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青入党的问题上,穆震方碰了一鼻子灰,而瞿家兄妹对于这件事情也持不同的看法。瞿霞主张尽快发展立青加入共产党,并且这件事情也是恩来同志同意的,可瞿恩认为这么办太过草率。
瞿恩对瞿霞说:“我,你,还有我们的妈妈,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党的?你不清楚吗?在巴黎咖啡厅里,我们整晚整晚地讨论什么?我们了解了那么多的主义之后,最后得出什么结论:只有共产主义可以拯救中国。我们把我们讨论的结果带回去,又同我们的妈妈讨论,我们用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才说服了她,还只是一半,剩下的一半,她自己戴着老花眼镜读了半年的马克思的书。噢,这还是我们自己的母亲。是呀,我们出于什么才爱上我们的党?不是功利,不是血缘,而是理想,拯救中国的理想。”
瞿恩又说:“这些理想,立青有吗?”
“应该有吧。”瞿霞回答。
“你这是什么话?理想就那么简单吗?瞿霞,世界上的理想有两种:一种,我实现了我的理想;另一种,理想通过我得到了实现,纵然是牺牲了我的生命。”
瞿霞无语,立青加入共产党的事情就这么暂时放了下来。
立华对立青和瞿霞走得太近感到很是忧虑,虽然也明明白白地向立青说过不许爱上瞿霞,可这个弟弟却用董建昌来挡驾,还说家里的几个都随了老头子的种气,个个都是情种,弄得立华哭笑不得。
说到董建昌,东征结束后,他来看立华,带着一个他从蒋校长那里争取来的去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名额。虽然立华刻意的冷漠在董建昌拿出那份表格之前就已经被瓦解,但当他走后,立华一个人手握这份表格坐在屋里的时候,依然从心底里感到深深的哀伤。
立仁对立华提出的让他在立华去莫斯科之后,在必要的时候帮立青一把的请求爽快地应承下来,可瞿恩却在听说立华将要去莫斯科的事情后大发脾气,弄得二人不欢而散。
立青则弄了一大堆采购来的物品,说是在学校看见那些苏联教官特别喜欢买这些东西,成箱地带过去,这些小玩意拿过去送人,能交一大堆朋友。
立华哭笑不得,只是让立青放下,然后叮嘱立青以后不要去找董建昌,尤其是不要托他办任何事情;另外,瞿恩家也不要再去了。立青虽然不解,但也答应了下来。
立华又让立青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立仁,但这次立青却死活都不答应,还说永远都不会用得着立仁。立华无奈,也只好由立青自己决定。
出发的日子到了,立华一个人来到码头,正要上船,却听见瞿霞在叫她——瞿恩到底还是来送她了。立华把行李交给瞿霞,自己慢慢走到瞿恩面前,眼中含着泪水。
瞿恩握着立华的双手,拿出一对翡翠耳坠,说是自己的妈妈非要捎给立华的。立华连连说道:“这不合适,这不合适。”
“你只当是一位老人的心意。”
立华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过耳坠,别在了耳朵上。翠绿的耳坠晃悠着,异常美丽。还没等二人多说几句,身后交通艇的汽笛声就响了,立华连忙与瞿恩告别,转身而去。
立华把刚才自己对瞿恩的承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代他去看看普希金的墓。
魏大保在立华走之前就到了广州,黄埔四期没有考上,无奈之下找到立华,这才联系上了立青。老朋友在他乡相逢,很是高兴。
“广州好混吗,立青?”魏大保问立青。
“没有我们打小时好玩。”
“可你还是混出来了。”
“这叫什么混出来了。”
魏大保说:“咱醴陵好几个在黄埔呢,平桥那个左权你遇到过吗?”
“左权是一期的,我入校时他已经去莫斯科留学了。”
“乖乖,留洋了,那你咋不去呀!”
立青笑道:“机会这东西,像大雨点子,你晓得哪一颗能落你脑门上?”
“那打枪总该会了吧。”
立青一脸诚恳地说:“这还真不好学,差点又打着自己人了。”
“哟,你咋不当心的?”
