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毫无防备地担负起另外一个角色。这样的角色没有经验,没有课本,只好一步步向前走,直到下一个角色,变幻莫测……
幸运的是,因为我知道,我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爱。每一个角色,我都会努力去做好,因为这才是我人生的路……
旭日东升,阳光撒进顾小白的客厅,仿佛投射进一个焚化炉,屋内乱七八糟,方便面的纸筒,PIZZA的盒子,还有地上散落着七八只黑色的塑料垃圾袋,鼓鼓囊囊。罗书全就站在这样的客厅中央,茫然四顾,一言不发。这时门铃响了,罗书全去开门,门外站着探头探脑的左永邦。
这是莫小闵和顾小白在电影院分手后的一个月后。
“还躺着呢?”左永邦探进头,试探着问。
“嗯,昨天喝了一通宵的酒,刚刚睡下,还没睡着呢。”罗书全叹了口气,说。
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好像走进地雷区,左永邦望着屋内的情形,目瞪口呆。
“这……这什么情况……”
“他说他被抛弃了。”罗书全摊摊手,“就像一个垃圾,一个垃圾就应该生活在垃圾堆里。”
“所以他就把自己家弄成垃圾堆?”
“嗯,他说反正也没有女人上门,他也不需要女人再上门。”
“那你算什么?”
“我是收垃圾的。”罗书全无辜地说,“等他哪一天真的就这么翘掉了,我就可以把这个垃圾堆卖出去。我昨天问过房产中介了,这栋楼又涨了……”
匪夷所思地看了看罗书全,左永邦径直走向顾小白卧室,猛地推开门。
幽暗的光线中……
顾小白像木乃伊一样平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抬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
果然是……地狱一般的所在啊……
“嘿!已经一个多月了,”左永邦凑过去,像对老年人一样大声喊,“麻烦你开始振作一点好不好?!”
没想到顾小白不为所动,只是嗫嚅了一下。
“好……”
左永邦看看罗书全,又转头对着顾小白,“那就起床啊!”
不出意料地,顾小白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无动于衷。
“那……”看励志不管用,左永邦只好在床边坐下来,柔声细气,“莫小闵走了就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你还是有机会去接触很多别的女人啊。你现在这样整天看着天花板算什么?”
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天花板有明媚大眼睛吗?天花板有胸吗?天花板有小腰肢吗?左永邦恨不得这么说……
“我不会再接触别的女人了。”顾小白继续以木然的表情无动于衷,“我现在就是个垃圾,垃圾是不会想着被谁捡走的。垃圾只会被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被运到回收站,然后烧掉。翻垃圾桶捡垃圾的,那种人要不比我更惨,要不就是变态……”
思维逻辑倒还真清晰,左永邦无语了。
“不过我现在这么看着天花板,是因为我昨天喝多了。”看他不接话,顾小白又耐心解释,“闭上眼睛,世界在转,睁开眼睛也在转,我只好盯着这个灯,不然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愣了一会儿,左永邦只好又晃晃脑袋,“好了,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起来跟我下楼一起吃点东西,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什么事啊?”罗书全插嘴。
“垃圾是不会吃东西的,垃圾也不会跟人商量什么。垃圾就是垃圾,垃圾的使命就是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垃圾……”
顾小白又恢复了软趴趴的形态。
见顾小白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左永邦只好叹口气站起来。
“好,你不起床是吧?你不跟我下楼是吧?”他深呼了一口气,“我告诉你,我要做岳父了!”
本来以为这句话的效果是石破天惊,即便不是,起码也是震动屋檐。没想到顾小白连毛都没抖一根,镇定自若地躺在那里。倒是罗书全,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转过头惊恐地看着他。
左永邦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走。
看看顾小白,罗书全这下子顾不上他了,原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追上去,“哎哎!等等!等等!怎么回事啊?”
两人一前一后追出门外,顾小白家门关上。
刹那间,屋内又恢复了空空荡荡,悄无声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秒,两秒,十秒……
最多也就十秒……
顾小白猛然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穿衣服穿裤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好奇心真的害死人!”
然后就追了出去……他的耐心实在太差了!
追到楼下的茶餐厅,罗书全坐在那里,好像等待放榜的高三学生。倒是左永邦,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好像胸有成竹似的。顾小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挨着罗书全坐下,也露出一副小兔子等待胡萝卜的表情——丝毫没有讪讪的羞愧感。左永邦坐了一会儿,好像领导等待发言,面对着罗书全和顾小白,娓娓道来。
“潇潇你们知道吧,我女儿……”
罗书全还没说话……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还用说?快入正题!”失恋的人,耐心真的很差。
“好,入正题,”左永邦本来想学人评书,先来个楔子什么的,从女儿的前生后世讲起,被顾小白一恐吓,也只好叹口气,说下去,“我前两天在街上遇到她,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十七八岁左右,和潇潇差不多大,两个人手牵着手……”
本来想等顾小白求知若渴的表情,没想到边上的顾小白……
幸灾乐祸的心情油然而生,反而转过头同情地看着罗书全,“啧啧啧……时间不等人啊……”
什么人啊……
“后来呢?”罗书全对顾小白的嘲讽完全没兴致,合格地做着最佳听众,迫切地问左永邦。
“他们没想到会遇到我。”左永邦继续抑扬顿挫,“我更没想到会遇到他们啦!但我们也不可能装作不认识吧?”他摊摊手,表示自己是无辜被牵连进去的,“然后,她就拉着那个男孩子过来跟我打招呼,说那个男的是她男朋友……”
说到这里,顾小白转头看看罗书全,期待痛心疾首的反应。没想到罗书全只是一脸严肃地皱着眉头,好像教导主任在听家长抱怨孩子早恋。这种表情让顾小白完全没招数对付,只好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左永邦。
“很正常啊,那又怎么啦?”
“没什么是没什么,”左永邦突然变得很扭捏,“主要是我的态度……”
望着两人困惑的表情,左永邦继续说,“你们看我平时也不虚伪是吧,挺正常一个人。对潇潇我也从来没说过不许早恋啊,早恋不好啊这种话。但那天我看着那个男生,不自觉地我就……我就……”
顾小白猛然尖叫一声:“你揍他啦?”
“当然没有!”左永邦气死了,老是被打乱节奏,反吼一声,“我反而特别……特别严肃,特别高贵,特别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个男孩子说了声……”
左永邦回到当时,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口吻扫视着两人,模拟道:“你好……”就跟首长阅兵似的……
说完,左永邦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后来,连着好几天,我心里一直特别不舒服。”左永邦换了个坐姿,“我想我第一次见我岳父,他也是那个德性。我想……什么时候我也变成那样了?我也变那个德性了?”说到这里,苦恼得要死,“不会呀?我当年心里还想呢,将来我要是有个女儿,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跟他特好,待他跟哥们儿似的。但想起来那天,那哥们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到阎王爷似的。我怎么就那样了呢?心里实在不舒服……”
左永邦正在翻来覆去地自我检讨,没想到边上的顾小白开始狂笑起来。
“哈哈哈”
笑得非常放肆。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左永邦恼羞成怒。
“对不起,你让我再笑一会儿……”顾小白捂着肚子,显得非常开心——把自己失恋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好一会儿才恢复严肃起来,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这一切缘于你对自己的清醒的认识。你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什么正经人。但那个场合你一下反应不过来,显得特别道貌岸然,你心里就不舒服了。”
面对这种把自己的意思再重复一遍的废话,左永邦气死了。
“这不废话嘛……”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扭转这种局面,我心里鄙视了我自己好几天了。”
顾小白转过头……看看罗书全。
像受到某种感召似的,罗书全也愣了一会儿,对左永邦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我叫你几声岳父?你习惯习惯?以后谁这么冷不丁的站你面前,你都特别自然了。”
“我谢谢您了。”左永邦怒道。
“哎!要不这样吧!”顾小白突然福至心灵,兴致勃勃地说,“周末我们在我家开个Party,我们把能叫上的都叫上,把潇潇和她男朋友也叫来。你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整一下你们的岳婿关系,怎么样?”
左永邦还没回答,边上的罗书全早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
“行行,我同意。”
你激动个什么劲……顾小白还没来得及嘲笑他……
“也不是不可以……”左永邦已经接上话,又仿佛思考国计民生似的思忖了一番,“但你家……你家也太恶心了吧?”
