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睿 本章:第十二章

    二OO三年七月,第一批扩招本科生进入就业市场,毕业生成倍增长。大学生们发出“毕业了,我们的工作在哪里”的呼喊。年末,全国有一百九十五万国有企业下岗职工进入再就业服务中心,按时足额领到了基本生活费和代缴了社会保险费。

    杨帆第一天在家睡觉很不适应。虽然床比宿舍的上下铺宽敞,被褥也软和,但是杨帆躺在上面很陌生,臭脚丫子味儿没了,夜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杨树林的唠叨:早睡早起身体好。

    早上,杨树林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杨帆被吵醒,用枕巾盖住耳朵继续睡,刚有睡意,杨树林就来敲门,让杨帆起来吃早点。杨帆不吃,要再睡会儿。杨树林说,别睡了,困了中午再睡,作息得有规律。杨帆说,我的作息一直很有规律,就是饿了吃困了睡睡够了起,你破坏我的规律我难受,这一天什么事儿也干不了。杨树林不再强求,却把早点端到杨帆屋里,说赶紧吃,哪怕吃完接着睡,要不一会儿豆浆凉了。杨帆说凉就凉吧,豆浆我就爱喝冰镇的。

    杨帆没起,躺着接着睡,可是满屋子都是煎鸡蛋味儿,冲淡了睡觉的气氛。杨帆困意全无,只好爬起来吃早点。

    吃完早点,杨帆并没有别人那种吃完早点觉得新的一天开始了的生机勃勃的感觉,因为起猛了,整个一天他都很恍惚。杨树林说,调整调整就好了。

    自打搬回家住后,杨帆觉得生活很不习惯。原来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现在不行了,一切时间都要以杨树林为准,比如早上八点的时候,肯定已经吃完早饭了,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肯定是在吃午饭,晚上七点的时候,肯定已经吃完晚饭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杨树林要上床睡觉了,肯定会嘱咐杨帆也早点儿睡,杨帆因为没事儿干,便也就睡了。

    杨帆说,我这哪是在家啊,整个儿一坐牢。

    半个月下来,杨帆竟然每天能在七点的时候自然醒,中午十二点就饿,晚上十一点就困。

    杨帆毕业前没找到工作,他学的是通信工程,上大学那年正好赶上扩招,但是四年后工作单位没扩招,杨帆不想进小公司,大公司又进不去,于是便成为那部分差额。

    杨帆觉得不公平,很多同学还不如他呢,有的连毕业证都没有,就是因为父母说了句话,便进大公司了,进去后什么活都不用干,每月好几千挣着,还经常出差,住星级酒店,成天在里面看电视,或者游山玩水,而他的工作却要自己找,一点儿指不上杨树林。

    杨帆知道文革时候插队的知青里流传一副对联,上联:老子无能儿务农,下联:老子有能儿返城,横批:比爹。杨帆觉得,只要是在中国,这幅对联放在任何地方和年代都适用。

    杨树林也想帮杨帆找份好工作,但苦于没有门路,自己的工作尚且如此,如何帮得上杨帆。

    一天杨树林在街上碰到一个插队时的女同学,她父母是高干,所以比杨树林他们早好几年回北京,后来还上了大学,现在在电视台某栏目当主编。杨树林认出了她,她看着杨树林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女同学因为还有事儿,和杨树林闲聊了几句便走了,给杨树林留下一张名片。

    杨树林回家后,看见杨帆还在网上投简历,便想起刚才的女同学,不知道她能不能让杨帆去她那工作。

    杨树林给女同学打了电话,介绍了杨帆的情况。女同学问杨帆有没有工作经验,杨树林说参加过学校的金工实习和社会实践。女同学说,我们这里以编导为主,偏文科,你儿子的专业是理工科,不对口。杨树林说,我儿子高中的时候作文出过书,回头我送你一本看看吧。女同学说先不用了,你儿子的情况我知道了,等有合适的岗位我给你打电话,我马上要开个会,就不和你多说了。杨树林还要再描述一下杨帆的优点,话筒里已经传出盲音。杨树林举着话筒自言自语:用不用再打过去客气几句。

    杨帆拿过话筒,挂上说,不用上赶子。

    杨树林说,求人的事儿,难道你还让人家主动。

    杨帆说,那也犯不上这么低三下四的,你还跟他说我作文出过书,都哪辈子的事儿了,说这个有什么用。

    杨树林说,有这个经历总比没有好。

    杨树林认为女同学会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的,一个栏目的主编安排一个工作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是迟迟等不来女同学的电话。杨树林经常在无论正干着什么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我那女同学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啊,他们那怎么还没有合适的岗位啊。

