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子一进来，我们编辑部年轻小伙子就显得特别兴奋。在那个上海的最酷热的夏天，她就像一股凉风，穿堂入室，带来瞬间的爽意；沉闷的案牍之劳，遂一扫而光。

    小芳子拿高跟鞋后跟把门带上，把抱在怀里的一大沓书报稿件朝美编陈辰的桌上一放，然后对着他那台苹果电脑叫道：quot;咦呀真好看！佩服你们有手艺的人！quot;手顺势撑在陈辰的椅背上，quot;继续呀。quot;

    电脑上是下一期的封面设计。的确是好看。

    陈辰转过身来，仰望小芳子道：quot;我是学美术的呵，有透视眼呵，当心什么都看得清呵。quot;

    小芳子是沈阳姑娘，个头很高，又白又丰满，无袖短衫薄得很，里头的小衣遂透了出来。当然，还有夺目的乳沟。她是投资我们刊物的这家公司的前台接待，亦兼着收发。看见她我就会想起电影里的那位吉卜赛女郎。

    quot;我们什么都看不见。quot;另几位小伙子皆这样笑道，葵花逐日似的朝着小芳子。

    小芳子拿指头点着陈辰的脑壳：quot;看什么看，一点正经都没有！quot;

    陈辰涎着笑脸，伸个懒腰站起来。看上去小芳子比他还要高。quot;小芳子，你到哪里哪里就热闹。但是你在哪里都没看到过像我这样坐怀不乱的人。quot;

    众人笑起来。小芳子道：quot;你是说谁呵坐怀不乱的人！quot;

    quot;远在天边，近在眼前。quot;陈辰指着自己的鼻子。这家伙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号称情圣，电脑的桌面是他最崇拜的布拉得·皮特的剧照，他爱模仿他那一副傲慢不羁的坏小子模样。

    小芳子亦是泼辣得很，一把揪住他耳朵：quot;大声点讲，谁？quot;

    文勇坐在最里面的隔断，戴六百度眼镜，斯文模样。这时却道：quot;祸水不要乱引呵。quot;

    quot;是他，小芳子你不信你到他面前试试。quot;陈辰抚着通红的耳朵。

    众人亦是觉得好玩，就怂恿小芳子，quot;去呵去呵去呵！quot;

    小芳子环视四周，道：quot;今日怎么啦？把我当猴耍？quot;又道：quot;耍就耍，来了呵文勇！quot;

    说罢就朝最角落里的文勇走去，鞋跟橐橐地响。文勇眼睛在镜片后闪了一下，脸块迅速红起来。quot;小芳子不要上他们的当！quot;一只手摇着，赶苍蝇一样。

    小芳子在大办公间中央忽然停下，quot;没种！quot;然后轻蔑地笑一句。

    小芳子就是那种相信自己锐不可当的女孩。她从东北到上海来，一年的时间里总要跳两三回槽。她到任何一家公司应聘，人家一眼就能看中。不过，她的工作总是坐前台。她长得确实有些迷人。

    平时编辑部里工作很紧张，大家皆是静静忙着手里的活。她一来，笑声便起了。尤其是陈辰，最喜欢跟她调侃。他亦是一个自信的小伙子。

    quot;小芳子，今晚上我请你到钱柜去唱歌？quot;

    quot;好呵，quot;小芳子一点矜持皆没有，quot;那就顺便连晚饭也一起安排嘛。quot;

    有时，陈辰会说：quot;去不去玩卡丁车小芳子？徐家汇有家新开的场子。quot;

    quot;几个人？quot;

    quot;就我们俩呵。quot;

    quot;叫几个姐妹去，热闹些嘛。quot;

    quot;算啦陈辰，quot;有时候文勇就劝道，quot;小芳子像泥鳅一样，你逮不到便宜的。quot;

    quot;我就不信！quot;陈辰道，quot;我看她对我还是有点感觉的。她每次进来都是先跟我讲话。quot;

    quot;别自作多情吧你。quot;文勇刺他一句。

    quot;谁自作多情？你长四只眼睛都没看清她对我有那么点意思？quot;

    他二人你一枪我一箭的。不过小芳子倒真是喜欢到我们编辑部来玩。我们这里的小伙子个个皆很帅，又皆聪明。但要说小芳子对谁特别有意思，倒是很难讲。也许，她是对陈辰说话多一些，那亦是因为陈辰对她出击多一些。

    有段时间小芳子回沈阳探父母去了。陈辰就老是念叨着她。文勇讽刺道：quot;就你喜欢念她。你还说你不是自作多情。quot;陈辰道：quot;我念是念在嘴上，你们谁不念？都是放在心里。虚伪。quot;众人笑起来：quot;嗬哟，陈辰看来是真喜欢上小芳子啦？请问，她喜欢你吗？quot;陈辰回道：quot;我们这一屋子人，她要真喜欢谁，非我莫属。quot;文勇道：quot;我看未必。quot;陈辰生气道：quot;总不会喜欢你这个四眼鬼！quot;文勇回击说：quot;我又没要她喜欢。我也未必看得上。quot;

    quot;耶，耶，你照照镜子吧你！quot;

    quot;我不用照，我自己晓得我自己。quot;

    那年夏天，小芳子就这样给我们的紧张工作带来了轻松、快乐、凉爽以及一点无关痛痒的小龃龉。到冬天，我就离开了上海，亦是告别了这些可爱的小伙子们。

    隔了五年，我因事又去上海时，原来在一起办刊的小伙子们皆星散四方。听说我来了，他们很高兴，皆来请我吃饭。陈辰是热心的组织者。那天我们在黄河路上吃大闸蟹，只有文勇一个人没来，因他忽然出差了。小伙子们皆混得有出息。陈辰开了广告公司，刘东很快要出国留学，文勇在一家外企当了高层主管。陈辰说：quot;文勇上个月结了婚，你猜新娘是谁？quot;我说我怎么猜得着。quot;你认识的。quot;我还是猜不着。

    quot;小芳子呵！quot;陈辰大声道，手在桌上用力一拍。

    quot;我至今都不明白，quot;陈辰又道，quot;小芳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四眼鬼。唉，还是老话讲得好呵，不叫的狗，最会咬人！quot;

    我问小芳子还那么漂亮吗？陈辰道：quot;漂亮，更加漂亮。简直漂亮得让人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