说得也是……
和罗书全回到家,顾小白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到处翻报纸。罗书全也帮着一起翻,翻了半天后终于找到一张靠谱的。顾小白端坐下来,拿着报纸,另一只手候着电话,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遍,拨通了电话。
“家政公司……保姆……保洁……”顾小白一边拨一边转头对罗书全说,“哎,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什么什么心情?”罗书全在边上卖萌。
“别装傻呀,”顾小白完全忘掉自己的悲痛了,“潇潇现在有男朋友了,你什么心情?”
“哎,你别说得跟什么似的好吧?”也没说什么是什么,罗书全急于撇清,“我和潇潇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过啊……”
“说得也是,”顾小白点点头,“而且你现在也有杨晶晶这个大折腾了,但你心里还是酸酸的吧?”
听顾小白这么启示,罗书全突然侧过头,仔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突然变得有些兴致勃勃,“哎,我跟你说啊,这种心情还真有点怪的。怎么说呢,有点酸酸的……但又挺幸福的感觉……又伤感又美好……特别红尘滚滚……”
“你丫变态。”顾小白干脆地下完结论,正好电话通了,“喂?家政公司吗?请问你们这儿阿姨都是哪儿的啊……都会烧菜吗?四川……四川太辣,吃不惯,还有哪儿?河南新乡……”捂住电话,转头迫切地看着罗书全,“河南新乡那是哪儿啊?”
“不知道啊。”罗书全也很着急。
“喂……不是很熟!”顾小白对着电话吼,“还有哪儿啊?菲律宾?”顾小白又捂住话筒,转头对着罗书全,“你会说菲律宾语吗?”
“你才会呢!”
“我英文也一般啊……”顾小白苦恼地对着电话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还有哪儿啊……本市的有没有?”
当然有,现在的世界什么没有?到了第二天中午,顾小白就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窗明几净,一切东西都被收拾得齐齐整整,焕然一新。边上站着一中年妇女,和蔼可亲,斯文有礼,一看就是受过教育的……下岗知识分子。
“阿姨……”顾小白看着周围,简直不可置信,“你简直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
“你这小孩,说话没头没脑的,我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天使呢……”天使也禁不住吹捧,迅速堕入人间,阿姨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我就算面试通过啦?”
“过过,完全过!”顾小白恨不得膜拜她一下,“阿姨,你以后就两天来打扫一次,一次两小时,我一个月给你一千块钱。行吗?”
“行,就这么说定了。”阿姨一边解着围兜,似乎突然想起,“对了,今天厕所那边我还没擦。时间也到了,我留着后天来怎么样?”阿姨显得很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解释,“本来我是应该帮你这全弄完的,但第一次也是定了一个小时试试看。而且我女儿还约我去逛街了,不好意思啊。”
“不不,”顾小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没问题,尽管逛。”
说着,阿姨抬起手表困惑地看着。
“我让她直接上这儿来接我……这会儿应该也到了吧?”
话音未落,门便被敲响了,顾小白愣了愣,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少女,也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顾小白。
这一瞬间,仿佛时间也变慢了。但这变慢是存在于顾小白和这个少女之间的,时间是依然在流动的。顾小白满脑子只回荡着一句话……
“我曾经听人讲过,要摆脱一段恋爱带来的阴影,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投入另一段恋爱……问题是……这也太快了吧……”
两人……就这么互相凝视着。
这样的气场被阿姨走上来打破,她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少女——这是她女儿,叫小雪,在一所职高念书——两人便客气地告辞,走掉了。
阿姨和女儿走后,顾小白在屋子里忐忑了一阵子,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罗书全家。罗书全也正好无所事事,顾小白心急火燎地把刚才的事一说,也没等罗书全反应,就在他沙发上高兴得滚来滚去,嚷着:“老天对我也太好了吧!”
“是你自己发骚,不要怪在老天头上。”反应过来后,罗书全冷冷地说。
“你不要胡说八道。”听罗书全这么说,顾小白翻过身,很严肃地看着他,“我告诉你,根据科学统计,人在失恋的前三个月里,是最难爱上另一个人的。这个时候你就把一天仙拎到他面前,他也觉得是一头母猪。这个时候,我看到那个小雪能变成那个样子,绝对是天意,是奇迹,好吗?”
“这只能说明你不是人,”罗书全反驳,“是人渣好吗?”
“你看你又忌妒我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顾小白无辜地摊摊手,“小雪他们一家都是上帝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
“可就算你对人家那个样子,问题是,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啊!”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天意。”看罗书全这么木讷,顾小白都替他着急,“我告诉你,一见钟情必然是双方的,如果只有一方对另一方,那就必然不是一见钟情。”说着,顾小白凑上去,盯着他看,“你知道她走的时候是怎么走的吗?”
小雪和她妈妈走的时候,背对着顾小白目送的目光中……
一边向电梯走去,小雪背着手,一边不动声色地走着,而藏在背后的手……
对着顾小白不断地变化着手势,短短的时间里变幻了十一个数字的手势……
一开始,顾小白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拼命用脑子记着……那是小雪的手机号码……
“我靠。”听完,罗书全呆呆地看着顾小白,“现在小姑娘都那么开放啦?我怎么就没赶上好时代呢?”
“这都跟你说了一百遍了,这不是时代的问题,这就是那个人……”
“那你怎么确定就不是那个人手抽筋呢?”
“你怎么不干脆去死呢?”
罗书全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纯粹出于理科生逻辑推导,还是不甘心另起炉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啊。”说完,罗书全忧虑地看着顾小白。
“嗯?”
“那,你看啊,”罗书全像分析应用题条件似的摆给顾小白看,“你那个小雪的妈是你雇的阿姨,对不对?阿姨是什么概念呢,某种程度上是你花钱请的佣人。小雪是她的女儿……”然后,罗书全深深吸了口气,“但是你只要一跟小雪怎么样,你的佣人就马上变成你的丈母娘了啊。”
罗书全一口气说完。
顾小白……
迅速面如死灰了……
打死顾小白也没料到,不过就是电光石火的一见钟情,怎么迅速变成了狗血家庭伦理剧。他闷闷地在家里想了很久,后来干脆不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变化来。晚上,给小雪打电话,小雪早就在等他电话了——一如顾小白所说的,一见钟情是双方的。她确确实实是用自己的方式,给了顾小白最明确的信息。这一点让顾小白欣喜若狂,再也顾不上佣人丈母娘的问题。两人迅速地联系上,第二天小雪就到了顾小白家。没过多久,两人就在沙发上心急火燎地拥吻起来。
“不行了,我得走了。”这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过了多久,小雪突然说道,“我妈马上就要来了……”
“咱妈还有半小时才到呢。”看了看钟,顾小白已经及时把称呼都改掉了。
“到底是你了解我妈,还是我了解我妈?”小雪瞪着他,“我妈那个时代的人,奉行的是宁可早到,不可迟到的原则,我从小到大都听了无数遍了。”
“不会不会,我都跟咱妈商量好了,定点上门……”顾小白还在和小雪掰扯呢,突然听到门口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面无表情地互相看着对方,小雪已经顾不得表现出孰是孰非的成就感,也惊得小脸煞白。顾小白当先反应过来,一把把小雪从沙发上拎起来,拉到衣橱边打开门,猛地把她推进去。又飞快地在沙发上收拾起小雪的外套,扔进去,砰地关上门。
与此同时……
房门打开——小雪的妈妈,顾小白的佣人,一脸热情地出现在门口……
“我求求你了,我一月给你两千块钱,你把我丈母娘给接走吧……”顾小白家楼下的茶餐厅里,顾小白抱着左永邦的大腿苦苦哀求。
“我接去干吗啊,我屋子又不用打扫。”听完这两天的大起大落,左永邦非常高兴。
“你不用让她打扫,你就随便让她这边抹抹,那边擦擦,然后到时候你就把工钱给她就行了。”面对丈母娘是他佣人的这个现实,顾小白终于完全崩溃了。
“你跟那个阿姨直说不就完了吗?”左永邦奇怪地说,“自由恋爱……搞得跟间谍似的。”
“我直说我不是找死啊,”顾小白急得跳起来,“她给我饭菜里放点敌敌畏怎么办?你知道我现在过的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我每天一起床,就打扫卫生。我哪敢让我丈母娘帮我做这做那的啊。可倒好,她每次来一看,哟,这么干净;过两天来一看,哟,更干净!”顾小白张牙舞爪,“前两天已经在问我,是不是含蓄地表示不用她了,要炒了她?我哪敢炒我丈母娘啊?那我也不敢让她帮我做这做那啊!还打赏啊!”
