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都梁 本章:尾声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一∶

    小高∶我正在新疆的阿勒泰,这一路还比较顺利,车胎爆过三次,不过都被我补好。我从克 拉玛依沿216国道驾车向西而行,沿途连续几个小时的狂奔,满目苍凉的戈壁荒滩会使你 觉得自己走向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车至恰库图才看到一个小小的绿洲,乌伦古 河最美的一段从那里逶迤拖过,河畔矮树丛生,暮色四起, 这时你才有那么一点儿感觉到阿勒泰了。

    在216国道上恰库图镇以北约一百公里处,我从那里的叉路口向右拐入青河境内,那 里的三道海子真是风情万种,寂静的山林和牧场在辉煌壮观的日落中斑驳闪烁,绿茵茵的高 山牧场上,成群的牛羊马匹,使人觉得远古游牧的生活一直延缓到了此时。而沉默的群山深 处,己经荒芜并废弃了的成吉思汗大道雄壮依旧,似乎仍然在历史中不停地延伸,近在身旁 的历史也只能遥遥相望,无法靠近。

    我离开青河,驾车向西折进富蕴,进入了可可托海的桦林公园,著名的额尔齐斯河从那 出发,幽蓝动人,头也不回地穿过阿勒泰向北流去。两岸河谷幽静深暗,林木繁茂,野花明 亮,一派欧洲风光。到了秋季更是层林尽染,绚丽多姿。 出富蕴县后,向西则进人福海境 内,美丽的乌伦古湖俯身静卧在阿勒泰草原上,洁白细腻的沙滩上芦苇丛生,湖水清澈。乌 伦古湖的湖面开阔,天鹅、鹤、野鸭、海鸥等各种水鸟成群飞翔在湖心岛屿。到了傍晚,四 下风景如画,更觉异域风情无限迷人。我在阿拉善的温泉里泡了两个小时,竟睡着了,险些 被水呛死。

    喀纳斯是一个末遭污染的天然原始生态地,是葱笼浓郁的植物王国,是万物竞生的动物乐园 。喀纳斯湖清澈碧蓝,是一块灵性的水域。在喀纳斯南岸,蒙古族图瓦人聚居生活在图瓦村 中,据说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在喀纳斯地区已经居住了好几百年。

    我在阿勒泰地区逗留了五天,走遍了白湖、千湖、鸣沙山,还游览了阿克吐别克五彩河 岸、库须根岩画、镜泉、红桦林、齐德哈仁细石器遗址、多尕尔特岩画、乌拉斯特河谷…… 在遥远的阿勒泰,绮丽风光总是一页又一页频繁乍现在仓促、匆忙的旅行途中。来到这里的 人无论怎样潦草,怎样走马观花地经行这一路,也总会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永远保留下来,使 你在无限遐想中追忆途中的一些散乱的画面。阿勒泰是遥远的,它的遥远不仅是地域上的遥 远,还更有着时空上的遥远,它保留着远古的信息,拒绝被喧嚣的世事所烦扰,我不知道这 种宁静质朴还能保持多少年,因为我在路上已经遇见了不少旅游者,在可可托海的桦树林里 还遇见了两个背着霰弹枪的偷猎者,使我生气的是,别看这两个混蛋长得獐头鼠目,可手里 的霰弹枪竟是quot;雷明顿quot;牌的,真他妈的是支好枪。看来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年,这片最后的 净土就会毁在这些混蛋手里。

    我的笔记本电脑快没电了,得找个地方充电去,就写到这里吧,请你把这些文字存入软盘保 存起来,我还会继续写,闹不好将来就能凑起个散文集,凭什么某些人的散文集卖得洛阳纸 贵,赚得钵满肠肥?真正的散文大师还没出山呢。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二∶

    我在奎屯市休整了两天,然后驾车向西北狂奔,时速高达一百一十公里,那些黑色的戈壁, 褐黄色的山褶皱、白色的雪山、绿色的森林、湍急的河流从车窗外急速掠过,就象是刚做了 一场虚幻的梦,此时一股生命的潜流悄悄爬上心头--这里是亚洲中部以辽阔富饶而著称的 伊犁河谷,它倾斜的草场和耐寒的冷杉告诉我们,这里是干旱大陆上一个不同寻常的所在。

