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脖子上的肿块在迅速地增大。离医生预见的那个日子,也已越来越近。但无论是桑桑还是父母以及老师们,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平静。桑乔不再总领着桑桑去求医了。他不愿再看到民间医生们那些千奇百怪的方式给桑桑带来的肉体的痛苦。他想让桑桑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受打扰,不受皮肉之苦,安安静静地活着。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纸月的外婆去世了。
桑桑见到纸月的小辫上扎着白布条,是在小桥头上。那时,桑桑正趴在桥栏杆上望着池塘里刚刚钻出水面的荷叶尖尖。
纸月走过之后,那个白布条就在他眼中不时地闪现。桑桑很伤感,既为自己,也为纸月。一连几天,那根素净的白布条,总在他眼前飘动。这根飘动的白布条,有时还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纯粹而优美的情景。
夏天到了,满世界的绿,一日浓似一日。
这天,桑乔从黑暗中的墙上摘下了猎枪,然后反复拭擦着。他记得几年前的一天,桑桑曾望着墙上挂着的这支猎枪对他说:“爸,带我打猎去吧。”桑乔根本没有理会他,并告诫他:“不准在外面说我家有支猎枪!”桑桑问:“那为什么?”桑乔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后来,桑乔几次感觉到桑桑总有一种取下猎枪来去打猎的愿望。但他用冷冷的目光熄灭了桑桑的念头。现在,他决定满足儿子的愿望。他不再在乎人们会知道他从前是一个低贱的猎人。
桑乔要给桑桑好好打一回猎。
打猎的这一天,天气非常晴朗。
桑乔完全是一副猎人的打扮。他头戴一顶草帽,腰束一根布带。布带上挂着一竹筒火药。裤管也用布束了起来。当他从校园里走过时,老师和学生们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已一点也不再像斯文的“桑校长”。
走过田野时,有人在问:“那是谁?”
“桑校长。”
“别胡说了,怎么能是桑校长?”
“就是桑校长!”
“桑校长会打猎?”
怕是从前打过猎。”
桑乔听到了,转过身来,摘下草帽,好像在让人看个清楚:我就是桑乔。
桑桑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很兴奋。
桑乔选择了桑田作为猎场。
一块很大很大的桑田。一望无际的桑树,棵棵枝叶繁茂,还未走进,就远远地闻到了桑叶所特有的清香。没有一丝风,一株株桑树,好像是静止的。
桑桑觉得桑田太安静了,静得让他不能相信这里头会有什么猎物。
然而,桑乔一站到田头时,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别出声,跟着我。”
桑乔从肩上取下枪,端在手中,跑进了桑田。
桑桑很奇怪,因为他看到父亲在跳进桑田时,仿佛是飘下去的,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倒是他自己尽管小心翼翼,双脚落地时,还是发出了一丝声响。
桑乔端着枪在桑树下机敏而灵活地走着。
桑桑紧张而兴奋地紧紧跟随着。自从他被宣告有病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桑乔转过头来,示意桑桑走路时必须很轻很轻。
桑桑朝父亲点点头,像猫一般跟在父亲身后。
桑乔突然站住不走了,他等桑桑走近后,把嘴几乎贴在了桑桑的耳朵上:“那儿有两只野鸡!”
桑桑顺着父亲的手指,立即看到在一棵桑树的下面,一只野鸡蹲在地上,一只野鸡立在那里。都是雄鸡,颈很长,羽毛十分好看,在从桑叶缝隙里筛下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亮,仿佛是两个稀罕的宝物藏在这幽暗的地方。桑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让桑桑觉得它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他立即用手紧紧捂住嘴,两只眼睛则死死盯住桑树下的那两只野鸡。
桑乔仔细检查了一下猎枪,然后小声地对桑桑说:“我点一下头,然后你就大声地喊叫!”
桑桑困惑地望着父亲。
“必须把它们轰赶起来。翅膀大张开,才容易被击中。”
桑桑似乎明白了,朝父亲点了点头,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一见到父亲点头,他就猛地朝空中一跳,大声叫喊起来:“嗷——!嗷——!”
两只野鸡一惊,立即扇动翅膀向空中飞去。野鸡的起飞,非常笨拙,加之桑树的稠密,它们好不容易才飞出桑林。
桑乔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野鸡。
“爸,你快开枪呀!”
桑乔却没有开枪,只是将枪口紧紧地随着野鸡。
野鸡扇动着翅膀,已经飞到四五丈高的天空。只见阳光下,五颜六色的羽毛闪闪发光,简直美丽极了。
桑乔说了一声“将耳朵捂上”,少顷,开枪了。
桑桑即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还仍然觉得耳朵被枪声震麻了。他看到空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花,并飘起一缕蓝烟。随即,他看到两只野鸡在火花里一前一后地跌落了下来。他朝它们猛跑过去。桑树下,他分别找到了它们。然后,他一手抓了一只,朝父亲跑过来,大声叫着:“爸爸!爸爸!你看哪!”他朝父亲高高地举起了那两只野鸡。
桑乔看到儿子那副高兴得几乎发狂的样子,抓着猎枪,两眼顿时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