    原来杨树林不怎么看那个栏目,当听说女同学在那当主编并希望她给杨帆安排个工作后,杨树林开始每期必看,当看到女同学的名字出现在片尾的时候,杨树林对杨帆说,将来你的名字也能打在上面。

    杨帆说,你现在说这个有用吗,早点儿吧。

    杨树林说,说着玩呗,闲着也是闲着,不说干嘛,还不许人家畅想一下啊。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女同学的电话还是没有打来。杨树林想,会不会她把电话号码弄丢了,已经有合适杨帆的工作了,但找不着自己,正着急呢。于是他给女同学打了手机,女同学没接,又按名片上的号码打栏目的电话,是一个女秘书接的,问杨树林是谁,杨树林想了想说,是她的同学,女秘书叫来主编,女同学接了电话,知道是杨树林后,问什么事儿。杨树林说,还是孩子那事儿。女同学问孩子什么事儿,杨树林说找工作的事儿,女同学说别着急,等有了合适的自然会告诉杨树林。杨树林说让杨帆去她那实习也行,不拿工资,先试试看。女同学说她得问问制片人。杨树林说,我家电话你还有吧,女同学说,要不你再告诉我秘书一遍,我现在忙,然后就把电话交给了秘书。杨树林重复了三遍电话号码,让女秘书确认无误,然后叮嘱她说:您费心,一定把号码告诉主编。女秘书声音甜蜜地说,好的。杨树林感觉很悦耳。

    又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答复。杨树林按捺不住了,问杨帆:你说她还会给我打电话吗。

    杨帆说,肯定不会了,她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真要上心的话,能两个月没信儿吗。

    杨树林说,再等等,说不定人家那真的不好安排。

    杨帆说,就是再等两年也没信儿。

    杨树林说,毕竟我们是同学,这点儿忙她还是会帮的。

    杨帆说,同学多了,都找他帮忙的话,她安排得过来吗,再说了,要是那天你们没碰见,你俩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啊,关系没到那,人家根本不愿意帮你这个忙。

    杨树林说,那你说怎么办。

    杨帆说,工作我自己找,你也甭托人了,没用。

    杨树林说,找个熟人总比你自己生找容易。

    杨帆说,还真没我自己找容易,同样的工作,他宁可给不认识的人,也不会让我干。不认识的人干不好了,她还能骂两句,我干不好,她是骂还是不骂啊,你和她的关系又没到她能包容我犯错误的程度,你也别替我费心了。

    此后杨树林不再操心杨帆工作的事儿,只管打点好杨帆的日常生活,如吃饭睡觉洗衣服等问题,俩人一起待的时间长了,问题又出来了。

    杨树林经常给杨帆收拾屋子,杨帆每次回来看见屋子又干净了,便一肚子气。他跟杨树林说过多次,他的屋子不用收拾。杨树林说你弄得太乱了,找东西都不好找。杨帆说,我那是乱而有序,东西放哪我都知道,你收拾了我反而找不着,再说了,我多大了,要收拾也不用你收拾啊。杨树林有意把话题往那方面引:对,应该找一个人替你收拾了,你和陈燕怎么样了。杨帆说,你的事儿我都不问,你也别打听那么多。

    陈燕毕业后进了家民营大公司,俩人一直磕磕绊绊,中间闹过若干次小矛盾,也吵也闹,吵完了闹完了,平静些日子,俩人又好了,反复多次,习以为常。

    杨树林和沈老师感情日益深厚,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俩人加一块快一百岁了,平平淡淡,也挺幸福。杨帆毕业后住在家里,影响了他俩来往,所以每隔几天,杨树林总要加一次班,让杨帆自己吃。杨帆知道杨树林他们厂要倒闭了,不要说加班,就是工作时间内都没事儿干,但对杨树林的加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天,杨帆有个本找不着了,上面记了重要的电话,着急用。杨帆气急败坏地对杨树林说,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动我屋里的东西。

    杨树林正在看电视,装得很无辜:我没动。

    杨帆说,你肯定动了。

    杨树林手,我说没动就没动。

    杨帆说,没动怎么没了,咱家又没来过外人。

    杨树林死咬没动过,杨帆没办法,就去干别的事儿。其实本就在杨树林那,他帮杨帆收拾屋子,看见这个本,上了记了很多电话和公司,出于关心杨帆的目的,杨树林把本拿到他的屋看,看杨帆最近都联系什么人和公司了,看完忘了放回去。