立青忍俊不禁地哧哧笑了,魏大保也跟着笑。
“你也太实在了。”立青看着这个熟悉的老朋友。
“你离开了,我在家都待傻了。从小就这样,你上学,我也上学;你不上了,我也不上了;你学测绘,我也跟着测绘。现在你都黄埔了,可我——”
“你真想做个军人?”
“不是做老百姓没意思吗。”
立青严肃起来:“这军人分好多种呢!你要做哪一种?”
“就你这种,穿你这一身,戴红领巾的。”
“进黄埔,我真帮不上忙。军官生得八观六验地考,我当初都结结巴巴才过关的,别说你这么笨的了。”
“你们黄埔要烧饭的吗?我给你烧饭也行啊!”
“饭不用你烧。我倒替你看好了一个地方。那是个好部队。指挥好。你不知道,一将无能,三军受累,得挑个指挥好的。上上下下的风气好,还得能打仗。只能烧烟的双枪兵不能当,当了就你这小身子骨,一个月下来准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你就说是哪儿吧?”魏大保打断立青,急问道。
“在肇庆,共产党的部队,叶挺的三十四团。”
“我去!”
“你自己决定的,不要后悔噢。我这就替你找关系,介绍你过去。记住了,到了叶挺团,多做事,少言语,不论吃什么苦,你都得忍住。”
“放心,我忍得住。”
立青看了看魏大保,笑了:“那就这样,哎,对了,你来时见我爹了吗?”
“你还不知道?你爹你姨都搬上海两个多月了!”
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夜,蒋介石命令党军二师一团上岛实行戒严,戒严区域包括黄埔在内,并且同时命令黄埔官兵不得干涉!
黄埔三期的宿舍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哨声,随即各个宿舍的灯也亮了起来,区队长的口令声传来,“起床——一级战备!”
听到命令,军官生们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迅速而有条不紊地穿衣并收拾装备准备集合。立青依然是动作最快的,背子弹带的同时,已经取到了自己的枪。军官生们刚刚准备好,在房间内排成一列,区队长就走了进来。
区队长命令道:“校本部已经宣布戒严,所有人未经批准,不许擅离职守!”
随即又说:“我要挑几个人手,随我紧急执行特殊任务!”
说着,区队长就点了范希亮和汤慕禹,接着,又命令穆震方把枪上交。穆震方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然后,区队长走到立青面前,略微犹豫之后还是命令立青出列。
“你们听清楚了,凡我点到的人,随我行动,不论让你们做什么,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谁若胆敢违抗命令,军法从事!”区队长面对被挑选出来的军官生们下命令道。
“是——”军官生们响亮地回答道。
随后,军官生们就在区队长的带领下列队跑步来到黄埔政治部宿舍,并迅速包围了宿舍。
“范希亮,你带几个人过来,这间,这间,还有这间,把里面的人给我押出来,如遇反抗,可以开枪!”区队长命令说。
看到大部分军官生们还在发愣,范希亮补充道:“愣着干什么?跟我来!砸开门!”
立青等军官生分别冲到三扇门前,抡起枪托,猛烈地向门砸去。几下之后,三扇门纷纷倒地,众军官生们夺门而入。可当冲进房间的立青打开电灯,他一下就傻了,举着枪怔怔地站在原地。
在他面前,穿衬衣的瞿恩正努力下床站起来。
立青这才缓过神来,一脸的错愕,举枪的手也放下了:“瞿教官?”
瞿恩微笑着,撑身站稳:“立青?”
这时,区队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把三位教官带出来!听到没有!”
立青:“瞿教官,我们奉命带你出去!”
“谁的命令?”
“不清楚,请跟我们走!”
“好吧,我跟你们走!”说着,瞿恩的手往床下去够东西。
汤慕禹见状立即举起枪,哗的拉了枪栓:“别动,瞿教官,老实点,否则我开枪了!”
瞿恩一下子怔住了,看着汤慕禹,一脸的不解。汤慕禹举着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瞿恩,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
见状,立青一下子把汤慕禹的枪推到一边,说道:“你他妈的充什么英雄,没看见他是拿拐杖!”
