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睿 本章:第七章

    一九九二年,全国各族人民认真贯彻邓小平同志视察南方的重要讲话和党的十四大精神,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进入蓬勃发展的新阶段,各地区、各部门积极性空前高涨,改革开放的步伐全面加快。

    这是一所座落在北京某胡同内的中学。说是胡同,其实是条准大街,可容两辆公共汽车驶过。曾有一位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在这所中学教过书育过人,但该校自建校以来,在教学领域所取得的成就,无法和该老师的地位相提并论。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在这所学校找到了久经考验的反例。

    杨帆和鲁小彬、冯坤、陈燕等孩子们,因为户口在同一条街道,便被现行的教育制度,一锅烩——无论学习好坏,一视同仁——烩到这所中学,这种升学方式,又叫大拨儿哄。巧的是,他们几个还被哄到同一个班,上初中,对于他们来说,和上小学并无实质性变化,只不过学校的位置和老师发生了改变。

    杨帆中午不再回家吃饭,杨树林觉得杨帆到了初中就可以撒手了,自己初中的时候都开始给家里做饭了。于是每天给杨帆四块钱,让他在外面吃。一屉包子两块钱,吃两屉就能撑着,或者再找个同学一起去饭馆点个家常的菜,再一人一碗米饭。饭后,他们在校内或校外的公共厕所再一人来上一根烟,希尔顿,每次都要用火柴点个天灯,在房顶上留下一个个黑点。

    鲁小彬他爸出国考察,给鲁小彬带回一台286电脑,鲁小彬叫杨帆和冯坤中午吃完饭去他家玩游戏,超级玛丽,装在5寸软盘里,一共七张盘,插进软驱里,咯吱咯吱响一会游戏就出来了。

    鲁小彬家住楼房,是鲁厂长单位分的,挨着学校,一座塔楼的十七层。站在阳台,学校各个角落一览无遗: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横陈楼下,前院是初中部,中间是老师办公室,后院是高中部,旁边多出一块,是操场。

    一次杨帆去鲁小彬家阳台透风,看见秦胖儿在刷饭盒。秦胖儿是杨帆的班主任,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教语文,兼班主任,姓秦,人又胖,所以学生们在课堂上叫她秦老师,底下都叫她“秦胖儿”。因为胖,骑自行车不稳,便蹬着一辆三轮车上下班,经常把学生作业和下班买的菜一起放在车斗里,又得了一个外号,叫秦三轮儿。有一次看门大爷病了,换了一个小伙子看,不认识秦胖儿,见她推着三轮车进来,以为她是给小卖部送货的,坚决不让进,秦胖儿解释了半天,并从车斗里拿出学生作业为证,小伙子才让她进去,上课都迟到了。

    杨帆叫鲁小彬和冯坤过来看,秦胖儿正一手拿着城墙砖大的铝制饭盒,一手伸进嘴里,不知道是在剔牙,还是咂摸手指头的剩余味道,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杨帆决定调戏她一下。

    大约一个月前,杨帆上课睡觉,秦胖儿把他叫醒,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能买寸光阴,有意义的人生是在学习而不是睡觉中度过的。杨帆说,没办法,实在太困了。秦胖儿说,困就站着,到最后一排站着去。杨帆起身,站到最后一排,将教室全景尽收眼底:鲁小彬正在低下偷偷看《七龙珠》,冯坤正在玩掌中宝《俄罗斯方块》,倒数第二排一个女生正在看琼瑶的《青青河边草》,杨帆心想,怪不得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看她眼眶湿润。杨帆靠墙站着睡着了,呼噜声传到讲台,秦胖儿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对自己权威的公然挑衅,从事人民教师职业数十年了,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手一甩,台下的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教室后方传来杨帆“啊”的一声,同学们望去,只见杨帆鼻尖留下一个粉笔的白印儿。杨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对老师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实在太困了。秦胖儿说,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困,一点没有祖国花朵欣欣向荣的样儿。杨帆说,也不是老困,上午体育课的时候就不困。秦胖儿更加恼火,说,那你就上体育课去吧——出去跑五圈再回来。杨帆走出教室,紧了紧鞋带,向操场跑去。另一班正在操场上体育课,见杨帆来跑圈,有人问,你们班是语文课,你怎么自己出来上体育了。杨帆没理他们,继续跑圈。跑了两圈,有人问,是不是你们老师让你为运动会做准备了,可是不上文化课很容易头脑简单,光四肢发达没用。杨帆还是没有理他们,心头只被一句话占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胖儿将成为这句话的见证者。

    现在时机终于到来。杨帆用鲁小彬家的电话拨通学校传达室的电话,憋着气,嗓子发出浑厚的声音,说是秦胖儿的父亲,帮忙找一下初一年级的秦老师。那时候电话还没有普及,学校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传达室,另一部在校长办公室。

    杨帆他们看到传达室的老头托一个正好路过的同学带话,这个同学进了语文教研组,秦胖儿马上出了办公室,扭着屁股——尽管离得很远,杨帆他们还是能从她和身边经过的学生的对比中看出肥硕——一路小跑。

    杨帆看到秦胖儿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上来就叫:爸!

