧。”语气如立誓般坚定,他的眼眸彻亮如星辰,屏息地望着她。
夜风静静的吹拂,
好久好久。
她将头垂向一边,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凄凉的笑了。
“瑾……我活不了多久。”
他的胸口骤然抽紧:“不会的,我不准你乱说话。”
“是真的,运气好点也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她望着他,静静地微笑,像是雪地里突然绽放的百合,那么美,那么令人心酸。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如果注定结局如此悲伤,那么给了他希望,这样是不是更加残忍。
“无论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但是佳怡,我不想看着你那么痛苦下去了……我知道你喜欢楚俊昊,为了不想让他难过,你情愿选择离开,那么就算为了他……你嫁给我吧。”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握紧的双手传来一阵阵刺痛,
她愣在那里,无法呼吸,那痛苦的眼神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不停地拍击着她的灵魂。
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终将离去,他还愿意义无反顾地娶她,难道他不知道,握得越紧,当一切稍瞬即逝时,只会更痛更绝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擦去她的泪水,苦笑:“你不是一直对我很愧疚,就当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吧,嫁给我,好不好?”
她望着他。
窒息的苦涩一点一滴地沉入血液里,泛起一阵难以忍受地撕痛。
如果……
如果答应他,他就会快乐,就能补偿他过去承受的痛楚,如果这个选择,可以让他彻底放弃她,忘记她。
如果可以,那么……
雪花静静的飘在夜空。
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声音轻颤在这初冬的深夜。
“我答应你……”
晚上七点。
一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跑车,在楚俊昊家门口停了下来。
车里走出下来一个男人,身材挺拔修长,面孔俊逸,如鹰的眼睛褐色冰冽,仿佛是古老英国王室的贵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天生的霸气和冷傲。
“楚天麟先生,你总算来了。”刘阿姨便急忙迎上去,焦虑地说,“少爷这几天一直关在房间里,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开门,他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你快去劝劝他吧。”
男人跟着刘阿姨一路上楼,来到楚俊昊的房门口:“没有备用钥匙?”
“以前是有的,但是我们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
“俊昊,我是楚天麟,开门。”男人敲了敲门,但是房间的另一头依然没有声响,楚天麟见状,沉声对一旁道:“把门撞开。”
几个佣人合力把房门撞开了。
房间里漆黑的一片,冷风凉嗖嗖迎面打来,碎花窗帘没有拉上,雪花从外面飘进来,白绒绒的好似撕碎的棉絮,一片一片洒落在窗台上。
楚天麟反手将门虚闭,走了进去。
慢慢地适应房里的光线,他将目光定格在了房间的一角。
楚俊昊倚着墙坐在地上,银白色的微光铺在他苍白的脸上,一条心锁项链被握在手心里,他的眼神空落落的,像是没有波澜的死水。
楚天麟沉着脸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了。遇到事情像个鸵鸟一样躲起来,那是懦夫的行为,刻意回避一切,最后就只会让你丧失控制权,是男人就站起来去承担一切,这个世界没有解不开的心结,但如果你一辈子躲在这房间里,就等于放弃了所有的机会!”