“……”
“你要不同意,我就把那个小雪拉过来,我们一起给你跪下!”
“靠,威胁我……谁怕谁啊?”左永邦瞪着他,“我把我女儿潇潇,还有她男朋友拉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给你跪下!”
左永邦自己也够紧张了,一向风流倜傥的老帅哥突然变成了什么人的岳父,这让他非常不舒服。为了举办那个“岳婿关系拉拢派对”,他已经忐忑地准备好几天了,从语腔语调到穿着打扮,都在心里反复练习,不像见女婿反倒像见自己岳父。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下午,左永邦还没有来,顾小白把小雪和罗书全先召集在自己家客厅,一脸郑重地开始布置任务。
“现在是这样的,”顾小白严肃地看着小雪,“我昨天晚上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想得头发都快白了,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嗯,跟她分手。”罗书全提议。
顾小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罗书全……
“关键时刻我会跟你分手。”顾小白严肃地说,“你不要打岔呀!”
“好好好,你说。”
“是这样的,”顾小白看了看时间,“那……现在再过一个小时,”看着小雪,“你妈,左永邦,潇潇,和她的新交的男朋友就要到这里来了。”
“半小时。”小雪提醒道,“半小时之内我妈就会到了,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呢?”
“好,”顾小白也反应过来,“这半个小时之内,”指着小雪,“你,出去,下楼,逛街,买东西随便你,只要别碰到你妈。等你妈来了之后,我会跟她说……”顾小白诚恳地模拟道,“‘阿姨,我们今天要开个派对,可能要预备比平时多点菜。但是时间有点紧,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然后就在你妈犹豫的时候,你就主动打电话给她,主动提出要过来帮忙。”
“好!”小雪振奋地说,“那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
“我们会发消息给你的啊!”顾小白郁闷地看着她——女朋友真笨,“只要我一开始说那些话,罗书全,你就发短消息给她,大约半分钟之内你就打给她。”
“可是我什么忙也不会帮啊!”小雪紧张起来。
“可是我们什么菜也不会多加啊!”顾小白快气死了,“你还没搞清楚关键吗?关键是,我们要让你妈认为,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认识,正大光明地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开始的。关键在这里啊,今天是左永邦认女婿,关我什么事啊!酒管够就行啦!”
默默地抬头看天花板,罗书全和小雪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虽然实在诡异……但也不失巧妙……
而且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
只有编狗血剧情的剧作家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大家各自的任务都明白了吗?”顾小白站起来,也没等两人唱票,振作地拍拍手,“好,现在开始对表!”
听完这话,三个人同时拿起手机开始对表,这个时候……
门锁又被拧动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我妈奉行的是宁可早到,不可迟到的原则。”
但是会早到多久……没有人知道。
顾小白已经完全惊呆了,没想到自己苦思冥想一晚上想出来的计划,被一个中年妇女轻而易举地全部摧毁。他转过头惊恐地看着小雪,小雪这个时候已经豁出去了,嗑着瓜子无辜地回看着他。
门锁……继续拧动着……
下一秒……
小雪的妈妈将目睹所有真相……
就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不知道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做出来的举动——顾小白冲向衣橱,打开柜门,把自己关进去,啪地把柜门关上……
与此同时……小雪妈妈开门进来……
呆呆地看着沙发上的一个陌生男人——罗书全,和嗑着瓜子的……自己的女儿。
那一瞬间,阿姨都有些精神错乱,怀疑自己走错房间了。
一阵令人震惊的沉默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雪妈妈终于鼓起勇气,吃吃地问。
“我……我上次在这……”面对自己的妈,小雪没有顾小白那么惶恐,脑子飞快地狂转着。终于,她下定决心,仰起头,坚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掉了东西!”
“掉了东西?”
“啊!是啊,我上次在这儿,回家之后,发现我包里的那个……那个……”
这个当口,居然犯起了选择恐惧症,不知道说什么东西好了。
“润唇膏。”边上,罗书全小声替她做出了选择。
“啊,对呀!”闻言,小雪豁然开朗,“润唇膏不见了,我想可能是掉在这儿门口了。”接下去就好办了,“这润唇膏可贵啦,我同学从日本回来送给我的,好几百块钱一支呢。一扭下面灯还会亮的,可好看了,我很喜欢的……上面还有个机器猫……”
小雪已经完全忘了事情到底处在什么境地,开始很开心地编织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东西,越编织越详细,完全沉浸在一种胡说八道的快感中。
“差不多行了啊……”边上的罗书全终于忍不住提醒,浑身已经全是冷汗了。
“嗯……”前提越编越详细,小雪开始充满底气,看着自己老妈,“所以我就想上来找找嘛,顾小白不知道哪儿去了,不在家,正好楼道里碰到他。”说着指指罗书全,“他是顾小白的好朋友,他说他有钥匙,我们就先进来等他了。”
一口气把谎撒完,小雪心满意足,对自己非常满意,长长松了口气。
边上的罗书全已经冻得浑身是霜了,反应过来,也伸出手,“阿姨您好,我是顾小白的好朋友,我叫罗书全,我住楼下。”
A计划已经被破坏,B计划压根还没制定,罗书全也只好振作精神,打起配合战,“我们一会儿有个朋友聚会,顾小白下去买酒了。”
衣橱里,顾小白听着两个人的弥天大谎,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想计划想一个通宵不知道是在干吗。他一边惊叹,一边开始怀疑自我存在的价值。
这个时候,又有人敲门,罗书全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穿着一身hIPhOP大大垮垮的衣服,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
中年男子……
对着罗书全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年男子还不忘用黑人饶舌歌手的手势,对罗书全打了个招呼……
“’s up man……”
罗书全已经……陷入官能休克状态了。
没有预期中的惊叫,左永邦有些失落。他转头看看小雪和她妈,再看看罗书全,就是没有顾小白,也开始搞不清状况起来。
“什么情况?”左永邦小声问罗书全。
“一塌糊涂的情况。”罗书全绝望地回答。
“YoYo~C out.”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顾小白还在衣橱里关着。因为开放式的厨房是在客厅里的,谁也不敢走上去把他放出来,顾小白自己更是不敢走出来。
厨房里,小雪的妈妈正在忙碌地切菜做菜,罗书全和左永邦木然地望着衣橱的大门,心想没有比现在更绝望的境地了。只有小雪,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走上去凑在妈妈边上挨挨蹭蹭。
“妈……你就让我在这里帮你忙呗……”
“你能帮什么忙,你不给我捣乱就不错了。而且,今天人家朋友聚会,你留在这儿干吗?”看了看表,小雪的妈妈很是忧虑,“这小白,怎么还不回来?”
话没说完,一转头,正看着罗书全和左永邦两个大男人,一前一后地在往门外吃力地搬一个衣橱,罗书全还转头对自己殷勤地解释。
“阿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罗书全真诚地对她说,“小白跟我说了很久了,这个衣橱早就想处理掉,我看今天我们今天闲着也是闲着……”
“是是……”左永邦也一脸谄媚地笑,表示确有此事。然后,在阿姨呆呆的眼神中,两人使出浑身力气把衣橱搬出门外,关上门。
真是地狱门口转了一遭……
打开衣柜门……
顾小白还在里面……
所幸,竟然还活着……
手脚并用地爬出来,顾小白看了看左永邦和罗书全,一边感慨两人确是生死兄弟,一边惊魂未定地拍自己胸脯。
“我刚才还在想,我是不是今天整个晚上都不用出现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开始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道外走去……
“喂?喂?你去哪儿啊?”
“买酒啊!废话!”顾小白转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两人。
“我是去买酒的啊……”
情形好不容易开始步入正轨,顾小白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一边走到电梯口,按了电梯进去。此时,另一边电梯门打开,潇潇和阿升走出来。阿升用一种军训时常用的正方步走着……边上的潇潇还在喊着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阿升迈着方步向左永邦和罗书全走过来,走到左永邦罗书全面前……
“这是我爸。”潇潇指着左永邦淡淡道。
“首长好!”