    杨帆在电话这边闷着嗓子说,谁是你爸啊。

    秦胖儿说,哪位。

    杨帆说,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秦胖儿说,你是谁。

    杨帆说,我是谁不重要,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错误。

    秦胖儿说,对不起,你找错人了吧。

    杨帆说,没错,找的就是你,秦翠芬。

    秦胖儿说,我没时间和你胡闹。

    杨帆说,如果你认为这是胡闹,那么,后果自负。

    秦胖儿说,您到底是谁啊。

    杨帆说,我是正义。

    秦胖儿说,我不认识姓郑的啊。

    杨帆说,不和你废话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说完挂了电话,看着秦胖儿放下话筒,挠挠脑袋,还朝天上望了望,吓得杨帆等人赶紧蹲下。等他们重新探出头的时候,发现秦胖儿还站在原地挠着脑袋。

    秦胖儿的这个姿势让杨帆很满意,这正是杨帆回答不出秦胖儿问题时的姿势,怪不得每次秦胖儿嘴边都会掠过一丝笑意,原来这个可爱的姿势令观赏者如此愉悦,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不错。

    为了能看到这个姿势,从此以后每天中午杨帆都要到鲁小彬家给秦胖儿打电话。第二天,杨帆在电话里自称是秦胖儿的丈夫,秦胖儿忘记昨天的教训,拿起电话就叫:仨儿!

    杨帆憋着嗓子说,吃了吗?

    秦胖儿说,吃了,你怎么变声了,感冒了?

    杨帆说,昨晚着凉了。

    秦胖儿说,我让你盖点儿被子,你不听,净逞能。

    杨帆说,不碍事儿,今晚继续。

    可能是与仨儿的习惯不符,秦胖儿突然怀疑地说,你是仨儿吗。

    杨帆呵一笑,挂了电话,然后举着望远镜,等着秦胖儿做出挠头望天的姿势。

    秦胖儿挠着脑袋抬起头,思考片刻,对传达室的大爷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扭一扭地回了办公室。

    第三天中午,杨帆又打了电话,传达室的大爷问是谁,杨帆说是秦胖儿的弟弟,大爷说秦老师叮嘱过,有什么事儿让他传话,秦老师不接电话。杨帆说,我媳妇要和我离婚,我想找我姐商量对策。大爷说你等着,我去问问秦老师。一会秦胖儿就跟着大爷到了传达室,这回她长了记性,拿起电话不说话,只是咳嗽了一声。

    杨帆也在这边咳嗽了一声。

    秦胖儿又咳嗽了一声。

    杨帆憋着嗓子说,昨晚又没盖被子吧,着凉了吧,净逞能。

    秦胖儿说,我一猜就是你。

    杨帆说,那你还来接。

    秦胖儿说,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有本事你用真声说句话!

    杨帆说,你骂我不疼。然后挂了电话。

    秦胖儿放下电话,又嘱咐了大爷几句:如果再是这个男的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第四天,杨帆叫来陈燕打电话,陈燕不打。杨帆说,你就负责把秦胖儿叫来,剩下的事情归我。

    陈燕告诉大爷,说是秦老师的妹妹,看见姐夫正和一个女人在饭馆吃饭,还谈笑风生。大爷一听是个女声,便放心去叫,秦胖儿跟着大爷风风火火跑出办公室,杨帆接过陈燕手里的电话。

    秦胖儿上来就问:娟儿,那对狗男女在哪?

    杨帆呵一笑:不好意思,又是我。

    秦胖儿转身看大爷:怎么又是那人。

    大爷解释道:刚才明明是个女的。

    秦胖儿想了想,拿着电话说,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对评职称的事儿拱手相让。

    杨帆说,拱手相让我也不要,你要玩拱猪我奉陪。然后不等秦胖儿发作,及时挂掉电话。

    这项活动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星期,每次杨帆都能利用秦胖儿在课堂上不经意透露的家庭信息,直刺秦胖儿软肋,让她相信来电不是骚扰电话,但每次秦胖儿都正中下怀。

    当秦胖儿得知再次上当后,其话语表现大致如下:“明人不做暗事,好汉不使黑拳,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让一切明枪暗箭向我开炮!”

    “我知道你是谁了,要是明天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电话局可有人,不想掐线就老实点儿!”

    “你干嘛总跟我过不去啊,你中午要没事儿干,就睡会儿觉!”

    “别打了,我求求你!”

