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丫头不卑不亢的态度也算难能可贵,不过光是不卑不亢有什么用?尹女士听说儿子相亲的时候抱着一个胖姑娘说“妈妈反对我们交往,可是我的眼里只有你” 的时候曾想:真是荒唐,见都没见过的人,怎么谈得上反对不反对?不过现在亲见了当事人,尹女士觉得那话说得还真没错,无论从哪方面的条件来看,眼前这个丫头都有充分的被否定的理由。
看她!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不过尹女士看得出她早已如坐针毡,全身不自在了。看她兄弟姐妹多多,而且臀部长得蛮丰满的,应该挺能生产,除此以外,年龄、学历、长相,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更过分的是:这,这是什么气味?道营这家伙,真的跟这样的女人交往?
“如果道营这孩子要骗我的话,应该带个看起来不错的女孩子……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会带回这么胖乎乎的女孩子?”
尹女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事,问道:
“你们的家业也算是几代相传吧?既然都是做吃的,为什么不继承家业做打糕,而是做起了蛋糕呢?”
“打糕和蛋糕我都喜欢,不过,因为爸爸已经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打糕了,所以我就想试试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
哼!说得倒是挺头头是道的。下一个问题:
“你们交往还没多久就这样把你叫到家里来,你也挺不容易的吧?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们家道营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给了三顺当头一棒。有生以来,除了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外,三顺还从未撒过谎,三顺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她偷偷地用眼神向把自己带进这个家的家伙发出求救的信号,男人立刻用眼神回应:“好好回答问题!”然后又咽了一口唾沫,抢先回答说:
“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带她回家呢?”
母亲用严肃的语气对自己的儿子说:
“没问你!三顺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三顺小姐,哎,我的名字听起来还真是可笑啊。
三顺在心里苦笑着,拼命回忆着爱的感觉,虽然那份爱最后变成了一场闹剧,不过在当时,真的是爱得死去活来,茶饭不思啊。小小的眼神交流,轻轻的拉拉手,都让人那么心神荡漾,刻骨铭心。那时候的她,为了爱情,可以赴汤蹈火,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当然,和他在外过夜除外,因为母亲的严格把关。可以这么说,即使当时贤宇让她去摘星星摘月亮,她也会不顾一切去给他摘下来的。
想到当时的甜蜜,和后来的苦涩……在酝酿足了感情之后,三顺开口说道:
“喜欢。喜欢到想把我做出来的最好吃的蛋糕最先与他分享。”
趁道镇带着脚疫腿痛的三顺去卫生间的空档,尹女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地瞪着道营说道:
“几年了,你吊儿郎当了几年,总算带个女孩子回家,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女孩儿。糕点铺老板的三女儿?杰作呀,杰作。”
母亲的反应完全在道营预料之中,道营脸上没有一丝不快,反而一脸坦然地说:
“我不也是旅馆老板家的二儿子吗?旅馆老板家的二儿子和糕点铺老板家的三女儿交往,有什么不行的?”
拥有几家国内数一数二的连锁宾馆的张家的儿子就那么随随便便把自家的产业叫做旅馆?不过也是,或许在这家伙看来,那几家富丽堂皇的宾馆和普通的旅馆也没什么区别吧。要不然怎么一直不肯继承祖业,几年来一直守着他的餐厅埋头苦干呢?对女当家尹女士来说,二儿子也一直是最令她头疼的角色。四年前因为交通事故不幸去世的大儿子性格最好,成天笑呵呵的。老幺虽说调皮捣蛋,不过总也翻不出她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只有这个在交通事故中幸存下来的二儿子,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是出了交通事故以后。
母亲试探着问自己摸不着底的儿子:
“你觉得,我可能接受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吗?”
“妈,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过不了多久就三十三岁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和怎样的女孩子交往,已经不需要由您来决定了。”
“那你干吗还带她回家来?”