瞿恩取出拐杖拄上,神情自若地走出来。立青看着瞿恩的背影,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走出门外,立青才发现,同时被带出房间的还有其他两位共产党籍政治教官。军官生们手中举着枪,站在走廊的两侧,三名教官在这由他们的学生形成的夹道中缓步而行。双方没有人说话,空气冰冷到了极点。
就在这同时,立仁匆匆走入布满武装护卫的楚材办公室,楚材正在接电话。
“是的,校长不在官邸。在什么位置我也不清楚。”
“不错,是校长本人下达的命令,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我是楚材。校长没有去海参崴,不,不,不,包围苏俄顾问团驻地只是出于保护,并没有进一步行动。清楚了就好!”楚材迅速地回应着来自各方的询问。
终于,楚材砰的放下了电话,对立仁说.:“你说怎么个事?共产党阴谋暴动,要推翻政府,唆使海军局代理局长共产党员李之龙,擅自调动‘中山号’巡洋舰,企图劫持校长,夺取军火。是的,校长已经下令粉碎政变,逮捕参与阴谋的共产分子。”
“共产党真的要暴动?”
“宁可信其有,否则,不能解释‘中山舰’未经校长批准,擅自出现在黄埔水面!”
“校长呢?”
“在广州水泥厂亲自布置指挥。”
电话铃再次响起,楚材连忙接起:“噢,是汪夫人。您好,我是楚秘书。校长不在官邸。噢,夫人,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汪主席询问戒严之事?校长没报告吗?他说要报告的。也许是事出紧急吧。好的,我会联系校长。一有消息我给您去电话。放心夫人,我尽快办!”
“他汪精卫是自作自受。”楚材放下电话后说道。
“汪主席也不知道戒严?”
“汪主席借苏俄人压制校长,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校长几天前愤然提出辞呈,表示要去海参崴休息。这个汪兆铭将辞呈留中不发,既不批准,也不否决,成心要让校长好看。就是在这样的形式下,出现的‘中山舰’异动。校长已经灰心了,打算搭船去海参崴。眼看就要到码头了,我对校长说:‘校长,为什么我们一定得走?军事权在校长掌握之中,为什么我们不干一下?’也许是校长听进了我的话,他当即命令汽车原路驶回,并亲自布置了反击。”
“我的天哪,原来是这样?”立仁恍然大悟。
“你再帮我起草一情况报告,给汪主席送去,给点面子。”
说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楚材接起电话:“是我,校长,校本部已经遵照您的命令实行戒严,并将校内的共党首要分子集中监视居住……”
包括瞿恩、穆震方在内的十几名共产党籍教官和军官生们被集中在一间禁闭室看管了起来。此时,在门外站岗的正是范希亮、立青、汤慕禹三人。
突然,禁闭室内有人敲击铁窗,发出的砰砰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同时有人高喊道:“你们这是迫害、分裂!”
“我们要见校长!”
“反对迫害和非法拘禁共产党员!”
立青等人手足无措起来,区队长也从黑暗中跑了过来。
“不许叫喊!不许喧哗!”区队长高声叫道。
可敲击声依然不断,区队长见状,立即命令范希亮把三名政治教官单独关押,专人看守,立即执行。而立青恰恰被命令去单独看守瞿恩,立青无奈地接受了命令,将瞿恩带到一件单独的房间。
进去以后,立青和瞿恩同时发现这间大厅正是当初立青进入黄埔前接受面试的大厅,里面的陈设也依然如初。
瞿恩坐在空荡荡大厅中间的坐椅上,立青持枪站立在对面,枪口不自觉地放低。
突然窗外传来区队长的高喝声:“枪端起来!”
立青本能地端起枪,刺刀对准瞿恩。瞿恩坦然地看着立青,笑了笑。立青马上把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只见不远处长条桌上方的条幅上写着: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四期生录取考场。
瞿恩笑笑说:“立青,这地方记得吗?”
立青无语,端枪的手颤抖着。
瞿恩继续道:“我记得,我向你提问:何为黄埔精神?”