    第十一天中午,杨帆拿起电话的时候,突然没有了兴趣,他觉得该适可而止了,他和秦胖儿之间的矛盾不足以使他让秦胖儿第十一次上当。

    杨帆望着正往厕所方向去的秦胖儿,对鲁小彬和冯坤说,算了,饶了她了。

    冯坤说,今天上课的时候,我觉得秦胖儿瘦了,和秦胖儿这个名字有点不相符了。

    鲁小彬说,昨天晚上我爸问我,这个月电话费怎么这么贵啊。

    但是,这天中午还是有一个电话打到了学校,号称是秦老师的父亲。看门大爷按秦胖儿吩咐的去做,对着电话里说,秦老师让我告诉你,孙子,你丫有完没完。然后挂了电话。

    这次打电话的是秦老师货真价实的父亲,老头行动不便,在家想吃爆肚,打算让秦胖儿下班带点儿回来,没想到竟然得到这种待遇。老头血压本来就高,这么一来就更上一层楼了,两眼发黑,双腿发飘,全身发虚,感觉自己危在旦夕,赶紧给小女儿打电话。小女儿火速赶到老头家,给老头叫来120,然后给秦胖儿打电话,说找他姐。看门大爷一听,换女声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秦老师说了,你捏着鸡巴说话她也知道是你。然后又挂了电话。

    这件事情闹得秦胖儿家里鸡犬不宁,老头说秦胖儿是白眼狼,一盘爆肚,就把她的人性给检验出来了。小女儿说秦胖儿愧对于人民教师的称号,连尊老爱幼孝敬父母都不懂。

    秦胖儿顶住家庭内部的巨大压力,忍辱负重,在病床前陪伴老头度过几个不眠之夜。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老头的血压及时得到控制,化险为夷,保住了性命。

    老头出院后,秦胖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递交了辞职报告。她在报告上说:最近一些突发事件,令本人比较崩溃,身心交瘁,寝食难安,无法全身心战斗在工作岗位,我个人事小,耽误我国教育工作事大,此事关系到祖国的明天,每当讲台下那一张张十二三岁的纯真的脸庞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的时候,我便有种犯罪的感觉。现在,我要坦白自首,停止犯罪活动——望校领导批准我的辞职。

    秦胖儿在书写这份辞职报告时,最开始写下的辞职理由是:二十年前,在我进入本校成为一名实习教师前夕,胡同口的瞎子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的生辰八字和这所学校的地理位置相冲,日后有大凶,当时我熟读马列著作,对此充耳不闻。现在终于遭了报应,二十年来,我的工资,永远是涨得最少的,我带的班,永远是最乱的,最近又频繁接到骚扰电话,弄得我家庭不和睦,夫妻不恩爱,非常不幸地陷入白色恐怖中。我后悔没有听瞎子的话,但我还不到五十岁,亡羊补牢,尚有机会,我决定离开这里,找一个藏风聚气、阴阳平衡的地方,此致敬礼!

    写完秦胖儿看了看,觉得太唯心主义了,怕校长不批,便撕掉重写,想出上述那番为了祖国明天的理由。

    学校找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出任班主任,和秦胖儿做了交接工作。秦胖儿与学生们作别,但没有挥泪。

    新老师姓沈,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学生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某某》,某某是和写作者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不能是宠物,以达到了解学生家庭情况和检验学生观察能力的目的。

    杨帆的作文题目是,他在文章中写道:我很少能见到我的爸爸,因为他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和别的爸爸去打麻将不同,他是去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他是一名国家干部,日理近万机,心事重重,经常因为忙于抓生产促先进,而忽视了对我的思想教育工作,导致我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没能按合格的少先队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但是,我不怨他,因为我知道,在国家和集体利益面前,一切个人利益都微不足道,我的前途,没有国家的前途重要,国家有了前途,我才能有前途,若国家没前途,我也完蛋了。我深知不应该和国家抢我的爸爸,当出现矛盾的时候,我应该挺身而出,为国家的发展让路。我为我有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和自豪!

    作文交上去后,沈老师认真批阅,然后召开了家长会,让自己和日后将朝夕相处的学生们的家长相互认识。

    让沈老师感到意外的是,竟然看到熟人,杨帆他爸杨树林——原来这个沈老师就是多年前杨帆的幼儿园老师小沈老师。那次和杨树林不欢而散后,小沈老师丧失了对幼儿教育事业的热爱,觉得不能跟五岁以下儿童打交道,明明是他们的错,你还拿他们没办法,因为他们是儿童,你是大人。于是一气之下在家复习了一年,参加高自考,考上某大学的成人班,三年后毕业被分配到某中学任语文老师,因为带班出色,遭受同行嫉妒、诋毁、使绊儿,经教育局调解,转到杨帆所在学校。一晃八年了,沈老师也从当年的未婚少女,变成现在的离异妇女,无儿女。