阿升并腿,弯腰,敬礼,鞠了一个快一百八十度的躬……
回到顾小白家,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只有潇潇悠然自得地四处逛,玩玩他的玩具,拨弄拨弄他的书。眼看妈妈一个个菜做完,顾小白还没回来,小雪已经急得团团乱转,打电话问顾小白在干吗,怎么还不回来,得到的答案是……
顾小白在楼下的超市,已经一口口地喝上了酒……
“我要压惊啊!”说完,顾小白挂了电话,哆嗦着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挂了电话,小雪绝望得都快哭了。
沙发上,左永邦和阿升尴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其实谁也不知道看什么,就是气氛很尴尬。左永邦别扭,阿升更加紧张得浑身通电。
为了缓解紧张,左永邦开始浑身摸烟,好不容易摸出来抽出一支,又找不到打火机。阿升见状,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双手奴才似的给左永邦点上。
左永邦使劲吸了一口, 稍微放松了点。阿升心里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嗯?你抽烟啊?”左永邦突然反应过来,转头问阿升。
“啊?不不,我不抽烟。”阿升魂飞魄散地解释,“这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哦……”左永邦慢悠悠地说,“抽烟不好……我这是没办法……”
“是是。”
如此,两人关系非但没有平等,更加高低立判起来,阿升更加战战兢兢。左永邦默默地抽烟,绝望得想死。
有人开门进来,左永邦和阿升两人立刻站起身来。
顾小白拎着酒开门进来。
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左永邦和阿升求救似的看着他。顾小白看都没看两人,连蹦带跳地走到厨房区,欢快地对着丈母娘,“阿姨阿姨阿姨,您来啦!”
“哎呀,等你半天了,你都去哪儿了,还好我今天早到。”看到顾小白终于回来了,阿姨笑眯眯地指着罗书全,“你那个朋友,说你今天家里请客。”
“是是,我刚才下楼买点酒。”
为了证明此言不虚,顾小白把一大袋酒递到阿姨面前。
“怎么自己还先喝上了?”阿姨闻了闻顾小白,一身酒气,也不疑有他。突然想起,她一把拉过小雪,“哦,对了,这是我的女儿,上次见过一面的,还记得吗?她今天帮我打打下手,没问题吧?”
“顾老师好。”小雪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至此,任务终于磕磕碰碰地完成,顾小白对着小雪恭敬地弯腰,两个人都已经去掉半条命。
端上最后一个菜,桌上已经琳琅满目。阿姨松了口气,拉着小雪就要走,“今天太仓促啦,就做了这些,我们走吧。”
顾小白,罗书全,左永邦,潇潇,阿升正要往桌边走,听到这话都是一呆,眼看着阿姨拉着小雪往门外走。
小雪求救地看着顾小白。
“不不,别走别走,一起留下来吃啊。”左永邦和罗书全看着顾小白还没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一人一边,架起小雪妈妈,强拉着往桌边走,阿姨一边手刨脚蹬地挣扎,一边看顾小白。
顾小白也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帮忙,“是是,您千万别走,您走了我们会难过得一口都吃不下去的,快坐下坐下……”
三个人活像劫匪似的,活活把阿姨绑架到桌边。
在主座上强行按下。
“啊啊?我不坐这儿,我不能坐这儿!”阿姨都吓疯了。
“不不,您必须坐这儿,这儿除了您,没人能坐这位子。”顾小白断然狠狠地说。说着环顾众人,所有人都肃穆地点着头。
只有潇潇的男朋友阿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也太华丽了啊……
“哎……你们这儿都把保姆当太后一样供着啊?”落座后,大家终于交杯换盏地喝起来,吃起来。看着阿姨坐在主座上,战战兢兢地吃菜,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阿升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潇潇。
“管得着么你?我们这儿没人正常。”
“哦,是这样啊!”
阿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圈子的交际法则——就是真的不能按照正常逻辑来啊。看来刚才对“岳父”左永邦的狗腿姿态完全弄反啦。阿升也是个聪明孩子,一旦反应过来后,姿态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把搂过边上的左永邦。
“哎,哥们儿,你平时都玩点儿什么?”
本来还在正常地吃菜,一口菜正夹在嘴里,左永邦闻言愣住了,呆呆地转过头。
“啊?”
“潇潇,”阿升看着他,“说你平时都挺忙的,那你平时忙完了都干些什么?都有些什么消遣啊?”
“我……”左永邦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就是和朋友聚聚,喝喝酒,打打球什么的。”
“就喝酒打球啊?那多荒废啊?也不谈个恋爱啥的?”
“呃……分了。”左永邦老实交代。
“为什么啊?我看你人不错啊,怎么了?给人蹬了啊?”
左永邦手紧紧捏着杯子,就快疯了。
“没事儿,哥们回头给你找一个,多大点儿事啊!我还以为抢鸡蛋呢!”阿升耸耸肩。
此话说完,左永邦就要发狂了。他正要发威喝令找人把他斩了,边上的小雪突然掩着嘴笑得喘不过气来。左永邦呆呆地转头看她,阿姨也没懂小雪干吗突然笑得那么疯。
“什么抢鸡蛋?”阿姨小声问小雪。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个笑话。”小雪笑得喘不过气,“说是啊,有一个姑娘,提了一篮子鸡蛋上市场去卖。半路上呢,遇到伙匪徒,把姑娘给吓得半死。匪徒对她说,要不,给哥几个快活快活,要不就要你的命……姑娘一听,放下心来,说,咳,多大点儿事儿,我还以为抢鸡蛋呢!哈哈哈哈。”
小雪一个人笑得死去活来。听完,潇潇、罗书全也狂笑,左永邦默默转头,看着阿升。
“小姑娘家!”阿姨反应过来后,怒斥小雪,“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笑话!哪儿听来的?”
“他告诉我的,哈哈。”说着,小雪一边笑得浑身发抖,一边指着顾小白。
一边——指着——顾小白。
指完,才马上觉得不对劲。
这时已经晚了,阿姨已经转过头,困惑地看着顾小白。顾小白看着阿姨,嘴角牵动,表情抽搐。
无论怎么对,顾小白都没有和小雪说那个笑话的时间,和……熟悉程度……
除了想死,还是想死。
“我怎么找了个那么笨的女朋友呢……”
晚饭后,顾小白在阳台上不断拿头撞着墙。罗书全走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哟,练铁头功啊?”
“我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大家都这么希望。”
说完,两人转过头往客厅里看大家。客厅里阿姨一边洗碗,一边目光搜索着小雪,准备找机会质问,而小雪则不断地在躲着她妈。阿升和左永邦都脸色铁青地看电视,潇潇走过去,看着左永邦,一脸严肃。
“我要和你谈谈。”潇潇宣布。
左永邦看看阿升,只好跟潇潇出去。小雪见机,马上凑到阿升面前,总之,就是千方百计躲着她妈。
情况——已经一塌糊涂了。
“我说你啊,还是赶紧坦白从宽吧。”罗书全说,“我党的政策一向是优待俘虏,严厉打击敌人的。你看,你女朋友已经被逼得跟那个阿升聊天啦!”
顾小白终于没办法了。
小雪在绝望地跟阿升攀谈。
“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觉得我没办法活着回家了……”阿升哭丧着脸,“为什么女孩子都要有父母呢!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都挺好的事。一加上父母,事情就乱七八糟了。你必须喜欢她的父母,她父母也必须喜欢你。不然,这个事儿早晚都会黄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事儿呢,而且还要代代延续……”
而另一边……
潇潇正在严肃地跟愤愤不平的左永邦谈判。
“他肯定是被你们这些人吓得精神失常了,你个大人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了嘛。”
“什么叫我个大人?”左永邦愤怒地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大人看?就是你!老是对我没大没小吆五喝六的,现在搞得你男朋友也对我没大没小的。我怎么那么惨啊,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容易么我……”
左永邦坐在台阶上,一边精神错乱一边委屈地强忍眼泪。
形势终于快崩溃了。
顾小白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向厨房区的阿姨走去。
阿姨收拾完,走到阿升那里,一把拉起小雪。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小雪一边呼救一边死死拉着阿升。
顾小白迎面拦住。
“阿姨,我有话想跟你说!”顾小白庄严地宣布。
“啊?”
“阿姨,”看着阿姨困惑的眼神,顾小白马上声泪俱下,“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是我瞒着您,和您女儿早就展开了地下工作。”
“什……什么时候开始的?”阿姨愣愣地问。
“自打第一次她来接你那天。”
“也就是说,我后来来打扫的时候,你们早就在一块儿了?”
