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阳
我们再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往市区开的时候赶上了下班的高峰点,车子堵在马路上,半个小时,也仅仅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很安静,我好像能听得见乔菲的呼吸声。
我的心里很平静。
我希望永远这样,我们永远停在这里。
她忽然有点不耐烦,向前后看一看,车子排成长龙,没有通融的可能。她看看我:“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没办法。”我说,“赶上这样,就跟着一起堵着呗。”
她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你有什么话非得在海滩说?我都约好了跟同学打扑克,你误了我的好牌局!”
她拿起电话跟同学联系:“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恐怕回不去,你找人替我一下,机动点的啊,我回去她就得下来……”
我看看她,没说话,因为这点事怪我,我在巴黎等你到发疯你当回事了吗?
前面不知多远处的信号过了一个周期,长龙稍稍动一动,我们旁边有一个肯德基。
“我饿了。”乔菲说。
“我去买。”我就要下车。
“哎,”她叫住我,“你得开车,我去吧。你要什么?”
“汉堡,鸡翅,玉米,土豆泥,嗯,就是原来那些。”我冲口而出,然后后悔。
乔菲该粗心的时候做得很到位,什么也没听得出来:“行,马上啊。”
她连跑带颠的走了,我看看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子,她好像从来不会好好走路。
我的车子跟着长龙又往前挪动,乔菲没一会儿回来了。
她一袋,我一袋,香喷喷的美食,我这个时候觉得自己也饿了。
我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我看了一下屏幕,是文小华,我摁了NO。
乔菲没吃东西在往外看观察地形。
“你看什么呢?”我问。
“哎,这不有地铁站吗?”她很高兴,回头对我说,“对不起了你哪,我干脆坐地铁走了,牌令如山倒。”
我没听错吧?
她又要下车了,我叫住她:“乔菲。”
“干什么?”她回头看我。
“我今天跟你说的工作的事。”
“我知道,你跟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她顿了顿,“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你好好考虑。”
“我走了,再见。”
乔菲刚走,文小华的电话又打上来了。
我接起来。
“家阳?”
“嗯。”我看着乔菲过马路。
“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我今天晚上回家。”我说,“不过去了。”
“……”
“对不起,小华。”
“噢,好,那我们明天去,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直非常想看的那个片子,《2049》。”
“明天,好,没有问题。我去你单位接你。”
我收了线,开始吃东西。
堵车的长龙开始松动,过了不久,我终于得以行驶,我回了西城的家。
我母亲在。
她在小客厅里看新闻,我打了个招呼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被她叫住。
“你最近挺忙的?”
“老样子。”
“怎么不着家了?”
我坐下来,保姆拿来饮料。我没说话,把电视换了个频道。
“你跟小华在一起了?”
“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说。
我母亲笑了:“我越来越弄不懂你,家阳,原来我让你跟她多接触吧,你不乐意,后来又这样。怎么回事儿啊?”
我松了松领带。
“要处朋友就好好处,我觉得这姑娘挺好,虽然配咱们还差点,但你也别三心二意的。”
“说什么呢?我就不爱听您唠叨,您也是女高级干部,怎么说起这事也婆婆妈妈的啊?”
我母亲笑着拍我的背:“我要是不生你们两个,我永远也用不着操这份心。”
我握住她的手,看着我母亲保养得细皮嫩肉容光焕发的脸,我认真地问:“妈,你要管我到什么时候?”
她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老布什管小布什到什么时候?蒋介石管蒋经国到什么时候?一生护驾。”
我松开她手:“毛泽东管毛岸英到什么时候?”
她看我。
“他管到他死。”
我说完上了楼。
上网碰到了很久不见的“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她说:“我要改名了。”
“叫什么?”
“梨让孔融。”
“为什么?”
“转运。”
“运气不好吗?最近。”
“是啊,新书反应平平。你呢,你怎么样?上次好像得罪了你。”
“什么上次,早忘了。最近,我还行。”
“不是要结婚了吧?”
“逗我呢?”
“不是,适龄青年了嘛,我这么问,就怕朋友突然拿这事吓唬我。”
“那你敬请放心,我近期也没这个打算。”
“那好。单身无害,单身万岁。”
我点了支烟,继续打字:“其实,没有人愿意孤单。”
“?”
“只是不得已。我等人搭救。”
“不如考虑一下我。”
“呵呵。”
我下了线,在床上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糊糊涂涂地嘴里说:“你去那么远干什么?”
乔菲
我接到外交部人事司的电话,告诉了我笔式和政审的时间。我现在还真的犹豫,程家阳的话每句都在理啊,我想当职业翻译,我想出人头地,我想我爸爸妈妈为我骄傲,外交部的工作是个大馅饼,程家阳搬起来砸在我头上。
当然了,如果不考虑另一个因素,我会义无反顾地去参加考试的。
如果我考上了,我是不是会跟家阳一起工作呢?
这是危险,又是巨大的诱惑。
我对自己基本上没什么信心,程家阳,我觉得惹他不起,总躲得起。
该去外交部考试的这天上午,我睡到很晚才慢慢睁开眼,拿起表,希望看到过了时间,我心安理得的可以不去,结果,居然还有半个小时,我慢吞吞的穿衣服。
还没刷牙,我收到家里的电话,邻居阿姨说:“菲菲,你妈在我旁边,她有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儿?”
“你回国了怎么还不回家?”阿姨说。
“我想先把工作定下来。”
“你妈妈让你去谢一个人。”
“谁?”
阿姨说:“就是,原来来过你家的一个男的。”
是程家阳。
“他留了钱给肉铺,让他们给你爸爸妈妈送肉。”
“您说他最近去了我家?”
“不是最近,去年,你出国之前不是回了趟家吗?你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结果没看着你,给你爸爸留钱不要,他就把钱给肉铺了……”
程家阳
各语种的考生已经在考场就坐了,法语的位置上,尚留有空座,乔菲没有来。
我在考场外面又转了一圈,不见踪影。
同事们问我:“家阳,验证件吧。”
我看看手表:“再等一等。”
第一遍铃声响过,他们开始检验考生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第二遍铃响,发卷纸。
我一直站在考场外。
乔菲
“阿姨,我不跟您说了,我有个重要的考试要考,您跟我妈说,我过两天就回去。”
我挂了电话,洗脸,穿衣服,跑到校园外面叫出租车,我坐在这辆车子上的时候,心里想这个城市可真大啊,我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我埋怨程家阳,我欠了他这么多。
我终于到了外交部的人事考场,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四楼,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我看见他的身影,他背对着我,面向电梯间。
我轻轻走过去,站在他后面,我说:“家阳。”
他立刻回过头来,看着我,那一刻的表情是复杂的:“你,你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对不起。”
对不起,家阳,对不起,对不起你为我做的一切。
“快,跟我进考场。”
他的同事指指挂钟:“迟到半个小时了。”
考场规定上写得很清楚,迟到这么久,是不允许再参加考试的。
“让她进去。那是你的位置,乔菲。”
家阳面无表情。
“来得这么晚,题也答不完了。”好事者还在多嘴。
我回头对他很清楚地说:“我做得完的。我心里有数。”
家阳微笑,轻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