    其实当沈老师知道班里有个叫杨帆的学生的时候,便留意观察他,丝毫没有发现八年前的痕迹。后来又看了杨帆的作文,更加确信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此杨帆的爸爸是领导,在这个社会相对稳定的年代,彼杨帆的爸爸不会在八年里摇身一变,完成从一名普通工人到日理万机连儿子都无暇顾及的机关干部的蜕变。而当那个八年前曾经在颐和园给小沈老师照过相的杨树林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天意。

    杨树林见到沈老师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沈老师,后来我去幼儿园找过你。

    沈老师说,我回去办手续的时候听园长说了。

    杨树林说,小沈老师,这几年可好。

    沈老师说,把小去了,别叫小沈了,都三十多了。

    杨树林说,沈老师,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八年了,那件事是我不好。

    沈老师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要没有当初那件事情,我今天也不会站在中学的讲台上。

    杨树林说,去颐和园照相的事情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

    沈老师说,对了,你相机前面的那几个字母,Seagull,是英文,海鸥的意思。

    杨树林说,看来这几年你进步了很多,我还是老样子。

    沈老师说,你这样挺好的。

    让沈老师费解的是,杨帆为何要在作文中将杨树林描绘成那个样子。杨帆的解释是,秦胖儿说过,文章是虚构的艺术,要发挥想像力。沈老师说,发挥想像力不等于瞎写,要有生活根据,不能无中生有,有了真情实感,才能发现与众不同之处,才能写好文章。杨帆说,我爸每天上班下班吃饭喝水拉屎睡觉,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要说与众不同,可能就是早晚都要大便,比常人多一次。沈老师想了想说,现在先不要着急,不一定一上来就写得与众不同,这需要一个过程,你可以先从客观记录开始,把你认为父亲生活中有意义的事情写下来。

    杨帆重写了一篇,交给沈老师,沈老师说,虽然内容有待推敲,但至少比上一篇好。杨帆写的是:我的爸爸是个工人,每天都要干活,所以他的手比鲁小彬爸爸的手粗糙,因为他爸爸是厂长,每天坐办公室,不用干活。正因为如此,我爸爸比他爸爸劲大,我们家换煤气,我爸爸一个人就够了,而鲁小彬家,他爸每次换煤气的时候都要叫上他,害得他连《圣斗士星矢》都看不上,经常第二天跑来问我,昨天演到哪了。我爸爸有时候喝点酒,喝的是二锅头,自己从副食店买的,喝完酒不打人。我听鲁小彬说,他爸爸也喝酒,喝的是泸州老窖,别人送的,有时候喝完酒还要打他或他妈妈,他妈妈就带着他去他姥姥家,所以,每次鲁小彬去他姥姥家的时候,他姥姥就问他,是不是你爸又喝酒了。由此可见,我的爸爸比他爸爸温柔,他的爸爸比我爸爸暴力,我比鲁小彬幸福。

    秦胖儿的消失,一时间使得杨帆中午在学校的时候无所事事。学校有个阅览室,订了十几种期刊,多以《读者文摘》(多年后改名为《读者》)、《青年文摘》、《中学生时事》为主,杨帆在里面待了一个中午,觉得这里不适合自己,第二天便加入到操场上一群踢球人的行列中。

    学校没有正规操场,只在一片沥青地上架八个篮球架,七个有筐,那个被学生站在凳子上扣篮扣坏了。沥青地的外围铺了跑道,标准的是四百米一圈,这里的两百米,跑一千五要跑七圈半,学生测验的时候,跑着跑着记错了数的事情屡屡发生,打乱了原定的技战术,经常是铆足劲冲过终点的时候,被告之还差一圈,要么就是攒着劲留到最后一圈,刚要冲刺,就被体育老师拽回来了,说够了,再跑就一千七了。所以在有限的空间内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队伍中来,学校明令禁止踢足球。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学生总是把球踢出学校围墙,落在墙外人家的屋顶上或院子里,绕出校门捡太麻烦,只好翻墙捡球。跳墙的时候有几点注意事项,首先当心小弟弟别被墙上的铁丝网扎到,确认身前已无危险后,还有后顾之忧,曾经有一个学生掉以轻心,迈过铁丝网后,以为安全大吉了,迫不及待地往下跳,结果被挂在网上了,使劲一挣脱,裤子“呲啦”一声,网上剩块布,人掉了下去,捡完球也没回去上课,直接回家换裤子了。其次要预防当地居民举着凶器追打学生的事件发生,因为那些老房子不结实,屋顶总被一些体重偏胖的学生踩漏,许多时候居民们正做着饭,砖头瓦片球鞋便纷纷落下,砸在饭桌上或者汤锅里。气急败坏的居民经常抄起手边的菜刀饭勺或者擀面杖冲出来抓拿凶手。所以为了杜绝这一现象,学校把禁止踢足球写进了校规,还任命一个了一脸凶相的姓侯的体育老师抓管这项工作。

