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点头。
“我想是一个月前报馆停用他的小说吧,他很不开心。他给自己很大压力,说要写一本畅销书,结果越紧张越写不出,越写不出,心情便越坏。”
“因为男人是男人。”陈定粱冷笑摇头。
“明天。”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我点头,我根本没有吃过。
我用力拥抱着森,我真的讨厌他,尤其当我发现我无法离开这个人。我抱着这个久违了十四天,强壮温暖却又令人伤心的男人的身体,即使到了三十岁,我也无法离开他。爱情,有时候,是一件令人沉沦的事,所谓理智和决心,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说话。
“只是随便想到,你的好朋友姓徐嘛。”
“谢谢你。”
“你跟一个男人说分手,不可能不希望他再三请求你留下来吧?”
“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吗?”我笑他。
“我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一直没有睡过。”
“今年你的生日,你会陪我吗?”我问他。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你花那么少时间便把这幅砌图砌好?”
原来陈定粱离过婚。今天对他而言,想必是个不太好的日子。我们同月同日生,想不到也在同一天心情不好。
“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蛋糕?”
了。半夜,我的膀胱胀得很厉害,起来上洗手间,书房的门半掩,我看到宇无过背着我,坐在书桌前面不断地将原稿纸捏成一团抛在地上,书房的地上,被捏成一团团的原稿纸铺满了。他转过身来看到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大概会是第一个写小说写到发疯的人。
“我肚子饿了,吃东西好吗?”我说。
“每天有空,便来砌图。”森说。
“昨天晚上,她象个发疯的人。”他说。
我又回到我和森的家,或许森曾经来过,留下一些什么的,又或者来凭吊过,然后不再找我。
“宇无过最近很怪。”徐玉说,“他好象有很大压力,不停地写,还学会了抽烟。”
“他受了什么刺激?”
“这个西瓜很重,我替你搬上去。”
我一时语塞,或许陈定粱说得对,他是男人,他比我了解男人,因此可以解释森为什么跟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而又爱着另一个女人,原来男人觉得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
“他收费很贵的。”我说。
亏他想得到用这个借口参观我家。
“那怎么办?”
“不,我不会见你的。那间屋,我会退租,谢谢你给我快乐的日子。再见。”我挂线。
我回到母亲家里,把录音带放在录音机里播放。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我。
“你去哪里?”
我推门进去,这里和我离开时一样,但地上的砌图不见了。一幅完整的砌图放在饭桌上。
“我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说。
“他跟我是同月同日出生的。”
“不过这个封面的设计很差劲。”陈定粱说。
不可能的!我走的时候明明把它倒在地上,变成碎片。是谁把它砌好?
“我约了朋友在餐厅等,一起去好吗?”我约了徐玉下课后来找我。
“正常人也会便秘吧!”
“我送你回家。”
“要看看难度有多高。”
我花了一点时间安慰徐玉,一边想着明天晚上该穿什么衣服。这种日子,一套簇新的内衣裤是必须的。我用员工价买了一件黑色的束衣,刚好用来配衬我刚买的一袭黑色裙子。
“喂,是谁?”
“你要吃什么?”
“他已经不爱我了。”她说得很冷静。
“这么快?”
晚上要上时装设计课。
“那个女人故意的。她今天晚上通知很多亲戚朋友去跟森庆祝生日,令他不能陪我。”
“陈定粱好象对女人很有经验。”我说。
“不要,他好象病得很厉害,让他睡一会吧。你和宇无过是不是和好如初了?”
“我舍不得让你走。”我抱紧他,可是我知道他不能不回家。
“陈定粱是不是喜欢你?”徐玉问我。
我这一刻才明白,女人的年岁,原来也能使她成为一段婚姻之中的受保护者。
“是宇宙没有错。”徐玉说。
“怎么样?”我追问他。
“你等一个男人的时候,会不会和另外一些男人上床?”
森从洗手间出来。
他看到我的砌图,说:“已砌了五分之一?”
徐玉气结:“宇无过第一个小说是写人类侵略弱小的星球,宇宙没有错,错的是人类,所以那时他用了这个笔名。”
陈定粱用手帕擤鼻涕:“都十几年了,应该嫁人了吧?有谁会永远等一个人?”
对了,冰箱里还有一个蛋糕。我把蛋糕拿出来,盒子还没有打开,上面扎了一个蝴蝶结。
“如果所有男人都象你,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徐玉说。
“那个蛋糕好吃吗?”
“不要紧,先送徐玉回去吧。”
我们在一间烧鸟店吃饭。森的精神很好。他刚刚替银行赚了一大笔钱。我很害怕这天晚上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做些什么。我紧紧依偎着森,把一条腿搁在他的大腿上。
“这是我们的餐厅。”森抱着我。
“我的前妻今天结婚。”陈定粱说。
“你笑什么?”陈定粱问我。
“是吗?”我奇怪他为何忽然推翻自己的伟论。
“你?你凭什么?”徐玉问我。
“我差点忘了,宇无过的书。”陈定粱把宇无过的书还给我。
晚上,我沐浴之后,坐在饭桌前砌图,我已经看到雪堡的天空,雪堡的街道和四分三间餐厅,只余下四分一间餐厅和男女主人。
森大概也有同感吧?离异比结合更难。
“徐玉住在西环,可以顺道送她一程吗?”