    美丽的巩乃斯河则是伊犁河谷最著名的草原--巩乃斯大草原的摇篮,这条河流以奇特的方 式喂养着广袤的草原。它一切的一切,水和岸,雾与浪,仿佛都是为了草原而生,不仅以柔 软舒展的四肢伸向每一片绿海,也以手掌般的河叉在草原的纵深地带抚摸每一棵小草,那小 小的滩涂湖泊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蓄水池,染绿着草地……

    以野苹果而闻名的果子沟是由准噶尔盆地翻越天山,进入伊犁河谷的第一条通道,全长七十 公里,夏花绚烂,山路险奇。因满沟百花争艳,野果累累而得名。每年夏末秋初,在这里可 看到一年四季的不同景色。

    所有关于伊犁的文字中永不衰退的话题则是美丽的那拉提。那里是古老的天山孔道,沿途分 布成千上万的塞人墓冢,暗示着古草原人曾经是怎样孤寂而频繁地往来于这条著名的通道。 独步草原,因地势的大面积倾斜而使视野清晰开阔,当你在高处俯瞰交错的河道,连绵的森 林,你会想到若不是蕴含了最深沉悲伤的灵魂,这草原绝不会沁出如此浓郁而迷人的色调。 这儿的木屋、毡房、草棚、羊圈……似乎都有意压低了呼吸,等待在这草原的起伏之处,轻 轻喘息着,一切人为的痕迹划上这草原后都不知不觉淡了下来,顺着那拉提的旋律进入永恒 的和谐。

    这才是:西部的典雅与浪漫。

    来自西部的电子邮件之三∶

    西部天山的驾车旅行是非常令人惬意的,我已经横跨南部天山,进入了塔里木盆地,在库尔 勒市住了一夜,于笫二天中午赶到轮台,我笫一次知道这个古城还是少年时代背诵唐诗,边 塞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有一句∶轮台东门送君去,此时雪满天山路。诗中 所说的轮台就是这里,不过当年的轮台古城已经湮没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现在的轮台城 历史并不久远,显然这不是我要找的轮台城。

    谢天谢地,我在一张旅游地图上发现,古轮台城遗址离沙漠公路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公里 ,这使我很惊喜,决定去看看。我城里四处打听,想花钱雇个向导,结果是想挣钱的人倒是 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路,大部分人甚至从没听说过沙漠里还有座古轮台城。

    找不到向导,我只好一个人上路了,我买了两箱矿泉水,还带两桶备用汽油,开着quot;切诺基 quot;义无返顾地进入大沙漠。我原以为沙漠里只有光秃秃的沙丘,其实不然,这里的地形比

    我 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旧河道向西南方向前进,时时用指北针观察着方位,车速只有每小时二 十公里,这里荒漠、沙漠交集,旧河道里布满了沙枣、胡杨、红柳,我要小心翼翼地绕过河 谷台地上稀落的红柳沙包和枯死的胡杨林,值得一提的是沙漠中枯死的胡杨林,成片的死胡 杨树东倒西歪、枝杈张牙舞爪地剌向苍穹,使我感到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其悲剧效果令人 久久地震撼不已。

    不知是因为地图测绘得不精确还是因为地形太复杂,地图上直线不到三十公里的距离,我竟 走了六个多小时,里程表显示,我已开出了一百五十公里,竟然还没有发现轮台古城的踪迹 。顺便提一句,我已经获得了在沙漠里驾车的经验,原先我以为所有的沙丘都是松软的,常 见电影里的沙漠旅行者艰难地跋涉,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流沙中。其实我发现沙丘分为两种 ,除了这种松软的,大部分沙丘都是比较坚硬的,只是表层有约一公分厚的浮沙,走在上面 并不困难。我听一个塔里木油田的地质师说,他们用的沙漠地形图很多都是五十年代测绘的 ,几十年来,大部分沙丘还保持着当年的原貌。

