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没有地震。
二○○四年,大概是我人生遭遇变动最大的一年。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个征兆。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我不在东海租屋处过夜,加温棒没插上电。
一夜受冻,鱼缸里的食肉怪兽们冷死了一大半。
毛毛狗跟我哭了好久,她一直嚷着心爱的小丑武士死了。
「……」我一边哭,一边将胖溜溜的小丑武士捞起来。
不久,一只成吉思汗莫名其妙翻了肚,原因始终不明。
保险起见,我将鱼缸的水重新换过,下了药,看着鱼缸里仅剩的长颈龟跟形只影单的成吉思汗。浩浩荡荡养了三年,就剩这两只了。
我从来不晓得这两只巨大的成吉思汗谁公谁母,说不定两只都是公的或都是母的也不一定,有什么差别呢?我从它们只有五公分大小就开始养,还以为两呎见方的大鱼缸够它们一辈子欢乐了,没想到它们很能吃、卯起来长大︱最后竟长成超过二十公分的小怪兽,对它们来说,鱼缸渐渐变成一个无聊没地方好逛的家。
无聊嘛,还是得找事情做,这两只成吉思汗老是盯着对方的尾巴绕着圈圈游,一起抢食我倒进去的小金鱼、蚱蜢、面包虫、小青蛙、小虾等,比赛谁吃完后的肚子大,除此之外就是跟长颈龟互咬着玩。
现在它们之间少了一只,剩下的那一只成吉思汗游得很没劲,吃的鱼也少了。
「对不起,你一定很想它吧?」我蹲在鱼缸外。
「公公,我觉得它好可怜喔,你要不要再养一只成吉思汗陪它?」毛毛狗也蹲着。
「怎么有办法?如果我再买一只小只的成吉思汗下去,一定会被当成饲料吃掉。但又不可能有人在卖十五公分以上的成吉思汗。」
「那怎么办?」
「幸亏还有长颈龟陪它啊。」我也只能这么说。
失去了唯一的同类伴侣,打击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大。
孤单的成吉思汗,没病没痛,几天后却一动也不动了。
偌大的鱼缸里,剩下的长颈龟立场有点尴尬。
它就像是鱼缸星球里的超级赛亚人,光甲长它就像是鱼缸星球里的超级赛亚人,光甲长就有二十公分,脖子长度至少也有二十公分,它有坚硬的龟壳保护,脖子甩出的瞬间攻击力又超级厉害,还曾经将粗壮的金恐龙鱼的头整个含住、甩来甩去,我连阻止都来不及:「喂!它不是给你吃的啦!每天都在看的怎么突然就不认识了!」
一瞬间,长颈龟便整个将金恐龙鱼的头咬掉……
这么强,丢什么下去跟它作伴都有危险。
「我根本没办法帮你找伴。」我苦恼:「你把什么都当食物。」
「……」长颈龟用笨拙的姿势游着,还给我科科笑。
我曾经放了一只看起来很低调的淡水龙虾下去,想说类型差这么多应该有机会和平相处吧?但当天晚上,我就眼睁睁看着长颈龟以不可思议的饕客技巧、将龙虾慢条斯理剥壳吃掉。
我也曾试图养两只凶残的食人鱼跟它作伴,但下场就是食人鱼被长颈龟秒杀。
长颈龟看起来傻傻的,对只剩自己一个好像不以为意。
「食人鱼都被你干掉了,觉得自己很屌吗?」我失笑。
「要不要再养一只乌龟陪它?大一点的。」毛毛狗帮忙出主意。
「要养就要从小养啊,买别人养大的没感情啊。不然,我们来养水蛇怎么样?我觉得把它们养在一起应该可以恐怖平衡吧?」我有点赞叹自己怎么那么聪明。
「我讨厌蛇啦!」毛毛狗断然否决。
孤单好像没有造成长颈龟的困扰,它的食量依然很大,胃口一向很好,好到连我自己也不敢用手指伸进水里逗弄它……我的手指还要拿来敲键盘咧!
据说乌龟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十年、八年也没问题,我想这只长颈龟如此健康,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挑战一下史上最巨大的人工饲养长颈龟吧!
为了让长颈龟的龟壳健康不变软,得吸收足够的维生素A,我还常常将它抓起来放在窗下的水桶里,晒晒真正的阳光。有时候我写小说写到忘了神,水陆双栖的长颈龟默默地爬出水桶,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玩捉迷藏,有两次我什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我的棉被里找到科科科笑的它。
可惜我有智障。
有一天我骑车经过传统市场时,突发奇想,既然长颈龟可以吃掉淡水龙虾,那,干脆改喂它吃溪虾好了?饲料小金鱼一两要三十元,溪虾秤斤在卖的,便宜多了。长期下来可以省钱、又很营养。
那晚当我回到家,将七、八只活蹦乱跳的溪虾倒进鱼缸时,长颈龟整个很兴奋,狂暴地攻击它看得见的每一只虾子。我觉得有种欣慰的变态快感……
「你这家伙,真不愧是唯一活下来的超级杀手啊!」我敲敲玻璃。
长颈龟不理我,径自展开它的猎食秀。
那晚我放心地骑车回彰化,过了两天回到东海租屋时,鱼缸里却传出噩耗。
缸底都是碎裂的虾壳,长颈龟的脖子异常粗大,眼睛大大瞪着外面。
它巨大沉重的身体半浮半沉在水中,再没有一丝活力。
你这家伙……我快哭了,整个人难过地跪在地上。
「你干嘛吃到爆炸!你又吃到爆炸!」我鬼吼鬼叫,气得用拳头砸地板:「对不起我太白痴了!我太白痴了!」
长颈龟无言以对。
几个小时后,我看着空无一物的鱼缸。
像是进入了自动驱动模式,我平静地将水草盆栽拔起,将水抽干,将细碎的砂石一把一把捞放在水桶里,将加温棒收好,灯罩收好,过滤棉一块块塞进垃圾桶里。
最后,打了通电话给阿和。
「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嗯,帮我搬鱼缸到楼下……」
我摸摸躺在鞋盒里的长颈龟。
我想,我再也无法养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