他依旧呆滞地看着地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话。
心锁项链静静的垂在半空,
一晃一晃,
闪着如星芒般的光亮。
楚天麟起身:
“如果你执意这样心灰意冷下去,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你。逃避的结果只会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灾难,躲起来的这段空白期,但愿不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在门外的刘阿姨没有想到楚天麟会这么快出来,她急忙上前:“少爷他……”
“他不会有事的。”留下这简单的一句话,他便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刘阿姨的心顿时一沉。楚天麟到底有没有劝过少爷,她知道他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但是也犯不着这样敷衍啊,怎么说楚俊昊和他也是叔侄,虽然是远亲。
茫茫的夜色,月光从窗外泻进来,一缕一缕地,淡淡地投下了微弱的亮光。
楚俊昊一直这样坐着,宛如一个被抽取线的玩偶。
月明星稀。
心锁上冰雪一点点的融化,逐渐凝聚成一滴水珠,微颤着从水晶链往下坠,摇摇晃晃,最后叮咚!砸裂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握住心锁项链的手指,猛然收紧了……
冬日傍晚的夕阳艳丽柔美,阳光照在身上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雪花依然纷纷扬扬的下,地上已积起一层厚重冰凉的白雪,轻轻踏上去便会留下走过的印迹。
安佳怡缩了缩围巾,哈出一口白气,搓搓手掌。
“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
于瑾握住她的手,发现一片冰冷,于是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
“瑾,我不冷,你别……”
他将她裹进大衣里面,拉了拉衣领挡住寒风:“乖乖听话,你现在的身体可是最重要的,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可是这样你会感冒的。”望着只穿着毛衣的于瑾,她担心的皱起眉头。
“这件可是纯羊毛编制的,别说现在的天,就算再冷个几度,也一定都不冷呢。”他冲她微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更贴近自己。
风静静地吹,温暖的大衣驱赶了冬日的严寒,他们漫步在街头。
“瑾……”
“恩?”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地说:“谢谢你。”
他愣住,半晌,嘴角幻出一抹柔和的笑:“傻丫头,说这个干什么呢?”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将她搂得更加紧了些。
雪漫天飘扬,仿佛会永无止尽下着,下着。
当他们走进小区时,一辆轿车停在路边,虽然车身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但是望见那熟悉的车牌号码时,她的呼吸顿时停止了。
茫茫的大雪里,楚俊昊没有打伞站在不远处,雪花落满了他的头发和双肩,嘴唇也冻得发紫干裂,但他仿佛一尊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小区来往的人们。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耀眼,也许是在明明之中……
他视线渐渐移向她那里,在她还来不急转身的刹那。
两人四目相对。
雪花静静地落下。
他望着她,眼里的冰层瞬间碎裂了,这段时间的落寞,悔恨,凄凉和无助一下子填满了他的双眸,仿佛想要把她吸进去般,他紧紧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僵在原地,全身冰冷无比!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有力且温暖的手掌搂紧着她的肩膀,她抬头,望见于瑾柔和地向她微笑,那笑容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怕,一切有我在。
他搂着她走过去。
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豆酥鳕鱼好不好?”
他宠溺地搂着她,像是什么也没看见般。
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然后——
擦身而过。
楚俊昊的呼吸骤然收紧,他转过身,猛然拉住安佳怡的手臂。
他们被迫停了下来。
“佳怡,我有话和你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他的眼眸,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
“我不觉得你和佳怡有什么好谈的,不好意思,楚先生,请你放手。”于瑾冰冷地拒绝他。
但楚俊昊没有看他,双眸依然盯着安佳怡:“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生怕她拒绝他,生怕她从此离他而去不再回头了,所以只能执拗的拉着她,用力地拉着她。
她没有转身,望着漫天飞舞的雪片,声音也如这雪花般凄冷:“不能。”
浩淼的九霄满是白色苍茫的一片。
她背对着他,深深地吸气: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请走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她想挣脱他的手,但是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突然他走到她的面前:“你看着我,佳怡。”
于瑾惊骇:“楚俊昊,你干什么,放开她!”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你在怕什么,其实你还是对我有感情的对不对,你看着我和我说。”
他捧着她的脸,声音轻颤。
他不相信她会如此决然,她只是生气了,难过伤心了,她还是喜欢他的,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她僵硬住,脸庞传来他指尖的温度,是比雪还要寒冷的温度。
“你到底想怎么样,还要再玩弄我吗?”