    后来杨树林趁杨帆睡午觉的时候,悄悄溜进他的屋,正要把本放下,杨帆坐起来了,咳嗽了一声,吓杨树林一跳。

    杨帆说:你干嘛呢,手里拿的什么。

    杨树林看着手里的本愣了愣说,我帮你找本呢,你看,不就在这呢吗,你真粗心。

    晚上吃面条,杨树林先给杨帆盛了一碗,杨帆端走,杨树林又盛自己的,问杨帆够不够,用不用再来点儿,杨帆说够了。杨树林端着碗坐在杨帆旁边,刚要吃,又说:还是给你拨点儿吧。 杨帆说,我说我不要了。杨树林开始吃,还剩半碗的时候,杨帆吃完了,杨树林说,再给你挑点儿吧。杨帆站起身,说,你烦不烦,说一遍得了,别没完没了的。杨树林说,我让你多吃点儿有错吗。杨帆说,我都说我够了。

    杨树林说,我不是怕你想吃不好意思嘛。

    杨帆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吃我就说了,不像你们这代人,想干什么不说,掖着藏着,虚伪。说完把碗拿到厨房。

    杨树林吃着面条自言自语:从一口面条上升到虚伪的问题上,到底是大学毕业啊。

    这句话让杨帆很不舒服,他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状况,觉得杨树林另有所指,好像嘲笑他大学毕业还找不到工作,这么大了还吃家里,于是急了,说:我不就没找到工作吗,你等着,等我挣了钱把你给我花的钱都还你。

    杨树林说,我说什么了,让你觉得我跟你要钱,我没这意思。

    杨帆说,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意思。

    杨树林说,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什么都往那儿想。

    杨帆说,我没压力,以后我找工作的事儿你少提。

    杨树林说,你太敏感了,还不让人说,有压力就是有压力,没事儿,别太往心里去,慢慢来,面包会有的。

    杨帆受不了杨树林句句话都刺在自己心窝里,但表面上还很豁达的样子,说,我的事儿你少管。

    杨树林确实没想招惹杨帆,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杨帆,并不知道这样的话会刺激到他,而且看不出杨帆生气,依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两人经常因对事件的态度不同而争吵,嚷嚷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杨帆觉得俩大男人这样挺没劲的,杨树林却乐此不疲,似乎将此事当成生活中的一种乐趣,闲得没事儿,就故意招惹一下杨帆,让他说两句话,然后自己再说几句火上浇油的话,杨帆便开始还击,于是一场争吵又开始了。要不这样,杨帆基本不主动和杨树林说话,杨树林会感觉很孤独。

    为了躲避杨树林,杨帆开始白天出去,晚上也不怎么回家吃饭。杨树林经常在杨帆出门前问他晚上是否在家吃,语气大有对杨帆老不回家吃饭的不满。杨帆说,我毕了业不是为了在家吃饭的,你好意思做饭我还不好意思吃呢。杨树林说,那你每天都出去忙什么啊。杨帆说,不用你管,反正没干坏事。这样一来,更加重了杨树林对杨帆每天都干了什么的好奇和对他回家吃饭的期望。杨帆对这种现状很满意:在父子关系中,自己已经占据了主动。

    毕业后运动少了,杨帆买了一对哑铃在家练。杨树林又坐不住了,跃跃欲试。杨帆在阳台练完,放下哑铃正要走,杨树林过来了,问:举了多少个。

    杨帆说,三十。

    杨树林说,我怎么数是二十九啊。

    杨帆说,多少我自己还不知道啊。

    杨树林说,你给我数着,我也练练,看咱俩谁多。

    杨帆知道杨树林想在数量上压倒自己,从而获得心理上的胜利,他觉得有必要和杨树林比一下,彻底打击杨树林的信心,有时候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不是很受人欢迎的一件事情。

    杨树林开始举,杨帆在一旁数着。当举到第十五个的时候,杨树林已经很费劲了,动作开始变形,举到第十八个时候,杨树林举了一半就放下了。

    杨帆说,这算半个。

    杨树林说,我举过肩了。

    杨帆说,举过头才算。

    杨树林说,那你不早说。

    杨帆说,行,给你算一个,算俩都行,接着举。

    杨树林强努了两个,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实在举不动,无奈地放下哑铃。

    杨帆说,二十个一共。

    杨树林说,你没数错吧。

    杨帆说,二十以内的加法我还是很自信的。

    杨树林摆摆手说,今天状态不好,改日再比。

    第二天,杨帆活动自如,杨树林胳膊抬不起来,菜也切不了。俩人吃了一天面条,平时杨树林还问杨帆黄瓜是整条吃还是切丝,这次根本不问,黄瓜整根就拿上来了。

    杨树林并不甘心没有杨帆举得多,经常趁杨帆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练习,当他能举三十五个的时候,一天晚上,假装无意地对杨帆说:好久没锻炼了,举几个啊。

