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啊,他也是来保护你的。”
他说:“他没事了吗?”
他问的是小薛的伤。我说:“没事了。”
他眼睛盯着电梯的顶灯,说:“我非常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俗话说,不打不成交。”
电梯到了一楼,往左手拐,有一个酒廊,名叫“香港酒廊”。我们进去,找了一个舒服的角落坐下来,他要了咖啡,我不懂应该要什么,就随他一样要了咖啡。
在这以前,我是很少有机会进这种豪华酒店的。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这样舒适华贵的地方陪一个年轻的男人喝咖啡,心理上多少有点不自然,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坐姿举止是否合乎所谓上流社会的规矩,也不敢肯定我往咖啡里加奶的动作有没有露怯。
潘小伟坐在我的对面,拿眼睛直直地看我。他的眼睛又黑又大,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又不失纯真。
我问:“怎么,觉得我面生吗?”
他说:“不,我们昨天见过面,你用枪顶得我好痛!”
我笑了,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他也笑笑,说:
“你是个新手,我一看就能看出来。”
我说:“那你眼拙了。”
他问:“什么?”
我说:“你看错了。”
他问:“你多大?”
我说:“你不是一直接受美国的教育吗,怎么能上来就问女士的年龄。”
他笑笑:“你不过是个小女孩,美国男人喜欢打听小姑娘多大了。”
我说:“我肯定比你大,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他说:“我二十一岁,你呢?”
我说:“你猜吧,猜出来告诉你。”
他装大人地微笑着:“猜出来还要你告诉我?我猜你中学刚毕业吧。”
我说:“我大学毕业都一年了。”
他做惊异状:“大学?你有这么大吗?”
我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可以做你的大姐。”
他摇头不信:“没有这么夸张吧……”
我说:“后天是我生日。”我又说:“不过谢谢你把我说得这样年轻。”
他调皮地一笑,说:“告诉你一个窍门,说女士的年龄,不要说老,说老要讨骂的。”
我说:“你还懂得挺多。”我这话并不是夸他,可他看上去蛮得意,不无炫耀地说:
“我非常有眼力的。”似是为了证明此点,他回头向酒廊的门口望一望,然后压低声音跟我说:“你看大堂里那位穿蓝色衬衫的人,是你们的便衣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抬头从酒廊门口向大堂方向望去,一点没错,那穿蓝色衬衫的人正是我们的外线侦查员,我对潘小伟摇摇头。
“不是!”我说,“你别瞎猜了。”
“不是吗?”
他又回头去望,有些怀疑,又有些犹豫,“真的不是吗?”他回头问我。
“真的不是!”
我做出一脸真诚,他好像信了我,问:“你做了几年警察了?”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如果你怀疑我是新手,我回去换个年纪大的人来陪你好不好?”
他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年纪大的。”
然后,他低头喝咖啡,默默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我,突然问:
“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去当警察呢?”
“依你看,我应该去做什么?”
“应该去搞艺术呀,或者去做模特,说不定你会是个名模的。”
我笑笑,说:“在香港,漂亮女人是不是都要去当演员,当模特?”
他说:“也不是呀。如果漂亮女孩子有这个天分,就去当艺员当歌星,或者参加选美去当港姐。没有这个天分,但是又很漂亮的,就等男人来娶喽。也有不少自己出去工作的,去公司或者什么地方去谋一个公关小姐的职位,总之漂亮小姐是不去做警察的。”
我说:“所以你觉得我不可理解是吗?”
他说:“我是觉得很神秘,也许当警察很刺激。你是不是很喜欢刺激?”
我想了想,点头:“就算是吧。”
他说:“过去我的老师告诉我,喜欢刺激的女孩子都比较冲动,也比较善变。”
我笑着说:“潘先生,我们刚刚相识,怎么就这样不饶我?”