“不是的……”
“够了,我不想听,我已经累了,真的没有勇气陪你再继续下去,就算我拜托你,请你放过我吧。”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无力地恳求他,
“你撒谎。”
他勾起干裂的嘴角,“如果你真的这样决定,为什么我能从你眼里看到伤痛,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楚俊昊,你够了!!”于瑾愤怒地将他狠狠推向一边,“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的女人难道都要死心塌地的爱着你?!佳怡对你付出的只是出于当年对语心的愧疚,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风凌厉地吹,像是一条条鞭子打着楚俊昊的身体。
他狼狈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青紫:“我承认……我输了,佳怡,这个惩罚已经够了……你回来吧,我真的……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针扎般的疼楚在内心翻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她用力地吸气,把泪水封闭在眼眶里,缓缓地抬起头:
“我和瑾……已经结婚了。”
仿佛天际轰然炸开了!
无数的雪花像是断了翅膀的蝶,肆无忌惮地四散飞扬!
他霍然睁大双眸,如遭五雷轰顶一般:
“你说什么?”
“佳怡和我前几天已经登记结婚了,一个礼拜以后就会举行婚礼。”于瑾搂住安佳怡,淡淡地解释着。
他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
寒风凌厉地吹着,像有一根荆条,狠狠抽过他的心脏。
相聚又分离。
为什么命运总是一次次开着重复的玩笑,如果这是对他的惩罚,如果这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那么谁来告诉他,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开来,就像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撕裂开来。
但是他可以埋怨谁,所有的所有,不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吗?
好久好久——
“你真的不会改变了吗?”
她依靠着于瑾,忍住眼眶的泪:“是的。”
他的身体颤了颤,半晌,他抬起头,眼眸如同一潭死水:“那么我可以有一个请求吗?”
“什么?”
他的面容苍白如雪,望着她,干裂的嘴唇突然化出一抹微笑,就像千万年突然绽放的雪莲:“你们可以请我去做伴郎吗?”
她愣住,于瑾同样愣住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为什么?”
他走上前将她抱紧自己的怀里,然后轻颤地、凄凉地对她说: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进礼堂。”
阳光突然破云而出,射向冰雪覆盖的大地。
翻卷的云在向四周退去,清冷的光芒刺得她眼眸生疼生疼,眼泪就像断了线般,不停地流淌下来。
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心,如同针扎般,一波又一波的痛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
雪凄婉而静谧的飘扬在天际。
那一刻,一道亮光从楚俊昊的眼角滑落。
淡如水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星辰点缀在墨黑的天空,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亮。
这个星夜,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安佳怡将头蒙进被子里,希望自己快点入睡,泪不知何时已沾湿了枕边,傍晚发生的一切就像被施了诅咒般不停的浮现在脑海。
她掀起被子起身。
打开台灯,桌子上放着一些红色的请帖,空白的。
她擦了擦眼泪,拿起笔开始填写。
茫茫的夜,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
她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一切,就可以不再难过了。可爱的Q版新人娃娃,两个人相依大大地笑着。
红色请帖一张一张叠起来,喜悦的微笑一次次叠加起来。
但是为什么,艳丽的红色会那么扎眼,为什么眼泪会这么苦涩。
写着写着,当写到第十七张的时候。
她停了起来。
半晌,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她再也无法继续,扔下笔,痛哭起来。
她写错了……
她把新郎的名字写成了楚俊昊……
一张张请帖,一份份爱的祝福,一个女孩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决定忘记他时,她还是会一次次的想起他,她不想伤害他的,但为什么最后让他痛苦伤心却会是她。
她拿起橡皮,用力地拼命地擦去那个名字。
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但是无论怎么擦,那三个字就是无法消失。
她越来越心急,越来越无力。
为什么擦不掉,为什么啊……
她悲痛欲绝,无穷的伤痛像只虫子不停啃嗤她的心脏,她哭的透不过气来,大声地哭着,仿佛只要用力地哭就可以不用面对。
纸上开出一朵朵透明却脆弱水花,在心底最深处化作落魄的泪茧。
漫天飞舞的雪越下越大,冬天最寒冷的日子悄悄来临……
命运之轮同时悄然地再次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