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行
我把他书桌上的东西先搬开,然后从书包里头拿出我的数学参考书和笔记。
天是暑假每个星期一三五下午例行的「到余守恒家假装陪他一起读书日。」
是余守恒要求的,第一,为了让他妈安心,第二,他可以顺便抄写我的暑假作业,怎么说,都是对他有利。
不过反正我们从国小就有这个习惯了,我也没当一回事。
他刚才打完篮球,现在楼下正在冲澡。
他的房间是在他妈妈所开的一家理发院的阁楼上,理发院小小旧旧的,但是几乎这条街上的每个妈妈都会来这里光顾,无论是大小喜事,都会来这里改头换面。
虽然余妈妈的发型设计永远都是同一套,「妈妈级」蓬松大波浪,但是每个妈妈都会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走出理发院,像是这条街上今天她最美。
我想我会乐意来陪余守恒念书还有个原因,就是余妈妈的精湛厨艺(绝对比她的发型设计强太多。)每次她都会留我下来吃晚餐,虽然余守恒总是抱怨,只有我来的时候才有这些菜色,但是他还是会一碗接着一碗。
余守恒的房间里头,除了一只老旧的电风扇立在木板地上嘎嘎地转着,还有一张单人床靠墙,墙上老是贴着一些黑人篮球员惯篮,或者跳跃的海报,不过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外国人,虽然每次他都会指着海报跟我说那个谁谁谁特别神勇,那个谁谁谁的三分球超准之类的。
而他每次一回到房间都把脱掉的衣裤往床上丢,然后咚咚咚地跑来跑去,像是体力永远不会用尽一般。
我很早以前就在怀疑,他应该是个过动儿,没有错。
他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从楼梯转上房间,拿着浴巾擦着他的三分头,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我算着数学公式。
然后他把浴巾丢在床边,又拿起篮球,开始甩来甩去。
「要开始写作业了吗?」我问。
「我们去台北玩好不好?」他说。
「我明天还要补习。」
「没有说明天,我是说找一天。」
「哪一天?」
「你没有补习那天。」
「你要不要先写作业?」
「等一下。」
我也不想理他,只是把参考书上的题目算了又算。
「还是我们去垦丁冲浪?」
「你会冲浪吗?」
「学一下就会了。」
我还是不想理他,继续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整理。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床上,然后躺下,玩着手上的篮球。
「你不会觉得,算数学是很奇怪的事吗?」他说。
「什么意思?」
「就是数字也就只有零到九,怎么写都是零到九,排来排去。」
我听不懂,我转头看看他。
「一直看到同样零到九的数字,很无聊。」他补充。
我觉得不对,但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反驳。
「如果你算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他说。
「你要不要开始写作业?」
「等一下。」
我继续翻开我的英文课本,打算背几个单字。
他也没有再说话。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想再问问他,是不是打算要写作业了。
但是他睡着了,躺在床上,手还抱着那个篮球。
我看着他,本来想叫醒他,后来想想就算了。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把手中的篮球拿起来,他翻了个身,侧躺着。
他像个小孩一样窝着。
呼吸很沉。
我想,我应该,也是有点累了。
他刚才好像说,如果我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
对。
我累了。单字待会在背好了。
我缓缓地在他身旁跟着侧身躺下。
他睡觉的时候会微笑。
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香皂的味道,很好闻。
所以我把脸靠近点。
再近一点。
我可以感觉到他热热的体温。
那再近一点吗?
是他深深的鼻息,缓慢的呼气。
如果再近一点的话呢?
「正行!守恒!吃饭了!」
我坐起身假装伸伸懒腰,然后拍拍余守恒的肩,叫他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