    杨帆给杨树林拿来哑铃,让他先举。杨树林说,还是你先来吧。

    杨帆举完三十个,杨树林忍住胜利的微笑接过哑铃,举了三十五个,然后放下哑铃,若无其事地去看电视。

    杨帆并不就此事发表意见,胜利后无人喝彩,杨树林觉得有点失落,也看不进去电视,忍不住了,说:我说了,我那天状态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比你少的。

    杨帆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和你比。

    杨树林说,因为你知道实力差距。

    杨帆拿起哑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说着举了五十个。

    杨树林有点儿后悔,没想到杨帆有所保留,但话说到这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喝了一口水,拿起哑铃,也举了五十个,憋得面红耳赤,放下哑铃说:我低估了你的实力,咱俩旗鼓相当。

    杨帆拿起哑铃说,谁说的。说着又举了五十个。

    杨树林傻了,但杨帆鄙夷的目光刺激到他,让他又充满能量,毫不示弱地接过哑铃,举到第三十个的时候,杨树林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这方面自己已经被杨帆远远地甩在身后了。幸好电话响了,杨树林放下哑铃就去接电话,故意延长了通话时间,接完电话,又拿起哑铃对杨帆说:你接着数,三十一,三十二……

    杨帆说,你这不算,中间断了,我是一口气做了五十个。

    杨树林说,那我刚才做的那三十个怎么办。

    杨帆说,行,给你算上,接着做。

    杨树林又举了二十个,在完成任务的那一瞬间,心想:看来明天又做不了饭了。

    杨树林不希望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杨帆又拿起了哑铃。杨树林说,你要干嘛。

    杨帆说,接着举啊。

    杨树林说,不举了,我该睡觉了,到点儿了。

    杨帆说,我要是没你举的多你是不是还不困呢。

    杨树林说,你比我多举两个是应该的,你个儿还比我高呢。

    杨帆说,那你晚饭还比我吃的多呢。

    杨树林说,我那是怕浪费才吃的,其实我吃不了那么多,吃了也吸收不了——咱俩今天就算打个平手。

    杨帆说,你就不能正视自己吗。

    杨树林说,我看待自己挺客观的。

    杨帆想,何必和杨树林一般见识呢,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便说,行,不分上下,你睡觉去吧。

    杨树林说,你要不服,改天咱俩再比。

    杨帆说,我服了。

    杨树林说,我知道你这是口服心不服,有这种精神就好。

    第二天,两人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当电话响了的时候,谁也不接,都说肯定是找对方的,杨帆担心是工作单位打来的,强忍着胳膊的酸痛拿起话筒,一听,是电话局,让交这个月电话费。

    没过多久,杨帆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生产手机的外企做研发。杨树林欣喜若狂,觉得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原因是,他听过这个手机品牌,常在电视上看见他们的广告。

    杨帆是经过了笔试、口试、面试三层筛选后上岗的。杨树林一直替杨帆捏了一把汗,当通过了前两关后,杨树林叮嘱杨帆:跟经理说话的时候态度好点儿,别像跟我说话似的,有点儿眼力劲儿,不该说的别说,别说人家的手机不好,就是真不好也不要说,二十四拜都拜完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可别功亏一篑。

    杨帆说,在外面怎么做我知道,现在招聘不兴你们那一套了,不是谁听话用谁,而是谁有本事才用谁,招你进来不是让你占着那个地儿什么都不干,光会来事儿没用。

    杨树林说,古往今来,当官的都不喜欢用扎刺的。

    杨帆说,我要是领导我就不用会来事儿的,没本事的人才会来事儿。

    杨树林,我小时候也像你这样,特看不惯一些东西,特气愤,特想改变,但这么多年严酷的事实证明,这样是行不通的。

    杨帆对杨树林的话很不满,自己都二十好几了,杨树林还说是小时候,便说,是不是等我四十了,你还认为我是小时候啊。

    面试杨帆的是一个外国人,问杨帆是否用过他们的手机,恰好杨帆的手机就是这个牌子的,杨帆拿出来,挑了诸多弊病,并结合中国人的使用习惯,提出了改进办法。

    回家后,杨树林问杨帆怎么样,杨帆叙述了经过,杨树林说,我觉得你悬了,准备找找别的工作吧,别一棵树上吊死。当天晚上,杨帆接到让他第二天去上班的电话。杨树林说,外国人就是不一样。

    杨帆的工资是试用期三千五,转正后五千。杨帆挣钱了杨树林并不是很高兴,甚至有些失落:儿子刚上班就比自己干了一辈子挣得还多。

    从这一天起,杨树林在杨帆面前的自信与日俱减,原来每个月杨帆还张口管杨树林要生活费,每当这个时候,杨树林强烈感受到作为父亲的尊严,但是现在这个时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杨帆不但不要钱了,还开始给杨树林钱,让杨树林喜欢什么就买点儿。杨树林感觉很悲哀:自己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杨树林还没有从杨帆给他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又遭受到人生的另一沉痛打击:下岗了。

