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专家说,成狗的智商约等於人类的三岁半孩童。我想这个研究是正确的。
Puma在妈妈生病後,依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乖,以前我要出门,Puma都会很不甘心地看著我,一直吠吠吠吵著要跟。
现在我只要跟它说:「二哥哥要去看妈妈,你乖。」
Puma就会乖乖地缩在椅子下,不再乱叫了。
化疗的药剂杀死妈妈体内几乎所有的白血球,抵抗力慢慢逼近零,妈整天都重复著发烧与退烧的循环,最後住进了隔离病房。为了怕带了不好的病菌给妈,我一回家就会换上固定的衣服,这样才能抱著Puma睡觉、跟Puma玩、带Puma去散步,回医院照顾妈妈前再洗个澡,换乾净的新衣服。
奶奶没好气劝我乾脆不要抱Puma了,说:「都是毛,一直换衣服真麻烦。」
可我没办法不抱,因为我需要它,而Puma也需要它的二哥哥。
有天冷冷的早上,我裹著棉被赖床,同样不想下床的Puma没事干,只好一直舔我的鼻孔,舌头一直卷进去挖啊挖的,Puma的舌头温温热热,越舔越起劲,好像永远都有吃不完的鼻涕似的。
慢慢我自己开始奇怪,通常Puma吃我的鼻涕不会超过三分钟啊,三分钟後鼻涕吃光光了我就会因为鼻子太通畅、有点难受而拉开Puma。今天我的鼻子怎那么反常?
我轻轻拉开精神奕奕的Puma,抽了张卫生纸擤鼻涕。
一擤,才发现卫生纸上都是鲜红的血。
我愣了一下,什么鬼啊?
过去我只有因为擤鼻涕擤得太大力擦了点鼻血出来,从没有这样大量用「流」的。按照Puma刚刚吃得那么过瘾来算,我已经慢慢流了三分钟以上的鼻血?
正当我陷入迷惘,Puma又兴致勃勃扑了上来,伸舌头就舔。
「唉,Puma你是要二哥哥失血死掉喔?」我拨开它,让它冷静。
我瞪著天花板胡思乱想了很久,好像止血了,这才下楼。
起床後我把流鼻血的事跟大哥讲,大哥皱眉说:「干是天气太冷鼻黏膜太敏感还是怎样?你最好快去查清楚,妈妈生病已经够了。」
大哥跟我心里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妈妈跌倒手受伤血流不止,是因为血小板不足。现在我流鼻血流个没完。
下午我便自己去彰女对面的检验所抽血检查。
「要验哪些项目?」护士拿出一张表,上面有很多空栏可以勾。
「……都验。」我觉得好烦。
七上八下过了一天,隔天看了报告,数据都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哪有这么神经质?感觉人生用什么姿势都可以赖活下去,随便一点没差。
但妈妈生病後,我真觉得健康很重要,尤其要照顾妈,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可Puma也倒了。
在妈生日那天,一早奶奶就赶紧将我叫醒,紧张地问我要不要带Puma去看医生,我大惊,问为什么,奶奶说Puma看起来怪怪的。
我冲下楼,弟弟抱著Puma坐在椅子上。
「刚刚Puma倒在地上抽 ,还发出哎哎哎的叫声。」弟弟说。
Puma两脚发软,无法好好坐著,也几乎不能走路,不吃东西不喝水,舌头发白乾裂。但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消失,替之以无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过Puma,它小小的身体几乎不剩半点力气,软趴趴的一团带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么?」我心疼地说,但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不要在那边黑白讲啦!」奶奶皱眉。
Puma在我国三的时候走进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经十三个年头。
十三个年头了,当初的小可爱牙齿掉光光只好让舌头整天都露出半截,胡子灰白,黄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楼梯,跳不下床,眼睛还有些白内 。一条标准的老狗。
Puma看著我,有气无力地缩起身体。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测,它的心跳时而飞快,时而缓慢。我将鼻子靠向它的嘴,它却没有伸出舌头舔我,看起来很虚弱。
「Puma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抢戏,明明就不是你登场的时候。」我抱著它,感觉它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觉不醒。
如果妈没生病,当时的我一定会哭出来。
但我很压抑激动的那部分,选择了接受。
有人说,一条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人当主人。
很荣幸,Puma选择了最爱它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会在我在新竹念大学时、台中读硕士班时、在台北写作时、甚或未来当兵时过世。我一直很希望它能在我的怀里阖上最後一次眼睛,我想Puma也是这么想。
若Puma选择在此时与我道别,不也是契合我们彼此的愿望?
十三年,也许够了。虽然我会好伤心。
哥从医院轮回来时提醒我,认为Puma说不定是营养不良才会没有力气,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说奶奶忙翻了,都乱喂Puma吃东西,喂什么发糕、馒头的、放著一碗久没动过的蒙尘狗饲料,营养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气。
我想想,的确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濒死的模样。
於是晚上我去夜市买了个猪肉铁板烧便当回来,还多加了个蛋黄不熟的荷包蛋。我将超香的猪肉片与肉汤混进饭里,挤破蛋黄,搅一搅,然後按例吃进嘴里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滚爬到角落,不吃。我用手指沾了点涂在它的嘴边,Puma才勉强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来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两年,凑个整数陪二哥哥十五年,我们再说再见。」我很开心,看著puma慢慢吃著掌心上的口水猪肉蛋黄饭团。
总共吃了三团,Puma才懒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叹,妈在家的时候,Puma吃得可好。
每次妈买蒸 回来,都会将皮剥开,将里头的馅夹给Puma吃。每次妈炒面,都会将里面的瘦肉或虾仁仔细挑出来给Puma吃。每次都这样,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妈Puma由我喂就好,妈你给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妈从头到尾都在吃面皮。
以前Puma生病了,妈会认真灌药,灌到最後Puma只对妈一个人服气,除了妈亲自动手谁也别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开。家里也只有妈跟我会帮Puma抓跳蚤。妈也是家里第一个放弃叫我不要抱Puma睡觉的人。
现在,又看见Puma开始用眼神祈求我带他出去撇条的模样,又看见Puma在乱抓地板的样子,我忍不住想……
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 哀号的声音翻译,应该是:「我~快~饿~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