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云从很沉的梦中被闹表叫醒时，她像往常一样，先停住闹表，然后又闭上眼睛再躺两分钟。这时，她回忆起刚才的梦境，突然坐起来看看自己的腿。在梦中她从一棵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两个膝盖都肿了。她摸着自己完好的双膝，渐渐清醒了。她下床拉开窗帘，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她想起来，今天自己提前了一小时起床，因为洛阳手术。

    刘云洗漱完毕，赶紧进厨房为自己做吃的。这也是她今天早起的原因，她要吃好，保证手术时的精力。她煮方便面卧鸡蛋，还冲了一杯奶粉，好像医生的饮食都不是特别健康。有人提醒过刘云，但她的回答很简单，医生也许知道怎样吃才健康，但他们多数没时间。刘云一边吃着自己不健康的早餐，一边听广播，这是她的新习惯。但今天她脑袋里想的却是洛阳的事，她知道，在洛阳的手术方案上，她和侯博还存在着分歧，因为洛阳的一再坚持，侯博只好同意。不管怎么说，侯博没有像她一样理解洛阳的选择。在刘云看来，洛阳的选择充满了对生活的挑战，他以另一种方式为自己负着责任。但侯博却觉得多此一举，像其他这类的手术病人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刘云提前来到了医院，立刻去找侯博。她希望手术前再跟侯博说几句话，把两个人的情绪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但是护士告诉她，侯博还没到，病房外面有个小姑娘也在等他。刘云想到可能是洛阳的学生，便替候博出去了一趟。

    在走廊里，刘云碰到护士小王。

    quot;刘大夫，有你电话。quot;小王说。

    quot;谁啊，我正有事要出去一下。quot;

    quot;是个男的，没说是谁。quot;护士说完离开了。

    刘云心动了一下，她想到了吴刚。

    刘云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

    quot;喂？quot;

    quot;是我，刘云，耿林。quot;

    刘云没说话，好像耿林来电话既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半天她才说：

    quot;你好。quot;

    quot;我往家里打过电话，可你已经走了，我没想到你现在上班这么早。quot;耿林说话时十分小心。

    quot;有什么事吗？quot;刘云并不喜欢耿林这种新的小心翼翼的态度，她觉得它虚伪。

    quot;我想跟你谈谈。quot;

    quot;谈什么？quot;

    quot;能不能见面再说？quot;耿林口气不软也不硬。

    quot;我现在没有时间。quot;刘云还没有见面的心理准备，所以推托。

    quot;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通知我行吗？quot;耿林说。

    quot;好吧。quot;刘云说。

    quot;那再见了？quot;耿林的再见说得吞吞吐吐，让刘云很反感。她什么都没说就放了电话。

    刘云来到病房外面的家属等候区。在那儿等候的人里只有一个是小姑娘。刘云径直朝她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找侯医生。小姑娘立刻点了好几次头。

    quot;他还没来，有什么事你能跟我说吗？quot;

    quot;您也是给洛老师手术的医生吗？quot;姑娘问。

    quot;你是洛阳的学生？quot;

    quot;是的，我叫白冰。quot;她说，quot;什么时候开始手术？quot;

    刘云立刻想到侯博跟她说过的那个爱上洛阳的女学生，差不多可以肯定就是眼前的这个。

    quot;很快就要准备了。quot;刘云说，quot;你想现在见见老师吗？quot;

    quot;不。quot;女生几乎是马上说了这个字。

    刘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quot;过一会儿我们同学都来。quot;姑娘解释说。

    quot;你早来是……quot;

    quot;我想看看老师，但是我害怕。quot;姑娘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刘云明白自己没有猜错，她走近姑娘，亲切地拍拍她的后背：

    quot;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quot;

    姑娘感激地朝刘云点点头。

    quot;我得回去工作了。quot;说着，刘云离开了这个女生。

    回到办公室，刘云发现洛阳在等她。刘云在他对面坐下，洛阳并没有马上开口，他笑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quot;改主意了？quot;刘云尽量轻松地问，quot;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商量就是了。quot;

    quot;手术后，有很长时间我都是昏迷的？quot;洛阳突然问了一句让刘云摸不着边际的话。

    quot;不是很长时间，一般情况下，几个小时。quot;

    quot;如果不顺利呐？quot;

    quot;你担心……quot;

    quot;我不担心，我不是要改变决定，就是想知道接下来的步骤。quot;