“不,我们分隔两地。”顾小白严肃地回答,“我在客厅,她都在衣橱里。”
“……”
“你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来吧!”见悲痛模式不管用,顾小白开始自残模式。
正在想怎么激起中年妇女的同情心……只要放过她女儿就好了……
当然,如果自己也顺便没事,就更好了。
只见阿姨——
缓缓坐在床沿,开始沉默不语,偶尔擦擦眼泪,悲伤得泪眼婆娑。
“阿姨,您没事儿吧?”顾小白吓坏了,“您您您……您这样我只能去自杀了……”
“不,阿姨不怪你。我只是想到了我年轻的时候……”阿姨突然抬起头,哀伤地看着他,“如果当初……”像回到从前一样,阿姨心痛得情不自禁,“我喜欢的那个人可以完全不管我爸妈的想法,死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后来也不会嫁给她爸了……”
“啊?”顾小白惊骇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只听见……
“就这么定了!”阿姨突然站起身,紧紧握住顾小白的手,“不管你们以后怎么样,阿姨都支持你!”
“妈~~~”反应过来后,顾小白一把扑倒在阿姨怀里,哭喊道。
这件峰回路转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晚上,派对结束后,潇潇扶着哀伤不已的左永邦走出顾小白家。
左永邦还在哭哭啼啼,“虽然十月怀胎没我什么事儿,可是我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后来你生下来,把屎把尿,你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我,是你妈……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叫你妈的时候,我和你妈正在打赌,看你会先叫爸还是妈,结果我输给了你妈好多钱……她到现在也没还我……”
潇潇一边扶着一边看着她爸穿着hIPhOP的衣服,终于露出了中年男子衰老的迹象,也终于有些辛酸。
“快过来跟我一块儿啊!”潇潇对着边上不知所措的阿升喊。
阿升忙不迭上去,扶住左永邦另一边。
左永邦看看阿升,转过头对着潇潇,“我跟你打个赌,他会叫我爸还是叫我妈。我赌他叫我爸,我跟你赌五百块钱……”转头对阿升,“快点叫……”
阿升感到悲痛极了,“哥们你真别这样……别说我没五百块钱,有我也不给你。不就是失恋嘛,天涯何处无芳草……”
左永邦转头看着阿升。
阿升呆呆地看着左永邦,恐惧地看着,终于尖叫一声,冲出门外。
“你他妈的!”左永邦终于叫着追了出去。
客人已经走光,客厅里一片安静,顾小白和小雪在阳台上静静拥抱着。
“我妈说以后不来我们这儿打扫了,免得打扰到我们,还有好几家在请她呢。”
“你妈真是个好人。”
“嗯?”
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是一张纯真无瑕的少女的脸。
“是咱妈,咱妈。”顾小白连忙纠正,“咱以后也定期给咱妈点零花钱。”
“你也真有本事,”看着顾小白,小雪甜蜜地搂着他,“能把我妈哄得这么高高兴兴地走了,走之前还对我说,好好和你在一块儿呢,你都和她说什么啦?”
忆当年的时候,小雪早已经吓得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秘密。”
看着小雪佩服的表情,顾小白也忍不住贱贱地笑起来。
“秘密……这是一个秘密……”
小闵……
你还好吗?
再见了……
LESSON 13 傍大款升级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追求一切带着标志的东西。标志意味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品味。一个个标志纷纷涌现,一叠叠钞票付出去。世界需要经济来推动,有时候爱情也不例外。
傍大款,这个全世界只有中国人听得懂的名词,里面不知道含着多少复杂的学问,这套学问由女人负责建立,一般的男人根本别想听懂……
上午,顾小白斜躺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面容痴呆,整个一高位截瘫病人。
阳光照进来,罗书全对着顾小白的电脑时而噼里啪啦地打着,时而聚精会神地看着。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顾小白不断地哼哼。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
“我求求你让我清静一会儿行不行?!”罗书全终于受不了了,转过头,“我这个程序明天要急着交的啊!”
“那你回自己家做啊。”
“你以为我电脑不坏我会来找你吗?”被戳中痛处,罗书全伤心死了,“杨晶晶昨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要看我电脑里有没有前女友照片——当然没有啦!我就正大光明地给她看。谁知道她看到没有,竟然一副捉奸不成很失望的表情,然后提出要在我电脑前玩游戏……”
“然后呢?”
故事开始,唯恐天下不乱的顾小白兴致来了。
“你以为呢!”罗书全气愤地说,“她哪是要玩什么游戏啊!她等我走开了,就在我电脑里装了个什么恢复被删除文件的程序——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总之就是非要刨出点儿证据来折磨折磨我不可,最后……”
罗书全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什么也没刨出来,我电脑给她刨崩溃了……”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罗书全满脸悲痛,顾小白则一脸同情。
然后……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
“我求求你了,”罗书全终于崩溃了,“你无聊干吗不回屋里躺着睡觉啊?”
“我昨晚上刚刚奋战了一通宵。”顾小白哼哼道,“合计写完一集剧本,两篇杂志专栏,三份新策划的提案,刚刚交掉。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躺着说好无聊啊好无聊啊,你懂什么……这是消遣。”
“你干吗不去找小雪消遣?”
“她最近刚刚学校毕业实习嘛,”顾小白摊摊手,“被分到一机关单位,现在可有事业心了,整天朝九晚五的。”
“哎?我突然发现,”罗书全的兴致也来了,“但凡什么女孩只要一跟你交往,马上工作忙起来。以前莫小闵这样,现在小雪也这样。可你还是每天像个高位截瘫似的,”罗书全惊叹地看着他,“你可真有帮夫运啊?”
“你想刺激我吗?你想刺激我吗?”顾小白紧紧地盯着他,然后又虚弱地躺回去,重新哼唧起来,“可是你是刺激不到我的,我现在就是……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中午十二点……
罗书全回头看看顾小白,顾小白完全没有起身去开门的意思。罗书全没办法,只好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小雪站在门口,看到罗书全,她双手拧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
罗书全呆呆地看着她,转过头,顾小白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到了这个份上,罗书全也别在顾小白家待了,朝小雪点点头,转过身,走到顾小白电脑前,在顾小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拆了顾小白的机箱。
扛起机箱,对小雪和顾小白打了个招呼,就挨着小雪挤出门。顾小白已经吃惊得忘了阻止了。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顾小白走过去,发现小雪的表情,居然……
流露出一种哀戚。
“没有……我就是午休吃饭的时间过来看看你。”小雪的表情还是很凄楚。
“怎……到底怎么了?”
“不是……”看着顾小白,小雪终于深深吸口气,“我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顾小白斜眼看着小雪。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承诺了。
对一个问题要答应说实话并不难,难的是还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就承诺要如实回答。
这确实是一件风险系数很高的事。
顾小白看着小雪,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把她所有可能问到的问题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安定团结的大主题思想压倒了一切,他转过眼,老老实实地看着小雪。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老实回答你。”
“你每个月到底赚多少钱?”
小雪走上一步,咄咄逼人地看着顾小白。
“那然后呢?”
小雪走后,顾小白下了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跟罗书全转述在这之后的发展。
“我怎么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啊!打死我也没料到啊。于是,我就问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啦!”
“你先别管我为什么这么问,”小雪说,“你先老实回答我,你一个月大概赚多少钱?”
顾小白心想,难道她的真实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可这未免也太快了吧,两人交往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就赤裸裸地问这样的问题,叫他情何以堪?可能是内心不想相信,顾小白还是用了一种小心迂回的方式继续试探。
“呃……你也知道,我这种工作又不坐班,很不稳定的嘛,多的时候多点儿,少的时候一个月一分钱也没有,说不准的。”
“那平均呢?平均一个月下来有多少?”小雪还是不依不饶。
实在无处可躲了。
“一万上下?”顾小白小心翼翼地回答。
本以为这个数字已经算保守了,没想到小雪还是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
“那么多!”
“啊?”
“啊?”
罗书全愣愣地看着顾小白,完全反应不过来。
“对对对,没错!我当时也就你这个表情!”顾小白激动地看着罗书全,“完全傻了,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小雪什么意思也没表现出来,只有显得比刚来的时候更加哀婉,整个像刚刚参加完顾小白的遗体告别,她摇摇头,拖着沉重的身躯往门外走去。
终于忍不住,顾小白跳起来死死拽住她,“喂,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别没事儿玩我啊!我不明白啊!”
小雪低头,黯然,不语,过了一会儿,缓缓转过头。
“好吧,我告诉你,我有次和你在外面餐厅吃饭,被我同学看到了。”
“呃……然后呢?”