    杨树林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他从此后不用再去上班了,阔别了和他朝夕相处近三十年的工厂。当杨帆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以后杨树林去沈老师那不能再用加班的理由了。

    杨树林回到家后,话终于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杨帆练哑铃他也不跃跃欲试了,为了不让他伤心,杨帆都躲着他练,当看不惯他的某些做法时,杨帆也不和他呛呛了,把杨树林当成一个易碎的花瓶,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但杨树林却把自己当成已经破碎的花瓶,再也粘不上了,每天愁眉苦脸。杨帆安慰杨树林:没事儿,虽然你下岗了,但我现在有工作了,就当咱们和了一把大牌,然后又点了一个屁和,整体上还是赢钱的。

    杨树林听了更加难过,自己在杨帆眼里居然就是一个屁和。

    蹉跎了几天后,杨树林觉得虽然自己五十多了,但不应该丢掉男儿本色,不能被眼前这点儿小困难吓倒,要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新生活。杨树林认为,自己的新生活就是做好杨帆的后勤服务工作,让他专心工作,干出一番事业。杨树林想,自己的时代或许真的过去了,但他坚信,每个成功的儿子背后都有一个把成功的机会让给了儿子的父亲。

    杨树林把每天买菜做饭当成上班,变着花样给杨帆做,力求味道独特,营养丰富,并参阅报刊上罗列的白领们常见的不健康症状,制定相应菜谱,予以食补。

    杨树林想,现在各个公司都讲究改革和创新,他也要在烹饪上进行创新,发明了好几道新菜。每当他把一盘融入了自己的智慧和创造的菜端到杨帆面前的时候,心情是喜悦的,异常满足,满怀期待着杨帆的称赞。但杨帆经常尝过一口后,说,先保质保量,再推陈出新。或者:先打好地基,再更上一层楼。或者:先学会走,再跑。

    这并没有动摇杨树林创新的决心和信心,他将获得杨帆的表扬作为自己现阶段的使命,在革新菜谱的道路上奋发图强。

    杨帆觉得有必要让杨树林培养点兴趣爱好,转移其对烹饪的注意力,否则在家里吃不上顺口的饭了。

    杨帆问杨树林是不是养个鱼养个鸟什么的,找点儿乐趣。杨树林说,没兴趣,养鱼吧,养不好,老死,怪心疼的,还不如吃了呢,养鸟吧,叽叽喳喳的,闹心,还得给它收拾屎尿。

    杨帆说,那就去老年班学点儿书法什么的,我给你交学费。杨树林说,现在学晚了,写一手好字又有什么用。杨帆说,可以陶冶你的情操。杨树林说,我又不是少年,陶冶什么情操。

    杨帆问杨树林那你喜欢什么,杨树林杨树林想了想说,除了做饭,没什么喜欢的。杨帆说,你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喜欢过点儿什么。杨树林说,没条件喜欢,年轻的时候插队,整天干活,回屋就睡觉,后来回北京结了婚,有了你,开始照顾你,一眨眼就这岁数了。杨帆想,既然如此,杨树林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去吧。

    又吃了一个礼拜稀奇古怪的菜,杨帆受不了了,让杨树林规规矩矩地做,家常就行了,不用标新立异。杨树林说,做事切忌浅尝辄止,执着才能成功,昨晚我又梦见好几种茄子的新吃法,明天我就付诸实践。杨帆说,你这不是执着,是一条道走到黑。杨树林说,我宁可撞了南墙再回头,也不临阵脱逃。

    杨树林在创新美食的道路上辛劳地耕耘着,每天早上出现在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精挑细选各类果菜主副食,回到家悉心加工,等待杨帆下了班回来品尝。

    但并不是一分耕耘就一定会有一分收获。杨树林的付出,并没有得到杨帆的肯定。杨帆经常抱怨菜要么咸了,要么没味儿,要么太辣,要么太甜。杨树林的期望落空了,在屡次受到杨帆批评后,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终于有一次不堪忍受,说,别老说我,要不你试试。

    杨帆说,我是做手机的不是做饭的,手机做不好别人可以说我,既然你把做饭当成自己的事业,就应该虚心接受吃饭人的意见,否则永远不会进步。

    杨树林说,凑合吃吧,我觉得还行。

    杨帆说,没法凑合,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改不了呢,人家是色香味俱佳,你是色香味俱不佳,上班的时候没起色也就算了,下了岗连个饭也做不好,哎。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树林觉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伤害,他放弃了自己也许还可以重新开始的事业,抹杀了自己尚存的一丝理想,就为了让杨帆能在家吃上可口的饭菜,并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到头来却被杨帆这样奚落。一股怒火在杨树林心里燃烧起来,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吃就放下,哪那么多废话。

