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五八年的郭兰英又跟王胖子师傅描述前一晚的事。说赵丽萍家里晓得了赵丽萍受到严重处分的事,特别生气。赵丽萍的爸爸是副食品公司的干部,很古板的人,骂赵丽萍给赵家的人丢了脸,不准她进屋,宣称他没有养过这样不要脸的妹子。
“看完赵妹子,我跟张翠英又到她家做她爸爸的工作。她爸爸提不得这件事,一提就气得颈根筋暴暴的。‘丢脸啊丢脸啊,她丢得起我们丢不起啊!一个人什么东西最重要?政治生命啊!她政治生命都不要,成了什么东西?猪狗不如!’她爸爸只晓得讲这句话。张翠英就说,年轻人嘛,犯一点错误,改正不就好了吗?家庭也是一种帮助的力量嘛,不能一棍子打死嘛。她妈妈倒还好,把我拖到一边问,你们去看她,我妹子还好吗?叫她买只鸡来炖了吃,莫把身体搞坏了。”
五八年的郭兰英叹口气,起身去拿滤纸来折。
“都是你们男人作的孽!”她一边把折好的滤纸放进玻璃漏斗,一边深刻总结道。
小二现在有点同情赵丽萍。毕竟赵丽萍是同他一起进厂的学徒;毕竟赵丽萍同他一样被小关他们帮教了一把;毕竟她受的处分,比自己还严重得多;毕竟她到医院里去刮了毛毛,而且被她爸爸骂出了家门。
小二在食堂门口碰到了徐元元,小二问她:“去看了赵丽萍吗你?”
“我们班长不要我去。我打算星期天去,就是后天。”
“你送苹果吗你?我凑点人情要得啵我?”小二说着就朝口袋里伸手。
徐元元说:“先莫给钱我,到时候再说。”
徐元元说:“小二看不出啊,你良心还蛮好啊。”
徐元元说:“赵丽萍可惜了,栽在这样的事情上。小谭师傅太那个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讲什么?故意?什么故意?”
“他就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哼,这样子赵丽萍就跑不掉了。”
“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赵丽萍跑什么跑?”
“唉呀,跟你讲不清。是我觉得。讲不清。你不要问。”
徐元元可能是个直觉比较好的妹子,因为她喜欢讲“我觉得”。她现在又开始“觉得”了——“我觉得小关在这件事情上有点报复赵丽萍。”
“何解呢?”
“你看他那副高兴的模样,跟过节一样。我觉得他一直对赵丽萍有想法,赵丽萍跟小谭师傅好,他心里蛮不舒服。赵丽萍出了事,他特高兴,开除团籍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我觉得他就是报复。”
“哦——”
“你莫跟别人乱讲。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徐元元说,“当然你要讲我也不怕。我反正又不是团员,我不怕他报复。”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我什么时候做过甫志高,出卖过革命同志?”
“那倒也是,你是好人,小二。我早就看出来了。我觉得你良心蛮好。”
“徐元元……”
“嗯?”
“徐元元……”
“有什么就讲噻。”
“你……你不得犯这样的错误吧你?”
徐元元望了小二半天,突然笑起来:“小二,你真的好玩。你真的是个傻子。”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我。”
“你真的好玩,小二,不过你心肠蛮好的,我觉得。”
吃了晚饭,薛军上来坐,叼着根烟,嘴唇乌紫。
猴子说:“薛军,你吃过药没有,嘴巴一年四季这么紫?”
薛军说:“有什么鬼药吃,医生讲我心脏缺氧,要我多多锻炼。”
“你的锻炼就是爬墙上房。”
“讲点好听的好啵。”
小二说:“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喜欢斗嘴。走吧走吧,到河边上走走。”
他们三个沿着河堤走,趿着拖鞋,打着赤膊。桃子死的那几天河里没人敢下水,这几天人又多了起来。人有畏惧,但多遗忘。薛军问:“还想不想爬墙看活人洗澡?”
猴子说:“你问小二。他看了一次就不敢看了,自己吓自己。”
小二说:“你们去吧,我是不敢了,再不敢了。”
薛军说:“你怕什么怕?”
猴子说:“小二啊,你真是白长了一条鸡巴。哪个男人不好色,哪个女子不怀春?在找到老婆之前,看看女人的身体,就像上课之前先预习课本一样,不要把它想得那么恐怖嘛。”
“你们预习你们预习,我反正是不敢了我。我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