立青沉默。
“你照本宣科地回答了我。”
立青扭脸看向窗外。
“照本宣科害死人呀,是呀,嘴上说说谁都会……”
立青确定区队长已经不在窗外了,低声说:“有规定,瞿教官,不让我们同你说话。”
大厅里马上又沉寂下来,瞿恩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立青,立青赶紧又把目光瞄向了窗外。
“那我可以喝水吗?”瞿恩说道。
“这主意好,我替你问问去!”立青连忙收枪背起走了出去。
瞿恩沉重地闭上了眼。
看到立青从大厅里出来,区队长怒不可遏道:“谁让你擅离职守的?给我回去!马上回去!”
“可他说,他要喝水……”
“住嘴!你是卫兵,他是反革命,谁听谁的,还喝水呢!”
“反革命?反革命该喝水还得给人家水喝是不是,就是头驴也不能不给喝水是不是?”
“杨立青,你在替谁说话?你的立场呢,革命立场哪儿去了?!啊!”
“他要喝水,我来请示,这有什么立场不立场,啊,您说呢?长官。”
“我告诉你杨立青,马上回去,你要是不服从命令,我就开除你的学籍。”
看立青没有立即服从,区队长目光阴冷地逼来:“听明白没有,杨立青!”
“也就一杯水的事,您要开除我的学籍……”
区队长回头高喝道:“六班长!你过来!……”
“别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立青连忙背上枪往考试大厅走去。
瞿恩笑眯眯地盯着一脸沮丧地立青背枪归来:“给你出难题了,立青。”
“实在对不起,您得忍忍了,等天亮再说。”
瞿恩坐在椅子上,立青沮丧地握着枪站在瞿恩的对面,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端起枪来吧,我建议你照着命令做,我能理解。”瞿恩说道。
立青看看身后,端起枪来,刺刀对准瞿恩。
看着闪亮的刺刀,瞿恩说:“你姐姐如果看到今天这一幕,她会怎么想?”
立青表情复杂,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好在她去了莫斯科……”
说着,瞿恩看向立青:“否则,她真会难过的,你觉得呢?”
立青垂下了眼帘,无言以对。
“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需要回答。”瞿恩的视线落在闪亮的枪刺上。
瞿恩继续说道:“这个考场在提醒你我,革命绝不是一堆美丽的词藻,也不是一件漂亮的军服,谁都可以穿在身上,而假以它的名义,去贩卖自家的私货。哦,以革命的名义**裸地背叛革命。”
立青只是默默地站立着。
“同理,就是去了莫斯科也不能保证你一定会有改变。你姐姐会改变她原来的政治信仰?我是不那么乐观。蒋介石也去过莫斯科,他改变了吗?今晚的事就是最好的说明。所以,立青,我早就提醒过你姐,我和她可以不谈政治观点,而彼此亲近,不谈,并不是没有,而且总有一天会谈的……今晚我们和蒋介石算是谈开了,所以才有眼前这样的情境,兵刃相见——”
立青手上的刺刃再一次明显地颤抖起来。
“兵刃相见了,不是吗?政治就是这么无情。你姐也是太天真了,是呀,爱的冲动,有时会比死亡的伤害来得更猛烈……那晚上,她紧紧地搂着我,亲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推开了她,明明我想迎合她,却偏偏拒绝。我感觉到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可是……别误解,立青,我和你姐的爱非常地柏拉图。因为我预感到了,有什么东西隔在我们之间,是什么我出门以后也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也只有到了今晚我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立青终于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枪刺闪过一道寒光,低低地落了下去。
瞿恩抬眼温和地笑了:“不错,就是这把刺刀。我预感到了,要想超越我们彼此不同的政治信仰,拥抱在一起太难了。你看被我不幸言中了吧?”
“立青,你知道,佛教中四大金刚手中的利剑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立青依然无语。
“就是用来斩断光阴的!也斩断爱情。”
立青不说话,心里在努力想着瞿恩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可以打一会盹吗?”
“你请便。”立青长舒一口气,可心里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你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瞿恩问道。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区队长一声咳嗽声,立青只能无奈地看看脚尖。
“也好,就让我们彼此沉默吧。嗯,这考场是不是太大了点儿。有意思,找了这么个地方,我们彼此在拷问自己的一颗心,是不是?”