    但学生们对足球的喜爱不是校规所能左右的。每天中午,学生趁老侯中午吃饭的时候,抓紧时间到操场上踢几脚,等老侯出现的时候,便迅速散去。老侯上任后,一直没抓到过现行,很没有成就感,但从操场上的种种迹象来看——操场上总是出现两块砖头摆的球门——确实存在踢球现象,而且校门口还时常传来居民们的叫骂声。于是他废寝(办公室睡午觉)忘食(午饭),长期驻守在操场。

    一场围剿和反围剿的斗争在老师和学生之间展开了。学生也长期驻扎在操场,老侯在的时候,他们就玩玩单杠双杠,等老侯上厕所或是回办公室喝水的时候,他们就从书包里掏出足球,趁机踢几脚。

    这天杨帆把球踢到了房顶,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他轻车熟路地翻上墙,眼看就要够着球了,下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老侯来了。众人一哄而散,杨帆怕被老侯看见,在房上跑了几步,想跳下去从居民的院子绕出去回学校,不料一脚把一户人家的屋顶踩漏,脚拔出来的时候,鞋已经不见了。杨帆顾不上找回穿了才俩礼拜的旅游鞋,连滚带爬地从房顶掉下来,摔在院里。一个老太太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响动,睁眼一看,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还光着一只脚,以为是赤脚大仙一类的人物,赶紧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杨帆连跑带颠地离开院子,甩下一句:我那鞋一百多块呢,四零的,留给你孙子穿吧。

    事后杨帆思考,为什么以前在这几家房顶如履平地,这次却失足了,可能是体重增加了的缘故。近来杨帆身体生长迅速,很多一年前穿着还大的衣服,现在都穿不上了。家里的墙上画了杨帆的身高记录,每划一道,就在旁边写的日期,近期那个记录差不多每星期都在往上长。杨树林的身高在一旁也有记录,只是从未长过。记录杨帆身高最早划下的那条线,高度只有杨树林的二分之一,已经模糊,最新的这条线,和杨树林只差一拃。杨帆的饭量,也创了历史新高,最多一顿饭吃了十一个包子,一个一两多,还喝了三碗粥,吃完告诉杨树林:下回粥熬稠点。杨树林觉得现在的杨帆正验证了那句话: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每次吃饭的时候,杨树林都会对杨帆说完一句话后拭目以待:再给你拨点儿?

    无论早上吃多少,杨帆到课间操的时候都会饿,后来一件事情解决了他的肚子问题。学校盖了个锅炉房,可以给师生热饭,每天课间操的时候,每班派出两名同学,把班里需要热饭同学的饭盒抬到那里,然后中午下了课再把热过的饭盒抬回教室。

    因为送饭盒可以逃避课间操,杨帆和冯坤便积极踊跃地承担起为全部同学热饭的工作。全班五十个同学,近一半人在学校吃饭,二十多个饭盒被杨帆和冯坤装在用来装篮球的网兜的里,俩人找了一根木棍,抬着送去锅炉房。

    有一次正装饭盒的时候,一个饭盒盖开了,肉和菜洒了一讲台。当时杨帆有点饿,尽管眼前的食物谈不上色香味,但还是让他怦然心动。杨帆问冯坤,你饿吗,吃片儿肉?

    冯坤扫了一眼讲台上的五花肉,咽了一下口水,说,不好吧这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杨帆看着白里透红的五花肉说,难道真这样眼睁睁地饿着,对不起肚子。

    冯坤说,如果对得起肚子就对不起同学了。

    杨帆看了一眼饭盒,上面贴着一个女生的名字,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吃才对不起她呢,一个女生,吃这么多肥肉,人就毁了。

    冯坤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看桌上的肉,还听到自己肚子叫唤了一声,说,那好吧,就吃一片儿,多了她该看出来了。

    于是杨帆捏起桌上的肉,刚要往嘴里放,被冯坤拦住。

    冯坤说,你别都吃了啊,我说的是咱俩吃一片儿。说着从杨帆手里撕掉半片儿,放进自己嘴里。

    两人吃完后的一致结论是:淡了点儿。

    这片儿肉,不但没有填补杨帆和冯坤肚子的空虚,反而让他俩的肚子愈发空虚。杨帆觉得,必须再找点儿什么塞进肚子,否则什么都干不下去,心都慌了。于是他和冯坤又打开一个女生的饭盒,装的是饺子,一人捏了一个。冯坤咬了一口,发现是韭菜馅的,便给了杨帆:我不吃韭菜。