    杨树林的突然爆发让杨帆措手不及,以前两人争吵的时候,都是斗嘴,谁也不急,要急也是杨帆耍点儿脾气,杨树林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杨帆攻击他的那些话他并不认为对自己构成伤害,但是这次他确实被杨帆伤害到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被儿子几句话无情地击垮了。

    杨帆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想说些弥补的话,而是把碗放下,抹了一把嘴下了楼。

    二十分钟后,杨帆拿了一把羊肉串上来,还拎了一瓶啤酒,往茶几上一摆,吧唧吧唧吃起来,都不用余光看杨树林,就知道此刻他的心中肯定满是愤恨。

    杨树林确实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感慨:孩子经济独立,再也不用指望父亲了。

    杨帆洋洋得意地吃着羊肉串,从杨树林落寞的神情中,悟出一个道理:从儿子挣钱的那一时刻起,父亲在这个世界上作为父亲的价值便消失了。想到这里,他收敛了很多。

    从这天起,杨树林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尽管自己做出很多牺牲,却仍不能得到杨帆的认可,自己的价值无法得以证明,为了实现自身价值,他重新安排了自己的道路,决定出去干点儿什么。

    杨树林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杨帆,第二天杨帆刚去上班,他便出了门。杨帆下班回家后,发现家里没人,以前这时候肯定杨树林在家,把饭都做好了。杨帆去厨房看,毫无即将做饭的迹象。

    杨帆看了会儿电视,杨树林回来了。杨帆问他干什么去了,杨树林轻描淡写说,出去溜达溜达,说完进了厨房,做了一顿很简单的饭,煮速冻饺子,买了俩凉菜,一荤一素。

    杨帆吃着挺舒服,说,以后饭这么做就行,不麻烦,还顺口。

    杨树林没说什么,心想,你倒想让我麻烦呢,以后不会了。

    白天杨树林在街上逛了一圈,考察自己能干点儿什么,他想了若干条道路:开小饭馆,开烤串店,开小卖铺,开水站等一些无需太多资本和技术含量的行业。他去了这些地方消费,观察别人怎么经营,然后又假装毫无目的地和老板闲聊,从中套出能有多少利润的信息。经过一天的考察,杨树林觉得自主创业行不通,因为竞争对手太多,自己又毫无经验,况且这些行业并没有太多利润,而自己的目标是多挣点儿钱,以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杨树林决定找工作,挣工资的不一定比那些小买卖的老板挣得少。看杨帆找工作的时候做了一份简历,他也要给自己做一份。杨树林在学历后面给自己写了高中,政治面貌后面给自己写了群众,年龄后面给自己少写了几岁,写的是五十,工作经历后面给自己写的是插过队,吃过苦,用过车床,当过钳工,伴随新中国的工业事业一起成长。

    杨树林带着一打简历信心十足地去了招聘会,夹在一群大学生中间,买了一张门票,挤进会场。

    会场门口一组大学生在做毕业生就业调查,看杨树林也拿着简历,便拦住问,是您找工作还是帮孩子找工作。杨树林想了想说,帮孩子找。学生们又问,您孩子自己为什么不来找。杨树林说,他病了,在家休息呢。

    进了会场,杨树林直奔外企会场,逛了一圈,没看懂用各国语言写的招聘信息,又去了国内公司的招聘会场。一家一家地逛,转一圈居然没发现适合自己的工作。杨树林认为是自己逛得太快了,漏掉了一些公司,于是又逛了一圈。当有差不多沾边儿的职位时,杨树林就凑上去,递一份简历。招聘人接过简历,先看一眼杨树林,再扫一眼简历,便退了回来。

    杨树林被拒绝的主要原因是年龄和学历的问题。那些二十一二岁的应届生抱怨自己年龄小,没工作经验,而杨树林那点经验太微不足道也太低级了,还面临年龄过大的问题。招聘单位不是不招四十五岁以上的,招这么大岁数的人都是来当总经理或者执行董事的。

    又转了半圈,杨树林手里的简历一份也没发出去,之前他还怕自己带的不够,担心自己太抢手。

    杨树林觉得既然花十块钱买了门票进来,不投出去几份简历太亏了,投出一份就是一份希望,没准就会被某个正苦于无千里马可寻的伯乐发现。于是当简历再被拒收的时候,杨树林就说,您留下多看看,需要的话就给我打电话。一些招聘单位看杨树林这么大岁数了,觉得他不容易,便收下简历,并给他一个微笑。这个微笑让杨树林产生很多联想,觉得自己大有希望。