森望着我不说话。
“周小姐,去旅行吗?”她笑着问我。
“你以后不要用姓周的传呼我,就用姓徐的吧。”
“你真的舍得离开他?”
“没有冲突?”我冷笑。
“因为他找不到别的女人。”他气定神闲地说。
“你找到那首歌吗?”我问他。
森没有再打电话给我。我没想到我终于有勇气跟他说分手。我从来没有这么爱一个人,我学会了爱,却必须放手。
“是吗?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吗?”陈定粱问我。
“很漂亮,谢谢你。”
“要不要叫醒他?”徐玉问我。
“为什么我要姓徐?”我苦涩地问他。
“两个星期前?”我问森。
“你忘了我是砌图高手吗?不过,这幅图的确很复杂,如果不是拿了两天假期,不可能完成。”
“好的,我回去看看。”
“我朋友生日嘛。”
我顿时哑口无言。是的,他纵有多么爱我又有什么用?他始终还是留在她身边。
“分手?你好象不是第一次说的。”徐玉不太相信我的说话。
“他很奸狡,想以退为进。他知道我会首先忍不住找他。”
电话挂上,我坐在饭桌前面,拿起砌图块砌图,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也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森并没有同时爱两个女人,他只爱我一个人。
“为什么?”
“还有一句,”他流着泪跟我说,“我会永远等你。”
“我有办法。”
“我真是不了解婚姻。”我说。
“我妈今天告诉我的,我前妻和我妈的关系比较好。”陈定粱苦笑。
“我不想再听他的谎言,我不想又再一次失望,被自己所爱的人欺骗,是一件很伤心的事。”
“哼!隐私?”她冷笑,“我相信你们还不至于敢做越轨的事吧?”
“不,谢谢你,你怎么找到的?”
“女人可以,但男人不可以。”
这天晚上上课,陈定粱患了重感冒,不断流眼泪。
“你没事了吧?”
“宇无过真的有点问题,他这几天都写不出稿。”徐玉很担心。
“宇无过是徐玉的男朋友。”我说。
“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万一唐文森在家里自杀——”
“谢谢你。”
街上只有我一个人,长夜寂寥,我为什么不肯死心,不肯相信这一段爱情早晚会灭亡?这不过是一场痛苦的角力。
“是我的问题。”陈定粱说。
“洗手间在哪里?”
“送给天蝎座的你最适合。”
“你为什么那么怕她?”
“胡说!他不会为我死。”
他沉默良久。
“已经砌了差不多五分之一,成绩不错啊!”森看到我的砌图,砌图上已出现了半间餐厅,只是我们也许不会拥有自己的餐厅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陈定粱说。
“我真的忘了,我只知道英镑今天收市价多少。”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婚礼?”
“世上有多少个一流?”我说。
“放心,是免费的。”陈定粱说。
“我知道森喜欢的是我。”我说。
班。不上班便没有生活费。”
“我可以保留一点隐私吗?”
我和森走路回家。凌晨四时,中环仍然寂寥,只有几个晨运客。我们手牵着手,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森不会离开我的。
“我睡不着,你是不是打算以后不见我?”
“噢,对不起。”他醒来,掏出皮包准备付账。
“下一本书我替你设计。”陈定粱说。
森没有追上来,他不会追来的,他不会再向我说一次对不起。
“你问我为什么会看宇无过的书?”陈定粱跟徐玉说,“最初是被宇无过这个名字吸引的。”
陈定粱先送徐玉回家,再送我回家。我回到家里,立即接到徐玉的电话。
“我给你介绍,陈定粱,是我的导师;徐玉,是模特儿。他在读歌词给我听。”
“我不能陪你。”他终于肯说出来。
“那么今天晚上他为什么不陪你?”
“我想回家看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每一块都是我自己亲手砌的。”
一个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
“我也知道,没办法啦。他们根本付不起钱找人设计。”徐玉说。
十分钟之后,我竟然看到森从银行出来,森看到我。
“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烟味。”
“我真担心他。”
“你要是拒绝他,他便会拒绝替宇无过设计封面,你不喜欢也可以敷衍他,求求你。”
上班之前,我到郭小姐的蛋糕店订蛋糕,她很殷勤地招呼我。
“好吧!”他呷了一口柠檬蜜糖,“听着,歌词大意是这样:
回到内衣店,安娜说唐文森打过电话给我。他紧张我,只会令我去意更坚决。电话再响起,我不想安娜和珍妮猜度,而且我早晚要跟他说清楚。我拿起电话。
“这好象不是你的字迹。”我说。
“如果象你这样说,就没有男人会永远等待一个女人了。”徐玉说。
“你别再教唆我。”
“我不想见森,我不想给自己机会改变主意。”
森的生日越来越接近,我每天都在砌图。星期天,徐玉来我家里,埋怨我只顾着砌图。
“对。但我是男人,所以比你更有代表性,我并没有代表女人说话。”
“明天什么时候?”