“没了。”
“对不起小雪……”顾小白呆呆地看着小雪,终于讨饶,“可能我们年龄差距比较大,当中隔了点代沟,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说外星语吗?”
“我同学回去当天就和我其他同学说了!!!”小雪终于委屈地叫出来。
在脑子里把这句话绕了几十遍……
“你有男朋友的?”终于,顾小白试探地问。
“没有。”
“那我结婚了?”
“我不知道啊?”小雪惊诧地问,“你结婚了?”
“当然没有!”顾小白终于彻底抓狂,“我被你说得自己都快以为自己结婚了!老天作证,”顾小白举起三根手指,狠狠道,“如果现在我顾小白明明听懂了你的话,还在装傻就一个雷劈死我!我实在是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又没男朋友,我也没结婚,我们俩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在餐厅吃饭,被你同学看到了,回去跟你其他同学说了——那又怎么啦?!”
“那个餐厅,她们从来没进去过!一个菜一两百块钱!听也没听过,更别说吃了!她们说我在傍大款!”
终于,小雪撕心裂肺地喊出来。
呆呆地看着小雪,顾小白张大嘴,脑子当即休克。
缓缓绕着小雪走了一周,顾小白终于确定她不是专程跑过来耍他玩儿的,而是真心诚意地被一种怪异的负罪感折磨着——虽然这负罪感来得完全无厘头,他还是走上去,抓起小雪的手。
“小雪,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顾小白已经精神错乱了,“我们两个单身男女,自由恋爱,茫茫人海,一见钟情,花前月下,桃李芬芳,山盟海誓到现在,人间总有四月天,发展到现在,吃吃饭,约约会……”终于尖叫起来,“这和他们有狗屁关系啊?!我的钱既不偷又不抢,都是一分分赚来的,而且约会总要花钱的啊,你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你不知道,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压力有多大。”
“到底什么压力啊?”
“你不知道我的同学和她们男朋友平时出去约会都吃什么?”小雪抬头,双目含泪,“吃路边摊……偶尔吃吃肯德基已经很开心了。现在不是跟你吃什么的问题,而是吃什么我不会在背后被他们戳脊梁骨的问题,你懂吗?”
你懂吗?
顾小白确实搞不懂,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靠眨着眼睛表示他还活着,还没有被震骇死,然而,小雪还是慢慢转过身。
“我现在心里很乱,我先走了。”
说完,小雪拖着沉重的脚步黯然离去。
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想吃肯德基喔……”听完全过程,罗书全看着窗外,悠然神往。
“好,过一会儿我们就去吃,吃到你吐为止!”顾小白恨恨道。
“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愁什么,”转过头,罗书全脸上全是说不上是兴高采烈还是幸灾乐祸的笑意,“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儿啊!你自己想想,小雪,名字又好听,人又漂亮,又年轻,貌美如花,最重要的是一颗心像块璞玉一样,纯洁无瑕。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你还在这儿愁眉苦脸的。”
“我愁眉苦脸了吗?现在愁眉苦脸的是她啊,不是我啊!”
“要不,你把钱全部送给我吧!”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啊?男人什么时候开始比谁更没钱了?”
顾小白在罗书全屋子里转了八百圈,终于爆发地叫喊出来。
从古到今,男人比的都是谁有钱。
突然面临比谁没钱的场面,顾小白不仅毫无经验,简直被一棍子打蒙了……
“哎呀,你就体谅体谅他们吧。”罗书全看顾小白真愁苦了,“我们当年不也是那样吗?”
“哪样啊?”
“仇富啊!”罗书全大喊道,“我们念大学哪会儿,要是学校里哪个漂亮点儿的女生被学校外的什么老男人接出去,酒吧里喝个小酒,聊聊天儿,结个账一出手就是几百块钱。几百块钱是什么概念?是我们那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顾小白追忆了一下。
“是啊。”
“那还不是想掏刀子杀人啊?”罗书全继续说,“可杀人犯法啊,那只好道德攻击啦。说这个女孩子堕落啊,下流啊,不要脸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其实几百块钱现在看看算什么啊,随便吃顿饭就没了。而且那个时候我们所谓的老男人,也不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年龄?”
三十岁出头的老男人……是大学男生的天敌。
“有道理啊!”顾小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变成了我们当年仇视的对象?”
“完全正确。”
“不是,”顾小白呆了一会儿,使劲摇摇头,“问题是,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钱啊?我觉得我自己可穷了,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穷的——当然不包括你。你知道我们那电视制作公司的老板吗?谈个女朋友就送辆宝马,谈个女朋友就送辆宝马,你知道我当时都怎么想吗?我都想把他给阉了,谁受得了这个刺激啊?远的不说,就说左永邦,谈个女朋友就送张附属信用卡,随便刷,弄得我有一度也很想成为他女朋友。这些人——小雪那帮同学都瞎的啊?怎么就觉得我有钱呢?”
“哎,我都跟你说了……”罗书全说,“有钱没钱这个东西都是相对的,都是随着交际圈、眼界提高而提高的。问题关键不在这,关键是现在小雪觉得你有钱了,他们同学也觉得你有钱了,你就是有钱了,你就是大款了!懂——了——吗?!”
罗书全冲着顾小白的耳朵大吼。
顾小白不管懂还是不懂,但确实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再打电话给小雪,小雪都不接了,接也是不咸不淡地说两句,但也没提分手,让顾小白次次碰软钉子。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原来不是穷,而是你明明是个穷人,却被人家当成大款。那种屈辱与悲愤,就像一个纯洁的少女,被人当成荡妇。
“那能怎么办呢?”顾小白每天都看着寂寞的手机想。
这一天,电话终于来了,来的却是罗书全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啊?”罗书全在电话里说,“我刚才下班,在路上看到小雪……和一个男孩子手拉手在一起走啊。”
和一个男孩子手拉手在一起走啊……
按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小白可以死心了。因为他对这种情形,这种事态确实束手无策,但他又不甘心——自己确实不是大款啊——莫名其妙死得这么冤。死在有钱而确实又不是真的那么有钱这种诡异的局面上。于是,他挂了电话就出门打车(看,连车都没有)到小雪念书的职高门口去堵她。
不知算他幸运还是倒霉,下了车,正好看到小雪和一个男生手牵着手正要回学校。小雪和那个男生也看到了顾小白,男生好像也知道顾小白似的,两人愣了愣。远远的,小雪和那个男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慢慢向顾小白走来。
小雪走到顾小白面前,低头,不语。
“这个……麻烦你解释一下好吗?”顾小白轻声问,“到底是我看错了,还是你做错了?”
“你没看错……”终于,小雪吸了口气,抬起头,“但我觉得我也没做错。”
“所以说,我已经被当掉了,是吗?”
看着轻声细语但充满不可思议的顾小白,小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不安你知道吗?‘傍大款’这三个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妈从小教育我说女孩子要自立自爱……那个人是我同学,喜欢我很久了。虽然人很穷,但是很有志气,很有上进心。”
“这和上进心有什么关系?我也有上进心啊。”顾小白终于忍不住了。
“你比他有钱多了。”
顾小白沉默着,站在那里,半天动弹不了。终于,他点点头,苦笑起来。
“我明白了,原来真的大家开始比谁更没钱了。”
越过小雪头顶,远处的那个男孩用着一种怨毒、愤怒的眼神看着顾小白。
“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想我怎么样啊?”晚上,顾小白实在想不通,找了左永邦去酒吧喝酒。干了五六杯啤酒后,顾小白把酒杯一摔,终于爆发,“喔?要我退回十年前,一个月靠几百块钱活命她就会接受我了?那我也回不去啊,那要不我把房子卖了?工作辞了?那我也顶多跟那小孩儿一样啊,我要比他更穷,我只有上街讨饭去啦?”
“小孩儿嘛,脑子乱,但这是好品质啊,你好好和她说不就行了。”左永邦笑得更开心。
“怎么说啊?说不通啊!这逻辑!无敌了!我根本干不过啊?我自己都快把自己绕晕了……”
“首先,你得明白一点,”左永邦语重心长,“这样的女孩儿,是好女孩儿,总比脑子里只有钱的女孩儿好吧?明确了这一点,你再慢慢往下做工作。”
“我跟你说啊,我都想过了,我要打败我那个情敌,我只有往他户头上打钱了,还必须把我大部分的钱都打给他。”
“那你知道他账号吗?”