    杨树林满怀憧憬地从招聘会回到家,杨帆见他异常兴奋,以为他又发明了什么新吃法,当一碗朴实的热汤面出现在杨帆面前,杨帆悬着的心才踏实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杨树林一直在等待应聘公司的电话。他在简历上留的是手机号码,这个手机是杨帆公司研发的新型号,尚未投入生产,只是作为样机拿给员工及其家属试用,找出不足。杨树林从杨帆手中接过这个手机的时候,拿着看了看,又还给杨帆说,这样不好吧,公家的东西,多少我给点儿钱吧。杨帆说,公家免费让个人用,到时候我还得交使用报告呢。杨树林说,那我不用了,还给你找麻烦。杨帆说,我的工作就是试用样机,写体验报告。杨树林说,那我就先用着了,有什么感受我告诉你。

    使用后的第一个星期,杨树林告诉杨帆:你们的手机操作太复杂了,前两天手机没电了,我充完电直到现在还没找着开机键。杨帆说,不是我们手机复杂,是你头脑太简单。

    学会开机后,杨树林一直不会用短信。一次他给杨帆做好饭,等杨帆回来吃,直到十一点杨帆才回来。杨树林抱怨说,你不回来吃饭也不告诉我一声。杨帆说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杨树林说,我不会用短信。杨帆说,不会发还不会看吗,按一下不就看了。杨帆拿过杨树林的手机,给他示范怎么用,发现短信已经打开了,便说,你这不已经看过了吗。杨树林说,我又不知道是你发的,也没署名。杨帆说,那我的号码你还不认识吗。杨树林说,十多位数字呢,我怎么记得过来。杨帆说,除了我谁还会告诉你不回家吃饭。杨树林说,那要万一是别人发错了呢。杨帆觉得杨树林永远能找到理由,不再和他争论,把自己的号码存在杨树林手机里。第二天,杨帆下班回家,杨树林还没做好饭,见杨帆回来,很意外,问杨帆:你不是不回家吃饭了吗。杨帆说,我没说啊。杨树林说,你发短信说的。说着把手机拿给杨帆看,杨帆看了后说,这是昨天的短信,你看看时间。杨树林看了日期,果然是昨天的,便说,我还纳闷呢,怎么收到你短信却没听见手机响,还以为调静音了呢。

    此后几天,每当杨帆下班的时候,杨树林就用手机给杨帆打一个电话,一是确认杨帆到底在不在家吃饭,二是为了练习一下使用手机打电话。接了几次,杨帆烦了,说,手机是免费给你用的,话费中国移动可不免费。

    等不到招聘单位的电话,杨树林问杨帆,你们这手机没毛病吧。杨帆说,这手机是我做的,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终于有一天,杨树林的手机响了,杨树林迫不及待地接通电话。对方说找一个叫马什么什么的人,杨树林没听清,问对方找谁,对方又说了一遍名字,杨树林说我姓杨,不姓马,你们是不是找我。对方说不是,我们就找马某某。杨树林说,你们是哪里,是不是招聘单位。对方说是山东某单位,不招人,找马某某要账,马某某欠了他们几十万。杨树林问你们要找的那个马某某电话是多少,对方说了一遍号码,和杨树林的差一位。杨树林说,以后你们打电话不要马虎,毕竟中国移动没有实现单向收费,我接电话也花钱。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打电话的时候,杨树林基本上是冲手机喊着说话的,还指手画脚,杨帆觉得难看,告诉杨树林下次打电话的时候小点儿声,就说是长途也不用喊着说,手也别比划,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把话说清楚了就行了。杨树林说,我那样不是为了让他听清楚,是为了让我说清楚。

    杨帆对杨树林要找工作一事,持反对意见。他不想让杨树林出去工作,并非为了让杨树林安享晚年,而是知道他找也找不到,纯粹是受累不讨好。杨帆阻止杨树林,说,我现在的工资够咱俩花的,你就在家待着吧。

    杨树林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找点事儿干充实一下。

    杨帆说,即使找着了,你那么大岁数了,还得给人打工受气。这让杨帆很不舒服。

    杨树林说,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受点儿气就受点儿吧,还能挣着钱呢,你将来结婚还得用钱。

    杨帆说,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再说了,你挣那点儿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杨树林还是坚持要工作,挣了工资,就是对自己存在价值的证明。现在他的心气已经不那么高了,目标是能挣多少是多少吧。

    招聘单位的电话一直没有打来,杨树林继续给自己寻找希望,又参加了几场招聘会,结果都一样。他觉得去招聘会并不是适合自己的方法,那里适合自己的职位太少,而且置身于和杨帆一样大的孩子中,感觉不是很好,于是去了中介公司。

