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海燕(2)
我们究竟是怎么会找到那座奇怪的桥的呢?我想,那座桥是我和秦庾交往的回忆中惟一的一桩奇遇。我不是说,我们发现了钻石矿或者油田什么的。大概,一个人在碰到我现在这样的困境时,总会回想起过去那些最快乐的时光吧?这真是不大明智,假如我能一下子把我和他的小片断统统忘记,那有多好啊!但是不,偏偏那些小片断都来了。过去他对我还好的时候,我的日子这么繁忙——学习、开会、比赛、写发言稿——而他对我的好,给我忙来忙去的这些事都加上了小花边的点缀——一种浅粉色带黄色花蕊的单瓣小花;现在呢,我被提前录取了,一下子变成个无所事事的人,我正想拥有这段时间,把世界的门重重关上,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把前一段时间里沉迷于解题的心思好好地转移到他身上,他却完全地拒绝了。他干吗要拒绝?我明明看到他那无助的神情,可是,我更明显地看到他的不耐烦、他的拒绝,到最后,他居然一声不吭地消失。我不敢去找他,也不敢打电话去问他,我从没试过去指责他什么,即便他作弊这件事,我虽然认为他不对,也没有当他面说过“不对”两个字——我突然发现,长久以来,总是我占主动地位,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总是我用尽千方百计去安慰他、帮助他,而他,他始终一动不动。我这次是不是也试着一动不动,等他过来呢?这不是我所习惯的状态,我是习惯有动作、有争取的,但是,在动作失去效用时,也许我要试着放弃动作。谁知道呢?
我真的很难过。一想到秦庾的事就很难过。我想念那种粉色黄蕊的单瓣小花——我们两个在那座奇怪的桥的缝隙里发现的小花。
那是我高二的下半学期,他还是高一。期中考试刚刚结束,也正到了五月适合出游的时候。教导主任睡了一觉,不知怎么就想起春游的事情,愿意带我们出去走一圈。其实我们对教导主任出主意组织的春游根本没有信心——谁都知道,他恨不得我们吃饭睡觉走路都能受教。我跟这赶时髦配无边眼镜的老政治教师比较熟,对他关于人生的严肃态度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的口头禅就是“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班同学在那个星期里一天到晚让我“去跟这老厌物商量商量”,我知道他们,他们早就制订了满满的“作战计划”,如果没有这“老厌物”的介入,他们可以利用双休日玩得找不到家门。我觉得现在的学生比前几年又不同了,更加会玩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的,平时个个架上眼镜像个读书人,脚一沾地却收不回来,很有劲。不过,“老厌物”是很严肃的人,严肃的人往往特别固执,我才不去碰这种钉子。我跟他们说,你们不去就不去,没关系,不会强迫你们去的。我和秦庾定好了出去玩,我也不打算去的。教导主任的春游计划出来了,是到一个什么革命遗址去凭吊——那时我反正不去,根本没在意是什么地方。统计春游人数的结果,我想教导主任看了要吃不下饭的:最多的班是二十几人,最少的班干脆一个也没有!我的估计是对的,年级组长和我英雄所见略同,没敢把这结果交上去,而是亲自跑到那几个参加者少的班里挨个游说,花了整整一中午的辛苦和数吨口水,总算好歹把人数拉到了每班至少二十个。那天放学,他还拉了我到办公室里,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苦地鼓动我“带个头”。唉,我看他那无可奈何的模样,差一点就要答应啦。只是,我和秦庾说得好好的,他带我到郊区他奶奶家去玩,我不想为了一个什么学生干部要带头的傻理由放弃和他一起到郊外踏青的机会。当我从年级组长办公室出来时,天已经晚了,校园里空空的,我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还能轻捷地蹦蹦跳跳——我联想起一星期前,也是同一个空空的校园,秦庾站在我面前,说:
“今天天气很好的哦!”
我忍不住笑了,觉得他跟英国人一样,一见面只会说天气,答道:
“对呀。五月份了嘛。”
他显得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把书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一个劲地说话。话题很跳跃,一会儿说他过去养一只叫“针筒”的猫,一会儿说他奶奶很好,一会儿说刚刚考完试真想放松一下,一会儿又说他的猫是只黄猫,一会儿又说他奶奶住在郊外,说他奶奶住的地方像陈逸飞的画一样……说了半天,我都不知他要说什么。我到车棚里去取车,眼看他身后的夕阳浓重起来,他却仍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喋喋不休,只好打断他说:
“还有事吗?”
他住了口。我看着他,和他身后的校园、他身后的天空——这些在他后边,使我忽然有一种印象:他是凸现在一张纸上的虚构人物,他显得离我如此遥远。半晌,他嗫嚅着说:“没了。”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看他明明有事,欲言又止的,就又问一句:“真的没事?”