潘小伟脸一红,道歉说:“你不要生气啊,我是和你搅笑的,不要当真啦。”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表,说:“潘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有事要先告辞,明天早上我会来接你,明天上午我们去天坛公园。”
潘小伟也看看表:“还早嘛。”见我真的要走,他又说:“如果吕小姐愿意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队长的嘱咐,要尽量多创造机会和他接触,于是就同意了。潘小伟掩饰不住兴奋地和我约定:
“那今晚七点钟,我等你。”
他一直把我送出酒廊,又送出饭店大门。队长专门在这儿留了一辆车给我用。在我把车发动起来正要松开离合器的时候,潘小伟突然上来用手敲了敲我的车窗玻璃,我摇下车窗,潘小伟探进他那张年轻的脸。
“对不起,请告诉你们的长官,他大概忘记了,我的钱包还没有还给我!”
黄昏的时候我回到队里。办公室里只有刘保华还趴在桌子上整理前一天晚上的讯问笔录,见我进来便直起身子伸懒腰。
“怎么样月月,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
“你多舒服呀,陪着那位少爷游山玩水。”
我说:“你这是什么话,要不你来,我还嫌累呢。”
刘保华笑道:“哎哟,这我就没有资格了。”
我问他队长在不在,他说在,刚才还问你回来没有,说要回来了让你去他办公室。刘保华说,队长好像有什么事不高兴了。
队长不高兴了?听刘保华的口气,这不高兴像是冲我来的。我疑疑惑惑地往队长办公室走,在走廊上碰上纪春雷,老纪说:“月月回来啦,两个头儿都在等你呢。”我问队长是不是有点不高兴。纪春雷说,好像刚才外线队的同志打电话来找队长提了点意见,详细情况不清楚。我想难道是自己做砸了什么事情吗?我心里跳跳的,小心翼翼地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
伍队长和李队长都在,伍队长见我进来,说:“回来啦,那小子情绪怎么样?”他问这话的口气似乎很平常,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
我说那家伙挺好,没什么反常。
李队长插嘴:“那还不好,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陪着。”
我看看李队长的脸色,不温不火,看不出他是讽刺潘小伟还是调侃我,但是这话在我听来多少有点刺耳。我自卫地闭着嘴没说话。伍队长问:
“你明天和他约的几点,你们几点到天坛去?”
我说:“约的九点。”
伍队长说:“那你今天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你也挺辛苦的,今天晚上别看电视了,赶快把觉补回来。”
我说:“他还约我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呢,约的是七点钟。”
李队长问:“是他主动约的吗?”
我有点反感了,顶了一句嘴:“你们又没给我钱请他吃饭,我能主动吗?!”
伍队长说:“既然约了,你去陪陪他也好。”
我心里说了,怎么叫“也好”呢,不是你们让我多和他接触的吗?我赌气说:“约了没关系,可以打个电话推掉,我这几天缺觉,确实困得很,没精神陪他吃饭。”
伍队长说:“那怎么行,失约就不礼貌了,你还是要多利用这些机会和他接触,要尽快跟他混熟,让他觉得我们可亲可靠,不会欺骗他,这样有利于我们逐步做他的工作。”
我说:“他还要他的钱包呢,到底给不给他。”
李向华说:“钱包要是给了他,那可就更不保险了。他有钱,干什么不行啊,就算我们的外线二十四小时都挂着,他要是想跑的话,手里有钱还是很容易跑的,谁也看不住他。”
伍队长说:“钱包还是得给他,现在咱们没理由长期扣他的钱包。”
我想本来就是,怕人家跑也不能靠扣人家钱包呀。我试探着问伍队长:
“那,我晚上给他带过去?”
伍队长说:“行。”
我说:“那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伍队长叫住我,似是斟酌了一下,才说:
“月月,今天我和刘保华走了以后,你们是不是离开房间到楼下酒吧去坐了一会儿?”
我说:“是啊。是他说去的。”
伍队长说:“你跟他议论咱们外线的‘梢儿’了吧?”
海岩:等等,月月,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外线的梢儿”吗?是不是你们警察的行话?