“我可以问啊……”酒精作用下,顾小白明显已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拿起手机就要找小雪,刚拿起电话,就呆呆地看着吧台对面。
对面——出乎意料的——小雪也在找顾小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和顾小白目光对视,她急急地从那边挤过来,朝左永邦客气拘谨地笑笑,站在顾小白面前。
“我去你家找过你,罗书全说你在这儿。”
“喔?想通了?”顾小白抱着侥幸心理,看着她。
“你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
“呃?”
小雪不语。
“你家出事了吗?”
小雪还是不语。
顾小白终于着急起来,“你倒是说啊,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跟我家没关系。”小雪摇摇头,“我家什么事也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了?”
小雪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借钱是行,”事到如今,面对行为举止处处出人意料的小雪,顾小白每说一个字都在小心斟酌,“两万块也不是巨款,但我听听原因总行吧?”
大概是觉得找人借钱又不说原因这点实在有点讲不过去,小雪终于长长地吸了口气,抬起头。
“我借去给我男朋友做生意。”
“……”
“刚才我们在学校外面看到你,回去后他就跟我说他非常非常爱我,这辈子都离不开我,而且发誓一定会赚大钱让我幸福的,而且打算马上着手就干。”
“干什么?贩毒?”顾小白只有哼哼的力气了。
“卖打口碟。”小雪大义凛然地说。
“……”
“他也说了,虽然这个生意利小,也不怎么正当,但是这个世界上很多大富豪、大资本家都是从小本生意开始的。有了原始积累,赚了第一桶金以后就好办了。”
“有志气,有想法。”顾小白鼓掌,“但是他连小本生意的本钱都没有?”
“他家里穷,他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觉得我有义务帮他。”
看着大义凛然,丝毫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劲的小雪,顾小白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不可思议,自己好像置身在另一个次元空间。之前三十年所受的人情世故、伦理道德全部被击得粉碎,分文不值。
“所以,你就来问我借钱?”
“当然,你也可以不借,”小雪继续很正义地说,“我只是第一个先想到你。”
事到如今,顾小白连哭和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怀着那种超级不可思议,无法参透的眼神,慢慢地,探究地看着小雪。
小雪终于被看得慢慢低下头去,踌躇地站了好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如果答应的话,打电话给我好了。”小雪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小白一眼,掉头就奔出门外。
呆呆地望着小雪飞奔而去的背影,顾小白不知道是她疯掉了,还是这个世界疯掉了,或者干脆是自己疯掉了。找了个脑子那么怪的女孩儿做女朋友,其结果是非但顺利地让另一个小子守株待兔不劳而获,他还要赔嫁妆。
我怎么那么慈善啊,有钱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莫小闵走了进来。
莫小闵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可能是刚放工想消遣一下,就来了和顾小白交往时常来的酒吧。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顾小白和左永邦坐在那里喝酒,顾小白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分不清天才还是白痴。
两个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莫小闵笑了笑,也没避讳,向他们两人走来。
“嗨!”莫小闵走到两人面前,笑了笑,“你们还好吗?”
“好!”顾小白惨呼一声,趴在桌子上啜泣,“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别搭理他,他今天不太正常。”左永邦笑着对莫小闵说。
“你那位呢?”看着莫小闵,顾小白突然转头到处找,“就你把我甩了跟他好的那位,那个什么摄影师?”
“什么呀,我没跟他好。”莫小闵笑起来。
“那个时候我心里太乱,太想一个人静静,不代表我非得和他好啊,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甩了你,我们是和平分手。”
是……这样啊。
“那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左永邦问。
“还和以前一样啊。”莫小闵笑了笑,“拍杂志、广告,拍片儿,不过就是客户比以前更好一些了。”
“小闵,我问你个问题啊……”顾小白突然说,“你现在拍一条广告片儿多少钱?”
“一条……”莫小闵斟酌了一下,“两到三万吧?”
顾小白和左永邦相互看看,咋舌不已。
顾小白和左永邦最有钱的时候,一个月才能有这样的收入。
“拍一条广告没几天吧?”左永邦问。
“嗯,”莫小闵点点头,“大概两到三天一条。”
“是这样的,小闵!”醒了醒神,顾小白猛地拍桌子,“我为什么在这里喝酒,左永邦又说我今天不正常?是因为我今天被剧组和写稿子的杂志社同时给辞了,我失业了,我求你把我给包了吧。”
“什……什么叫包了?”
“就是我傍你,我愿意做小白脸。”
有点弄不清状况,莫小闵求助地看着左永邦。左永邦也只好苦笑,朝着莫小闵笑着摇摇头。顾小白看“撒娇求安慰”这招也没戏了,只好趴在桌子上沮丧地问:“你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啦?”
“现在找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莫小闵憋了一会儿,终于也爆发出来。
莫小闵自从做了广告模特,钱开始越挣越多,和顾小白分开后,追的男人也不少。本来以为生活会越来越美好,没想到又有新的苦恼跑出来。
“喔!你来约我,问我想吃什么,那我说了馆子,没错,餐厅是好了点,但我没说让你买单付钱啊?”然后,莫小闵坐在吧台边上,挖心掏肺地跟顾小白、左永邦诉苦,“我们AA,甚至我买单不行吗?我是想吃这个,又不是蹭你饭。倒好,一看菜单,脸都绿了,还硬着头皮点。最后我要买单还死活不让,买完单之后到处说我坏话,说我虚荣,不实际,不是过日子的人。谁要跟你过日子啦!”
莫小闵也气呼呼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也是个正常女孩子,”莫小闵继续说,“平时一个人在家,自己随便做点吃吃也就对付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问题是他们来约我吃饭,那必然是在餐厅里的啊。我跟你又还没熟到你上我家来,或者我上你家去随便做点吃的这种程度。那我想下馆子吃就是那些地方啊,莫名其妙干吗说我虚荣?我打算我买单的呀!我一月挣这点钱我还不能花吗?”
“别这么说小闵,”顾小白幸灾乐祸但语重心长地说,“这么说显得你特遭无产阶级仇恨,你以前也是一苦孩子。”
“问题是我现在不苦了呀,我有条件让自己吃好点儿穿好点儿,这还不行啊?”
“还是这句话,人得找和自己相匹配的,你必须承认,”左永邦说,“你现在的社会层次上去了,那些男人已经不适合你了。或者说,想适合你也没法适合了,这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错,你现在的出路就是赶紧找个巨有钱的,家里有游艇的,把自己包了,大家图个清静,省心。”
“你以为没有么?”莫小闵冷笑,“就昨天,还有一个广告客户的老板请我吃饭,就我们两个人。你知道一顿饭吃了多少钱吗?一万四!他还特别得意,就跟这些菜都是他们家孩子似的,恨不得全部拉出来给我展览一遍。你以为我会喜欢这种男人吗?”
顾小白对着左永邦,朝莫小闵摊摊手,“看,剩女是怎么炼成的——真人移动教学版。”
“我以前觉得女孩子不能靠男人,得自己经济独立,”莫小闵也没理顾小白,苦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怎么现在我越独立越不开心呢?”
喝完酒,顾小白、左永邦和莫小闵走出来。左永邦开车走了。莫小闵整理了一下衣服,想说点告别的话,转头看见顾小白精神抖擞很振奋的样子。
“你现在怎么那么高兴?之前不还挺低落的吗?”莫小闵惊讶地看着他。
“没有。”顾小白很嗨皮地回答,“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离开我过得很快乐很滋润,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看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莫小闵笑起来,看着顾小白不说话。
“干吗?”
“过来。”莫小闵笑着朝顾小白招招手。
顾小白莫名其妙地走上去,“干吗?”
揽住他,莫小闵抬起头,“之前我太任性了,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行啊,只要你多介绍点女客户公司老板给我就行。”
“你现在真没女朋友啊?”