“明天见。”他已经换上了他那种礼貌而恼怒的神情,说话也是藏着一副平板的怨气。
我有点弄不懂他的意思,但我知道,他过一会儿自己会好的。所以我关照一句“有事找我”,就跳上车先走了。
“我有事!”
车行了十多米,忽然听到他在后边大声地嚷嚷。
我高兴得心小跳一下,停车,掉头,看见他在那个校园和夕阳的背景中没命地奔过来。我也大喊大叫道:
“什么事!”
他跑得好快,一转眼在我面前。他刚才那阵激情忽然过去了,又变成一种局局促促的小孩样子。可是,那个校园和夕阳的背景还在。绕着我的车走到我右边,他伸手拨弄着车铃。在“铃铃”声中,我听见他说:
“我告诉你呀,我奶奶家,是很好玩的。”
我心里的一只铃,也“铃铃”地、快乐地响了起来。
我们究竟是怎么找到那座奇怪的桥的呢?
那天是星期六,小周末——就是每个班有二十几个人去参观革命遗址的那一天。我和秦庾约好的,天还没亮透,我们两个就跑去坐车。公共汽车很空——也许是早的缘故——上边的东西都咣啷咣啷的,有的窗玻璃摇不上去,有的窗玻璃摇不下来,我们挑比较干净的前后两个座位坐了,座位上虽然套了皮套子,却像非洲灾民似的瘦骨嶙峋。我坐在他前面,回头看看他,见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坐在瘦骨嶙峋的椅子上对我笑笑。我本来就很快活的心情被他笑得愈发快活起来,向上向上,想打汽车顶上的窗口飞出去、飞到头顶那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去。
一路上我们没说几句话。我扭头定定地望着窗外。路边歪歪扭扭的小树,一晃一晃地晃了过去,黄黄绿绿的庄稼地,轮流在我眼前闪过,路边出没着苗条轻盈的狗,偶尔有一两只小山羊拴在小树上,新生的年轻的太阳似乎隐隐散发出蜜糖的甜香。都过去了,那么长的路,要一米一米丈量出来的路,一晃就过去了;路边的树,我刚开始慢条斯理地默数着,渐渐乱了,再也数不出头绪来,我停止数数,想想那么多树、那么多田、那么多狗和山羊,都很快地过去了,惟有我和他始终坐在这里,太阳始终照在我们身上——阳光里真的有一种新鲜又温暖的甜香。
秦庾的奶奶果然住在一个很精致的地方。我想不到上海的郊区还能找到这么具有水乡风格的小街。那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街,鲜有路人,铺着平整的石子,天长日久,石子路被磨得又光又亮,站在街口往里一看,看到的是一条窄长的亮光光的小路,一尘不染,幽静极了。他奶奶就住在小街的尽头。房子的墙根长着苔藓和青草,门前铺着青石板,也是又光又亮,那条中部微微下凹的门槛更是光光的。刚进门,无法适应屋里的黑暗,人禁不住要晃两晃;等习惯之后,就看到他的奶奶,慈祥地笑着端详我,眼神里俨然把我当成孙女一样疼爱。仰起头,可以看到高耸的房梁,暗红色,和灰尘、蛛网在一起,有情有义终生为伴。墙角挂着竹篮。八仙桌上搁着老人听的半导体,紧贴八仙桌的墙上还有一张月份牌,画的是福禄寿三位老神仙,长耳粉腮、须发冉冉。暗色的五斗橱上一只三五牌座钟,每过半小时就“当当”地敲,敲得不缓不急——这里的钟是不带有时间的意味的,因为这里的空气安闲、悠久,无所谓的时间从脚下的青石板流过,光滑美丽,散发着清凉的气息。从后门出去,发现屋后竟然流过一条河,正对着门就是水桥,块块石级也是又光又滑。河边一棵柳树,在五月的微风中柔情万种地舒展着它的枝条。石子路、青石板、磨光的门槛、潮湿的水桥……阳光穿过这许多滑润精致的东西,照过来时毫不张扬,流淌着像脚底下那潺潺的流水,落到后墙攀援的爬山虎叶片上,哧溜溜滑了下去,带着烘焙的花香,暖得让人想停下脚步,不走,不走。