吕月月:我们说的外线,就是跟踪,“梢儿”就是指外线侦查员。
海岩:啊,我明白了,跟踪说俗了就是盯梢儿,对吧。
吕月月:也可以这么说吧。队长说我和潘小伟议论外线的“梢儿”了。这是我们干侦查工作绝对禁止的。我差点急了,我说队长这是谁在您这儿扎我的针儿啊,幸亏您明着问我,要不问我我没处解释这一针还不得把我攮死!
伍队长说:“刚才外线队来了一个电话,说你和监控对象在亚洲大酒店的酒廊里喝咖啡,说你一边喝一边对守在外面的外线侦查员指指点点,弄得监控对象老是回头看他们,外线队有意见。”
我说:“那得赖他们自己,他们掩护得不好,全让潘小伟给看出来了,潘小伟就问他们和我是不是一伙的,我还直劲儿替他们打马虎眼,硬着头皮说不是,他们居然还告我一状!”
李向华皱着眉说:“总而言之人家既然提了意见,咱们也得注意,老刑警都懂这个规矩,得协助人家外线的同志做好掩护,首先是咱们自己,绝对不能拿眼睛去瞧他们,万一和外线打了照面,也要像完全不认识似的走过去,别拿眼睛去瞟一下什么的,别做这种业余动作。”
我有点火儿,“谁瞟他们啦,他们说我瞟他们了吗?你叫他们来,我和他们当面说清楚……”
伍队长打断我:“月月,你别这么刺猬似的摸都不能摸一下,李队长提醒你一句也是为你好,别一说你你就火儿,以后弄得谁都不敢说你了。我和老李搞侦查的时候你还没上小学呢,论年头儿我们也有资格教你两句吧。”
伍队长这席话,挤对得我没法再开口了。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李队长以为我还不服气,板着脸一推门走了。伍队长点了根烟,慢慢地说:
“月月,小时候你爸爸妈妈是不是特别娇惯你?”
这话没错,我倒真是从小被我爸娇惯坏了,只要我爸我妈一说我一骂我,我准大病一场,没病我也得半夜把被子踹开生一场重感冒给他们看看。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后来我爸我妈再也不敢说我了。可我这会儿想到我爸已经死了,我爸好可怜,我这会儿想让他说我、训我、打我、踹我,都不可能了,一想这些我的眼泪真的止不住掉下来。队长听着我的抽咽,皱着脑门说,月月你不是孩子了,我不想总哄着你!
海岩:你们队长说的确实不错,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你确实不是个脾气顺的女孩子。
吕月月:不过我现在好多了。事情经得多了,眼泪也都流干了。
海岩:你的两个队长当中,是不是伍队长对你更好一些?
吕月月:对。伍队长比较喜欢我。李队长呢,人也不坏,就是……怎么说呢,看问题比较僵化,为人处事也不通融,我不大适应这类型的领导,我喜欢能够理解下级的领导。就说让我陪潘小伟这件事吧,后来我才知道,李队长和伍队长是有不同意见的。李队长认为年轻男女这么待在一起,容易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他觉得二十岁左右的人,思想感情过于幼稚,不定型,少理性,弄不好就出事。而伍队长则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且他觉得只有由我来接近潘小伟,才有希望比较快地争取到他的合作。如果潘小伟对我们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愿,这个案子再怎样进展下去,就很难说了。
第8次谈话
海岩:后来那天晚上你去陪潘小伟吃饭了吗?
吕月月:去了,等下次谈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吕月月:对不起海岩,这两天我有事没有回家,害你白跑了两次。
海岩:没关系,我刚置了一个BP机,以后你要不回家,就呼我一下,就算是给我省点车马费吧。
吕月月:真抱歉,我这两天确实有事回不来。真抱歉。
海岩:月月,你现在除了晚上去夜总会,白天是不是还另打一份工啊,这几天好像是越来越瘦的样子,我倒是怕你太辛苦了身体受不了。
吕月月:你别担心,我没打工,只是这几天忙别的事没能回来。我们接着谈吧。我又忘了上次谈到哪里了。
海岩:上次谈到潘小伟约你一起吃晚饭,不过在你谈以前我还有一个上次谈到的小细节想问问。那天薛宇被酒店的干部罚了那么多钱,后来你们处里给他报销了吗?