对母亲的责骂他应付着特有的柔软的微笑。
“我是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我现在有女朋友。最近那些什么关于我是同性恋的绯闻好像搞得您很心烦。”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因为几个月来道营相亲时的无理行为,外界传言她的儿子是同性恋,或者是性无能,传得是纷纷扰扰,沸沸扬扬。真是人言可畏啊!尹女士看着面对谣言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儿子,气得咬牙切齿: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是我自己傻,还盼望着你拒绝了那些大家闺秀,能带回什么好货色来。你知道吗?你的妻子不仅是你的妻子,将来还要做我那可怜的美珠的母亲啊!可是这个女孩儿……”
道营听母亲挑剔自己的女朋友,足足听了三分钟。然后,道营虽然一脸温和但却斩钉截铁地说:
“至少她比您介绍给我的那些傻子强多了。”
竟敢公然说自己介绍的那些大家闺秀都是傻子!尹女±一副不以为然,冷冷问道:
“她哪一点比她们强?”
“她在老实的父母膝下健健康康地长大,而且现在也踏踏实实地工作,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比那些花父母的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相亲,对我搔首弄姿,对母亲毕恭毕敬的傻子强十倍百倍。”
“……”
“您介绍的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当中,哪怕有一个像样点的,我也不会去别处找女孩子带回家啊!”
结果,尹女士被儿子的话说得无言以对,怎么到头来反倒全怪自己没有眼光啊?不过,眼看就要年过花甲的尹女士,怎么甘心输给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于是贵妇人脸上勉强挤出僵硬的微笑,讽刺地说:
“你几个月来出去相亲的时候不停地往我脸上抹黑,真的是因为这个女孩吗?我还以为你是对余博士家的希真余情未了呢!”
余博士家的希真。突然听到这个本来已经可以忘记的名字,道营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本来以为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道营,在那一瞬间却有些失控,他很是茫然失措。
儿子的表情,让母亲也吓了一大跳。母亲这才意识到,原来直到现在,这个名字对儿子还是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要跟那个女孩子,而不是跟希真交往?”
道营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对,妈。”
“真的?就算没有希真,你也能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对。”
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尹女士无从知晓。不过至少儿子这么说了,好像从此可以忘记旧伤,好好过日子了。尹女士感到了深深的安慰,不由得高兴起来。虽说儿子的新对象她不怎么看得上眼,不过,能说出要给自己的儿子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也就不算太差。就因为三顺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了下面一番话,尹女士就让她通过了。
——喜欢,喜欢到想把我做出来的最好吃的蛋糕最先与他分享。
尹女士暗想:先这么着吧。
“那好,先这么着吧。再怎么说,比起那个不顾你爱得死去活来,扔下你自己跑到国外去的没心没肝的女人,这丫头还算强一些。”
听了母亲的话,道营默默地笑了,并且用带笑的语气再次回答道:
“对。”
他回答得很坦然,很温和,也很空洞。
没想到的是,过了面试第一关,三顺却来到了厨房。今天是星期天,本是不用碰面粉的日子,可她现在又玩弄起面粉来了。雪白的面粉在三顺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个面团,然后一个个面团又像变魔术般地变成了小鸡,小狗,中间顶着朵小花儿的戒指。
“喜欢吗?”三顺问道。
美珠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一个劲儿地点头。一旁的道营被美珠天使般的笑容打动了。美珠被三顺用面粉做的戒指给迷住了,突然发现叔叔来了,赶紧兴冲冲地朝道营扑了过去,像个小淑女一样伸出自己戴戒指的手让道营欣赏。很久没有看到小家伙笑得这么开心了,道营心里暗想这五千万花得值,他给了三顺一个满分的笑容。
三顺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了道营笑容中的含义。
——你做得很好!行。这个月的和基就不用付了。
就在这其乐融融而又微妙的气氛中,美珠开始拽叔叔的裤腿,像是有所求。道营为难地看着侄女,终于答应了:“好!就答应你吧。”于是抱起美珠放到自己的肩上朝外面走去了。三顺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摘掉围裙,和道镇一起跟了出去。走过洋溢着温暖春光的走廊,他们来到了隐藏在大屋深处的一个小屋子。这间房子虽然在屋子的最里端,但是因为窗户很大,所以屋内采光很好,屋子里堆满了老唱片,有配套齐全的音响设备,还有一架钢琴。
道营坐到了钢琴前,两手交叉,把手指关节弄得咯咯作响,他转头问道:
“请点歌吧。”
道镇最先喊道:
“我先,我先,孝利的《10 minutes》!孝利的《10 minutes》!”