我们是怎么找到那座桥的呢?其实不怎么,只不过沿着河流一直走,沐浴着金水般的阳光,听听秦庾讲他奶奶,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连他也没到过的去处。当时是下午。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我们两个就往外跑。不舍得离开河、不舍得离开石子小路、不舍得离开路边那些暗暗的花树,我们一直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听秦庾说,这里是他奶奶从小生长的地方,她没有走出过这里,一直到十七岁那年嫁给他爷爷,一直到丈夫在十多年前故世,一直到她执意重新回到家乡的河边——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的长辈基本上都不在了,但是她长大的房子一直在,她推门进去,那儿就是她终老的家。在这里长大,而重又在这里老去——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想:她在暮年竟然又变成一个少女,一个无牵无挂的等待的少女。
接着我们发现了那座奇怪的桥。我老远就叫了起来——远远看去,那真像一座堡垒,沉沉地屹立在河上。秦庾也很诧异,他过去没到过这里,没看到过这座桥。这桥真的像旧时的堡垒,是用一种青砖建造的,看上去很新,不是从前留下的东西,一定是设计者别出心裁地把它设计成这个样子。桥分两层,下边一层,拾级而上走进去是一条暗暗的走道,上边一层,是一个堡垒式的平台。一切都设计得很古很古,连古炮台的炮口都造在那里,桥级两边还造了花岗岩雕的古式桥栏。桥是造成堡垒的模样,可不知怎么一点没有烽火气,反而于青砖中阵阵地沁出秀气来,而且还起了个极秀气的名字缀在桥上:南水阙。我想,秀气正是这个地方的一种气质——难怪秦庾这个人,也是那么秀气。
我们为这个意外的发现很得意,好像这座桥就是我们造的。我站在下层的走道里,从那些炮口往外望,望见变宽阔的河,船在那里静静停泊着,往上,是五月万里无云的天空。我的心也变宽阔了,一高兴,扯开嗓子大叫:
“秦——庾——”
声音在走道里碰撞着,回音一遍遍地:“秦——庾——秦——庾——秦——庾——秦——”
秦庾站在走道口的光亮里面,像平常听到我拉长声调叫他时一样,有点介意地问:“干什么啊?”
回音说:“干什么啊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回音又说:“秦——庾——秦——庾——”
回音又说:“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然后回音笑了。回音一笑,就笑个没完没了。
后来我们跑到上边平台上去。明明是漂亮的青砖,却被人用白粉笔、修正液写满了字——写了些什么呢?这里,“葛燕Love张国峰”,这里,“张国峰不Love葛燕,张国峰Love李菁菁”,那里,“朱康是猪,朱康Love刘萍”,那里,“苏晓春不自量力Love刘斌”……哈,这些可笑的初中生,这些可笑的初中生。我不想再看下去了。这些初中生在桥上写满了夹生的字眼,又不好意思直接地讲,只敢躲在外国话里瞎猜,真是一种幼稚懵懂的勇敢,胡闹得未免可爱。
我扭头看看几步开外的秦庾,忽然想,原来我们两个正在一群青春期爱情故事的团团包围中呢!想着,我笑了,眼光无意中看到生长在桥缝里的小花——粉色的,生着浅黄色花蕊,是清纯的单瓣小花——这花可不可能是为我们今天发现这座写满爱情的桥而开的呢?
河水缓缓地流着,桥静静地站着。我望定秦庾——几步开外的他忽然显得如此遥远。我忍不住叫他:
“秦庾!”
我大概叫得轻了,他没有听见,眼睛空空的在出神。他显得如此遥远。我忽然怕,怕离开这个地方。只有在这里,我们才在爱情故事的笼罩之中——不管这爱情故事有多少是真实的;只有在这里,河水才缓缓地流淌,始终不变。离开这里,我恐怕汽车开得太快,他就有力量挣脱我那小小的牵制。要不是站在这里……河水还在流着,太阳里烘焙的花香熏迷糊了我的眼睛。我提高了声音叫他:
“秦庾!”
我泪水涟涟。
他回头看我的眼神,分明已是夕阳无限好了。他笑笑说:
“不早了。我们得去赶车。”
车比早晨那班拥挤得多,座位都满了。我和秦庾还是前后座。半路上上来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熟睡的婴儿。秦庾凑到我近旁悄悄说:
“我们让个座位给他们吧。”
年轻夫妇千恩万谢地坐了我们让出来的座位。我们两个并排站在车窗前面。我又看到那些来时的小树、农田、狗和山羊,晃着过去了。我不知,到什么时候可以再次看见它们。
秦庾轻声地问:“我奶奶那里,好不好?”