    吃完饺子,广播体操已经做到跳跃运动,马上就该整理运动了,整理运动一完,听体育老师废话几句,学生们就下操了。杨帆和冯坤赶紧收拾了饭盒,抬去锅炉房。

    这次偷嘴,让杨帆和冯坤尝到了甜头,不仅满足了嘴,还从偷中体会到乐趣。原来贼不仅仅是冲着结果去的,过程也充满了快感。从此二人一发不可收拾,每当同学们在操场上踢腿伸胳膊的时候,他俩便将二十多个饭盒逐一过目,有选择地品尝——如果都吃,会撑着。

    半个月后,杨帆和冯坤对谁的家长手艺好,谁家经常做什么了如指掌。只是偷吃并没有意思,有时候两人会做个游戏,一个人闭眼吃一口菜,猜是从谁的饭盒里拿出来的。起初他们经常把几个人搞混,但后来随着吃的次数的增加,还是发现了不一样:酱油搁的多少不同。

    时间长了,杨帆觉得,打开一个个饭盒,呈现在眼前的不仅仅是一盒盒饭菜,而是一个个家庭。

    吃百家饭,破万卷书,行万里路。杨帆觉得他已经实现了前面的一句。

    下了课间操,当别的同学饥肠辘辘地坐在教室里上第三节课的时候,杨帆和冯坤却嘴巴油脂麻花,昂首挺胸——不挺肚子撑得难受。老师经常夸他俩听课状态好,让全班同学向他们学习。

    杨帆和冯坤的精神饱满,是以同学们中午少吃一口或多口饭菜为代价换来的。在他们送饭的这两个月里,陈燕变得面黄肌瘦。他妈带她去医院看,大夫说是营养不良。她妈问她,每天两个鸡腿还不够你吃的吗。陈燕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带过两个鸡腿,每次都是一个,有时候就是鸡爪子。每次带饭都是陈燕妈给陈燕装好饭盒,陈燕也不看,第二天热饭的时候交给杨帆,中午打开饭盒的时候里面有什么就吃什么。

    原来是杨帆和冯坤觉得陈燕妈的手艺好,每天都不忘视察一下陈燕的饭盒。一次吃得尽情,俩鸡腿都被消灭了,忘了中午陈燕还要吃,便从别人饭盒里掰了个鸡爪子给陈燕补上。

    陈燕妈觉得此事蹊跷,又给陈燕带了两个鸡腿,还给了五块钱,叮嘱陈燕,不要吃饭盒里的饭,中午去外面吃。

    第二天陈燕照办了。第三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杨帆和冯坤双双举手去上厕所。从厕所回来后,听了没五分钟课又去了。后半节课对杨帆和冯坤而言,几乎成了折返跑的体育课,频频往返于厕所和教室之间。

    沈老师说,你俩不行的话就在那待着别回来了,这样一趟一趟也怪累的。

    中午,陈燕打开饭盒一看,只剩一个鸡腿了。陈燕倒掉放了泻药的鸡腿,去了沈老师办公室。

    杨帆和冯坤落网了,被免去热饭一职,重新回到课间操的队列中,到了第四节课的时候也饿得蔫头耷拉脑。

    真相大白后,热饭的同学相继回忆起有问题的地方。有人说,热饭之前饭盒挺沉的,热完后感觉轻了。有人说,在家的时候,饭都吃不了,在学校还不够吃,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学校饭量比在家大了。还有人说,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螃蟹八条腿,最近每次吃都是六条腿,还以为不是老师教错了,就是螃蟹变异了。

    多年后杨帆以男朋友的身份去陈燕家吃饭的时候,陈燕妈给他夹了一个鸡腿,杨帆尴尬地接过来,又放到陈燕的碗里说:我现在不是那么爱吃鸡腿了。

    事发后的一天早上,杨帆正准备出门上学,杨树林叫住他,拿来一个面包说:带上,省得老翻别人饭盒,好像我不给你吃似的。

    杨帆一愣,看了杨树林一眼,拿上面包,出了家门。路上琢磨:看来杨树林和沈老师私底下有联系。这个结论令杨帆感到不妙。

    杨树林确实和沈老师保持着联系。久别重逢后,杨树林像以为要在白色恐怖下生活一辈子的老百姓见到走了又回来的红军一样,立即对未来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试探了几个回合,当获悉沈老师依旧单身的事实后,杨树林的心情就像被压迫的老百姓得知红军这次是来解救自己时一般澎湃。