    quot;手术效果不好的话，要再做换瓣，也就是说要做两次手术。quot;刘云实事求是地说。

    quot;明白了，知道得清楚了，我就没问题了。quot;

    quot;洛阳，quot;刘云认真地看着洛阳，quot;你真的没后悔吗？quot;

    quot;您担心我没料到意外情况吧？！其实，我想到了，不过想的不多，意外总有发生，跟你怎么选择没关系。我不这样选择也可能出现问题，我喜欢把这样的事交给老天爷替我决定，我跟着感觉走就是了。quot;

    quot;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quot;刘云说。

    quot;那是您见的人太少了。quot;洛阳又恢复了一贯的状态。

    quot;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你还有什么事吗？quot;

    quot;我担心学生会来。quot;洛阳说。

    quot;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来了。quot;侯博边说边走了进来。quot;外面十好几个，我怎么让他们回去，都不行，必须手术前见老师一面。quot;

    quot;他们不上课吗？quot;刘云问。

    刘云陪洛阳来到病房外面，等在那儿的学生一拥而上，有的喊老师，有的喊老洛。刘云自己没孩子，看到学生对洛阳比对自己的父母还亲，更增加了对洛阳的好感。

    quot;医生都问了，你们为什么不上课？quot;洛阳生气地问学生。

    quot;谁让你今天手术啊？quot;一个男生说，大家都笑了。

    quot;课呐？quot;洛阳问。

    quot;换下午了。quot;刚才的男生说。

    quot;那行了，都回去吧，各自分工，你们上课，我手术。quot;

    刘云看了一眼提前来的女生白冰，她远远地站在大家的后面。

    quot;老师你害怕吗？quot;一个女生问。

    quot;怕什么啊？要是手术情况不好，我就去天堂了。我平时对你们不坏吧，所以我也能进天堂。手术情况好，我就得再回去教课，都差不多。quot;刘云觉得洛阳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像个孩子。

    可是，大家都没有笑。

    quot;你们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quot;

    quot;我们等在外面。quot;另一个女生说。

    quot;为什么？quot;洛阳故意做出生气状。

    quot;因为你爸你妈没来。quot;这个女生说完大家都笑了，但笑声立刻被截住了，大家都想起来了，洛阳是个孤儿。

    洛阳使劲抿着双唇，点着头。刘云能够想象洛阳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对学生说：

    quot;你们在这儿呆着不妥，我建议你们去对面的公园，两个小时后我去告诉你们手术的结果。quot;

    大家互相看看，然后一起对刘云点头。刘云带着洛阳回到病房。她似乎永远也忘不了洛阳走进病房前和学生的对视，双方的目光在深情喜爱牵挂感激中纠结，尽管有些忧伤，刘云还是从这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很纯粹的美好。这情感不是性爱，也不是母爱，它丝毫不狭隘，泛泛地撒在人的中间。刘云的心异样地跳了几下：要是人和人都是这样相处该多好，人怎么才能这么相处呐？

    这天上午洛阳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已经发生了效果，他毫无知觉地赤裸着躺在手术台上。护士们像往常一样一边说笑一边进行着准备工作。她们谈的话题和平时一样，一是昨天或是前天的见闻，二是开男医生的玩笑。刘云和侯博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一个护士问他们中午定不定饭。

    quot;这是好兆。quot;侯博小声对刘云开玩笑地说。

    刘云笑笑。

    quot;干吗呀，侯博，说话那么小声，想破坏团结啊？quot;

    quot;就是，那么小声说话，谁知道你是要刀还是要剪子，递错了，你负责啊？quot;另一个护士打趣地说。

    quot;到底定饭不？quot;

    quot;定！quot;侯博大声说。

    quot;干吗声儿那么大，想把我们往坏里吓啊？quot;

    刘云做好了自己的准备工作，走近麻醉师：

    quot;怎么样？quot;

    quot;没问题。quot;

    刘云心里今天特别感谢这些喜欢开玩笑的护士，她们让侯博换了心情，至少可以让他们放松下来，忘记洛阳做出的少见的选择，忘记因此而来的压力。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二十分钟。洛阳被安置到观察室以后，刘云抽身到公园去了一趟。懂事的学生们怕刘云找他们困难，并没有远走，都留在了离公园门口不远的地方。刘云传达了洛阳的手术结果，学生们一阵雀跃。其中一个提议立刻打车回学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另外的同学。一个女生大喊，她付全部的车费。刘云扭头发现这个女生是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