立青不答,可眼眶里却充满了泪水。
瞿恩笑笑,放平身体,整个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传来了瞿恩的鼾声。
立青见瞿恩睡着了,才放松了神经,整个人松垮下来,一直端起的刺刀缓缓地放下去。立青看着瞿恩,他的睡态平静得像一个婴儿。这让立青心里安定了不少,他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再次看到了远处长案上的台布。他提枪走过去,揭开台布,拿过来小心地为瞿恩盖上,然后站到原来的位置,重又平端起枪。
这时候,门开了,范希亮提了一只暖壶和杯子进来,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立仁和楚材坐在车上,从车窗可看见沿街的全副武装的党军士兵。楚材向立仁抱怨着孙文学会的人把戏演砸了,以至于对李之龙的审讯进展不顺,这将直接导致“中山舰”事件无法坐实。
“不会是冤案吧?”立仁问道。
楚材说:“也算他李之龙倒霉,一连串的通信失误,恐怕他很难说清。说不清就好,说不清就有大文章可做。”
“那校长的态度呢?”
“都到这分上了,原先的理由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立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校长是要就汤下面?”
“聪明,为什么不呢?广州的国民政府应该有一位真正称职的统帅了!”说完,楚材意味深长地看向立仁。
“直接去中央党部!”楚材对司机说道。
到中央党部,楚材上楼去向国民党内众多元老解释此次事件的原委,让立仁在楼下等他。
就在立仁等楚材的当口,瞿霞从中央党部走了出来。见到立仁,瞿霞走上前去,“你是叫杨立仁吧?”
“是呀,您是——”
“瞿恩的妹妹,瞿霞。”
“噢,对对对,我听我妹妹说到过你。”
“你从黄埔过来的?”
“没错。”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哥哥?”
“噢,恐怕我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我得到的消息,有人试图劫持校长。”
“笑话,劫持校长?我哥连走路都靠拐杖,他会劫持你们校长?”
立仁沉默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瞿霞见状继续跟立仁理论着,立仁也不针锋相对地辩解,只是简单敷衍着。
瞿霞见多说无益,于是转身就要走,立仁拦住瞿霞,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建议你回家去,不要乱跑,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已经在缓和。”
说完,立仁转脸看向司机。瞿霞看看立仁,想着他的话,不一会,转身而去。这时恰好楚材走了过来,盯着瞿霞背影问立仁:“那漂亮姑娘是谁?”
立仁敷衍道:“党部的工作人员。”说完,二人立即又驱车奔董建昌的第四军办事处而去。
来到董建昌的办公室,短暂的寒暄过后,董建昌说:“这件事,老蒋过分了,不仅我们第四军,除第一军之外,剩下的五个军都有意见……”
楚材解释道:“此次事起仓促,处置非常,事前未及通报,完全是不得已。”
“一个‘不得已’恐怕解释不了,反苏反共,排挤汪主席,是不得已?”
楚材见状,说道:“董长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事已如此,你董长官不会在此关键时刻,站到校长的对立面去吧?”
董建昌一怔,没有回答。
“校长之所以让我来和您谈,实在是要仰仗董长官在其余五个军的影响力,消除误会,防止那些部队节外生枝,弄出些麻烦事来。”
“是有些麻烦,不过,这些麻烦还只是小麻烦,大麻烦他老蒋看到了吗?”
立仁问道:“董长官有何高见?”
董建昌不紧不慢地说:“说到底,他老蒋有本钱跟共产党真正翻脸吗?”
“董长官是在说实话吗?”楚材问道。
“现在翻脸没那个本钱。首先,苏俄的经援卢布、枪械火炮、子弹炮弹还会再给吗?这年头,一钱逼死英雄汉。你翻不起这脸。再说,没有共产党的联合,他老蒋一人能打得下天下来?现在翻脸谁高兴?吴佩孚、张作霖、北京城的遗老遗少高兴,西山会议的老古董高兴,大便宜老蒋占不着,都到那些狗屄倒灶的人那去了。”
“其实,校长已经认识到了,目前,他的要价并不算太高,此事件虽事出偶然,但存在了必然,共党势力必须马上从第一军和黄埔内撤走,以免今后再有此类的不愉快发生。”楚材说。
董建昌哈哈大笑说:“老蒋还是有大略无雄才。”
楚材一怔。
董建昌继续说:“能退就好,甭管他退多少。不知进退,必然众怒难犯。楚材呀,你替我带句话给老蒋。”
“什么话。”
“不要搞‘清一色’,要打‘对对和’,仅凭一个第一军再加上他的黄埔班底,不行。”
“我明白董长官的意思。”
“其余各军的工作我董建昌去做,可他老蒋还是得给共产党消消气。”
“怎么个消气?”