    沈老师补充说,结了一次,离了,说不到一块去。

    杨树林的喜悦被打了八折。又一想自己,有什么条件要求十全十美呢,能赶上八折的已经不错了。

    每次都是杨树林给沈老师打电话,以询问杨帆在学校的表现为借口,三五句话后便转移到沈老师的生活上。让杨树林很棘手的是,如何让沈老师明明白白他的心。他们都人到中年了,年少轻狂的冲动已不复存在,夕阳红的温馨又从容还尚未到来。在和沈老师的接触中,杨树林只是感觉她并不讨厌他,没看出任何她愿意嫁给他的蛛丝马迹。而且,不得不考虑的一个现实问题是,沈老师是杨帆的班主任,万一求爱被拒绝,以后他怎么给杨帆开家长会,她对杨帆又会是什么态度。如何把窗户纸捅破这一问题,严重困扰着杨树林。

    期末考试前,全班召开家长会,商讨如何让孩子考出好成绩的问题。杨帆一直躲在教室外,暗中观察杨树林与沈老师的关系。散会后,家长们陆续离开教室,最后只剩下杨树林拿着笔记本坐在杨帆的座位上,好像有一堆问题要问。杨帆趴在后门,见杨树林走上讲台,和沈老师说了一句话,然后俩人就向教室前门走去。

    杨帆在他们出教室前,躲到车棚后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杨树林帮沈老师锁了教室的门。

    杨树林先走了,但没走远,推着车在校门口不远处等着沈老师。沈老师出来后,俩人并肩沿着马路走,杨帆跟在后面。当沈老师警惕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的时候,杨帆机敏地利用路边的槐树掩护了自己。

    走到一片无人地区,杨树林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条红色的围脖,递到沈老师面前。沈老师一愣,抬起头看了看杨树林。杨树林往前伸了伸胳膊,沈老师下意识的往后闪了一下身。

    杨帆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仅从肢体上,猜测他们的对话:杨树林:天凉了,给你买了一条围脖。

    沈老师:这样不好,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家长。

    杨树林:收下吧,我和杨帆也带不了,我们俩大男人不能带红围脖上街啊,多有损首都形象,杨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沈老师:杨帆表现挺好的,以后别买围脖了。

    杨树林:好,以后天暖和了,该买裙子了。

    沈老师不知道对杨树林说什么好。

    杨树林:如果你觉得围脖还不难看的话,我给你戴上吧。

    沈老师想了想,没说什么,低下了头。杨树林像藏民给客人戴上哈达一样,庄严地给沈老师围上围脖。

    看到这里,杨帆心头一紧:如果他俩狼狈为奸,后果将不堪设想。必须及时采取行动阻止他们结成统一战线。

    杨帆把鲁小彬、冯坤和陈燕召集到一起,商议对策。

    听杨帆叙述完事情经过,鲁小彬说,你找我们可找错了,我们对这事儿没经验。

    杨帆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冯坤说,想办法让他们的阴谋流产,要不然以后沈老师再去你家,就不是家访了,而是回家,你在学校的那点事儿你爸都该知道了。

    陈燕说,我倒觉得让他们得逞也挺好的,以后需要家长签字的时候,沈老师直接签上就行了,不用再拿回家找你爸了。

    杨帆说,坚决不行,每天讲台上站着的是我回家管她叫妈的女人,多别扭。

    鲁小彬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要不然你退学吧。

    杨帆说,我不想壮大咱们国家的文盲队伍,我要多学科学文化,用知识武装自己,帮助伊拉克人民,去和美帝国主义战斗,夺取海湾战争的胜利。

    冯坤说,那你就争取留级,可以摆脱沈老师。

    杨帆说,那伊拉克人民还要在美英法的水深火热中多忍受一年,我怕他们等不及了。

    陈燕说,你也别过分悲观,说不定现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沈老师对你爸有没有兴趣还不一定呢。

    陈燕的这句话,暂时消除了杨帆的顾虑。他觉得陈燕说得很有道理,想和牌,光有人点炮还不够,还得有人上听。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杨帆就是一个想点炮的人,他想点炮的对象正是陈燕,陈燕对此浑然不知,也就是没有上听,所以这把牌迟迟和不了。杨帆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不然就黄庄了。

    就在杨树林正准备喜迎自己第二春的时候,杨帆也像一只到了春天的猫,蠢蠢欲动了。

    最近一段时间,杨帆对陈燕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每天都想见到她,可是见到后却有点儿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旦分开,又有点儿想念。特别是当陈燕和别的男生说说笑笑的时候,杨帆心里很不高兴。

    杨帆进入青春期了,这种变化首先出现在身体上。一次睡觉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身体里随之流出点东西,然后就醒了,感觉内裤里有些冰凉,看窗外天还黑着,便没理会,接着睡。等早上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觉得下面有点异样,一想,好像夜里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没太往心里去,换了一条内裤,吃完早饭就上学去了。没过几天,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杨帆到了学校,把昨夜的经过和感受描述了一番,问鲁小彬是否经历过。

