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啊!欲望啊!”老人其实深深明白自己这几年的不快乐所在,根源是欲望。可这欲望,他已无从克制,因为压抑的年头太久了。他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是“狗崽子”,不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年富力强的时候,是典型的“黑五类”,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北京,来到了村儿里的矿山里挖煤,落下了一身的病。在单位,他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为人处事战战兢兢,凡事不敢与人争,苦活累活争着干,娶了有“贫下中农”身份的妻子,这才没有受到过多的打击,最终于入了党。入党那天,他热泪盈眶,有激动,也有辛酸。
几十年克制着自己,晚年终于跟着儿子回了京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远远甩在了后面,那么多新鲜的、花枝招展的东西呈现在他面前,他要求不多,只希望自己能够像亚运村的老王,或者自己的儿子儿媳一样,享受一下这个时代有质量的生活,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有几年可活?他只希望在自己生命的尾巴尖儿上,再抓住这个全新时代的一个尾巴尖儿,可怎么这么难呢!现在房子没了,刚挣到的点钱,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全赔得底儿掉。
萌萌给自己的爸妈打电话,诉说最近的遭遇,房子、股票、工作。
老妈安慰萌萌:“人生哪儿有那么顺的,你前几年工作干得意气风发,那时骄傲得不得了,现在不得意了,噢,就一下心灰意冷了?就觉得自己永远不得意了?”
“可本来工作就不顺,一想到股票还套着,心里更难受。”萌萌都快哭出来了。
“凡事都有涨有跌,股票就跟人生一样。噢,你这几只股现在跌着,就永远没涨出来的时候了?你怎么就敢做这个保证?”
“我不是想赶紧看见点收益吗!”
“萌萌,你们就是太性急了,现在才摔得这么狠。你们年轻人,在这个社会里,有时候更得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望,才能冷静从事。你倒好,打从开户第一天,一给妈打电话,不念叨着要挣辆新车,挣个新房,到最后连别墅都算进来了,这么办事儿哪成呀。”
在一家幽静典雅的南方菜馆门前,萌萌和丁铃正在小声嘀咕。
萌萌说:“咱俩AA制,进去吃。”
“不行!”丁铃说:“AA制我也不去,除非你请!”
萌萌作悲愤状:“凭什么!”
“你要非AA制,那咱就还老北京炸酱面吧!”
最终,俩人坐在老北京炸酱面的小木桌上,一人点了碗面,点了两盘小凉菜。
萌萌边吃边感叹:“沦落了,沦落了,以前那南方菜馆是咱俩常出入的场合呀。”
“你就接受现实吧,以前咱俩是青春无敌美少女,现在是什么?家庭妇女!”丁铃没精打采地说。
“哎?你怎么现在也抠门儿至此了?你家老李挺能挣的呀?”
“我们家股市也套着一堆钱呢!”丁铃说:“另外,告诉你能吓你一跳!”
“怎么了?”
“我们也有第二套房了,吐血一次性付清。”丁铃狠呆呆地说:“买完第二套房,再除去股市里套着的钱,我俩现在穷得叮当响,不瞒你说,我的洗发水都改成蜂花了!去美容院和健身馆?那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啊?你们买第二套房了?多少钱?在哪儿?”
“不买能成吗!我那对韩国公婆,马上又要回国了。”
“那房子多少钱呀?”萌萌急切地问。
“没在北京。北京的我们真买不起,在丹东。我公婆这点儿好,不喜欢大都市,就喜欢世外桃源,所以我们在丹东挑了处房,七十多平米,三十万,面朝大海。这还算便宜了,我也算知足了。”
“哟,还真是便宜。”
“是便宜,那一下也是三十来万呢,也够要我们劲儿的!”
萌萌回家把丁铃公婆的安排给金亮讲了,金亮听着,觉得确实不错。干嘛非扎在北京呀,丹东也是个好地儿,不说丹东,海南、大连、青岛,房价应该都比北京低,而且空气质量、环境都不错。
“什么?让我们到外地去买房?”金亮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我不就是跟您商量嘛!”
“你要把你妈打发到外地去?啊?打发到外地去?”金亮妈又急了。
“不是打发,您听我说……”金亮为难极了,“咱这点钱,在北京想买套合您意的房,真不容易。可外地房价便宜多了,这钱可以买套相当不错的房,像萌萌那朋友,在丹东,30万,对面就是大海,空气质量又好!”
“我们要大海干嘛?要大海干嘛?那儿有大超市嘛,有好多饭馆吗?”金亮妈愤怒地喊。
“不是,您二老从来舍不得去饭馆吃饭呀,除非我们请。”萌萌忍不住了。
“所以你就把我们扔丹东,省得请我们出去吃饭了,眼不见心不烦是吧!”金亮妈不跟萌萌说,扭头骂金亮。
“我……”金亮跳楼的心都有了,“我是好心,您干嘛非得盯着北京的黄金地带呢,人生有很多种活法。”
“小亮!”金亮爸坚定地说:“不要跟我提人生,我不会离开北京城,不会。我不能再次被赶出北京了!”说完,看了萌萌一眼,心里一阵悲壮。萌萌心想,得,这仇又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