他为我挂上项链。
“我七点钟来接你。”
我没想到会在这一刻收到这首歌,表情有点茫然。为什么我总是迟来一步?
“不过歌词是法文的。”陈定粱说。
“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你叫她离婚后去哪里?”
“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我不想回家。”
我在街上徘徊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有几个男人从银行出来,但看不见森,也许他今天晚上不用当值吧。
这天早上,我先到蛋糕店取蛋糕。蛋糕做得十分漂亮,跟雪堡的餐厅有八成相似。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含泪问他。
“这么晚还不去睡?”
“你们谈谈吧,我进去写稿。”宇无过冷冷的说。
“你答应过我的!”我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冲入大厦。
“甚至结婚也可以,这两件事本身是没有冲突的。”
“我是不是吓了你一跳?”我问森。
“你打算怎么样?”
“那可能是一见钟情,你有麻烦了!”
“幸亏我没有心脏病。”他苦笑。
“你天天都在这里?”
我把砌图的盒面交给她:“蛋糕面可以做这间餐厅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时候要?”她问我。
我匆匆的穿好衣服,走到森的公司的楼下,在那里徘徊。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傻事,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公司里。
“是重感冒,已经好几天了。”
“相信我,这个笔名很好,会走红的。”我笑着说。
我愤怒地望着他。
“生日快乐。”我说。
“那些不出声的电话全是我打来的,”她说,“你跟唐文森来往了多久?”
“你有没有答应她不再跟我见面?”
“你去了哪里?”他着紧地问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玉在我身边坐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说:“为了爱情,我也不介意做第三者。算了吧,我和你都是凭感觉行事的人,这种人活该受苦。”
“我本来可以放弃的,但现在不会,我不要输给她,我要跟她斗到底。”
“不吃了。”
“他重新写一遍。”徐玉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是宇无过的新书。”
“对不起。”他说。
“是不是以后不再见我?”我问他。
他咳了几下:“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想喝一杯很热很热的柠檬蜜糖。”
“是蝎子吗?”
下班后,我去上时装课,陈定粱看到我拿着一个手提袋,有点儿奇怪。
“你睡醒了没有?”我问他。
“当然可以。”
徐玉指着一个房间。我冲进去,抱着厕缸吐了很久。我听见徐玉去喊宇无过来扶我。他们两人合力将我抱到沙发上,徐玉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我不知道,我时常被自己喜欢的人欺骗的。”徐玉苦笑。
“谢谢你。”我伸出双手接住。
“那个人还在等你吗?”我笑着问他。
“讨厌!”我哭着把他推开。
“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好不好?”森问我。
“蝎子是很孤独的。”我说。
“今天晚上再谈。”
“谢谢你。我送你回家。”
“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凑巧的。如果你担心,可以找他呀。”
徐玉站在陈定粱后面,吓得不敢坐下来。
“我送你过海。”
“每个人都有烦恼啊!”我的头痛很厉害。
“你说吧。”
“离婚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
“对不起,我应该把她打电话给我的事告诉你。”我说。
“又是你说要分手的,他不找你,你又不高兴。”徐玉说。
“两个星期前。”
我摇头。
是我太天真,我以为她叫我不要告诉森,她自己也会保守秘密。
在餐厅里,他要了一杯柠檬蜜糖,我热切地期待他为我读歌词,他却拿出手帕施施然抹眼泪和鼻水。
“女人的心情不好是不用任何解释的。”我说。
“我走了。”
“其实我也为你好。”徐玉申辩,“你以为你还很年轻吗?女人始终要结婚。”
陈定粱走了,我觉得很寂寞,没想到他竟然能给我一点点温暖的感觉。我看着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是凌晨三时,森会不会在家里,正在答应他太太他不再跟我见面?
“你不会不明白的。我和唐文森拍拖十年,结婚七年。这四年来,他变了很多,我知道他天天在跟我说谎。你和他是怎样认识的?”
我把蛋糕放在冰箱里,把镶在玻璃镜框里的砌图藏在衣柜内才去上班。我提早两小时下班,去洗了一个发。心血来潮,又跑去买了一瓶红酒给他。这时已是七时十五分,我匆忙赶回家,森刚从大厦出来。
“我有东西给你。”陈定粱交了一盒录音带给我,“你要的《I for you》。”
他很快便知道自己会错意:“这首歌对你真的很重要?”
“我想吃肉酱意大利粉。”徐玉说。
森在黄昏时打电话来,他说晚上陪我吃饭。
“他怎会知道?”
“可以,让你先看吧!”我跟陈定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