    鲁小彬说,半年前我就有幸体验了一把,看来我比你发育得早。

    杨帆说,发育我倒是不介意,可是干嘛还得让我换裤衩。

    鲁小彬说,这叫遗精,咱们男的都有。你看过吗,三十多页的地方,贾宝玉也遗了。

    杨帆说,看过小人书。

    鲁小彬说,小人书不写这些。

    杨帆说,看来还是做女人好。

    鲁小彬说,她们有她们的难处,你没看咱们班有些女生每个月都有一个礼拜不上体育课吗,那是她们发育了。

    杨帆说,夜里那种感觉倒是不错,不用换裤衩就更好了。

    鲁小彬说,不穿裤衩就不用换了。

    杨帆说,那不行,都弄被子上了,还得换被罩。

    鲁小彬说,那没办法了,你就安心学习吧,别操心这事儿,操心也没用。

    杨帆半懂不懂地过了一个多月的换内裤生活。在又一次遗精后的第二天,开班会,女生们被带进一个小黑屋,男生在门外等着。过了半个小时,女生们面红耳赤地出来,男生又被叫进去,放录像的老师正在倒带子,倒完说,为了不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这个录像需要男女生分开看,下面我们就开始放了,关灯。

    黑暗中,杨帆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了赤裸着的男女身体,遗憾的是,并不是真人,而是石膏雕像。在一个柔美女声的解说和图形并茂的镜头展示下,杨帆对人类的身体构造和到了什么时候哪块儿有什么变化已基本了解。

    杨帆放学回家后,看见自己的裤衩晾在院里,正往下滴答水。

    杨帆进了屋,杨树林正把脸盘放架上,把杨帆叫过去,问道:你觉得自己最近有什么变化没有。

    杨帆说,单词量已经四百多个了。

    杨树林说,除了学习上的,身体上的呢。

    杨帆知道杨树林的意思,脸不由自主红了一下,被杨树林明察秋毫。

    杨树林取来暖壶,往杯子里倒水,眼睛看着杨帆,杯子满了也不知道。

    杨帆说,你老看我干嘛,水都洒了。

    杨树林停下来,说,这说明了一个道理。

    杨帆以为杨树林要说做事不能三心二意。

    杨树林说,说明了水满自溢,有些东西和这是一个道理。然后把杨帆留在思索中,自己拿着晚报进里屋去看,似乎对自己刚才的教育方式很满意。

    好像那天夜里以后,杨帆的心里就多了点什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地除了吃喝就是玩乐了。六月一到,杨帆的心里更乱了。学校里到处都是花裙子,到处都是比自己高耸的胸脯,还有藏在女生t恤里隐约可见的俩竖一横。原本天很蓝云很白树很绿的世界,在杨帆眼里突然变得花里胡哨。

    一次上课间操,在体育老师发出“两臂侧平举,向中看——齐”的命令后,杨帆伸开双臂,向右侧看去,这次他没有看右侧人的耳朵,视线略低于往常,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令他震撼的东西。

    右侧是展开双臂的陈燕,杨帆透过陈燕的半截袖袖口,看见了陈燕的胸罩,顿时惊呆了。杨帆降低了伸开的右臂,以便能看到更多东西,这次他看到了没有被包裹住的乳房的边缘。杨帆没有被电过,但那一刻,他觉得电击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杨帆怕被人看出来,抬高视线,一本正经地看着往常的高度,但觉得陈燕袖口里的东西在呼唤着自己,于是又向那里看过去。就在即将锁定目标的时候,体育老师的一句“向前——看”,令眼前的景象消失了。陈燕放下了胳膊。

    下了课间操,在回教室的路上,杨帆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一幕,心里暗自庆幸:多亏我现在不用热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男生们兴起评选班里四大美女的活动。每天中午吃完饭,众男生聚集在一起,关上教室的门,坐在阳光下,各抒己见。日后,当他们知道了饱暖思淫欲这个词后,觉得很精辟,一语道中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开展这项活动。

    每次参与评选的男生不同,入选的女生也不同,这说明人与人的审美标准不一样,但进入大名单的就是那七八个女生,这又说明大家整体的审美取向是一致的。

    陈燕的名字屡次出现在大名单里,她是很多男生的首选,但是当杨帆参与评选的时候,都会躲避陈燕的名字。其实能否入选,在杨帆的心里,答案是肯定的,正因为心里有她,嘴上才不能说出来。

    每当有人说“我觉得得有陈燕”的时候,杨帆都会保持沉默,听任别人在相貌、气质、性格、身材等方面对陈燕进行评价。当别人评价得不准确或不全面的时候,杨帆很想纠正和补充,但都克制住了,他担心别人从他的话里听出什么。所以讨论了一中午还没结果马上就要上下午课的时候,便会有人催促杨帆:你倒是表个态啊,咱们这一中午不能做无用功啊。杨帆则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说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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