董建昌道:“孙文学会那些挑拨离间的本党小人们,也得打上五十大板。我看可以取缔。告诉校长,行了,他们够本了,现在他过河不用舟了,不是吗?还要孙文学会做什么?取缔它!”
楚材笑了:“董长官果然是老手。”
一旁的立仁,对董建昌也不由得另眼相看起来。
自从蒋介石发布了一条命令之后,戒严令撤消了,黄埔表面上似乎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这条命令说道:“……自本令公布之日起,除本校特别支部,其余如共产支部、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等各级组织一律自行取消,此后并不得再有各种组织发生。如稍有违纪,一经查出,实行严重究办,以维纪律。此令,校长蒋中正。”
黄埔三期宿舍里,立青正在做俯卧撑。他向范希亮打听消息,却被范希亮告诫不要瞎传,小心被人家大包裹给装进去。
可立青想,这些天的事情总得有个说法,恽代英、萧楚女、高语罕、瞿恩都逮捕几天了,还关着呢。省港罢工委员会的武装纠察队全部缴械解散,第一师的政工人员,凡是共产党员,除周恩来以外几百人都被扣押在广州水泥厂,难道就一点说法都没有吗?
一班人正说着,进来一名军官生说找一套穆震方的军装出来,要送到区队部去。就在大家估摸着穆震方就要放出来的时候,区队通信员进来,瞄着立青对老范一阵耳语后走了。
范希亮走了过来:“立青,区队让你去看押室,要放瞿恩了,也算是个道歉的意思吧!否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法再相处了!”
“我不去!”
“为你好,干吗要犟呢?有什么?都是军人,咱也就是执行命令,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的人格过不去。”
“还真认死理。”
“反正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好好,你不去,我去!给自己的老师赔个礼,人之常情!”
老范整整军服,走了出去。
多日的关押让瞿恩身心俱疲,参加完蒋介石的宴会后回到家中。瞿霞连忙上来问道:“可回来了,听说蒋介石专设晚宴?”
瞿恩坐下,放下手中的拐杖,一言不发。
“怎么,还没完啦,这事?”瞿母也忍不住问道。
瞿恩摇摇头:“蒋介石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回应我们对中山舰的质问,说是此次事件真相,等他死了以后,才可以完全发表。”
“这算什么,想不了了之?”瞿霞追问道。
“不是不了了之,人家已经一箭三雕,成了广州党、政、军头号首脑。”
“最后怎么处置你们这批人?”
“怎么处置?让你出局呗。集中到大庙去,政治集训,黄埔以及第一军内凡公开身份的同志都得去那儿!”
“真够阴的!”
瞿恩深叹了一口气:“多少心血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瞿恩想,枪杆子在人家手上,多年来,对于党的武装力量的组建,共产国际一直不同意。曾经提议从李济深的援助装备里匀出五千条枪用于武装工农都不行,说是免得让国民党人猜忌。
瞿恩正走神,瞿霞又问道:“你们退出来了,黄埔怎么办?完全放弃了?那立青那些人就让他们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是呀,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立青那类的青年,不能不管,完全推到人家那边去。可惜了!”
“是你不让我发展他。我听说,逮捕你们,立青也参与了?”
瞿母一怔,看向瞿恩。
瞿恩点点头,说道:“我看得出,他当时很痛苦,比我这个被逮捕的,还要难过。我能想象得出,那一刻,他很无助,很无助。”
“都什么事呀,可别把这么好的孩子给毁了。”
瞿恩看向瞿霞:“你想办法,找一次立青,安慰安慰他,让他别太内疚了。那不是他的事。完全没必要自责。”
“要不要向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上次没有发展他?”
“没那个必要。眼下这个气候,不说破更好一些。”
“那立青能理解?”
“他得学会承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瞿恩缓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