道营对弟弟的热情点歌听而不闻,而是笑着问美珠:
“我们美珠想听什么?”
“什么呀,哥哥,虽说美珠长得比我漂亮,你也太偏心了吧?是你自己说今天可以点歌的啊。”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偏心美珠。反正弹的人是我,我爱弹什么就弹什么。”
到目前为止,三顺还是无法相信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弹钢琴。她就像是看外星人一样观察这家人的一言一行。没想到,几秒钟以后,道营细长的指尖真的弹出了响亮的音符。
悠扬的旋律与窗口照射进来的浅琥珀色的阳光交融在一起,跳起了华尔兹。从道营指尖滑落的优美的音符令三顺不由地感叹,她的耳边不知不觉响起了那个负心的闵贤宇最后说的话:
——当他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时候.真的听到了来自心灵的声音。虽然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钟声.还是钢琴键盘发出来的声音,
闵贤宇说他也无法知道那到底是钟声还是钢琴声。不过这一刻,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里,听着那个性格古怪的男人指尖下流淌着的美丽音符,三顺心想,贤宇所说的那种声音会不会是钢琴声呢?三顺不是被眼前这个用五千万买断了自己一年的星期天的男人迷住了,而是被他的琴声迷住了。她还是不太相信这琴声是这个性格古怪的男人弹奏出来的。
“我也想遇到能让我听到那种声音的人。”
三顺心想。就这样《Oine》、《Ballard pourAdeline》、《Let it be》等旋律洋溢着,直到这一片祥和被道营的声音打破——他在试图叫醒靠在琴椅上打瞌睡的美珠。
“美珠啊,下面我们听最后一首曲子,然后美珠就跟奶奶去睡觉,好不好?”
“哈,真的就只弹给美珠听么?就算我没资格点歌吧,总得让三顺姐点一首吧?她可是几年来你第一次带回家的女朋友啊,怎么说也应该献上一首吧。”
道镇突然这么一说,三顺觉得挺尴尬,道营也是一样,看来他是不轻易为谁弹琴的。道营的表情一阵不自然,然后勉强对三顺说:
“有想听的曲子吗?”
道营不自然的表情弄得三顺也很不自在。虽然不自在,可是,或许是因为道营的琴声太有吸引力了,三顺想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了自己想听的曲子。
“Over the rainbow},行吗?”
因为前面道营已经弹过了《Oine》和《Let itbe》等曲子,三顺很自然地选了这首曲子,可是,就在听到曲名的一瞬间,本来表情就很不自然的道营的脸一下子僵硬了。
“什么嘛?自己说让人家点歌的。”
真是莫名其妙!男人突然掀下琴盖,表情僵硬的脸转向窗口,望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一声不响。霎那间,本来早春的天气,在这个小房间里却一下子变成了深秋。
过了一会儿,男人用他那如同深秋的冰霜一样冷冷的嗓音说:
“只有这首曲子不行。”
不是不会弹,是不肯弹啊。其实弹不弹根本无所谓,不过道营那傲慢而奇怪的态度令三顺很不舒服,她噘着嘴反问道:
“为什么?”
“我忘了那首曲子怎么弹了。只有那首曲子不行,选首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