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个星期，我没法子写quot;给小彤quot;的童话故事，因为，我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童话故事啊！

    大姐和二姐一道去了香港，临行前，大姐和小彤谈了很多，小彤不再哭泣，他早熟而忧郁的眼神，看来不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quot;你爱妈吗？quot;大姐问。

    quot;爱！quot;他低低回答。

    quot;听妈的话，好好照顾妹妹，好好爱护她，知道吗？quot;

    quot;知道！quot;他望着大姐，切切的问：quot;只要我听话，就可以和妈妈住在一起了，是不是？quot;

    quot;妈妈会回来看你，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和妈妈……住在一起。quot;

    quot;哦……quot;小彤失望的低下头。

    大姐把他交给我，叫我多照顾他。

    quot;从小我就特别疼他，最放心不下他！他太聪明……quot;

    我点点头，握住小彤的手：quot;我会和姐夫说，让他和雪雪到淡水过完暑假，再送他们回台北！quot;

    可是，往日的quot;姐夫quot;，现在的quot;吕大哥quot;，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他当着新请来的保姆高小姐和孩子们，对我说：quot;孩子们没有母亲，我必须严加管教，不能叫他们玩野了心！quot;

    quot;姐夫……哦，吕大哥，你难道不放心我？我好歹是他们的阿姨啊！quot;我陪着笑，对表情冷淡的他说。

    他坐下道：quot;不是不放心，只是他们要学琴、学画画，我是有计划的教导孩子！quot;他自信的笑笑，继续说：quot;你应当听说过学琴的孩子决不变坏吧？quot;

    我站在那儿，觉得窘迫，有些激动的：quot;你不会为了姐姐，把我们列为拒绝往来户吧？quot;

    quot;什么话？！小妹！quot;吕大哥扬起眉：quot;我只是要孩子们好！quot;

    小彤牵着雪雪站在高小姐身旁，他的笑脸紧绷着，紧张而阴沉的望着我们。我深吸一口气：quot;我不知道学琴的孩子会不会变坏，但是我知道，除了钢琴、除了画画，还有关怀和爱——有足够的爱，孩子就不会变坏！quot;

    我不敢看小彤，转身离开吕家，关上大门，委屈和愤怒的泪水，便迫不及待泉涌而出。

    一个星期之后，吕家司机开车将小彤和雪雪送到淡水来。吕大哥托他捎来一封信，简单的说明，他要到花莲出差几天，所以请我们照顾小兄妹一个星期。我欣喜若狂的抚这个，吻那个；小彤只是拘谨的站着，一等司机驾车离去，他便一跃而起，叫着笑着。从小花园到房里，充满了兴奋的气氛，父母愁眉不展也一扫而空。吃过午饭，小彤吵着要到海边玩儿。眼看乌云密布就要下雨了，我本来不带他们去，偏偏萧亦珩骑着脚踏车来了，于是，我载雪雪，他载小彤，一行四人乘兴向海边驶去。

    一路上的笑笑嚷嚷，叫我几乎没有气力踩踏板。到了海边，四个人脱掉鞋袜，在沙滩上滚着、踢着，海水溅湿了我们的衣裳。天上一声霹雳雷响，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雪雪尖叫着扑进我怀中。我们急着抢救抛在沙滩上的鞋袜，萧亦珩背着小彤，牵着我们的手，向不远处一个废弃已久的碉堡跑去。我们钻进碉堡，踩着软绵绵的细沙，喘着气坐下来。这是一个神秘的小天地，微弱的光线投射进来，把雷雨隔绝在外。我轻搂着身旁安静的雪雪，望着小彤，眼中闪灿着兴奋，然后，望向萧亦珩，他也望着我，唇畔有丝笑意。

    quot;那时候，我比小彤大，你比雪雪还小，我们常到这儿来玩，记得吗？quot;

    奇妙的回声盘旋着——记得吗？记得吗？

    我笑着点头，将雪雪的头枕在我腿上，他似乎是累了，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小彤抚身趴在萧亦珩的背上，他说：quot;萧叔叔！你喜欢我小阿姨，对不对？quot;

    萧亦珩拉他坐在膝上，含笑的说：quot;小彤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呢？喜不喜欢小阿姨？quot;

    quot;当然喜欢啦，我好听话的弹琴、画画，爸爸才准我来看小阿姨和外公、外婆的。quot;小彤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他问：quot;小阿姨，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quot;

    我怜惜的拥住他，轻声说：quot;今天晚上，请外公打电话给妈妈，你跟妈妈讲话，好不好？quot;

    quot;好！quot;他说：quot;其实啊，我经常在没有人的地方跟妈妈说话，妈妈说我想念他，他都会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好想好想妈妈，后来我睡着了，真的看见妈妈来了，他把地上的小熊捡给我，我大声叫妈妈，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变成爸爸了。爸爸说我又做噩梦了，我不是做噩梦，只是梦到妈妈……。quot;

    我的鼻头一酸，泪水盈眶。萧亦珩坐到小彤身边，他低沉的说：

    quot;小彤，妈妈不在身边，你要活得好好的，才能让妈妈放心……像萧叔叔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可是，我也长的这么大了，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quot;

    小彤点头，他望着萧亦珩，象是心领神会。过了一会儿，垂下头低声说：quot;可是，我还是想妈妈……。quot;

    萧亦珩一把紧抱住小彤，他痛楚的闭上眼睛：quot;我知道，小彤！我知道！quot;

    我感动的，无能为力的看着他们……

    一个小时之后，雨停了。太阳又露出脸，海面上碧波闪亮。小彤和雪雪蹦蹦跳跳的跑出去，萧亦珩在堡口对我说：quot;去年夏天在海边，你所看见的事只是巧合，我知道他已经变成一个阻碍，但，不要只相信你看到的事。我有错，错在明明可以不让巧合发生，偏让他发生了。quot;