没来得及回答,我的手猛地被人握住了。我心好像悠了一下,眼皮只轻轻地眨一眨。我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去看手,也没有说话,只用手指头去感觉那只手——那只手骨节很突出。我知道,秦庾的手有着很突出的骨节。
车平稳地行驶着。他轻声说:“站稳了,别摔跤。”
我微笑了:“你也一样。”
听到秦庾被处分的事情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处分是为了期中考试作弊——期中考试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怎么拖到现在才处理?我记得那是上午第二节课之前的眼保健操时间,喇叭里出人意料地响起了政教处刘老师的声音,说:
“今天的眼保健操暂停。宣读对两位学生的处分决定。”
原本乱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同桌心不在焉地理着铅笔盒,说:“又有人倒霉了。”我应和她一声,心里还饶有趣味地想到,秦庾有一回提到过这个喇叭里的刘老师,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青春期的老师,听他的声音,连变声期都没过。”在我想着这句挖苦话笑起来时,我突然听见了秦庾的名字,从喇叭里、从青春期的刘老师口中,冒出来。
秦庾!
他因为在期中考试的化学科目中与一个叫什么樊斌的人传递答案而受到警告处分。期中考试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现在,期末考试、会考、高考都近了,而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居然连关于作弊的一个字也没有告诉我!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想到的全是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教室里只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听完青春期的刘老师宣读处分决定,大家马上闹起来,纷纷议论着这两个倒霉蛋。后座的周扬嘀嘀咕咕地:“高三,都久经沙场了,又不是第一次听到人家受处分,干吗都那么紧张?”坐得隔他一个走廊的王春建应答道:“有点怜悯心好不好?后边那小子,是做好事,给人家看答案,倒霉被抓到,太惨啦。”大家都是高三,怜悯心也还有的。只不过这怜悯心不善于长久地敞开,光是像个蚌那样,小心翼翼张开一条缝,又飞也似的合紧了,这一合,又不知到何年何月才张开。议论纷纷只持续了约莫三十秒,大家刚停下,就各干各的,各不相扰地等老师来。即便三十秒的放肆,也让人觉得像犯了罪。
我呆呆地坐着,一个劲地想: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一下课,我就直奔行政楼。半路上碰到刘老师,手里拿着杯茶,挺悠闲地走过来。我连忙叫住他。他笑眯眯地站定,问我:“王海燕,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啊?”唉,要是换了平时,我听了他那个尖锐而自负的声音,再想到秦庾的玩笑话,一准笑出声来——这种事发生得相当频繁,以至于他挺自负地得出个结论,说我看见他就特别高兴。
我心急火燎地问他:“刘老师,刚才你在广播里说受警告处分的,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樊斌,一个叫秦庾——怎么,你认识他们吗?”
“是高二(3)班的秦庾吗?”
“是啊。”
我突然不知怎么问下去。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后的天边——天边,一朵小个子云被大个子的云吞噬了。
“刘老师,”不管怎么样,我还得想办法继续下去,“这件事是您办的吗?”
“是啊。”他说完,悠闲地啜了口茶。
“刘老师,会不会搞错了?”
“这怎么可能?他们自己承认的,还写了检讨书。你认识他们吗?”
我看着那朵小个子云再也没有从大个子云里出来——天气不怎么好,有点阴沉沉的。
听见他问,我支吾道:“有一点。我打听一下。没事了,刘老师你去忙吧。”
他又啜口茶,笑眯眯地说:“哦,王海燕,你被F大学提前录取,我还没祝贺你哪。祝贺你啦!不容易啊。”
我说着谢谢,不知不觉就如飞地走远了。
天真的不大好,放学之前也许要下雨——我带雨衣了吗?
我的朋友总说,我这人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像那些电子游戏里的小人一样,两条腿从不停下,从这里直奔到那里,又从那里直奔到这里,奔波来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有时我并不胸有成竹,虽然我跑来跑去马不停蹄,但我心里是着急啊。听到秦庾被处分,而他又从没告诉过我,我真是急死了,当下又跑去找他。
站在他们班教室的门口,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
“你究竟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觉得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我一定要哭了。
他依然沉默。
“你知道别人多为你担心吗?你……”
我没有说下去,上课铃声打断了我的话。那个铃就挂在秦庾他们教室的对面,响起来声音极其刺耳。我住了口。世界猛地被这一种刺耳的铃声占据,我从耳鼓到心尖,都在颤抖。
颤抖中,我看到秦庾原本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他望定我,脸部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怨愤扭曲得几乎变了形——他这种神情我以前从没看到过,我满耳的铃声,“铃铃铃铃铃铃”,我双手冰凉,从耳鼓到心尖都在颤抖——他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话,每个字都咬牙切齿的。随后他转身跑回了教室。
铃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刚才被这可怕的铃声填满了,满得秦庾的一句话都挤不进来,现在却是纯粹的、可怕的空虚。天气是不好,天边的云又黑又重,好像立刻就会掉下来。这么安静——太安静了。我控制不住地想,秦庾到底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