    杨帆阻拦杨树林去中介公司找工作,说那种地方全是骗人的,收了你的钱,不给你介绍工作,电视上报纸上说过多少次了。杨树林不以为然,觉得反正要签合同,白纸黑字,抵不了赖。交了五百块钱中介费,杨树林放心地回了家。

    两天后,中介打来电话,让杨树林去某单位面试。杨树林去了,面试也通过了,但是工资太低,刚够往返的路费,杨树林觉得不划算,便推掉了。中介介绍了第二家公司,离杨树林家很近,工资比前一家高,还有提成,是贴小广告,贴得越多提的越多,杨树林没干。中介又介绍了第三家,工资尚可,工作也不违法乱纪,可是对方没看上杨树林。接下来的几份工作都让杨树林大失所望,不是保安就是看车的,要么就是在外地。合同规定的是签订后的一个月,中介公司连续给杨树林介绍工作一直到他上岗为止,一个月过去了,杨树林仍处于待业状态,认为中介公司不守承诺,去理论,中介说,不是没给你介绍,是你自己不干。

    杨树林说,你们给我介绍的都是什么工作啊。

    中介说,你这样的还想干什么工作啊,正视现实吧。一改让杨树林交钱时的温柔可亲。

    杨树林说,你们不能不讲理,合同上面写着要给我介绍满意的工作。

    中介说,什么叫满意,美国总统你满意,我介绍的了吗。

    杨树林说不过中介,要诉诸法律,中介说你去吧。杨树林觉得有必要争一口气,就去律师事务所咨询,律师说这种事儿不值得打官司,也许你会赢,但至少得搭进去几个月的时间,我劝你还是算了,有这工夫儿,好几个五百块钱挣出来了。杨树林说那我这次怎么办,律师说,就自认倒霉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少找中介。

    杨帆见杨树林不出去面试了,问他中介怎么不给介绍了。杨树林说闹掰了。杨帆说,钱退你了吗。杨树林说,没有。杨帆说,早我说什么来着,你不听啊。杨树林说,人无完人,谁不犯错误啊。

    被中介骗过后,杨树林开始有什么事儿都和杨帆商量了。找工作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几个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要么下岗要么退休在家没事儿干的人,其中有人干起传销,介绍杨树林也干。杨树林以前听说过传销是骗人的,但一听说谁谁谁挣了多少钱就不由心动,便问杨帆对此有何看法。杨帆说,他说的那个挣钱的人你见过吗,问过他真的挣那么多钱吗,把身边一个人描绘成靠传销发了财以此引诱别人上当,这是传销惯用的伎俩,再说了,传销靠发展下线挣钱,你能发展谁。

    杨帆的话确实在杨树林心中产生了一定效果,在别人劝他加入传销的前几天,他立场坚定,毫不动摇。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人挣钱的故事传入他的耳中,杨树林坐不住了,也想尝试一下。传销的东西是营养品,杨树林想,卖不出去大不了留着自己吃,于是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包号称能强身健体,滋阴壮阳,祛暑解热,还能防辐射的保健品。买到手后,杨树林试图卖出去,能挣四十块钱,可是没人买。放了一个月,杨树林有点儿后悔,心想只要不赔本就行,改按进价卖,还是卖不出去。

    卖给杨树林的那个人,可能也一直找不到买主,终于碰着杨树林这么个冤大头,便缠住他不放,经常打电话找杨树林,叫他出去聊聊,开个会。杨帆接过好几次这个人的电话,一听语气和说话方式就知道是干传销的,很反感,没好气地挂了电话,问杨树林是不是参与传销了。杨树林说没有,他想发展我被我严词拒绝了。

    过了些日子,杨帆找东西,从柜子里找出那盒保健品,拿着质问杨树林怎么回事儿。杨树林不好意思地说,人家让我帮着代卖。接着问杨帆,你们同事儿有吃这个的吗,据说效果挺显著的。杨帆把东西扔下说,我还想在我们那多干几年呢。

    杨树林捡起保健品,不舍得吃,更不舍得扔,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但是没过多久还是被杨帆发现了,杨帆说,代卖不至于代一辈子吧,都快过保质期了。杨树林说,忘给人家了。杨帆说,你说这话自己信吗。杨树林见事已败露,只好实话实说,但否认自己有损失,至少吃了能身体好,说,你留着吃吧,上班挺累的。

    杨帆说,我怕吃完了我更累,这东西都是假的,屁用不管。说着就要扔。

    杨树林阻拦:别扔啊,挺好的东西,扔了怪可惜的。

    杨帆说,这种东西留着干嘛。说着就一包包撕开,倒进马桶。

    杨树林没拦住,痛心疾首,在一旁说,你不吃给我吃啊。

    从决定找工作到传销也没干成,半年过去了,杨树林不得不接着这个事实:自己的时代真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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