吕月月:后来给报了,不过后来大家也拿这事取笑他。你想想,他是兴冲冲地接受这个“化装潜伏”的任务去亚洲的,结果弄了这么一肚子委屈,情绪特受打击。那天我和潘小伟在香港酒廊分手以后,潘小伟回房间叫服务员把他的西服给烫一烫,是薛宇进房取的西服,西服烫好后,也是薛宇给送回客房的。因为饭店保卫部交代楼层领班,凡是904房间客人要服务,一般都得安排薛宇去。薛宇送衣服回去的时候,潘小伟跟他说因为身上没有钱,所以很抱歉不能付给他小费了。其实潘小伟并无恶意,在香港和国外住酒店,服务员进房服务照规矩都要付小费的,如果不付则是很不体面的事,所以潘小伟就向薛宇解释了一下。但薛宇自尊心强得不行,他以为潘小伟是故意侮辱他,戏弄他,有点恼火,他放下衣服说了句“用不着!”一转身就走了。这句饱含轻蔑的“用不着!”好像把“旧恨新仇”全都给放进去了。
海岩:这是后来薛宇跟你说的吧?
吕月月:不是,这件事是后来潘小伟跟我说的。薛宇当时的心情则是我猜的,我最了解薛宇。
海岩:年轻气盛。不过看得出来潘小伟还是很重视这顿晚饭,还专门烫了衣服。
吕月月:那天晚上我也特地赶回地安门换了身衣服。我妈说衣服你不是刚换过吗?怎么又换?我说晚上要出去和人一起吃饭。我妈问谁请你呀,是小薛吗?我说不是,是公事。那时候我真没什么好衣服,就那么几件,都是很随便的衣服,根本没有那种晚上正式场合能穿得出去的。挑来挑去挑了我唯一的那件米色的料子裤子,配一件白绸的衬衣,外面加一件海蓝色的西服领的外衣。裤子很久没穿了,有褶,我妈匆匆忙忙到邻家借了个电熨斗帮我简单烫了烫。我问妈我的小皮包在哪儿,我妈问吃饭带包干什么,我说女同志出去都得带个小包的,否则两手空空不成样子。我妈说你的包就没带回来过,转身又去邻家借,借来一个绿色的要多俗有多俗的皮包。我犹豫再三,权衡再四,觉得再俗也比空着手强,于是就拿上了。
我是晚上七点以前赶到亚洲大酒店的,潘小伟正在房间里等我,瘦瘦高高的身子穿着那套刚刚烫过的笔挺又特别合体的西服,使他显得特别“绅士”,那深色的西服给他的那张“娃娃脸”上添了几分贵族气。他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哇!吕小姐你真是漂亮极了。”
海岩:月月,尽管你确实漂亮,但要是听到别人说你漂亮,是不是仍然很高兴,还是听惯了无所谓?
吕月月:夸你漂亮你还能不高兴!
海岩:所以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夸赞女士的容貌,是无往不胜的。
吕月月:男人对女人,总是高瞻远瞩的。女人也总是被男人玩在股掌之中。潘小伟别看刚从学校毕业,可人小鬼大,对女人已经巧于辞令。我进屋后对他说,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说,你给我带来了精神上的快乐。我说正相反,我给你带来了物质上的快乐。我把他的钱包给了他,他笑笑,说金钱不是好东西。
然后,我们就商量晚上吃什么。潘小伟显然对这家酒店的餐厅已经探得很熟。中餐厅、韩餐厅、火锅餐厅和咖啡厅,说起来如数家珍。他说这里的餐厅据说都不算太好。晚上如果是陪一位小姐吃饭应该找一个环境幽雅的去处,一般是西餐厅最宜。于是他提议去吃西餐。他说他已经向亚洲大酒店的前台问询处咨询了北京最好的西餐厅,问询处的一位先生向他推荐了王府饭店的意大利餐厅。潘小伟说以他个人的成见,意大利菜比较普及但算不上高雅。他问我去过王府饭店的意大利餐厅没有,我说没去过,他说正好也有钱包了,那我们不妨去王府一试。
我说:“别太麻烦了吧,我看我们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什么就算了。”
他说:“那可不行,这是我们的头一顿饭,我们得留一个最好的记忆。”
我坚持:“我看我们最好不要出去。”
他不快地说:“我是不是被软禁了?”