“就昨天还有呢。”顾小白摊摊手,老实回答。
“又失恋啦?!”莫小闵惊叫。
“你还没人要呢!”顾小白大吼,“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突然,不知怎么地,莫小闵声音低下去,低得细不可闻地轻声道。
“也该放你到社会上去历练历练了。”顾小白也轻轻地说,“让你知道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遇到我这么赞的人的。”
无声地微笑着靠在顾小白的肩头,莫小闵没有再说话。
两人在对方的肩头寻找温暖。
这样子的离开,放开对方的手,在新的世界里,各自奋力地游着。即便没有找到岸边,眼前的视野也一片模糊,但遇到对方,还是有回忆可以寻的吧?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情,那些共同体验过的欢笑,都是心里最温暖的力量。
不知这样互相靠了多久,莫小闵终于笑着跳起来,招招手,说了声“拜拜”,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顾小白没有看见,回去的路上,出租车的窗内,望着流转的霓虹,莫小闵泪流满面。
想了整整一夜,顾小白终于想通。既然小雪有志气,她“男朋友”也要闯“事业”,就当送他们一程吧。就送两万块,也不打算再要回了。第二天一早,顾小白到银行取了两万块钱,打算给小雪送去,但是打小雪电话,又一直苦于忙音——估计是和“男朋友”在说甜言蜜语。想到这里,顾小白简直搞不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崇高悲壮。但既然送佛送到西,顾小白打算索性把两万块钱送到小雪实习的机关单位去。
打了辆车,到了那里,刚想进门去找小雪,正好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儿从院子里走出来。
“你好,我来找也在这儿上班的一个人,应该是你同事,叫小雪,你认识吗?”顾小白拦住她问。
女孩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小白,突然毫无征兆地指着他叫,“喔!”
“喔!”顾小白也不甘示弱,指着她反叫,叫完之后好奇地看着她,“喔什么喔?”
“你……”女孩吃吃地问,“难道是那个顾……顾小白?”
“你难道是我的粉丝吗?”
“不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小白一番后,女孩掉头飞奔,“不过以后应该会是……”
“这儿上班的是不是都是精神病啊?”顾小白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冲着大楼狂喊,“你们按时吃药啊!”
再打电话给小雪,还是忙音。这个时候,仁至义尽,顾小白恨恨地转身就走。刚走出大门,后面有人大叫:“顾小白!”
顾小白转头,小雪笑着朝他飞奔过来。
顾小白呆呆地看着小雪从远处奔过来,一把扑在他怀里。
“你怎么来啦?”小雪在他怀里抬起头,甜蜜地问。
“我觉得你在这儿上班真合适。什么叫我怎么来了?”
“啊?”
“你失忆还是我失忆啊?”顾小白呆呆地看着她,“你昨天不是问我借钱吗?我今天给你拿钱来了啊?”
“喔,这个事儿慢慢再说吧。”小雪笑起来。
小雪搂着顾小白,一脸幸福地走出大门,对面就有一个冰淇淋店,小雪提出要吃冰淇淋。顾小白趁着小雪飞奔过去的当口,连忙打电话给罗书全。
“喂?!你在干吗?”
“在家数钢镚儿呢!关你屁事!”
“我问你啊!昨天我看到小雪这事儿是真的吧?”顾小白惊慌失措,“小雪晚上来问我借钱,我看到莫小闵这事儿是真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知道啊!”顾小白茫然地握着电话,“我觉得我在做梦一样!明明昨天小雪跟我分手了,还问我借钱给她新的小男朋友做生意,我今天拿钱给她,她就跟完全没这事儿一样!我要被玩死了!”
“喔,她可能想测试下你是不是爱她吧?”
“啊?”
“莫名其妙和你分手你也接受,分手后马上找一新男朋友你也接受,回头再为新男朋友找你借钱你也接受,世界上就没有再比你更爱她的人啦!”罗书全说。
“女人都这么变态吗?这么测试!”
“至少这事儿搁在杨晶晶身上就一点不稀奇。”罗书全淡淡地道。
真是——百炼成钢。
在罗书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顾小白恨恨地挂了电话。走过去,小雪已经叫了两个冰淇淋了,一个人在露天座上吃得欢欣鼓舞,甜蜜地看着顾小白走过来。
顾小白走到小雪面前,坐下,酝酿了很久。
“小雪啊……”顾小白推心置腹地说,“我们是不是有代沟啊?”
“啊?没有啊!”小雪一脸诧异。
“好吧,就算我昨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我眼睛瞎了,看到的事儿都是幻觉,那你跟我说一顿饭吃几百块这事儿是真的吧?”
“啊?昨天是真的。”
“什么叫昨天是真的?我问你,你知道这冰淇淋多少钱吗?这两个球,加在一块一百多,我在你这个年龄,吃的雪糕都是两块钱一支的,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啊?”
“很好啊,这跟两块钱的雪糕不一样,这是意大利的呢!”小雪说。
顾小白咬着牙,快崩溃了。
“行了,我撑不下去了,咱们把话摊开来讲吧。”顾小白说,“我这人扛得住,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小雪反而一脸莫名其妙,“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啊,你别想跑了!”
回到罗书全家,顾小白终于彻底崩溃,就差没有把罗书全杀掉了。
“我他妈快被她弄得精神分裂了!”顾小白喊。
“反正你到最后也没把那两万块钱给她,是吧?”罗书全问。
“是啊。”
“她也没问你要?”
“是啊!”顾小白举起双手在空中挥舞,“就跟压根没发生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幻觉一样!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全是做梦,是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不行了,我真得去看医生了。”
“别别别,你先别忙着找医生。”罗书全说,“小雪昨天来找你这事儿我也是看到的,要不就是我们都神经出问题了,但这基本上不会。我想问你的是,小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精神病人?”顾小白条件反射。
“不是,她到底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女孩儿呢,还是个花钱没心没肺的虚荣的女孩儿呢?”
“我是真不知道啊,大哥,昨天她说她和我吃饭花了几百块是傍大款,心里愧疚得想自杀。今天和我吃冰淇淋,连吃两回,一共三四个小球吃掉两百多,眼睛都不眨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望着双眼迸着热泪的顾小白,罗书全也回答不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与此同时,面对着正和他分手的小雪,小男孩也在苦苦地追问着。
“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小男孩哭着问。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小雪冷酷地讲。
“那明天呢?”男孩儿抱一丝希望,“明天你会不会还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不可能了。”
“我真的不明白,”男孩儿掏心挖肺,“你昨天还说你喜欢自力更生有骨气的男生,今天下午你还在和我通电话,现在你又要和他重新在一起。他到底是怎么挽回你的?”
“他没挽回我……”小雪冷酷地说。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啦?”
男孩子也终于崩溃了。
他们都不知道,不管是少年还是青年,作为男人的这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其实就是在昨天顾小白去找小雪碰到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后发生的……
女孩呆呆地看着顾小白,然后掉头飞奔进单位,那个时候,小雪还在电话里和“小男友”甜言蜜语地恩爱……
“我在想办法给你弄钱,应该没什么问题。”挂完电话后,小雪正在怅然若失,望着窗外,这时,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冲进来。
“小雪,小雪!”
“啊?”
“那个顾小白来找你来啦!”女孩激动得不行,“就在门外等你呢!”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雪的脸一下涨红了,羞愤交加地就要冲出去。
“我真是没想到!”女孩儿一把拉住她,紧紧握着她的手。
“啊?”
“他竟然这么年轻……这么帅……”
女孩儿突然陷入了某种梦幻般的诗朗诵中。
“?”
“我必须向你郑重道歉,”反应过来,女孩沉痛地看着小雪,“我说你傍大款是不对的。那天,我们路过那个餐厅,远远看到你和一男的在里面,我们怎么看得清那男的长什么样……”
“……”
“在我们印象中,”女孩的语气愧疚得要自杀,“吃得起那种饭馆的,都是又老又胖,秃顶,又大肚子的男人……所以我们无耻地诽谤了你……”
“那……那现在呢?”小雪吃吃地问。
“现在怎么一样呢!那个顾小白那么帅,那么年轻,还有钱……”
“那就不是傍大款了?”小雪呆呆的。
“你傻啊?!那怎么会是傍大款呢?这是白马王子啊!白—马—王—子!”
小雪呆呆地走出门,一个人往走廊尽头走着,耳边回荡着刚才女孩儿的话。
“……那都是又老又胖,秃顶,又大肚子的男人,所以我们无耻地诽谤了你……顾小白那么帅,那么年轻,还有钱……那是白马王子啊……”
小雪耳边回响着,走着,走着走着,脚步轻快了起来,嘴边也笑了起来。
终于,脚步越来越快,小雪飞奔出门,看着远处没头没脑的顾小白。
“顾——小——白!”
小雪冲着顾小白,阳光明媚地大喊。然后,在顾小白茫然若失、错愕的眼神中,小雪远远地冲上去,欢喜地,雀跃地,扑在顾小白怀里……
因为你是我的白马王子……
不是那些又老又肥只有钱的白痴……
这就是——
大款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