    在我几乎放弃这次行动时,古轮台城的废墟便出现了,它的样子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在如血 的残阳中,古城遗址半掩半露地展现在我的面前,遗址是一座方城,占地10万余平方米,东 西墙依稀可辨,城内街道脉络分明,官署民舍界线清楚,一条河道穿城而过。举目故城,残 墙断壁,倾颓不堪。城中还有几间保存完整的房子,只是没有了房顶,仍见高门大柱,朱漆 梁栋,显示出当年的豪华。还有一个院落,房柱歪七扭八,倾斜而立,胡杨木大门仍然半掩 半开,似乎主人刚出家门,一会儿就会回来似的,使人想来不禁悚然。轮台故城遗址没有楼 兰、交河、尼雅等故城有名,由于离沙漠边缘较近,不象楼兰等古城在沙漠腹地,去一次要 付出千辛万苦的代价,因此古轮台遗址反而默默无闻,据说其考古价值也不太大。

    我在一座可俯瞰古城的土台上默默坐了两个小时,此时落日辉煌,整个古城沐浴在一片血色 之中,我不由又想起了我们以前常说的那句话∶血色浪漫。古城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在这 万古不灭的寂静中,我似乎有了某种感悟……

    高对钟跃民的表现感到很愤怒,这家伙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开始还打回过几个 电话,发 来几个电子邮件,声称回来后要出散文集,闹不好中国会由此出现一个散文大家。他在最后 一个电话里说,他正准备从新疆进入青海,走昆仑山一线,他预料在戈壁沙漠地区手机会失 去作用,要高不要担心,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打电话,通报自己的行踪。这个电话 打完后, 这个家伙就失去了踪迹,似乎变成了一缕水汽,蒸发在西部的戈壁沙漠中。本来高对这种 不近人情的做法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她从认识钟跃民那天起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能和他走到一起,是对他的行为方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这个家伙只要别出什么事,就随他 去吧。但钟跃民这次做的真有些过份了,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动静了,这太不象话了,你是 死是活总该有个消息吧?

    钟跃民终于打回了电话,话筒里他的声音很小,好象是从很遥远的空间传来∶quot;高 ,我是钟跃民。quot;

    quot;你还能记得我?真是谢天谢地,总算还记得打个电话回来,钟跃民,你真让我感动,你现 在在哪儿?quot; 高忍住气问道。

    quot;嗨,他妈的,一言难尽,我在青海碰见一群可可西里反偷猎队员,他们刚和偷猎分子打了 场枪战,一个队员受了重伤。我和他们聊了一夜,觉得这些哥们儿挺不容易的,常年在荒原 上和那些偷猎分子打交道,经费不足,待遇也极低,还时刻有生命危险,据说偷猎分子里有 不少神枪手,有的还是从部队复员的,打起枪战来,反偷猎队员们经常吃亏。当时我一听就 坐不住了,可可西里有这么热闹,我听着怎么有点儿象西部片里的故事?于是我决定以志愿 者的身份加入反偷猎队,我还给他们演示了自己的枪法,那个队长当时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批准我参加反偷猎队。这种生活方式很适合我,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荒原上,我和一帮糙汉 子扛着自动步枪,开着吉普车乱窜,时不时的和偷猎分子打上一场枪战,这日子过得太剌激 了……quot;

    高带着哭腔说∶quot;跃民,你只顾自己玩得痛快,我怎么办?我不想妨碍你的生活 方式,可我是个女人,我想你了,怎么办?quot;

    quot;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听着好不好?我刚一参加巡逻就发现了一伙偷猎者,这些混蛋干得太 过份了,四个人竟杀了六百多只藏羚羊,他们把藏羚羊的皮剥走,把尸体扔在荒原上,真是 尸横遍野呀,简直惨不忍睹,为了点儿钱就这样伤天害理,真他妈的……得,不说了,我和 你说点儿正事儿,我手里没钱了,你能给你寄些钱来吗?我们这里经费很紧张,我是带着quot; 切诺基quot; 入的伙,这是我们这里性能最好的车了,不过现在quot;切诺基quot; 已经不成样子了, 昨天还趴了窝,我们没有钱去修理,弟兄们平时生活很苦,我带的那点儿钱都买了吃的,现 在我兜里只有两毛钱了,我是在可可西里边缘的一个小镇上给你打的电话,你看……quot;

    高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quot;你这个流浪汉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听你说话有气无力的,你 是不是已经在挨饿了?跃民,你再坚持一下,我明天就坐飞机去西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 到你身边,你等我……quot;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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