他完全像小孩儿一样,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转身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两手一摊,说:“由你决定。”
我权衡半天,最后一想,总归我的任务是让这孩子高兴,于是我让了步。
“那好,如果要出去吃饭的话,咱们可得说好了,出去以后一切听我的,论年龄我也是你大姐呢,行吗?”
潘小伟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说:
“OK!”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陪我下楼,在九楼电梯厅,薛宇见他兴冲冲的样子,疑惑地看我,我知道薛宇心里想说什么,但我装没看见。
我们下楼出了大门,我的那辆红色的桑塔纳不巧被一辆神气的卡迪拉克轿车堵在车位上出不来了。我问看车的老大爷卡迪拉克的司机上哪去了,怎么把我的车堵上了,我有急事。老大爷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我这一转脸的工夫他就给停这儿了,我又不能进大楼满处找去。
我攥着车钥匙干着急。潘小伟说没问题,我们叫tAXI好了。他一招手,一辆的士靠上来。这时我看见本来一直在门口监视我们的外线侦查员急步向我们走过来。外线开始大概没想到我们会离开酒店,看我在车场那儿转悠不知我想干什么。当他们看到潘小伟叫了一辆出租车,并且招呼我一道上车时,才明白我们是要走,于是赶紧跑过来看这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我本想悄悄给外线使个眼色,又想我一使眼色他们准又去告状说我不懂规矩拿眼睛瞟“梢儿”,于是我权当没看见他们,一头钻进汽车,跟司机说了句:
“王府饭店。”
外线侦查员见我们走了,一个电话打到我们队里,李向华接的电话。他听完外线的报告,马上打电话到“亚洲”找薛宇,问他知道不知道我和潘小伟上哪儿去了。薛宇说下楼了,但不知上哪儿。李向华感觉问题严重,马上布置人根据外线侦查员提供的车牌号去查那辆出租车的单位,然后自己跑去找伍立昌。
“你知道吗,月月带着潘小伟乘一辆出租车离开亚洲大酒店不知去向了。”
伍队长乍听李队长这么一说,也有点惊,“离开饭店了?会不会是到外面吃饭去了?”
“难道亚洲大酒店就找不着饭吃了?”李队长气愤愤地说,“你看她今天替潘小伟要钱包时的那个口气。哼,出去吃饭也应该请示一下呀。我今天说她两句她还不高兴了。照我看,以后咱们队里宁可从警校招点中专生,也别要这种大学生了,脾气大本事小,说不得碰不得。”
伍队长说:“得了得了,他们到哪儿去了赶快查出来。万一那小子玩什么花活,月月一个人对付不了。”
海岩:你们后来是到王府去了吗?没出什么事吧?
吕月月:没出事,我们在九点半以前,一直在王府饭店一层的“罗马餐厅”吃饭。那儿确实是一间极幽雅的西餐厅,给人一种很陈旧的华丽感。服务员都是男的,穿着黑色的夜礼服或者围着样式很传统的围裙。桌子上点着白色的蜡烛,整个儿餐厅只有三两桌客人,很安静。
海岩:你吃得惯意大利菜吗?