    我站在那儿，来不及咀嚼他的话，他让开身子，将我一个人留在那儿，沙滩上，小彤和雪雪忙不迭的捡贝壳，放在耳朵上。

    quot;贝壳是大海的耳朵！quot;小彤大声嚷着，一边跑向雪雪：quot;妹妹！我们来和妈妈讲话！quot;

    quot;喂喂喂！妈妈——妈妈——。quot;小彤叫着。

    quot;喂喂喂！妈妈——妈妈——。quot;雪雪叫着。

    萧亦珩挺直的站立，他突然指向天空：

    quot;看！那是什么？quot;

    我们一起望向天空，一道优美的七色彩虹跨在海天之间。

    quot;桥耶——。quot;雪雪尖细的童音嚷。

    quot;不是桥！是彩虹啦！quot;小彤脸上有种虔诚的光华：

    quot;哇！好漂亮！quot;

    我抬头望着那道虹，雷雨之后出现的，最美丽的东西。

    一个礼拜中，每天晚上，大姐都和孩子们通电话，她常在那头痛哭失声。小彤要回家的前一夜，叫我说故事给他听，他说我以前写的故事，大姐都说给他听了。

    quot;讲一个新的。quot;他说。

    quot;对！讲新的！quot;雪雪附和的。

    quot;好吧！quot;我想了想：quot;阿姨讲一个海的故事，从前啊，海边有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儿子，儿子叫做来宝……。quot;

    quot;为什么叫来宝呢？quot;雪雪突然问。

    quot;因为他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嘛！quot;小彤说着。

    quot;对了！quot;我接着说：quot;爸爸妈妈都很爱来宝。爸爸是打鱼的，他抓的鱼又大又肥。可是又一年，海里突然捉不到鱼了，爸爸好难过，妈妈也难过，因为他们每个月都要送一条大鱼给国王，如果没有鱼，国王就要把他们通通杀掉！来宝心里真着急，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能看着亲爱的爸爸妈妈被杀掉啊！所以，他就到海边去，走着哭着，求海龙王赐给他们一条鱼。quot;

    quot;海龙王听得见吗？quot;小彤轻声问。

    quot;听得见的。阿姨不是告诉过你，贝壳是大海的耳朵吗？他们是替大海打听消息的。所以，来宝到海边去了第三天，突然看见一位白胡子老爷爷，他问来宝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来宝告诉老爷爷，要是再捉不到鱼，他们全家都要被杀死了。来宝说：quot;我死了没关系，可是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他们辛辛苦苦的抚养我，我一定要想法子救他们的！quot;老爷爷很感动，称赞来宝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告诉来宝，海龙王心爱的儿子死了，所以很悲伤，就不愿意把鱼送给人们了。来宝问老爷爷应该怎么办？老爷爷问来宝愿不愿意做海龙王的儿子？如果来宝做了王子，海龙王心里高兴，就会把大鱼送给人们了。而且，当了王子以后，吃得好、穿得好，比现在的生活好太多了。可是，来宝舍不得离开他的父母，他情愿过穷苦的生活。老爷爷一直劝他，假如他不愿意，他们全家都会被杀死。来宝想了很久，为了救亲爱的父母亲，他答应和老爷爷到海里去。老爷爷带着来宝去见海龙王，海龙王非常喜欢来宝，把他当作亲生的儿子，每天都过着最好的生活，可是，来宝一直都不快乐……。quot;

    quot;因为，他很想念爸爸妈妈。quot;小彤突然接口。

    quot;是啊！quot;我停了停，接着说道：quot;来宝的爸爸妈妈捉了很多大鱼，国王给了他们好多钱，他们也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了，可是，爸爸妈妈也很不快乐，因为，他们再也看不见来宝了。妈妈因为想念来宝还生病了。海龙王很同情他们。就让来宝回家去看看。来宝回家以后，爸爸妈妈高兴极了。妈妈再也不让来宝走了，她的病也好了。但是，海龙王也想念来宝，最后，老爷爷想了个法子，让来宝在海里住一个月，在家里住一个月；这样，大家都觉得很快乐了。quot;

    故事说玩了，雪雪也睡着了，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她的笑脸上，一片安详的宁静，我想，她在梦中是不会有忧愁烦恼的。而小彤呢，他出神的眼睛显得更清亮，若有所思的问：quot;小阿姨！人如果死了，还能活过来吗？quot;

    quot;我想，是不能的。quot;我带着笑说。

    quot;那……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想看的人？quot;

    我一凛，立即收敛了笑容：quot;小彤！你怎么会这样问呢？我不知道人死了会怎么样！可是活着的人就看不见死掉的人了。quot;

    quot;没关系啊！死掉的人长了翅膀，可以飞回来看他的家！quot;

    quot;但是，活着的人会很想念他，会很难过！很难过……quot;

    quot;真的吗？quot;小彤问，有些悠忽的神情。

    我突然有些不自在，怎么和孩子谈这个问题？而小彤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非常陌生，这种感觉叫我害怕。于是，我催他睡觉，自己也躺下，准备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小彤唤我，我睁开困眼，听得见风声、虫鸣，和老狗莉莉的低吠声，但什么声音都不太真切。

    quot;小阿姨！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回家去？quot;

    quot;不行！高阿姨一早就来接你们……quot;

    又过了一会儿，小彤的声音微弱的响起：quot;小阿姨！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妈妈？quot;

    quot;你要乖乖的……quot;我含糊的、力不从心的回答，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