吕月月:在这以前,我只在前门旁边的人人大酒楼的快餐厅里吃过意大利面条,我还从来没在这么贵族气的餐厅里坐下来点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点菜。餐厅的经理是一位金头发的老外,他把酒单送到我的面前,我浏览着那些陌生的酒名和标在后面的贵得不可思议的价格。我对潘小伟说我不会喝酒,潘小伟说你来一杯葡萄酒吧就算陪我。我点头说行。于是他替我叫了一杯我也记不住名字的意大利红酒。一位服务员在我面前的杯子里倒上冰水,我说对不起我不要这个。服务员看出我什么也不懂就略带轻蔑地提醒说:“小姐,这冰水是免费的。”这句话当然很容易使我难堪。潘小伟不满地瞪着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这位小姐已经说了不要,请撤掉吧。”服务员这才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随后拿掉了冰水。
潘小伟显然已经明白了我对这种环境的陌生,我看得出来他是竭力想使我轻松下来。令我感动的是,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懂得在帮我摆脱尴尬时怎样不使我感到屈辱。他说吕小姐,如果你对吃的东西没有特别需要忌讳的话,能不能让我替你点菜。我说当然可以。于是他用很熟练的英语和那位黄头发的餐厅经理讨论怎么安排我们的饭菜。我的英语不好,大约只能听懂五分之一。他们说了好半天,餐厅经理喏喏连声地走了,潘小伟才坐正了身子看我。
“我给你要了一份意大利菜汤,头盘是一份田螺,主菜是扒大虾,你喜欢吗?吃扒虾应该喝白葡萄酒,所以我又替你要了一份白葡萄酒。”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吃西餐很外行,不用那么讲究。
海岩:你们这边灯红酒绿,你们队里的人是不是还在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你?
吕月月:是的,当时我并没把陪潘小伟一起离开亚洲大酒店看作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为我觉得从第二天开始,我天天要陪他出去。也可能是我没经验不懂规矩吧,王府饭店的这顿晚餐毕竟是计划之外的临时日程,我当时应该打电话向队里报告一下就没事了,结果队里找不到我们,弄得很紧张。他们后来好不容易根据出租车的牌号查到那辆车是北新汽车公司的,又让北新汽车公司呼叫那位司机,跟那位司机联络上以后,才知道我们去了王府饭店。那时候我们都快要吃完了。
海岩: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吕月月:闲聊呗,他问小薛来着。
海岩:问什么?
吕月月:问小薛在亚洲大酒店是不是为了监视他。
海岩:他怎么这么没有城府,明着就这么问。
吕月月:小孩呗,其实他说话特别直,不像我们大陆的年轻人那么油。
海岩:那你怎么说?
吕月月:我说不是监视,是保护。他又问那你呢,是监视我还是保护我?我说都是。他问干吗要监视我?我说是为了保护。
海岩:快成绕口令了,他有没有夸你口才好?他不是爱夸女孩子吗?
吕月月:没有,他看着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说:“我看,是为了一把小提琴吧。”
海岩:他直接说起小提琴,是想试探你吗?
吕月月:从我的感觉上,他还没有这个心计,实际上那小提琴跟他本人并没什么关系。
海岩:那你怎么回答他?
吕月月:我说,反正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要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海岩:答得很妙。不过你这样答,他会不会觉得扫兴?
吕月月:是的,他有点懊丧,对我说:“你能陪我吃晚饭让我很高兴,我希望你也能高兴,而不是把它看作纯粹的公事。尽管我知道你陪着我对你来说,就是公事。”
我说:“你认为办公事就一定不让人高兴吗?你认为我今天不高兴吗?”
他听了这话马上又笑了,问我:“你会拉小提琴吗?”
我说:“不会。”
他问:“钢琴呢,弹得好不好?”
我说:“我又不是搞音乐的,也不会。”我问,“难道你都会?”
他说:“小时候由家庭教师教过,钢琴和小提琴都学,但学得都不好。”
我说:“了不起,你多才多艺。”
他挺得意,说:“你不是故意取笑我吧?”
我说:“不是不是。”
海岩:他可真有意思,我发现你跟他谈话还得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