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灯下，景双、景武正趴在桌上写大字，颖宇风尘仆仆推门而进。景双、景武抬头叫了一声quot;爸quot;，又欢快地回头大叫：quot;妈，爸爸回来了。quot;颖宇一脸晦气，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好像没看见从里屋迎出的白方氏，管目进了里屋。
进屋后，鞋也不脱，仰面躺在炕上，白方氏走过来坐到炕沿上：quot;你死到哪儿去了？好几天不回家？南记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quot;
quot;多废话呀！我能不知道吗！quot;
quot;起来起来，瞧你这一身上！quot;白方氏边说边给他脱鞋。
颖宇不耐烦地：quot;凑合点儿吧！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贵武那小子把银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吗？！quot;
白方氏大惊：quot;啊？找着他没有？quot;
quot;这个畜牲！在天津赌光了还欠一屁股债，你猜他有多损，愣叫那帮赌棍找我要银子，那帮混混儿差儿点没把我剁了！quot;
quot;这下咱们辛辛苦苦攒的银子，不是全完了吗？quot;
quot;唉！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刚几年呐？就他妈河了西了？！quot;
quot;我早说过贵武不是好东西，跟他搭伙还有好儿？！quot;
quot;你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你以前不是把他夸得一朵花儿似的？quot;
白方氏都要哭了：quot;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呀！quot;
quot;贵武躲着不见我，没门儿！quot;颖宇一下子坐起来，quot;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俩孩子是谁的？quot;
quot;听说是贵武的。quot;
quot;没错儿，小子！我不信你贵武不来找我！quot;
quot;眼下怎么办？咱们成了穷光蛋！这下叫二奶奶瞧笑话吧！quot;
颖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quot;唉！一着棋错是满盘皆输！quot;他暗自决定，明天去趟教堂。
教堂。
教堂门口不时有教徒出入，楼顶上响起了钟声。
颖宇跪在忏悔室门口，虔诚地划着十字。
颖宇：quot;……我叫人家坑了，我倾家荡产了，我没坑害过别人呀，我就是想发点儿财，把日子过好点儿，我招谁意谁了！您老叫我要宽恕，可谁他妈宽恕我呀！我不是到了无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您给我看看quot;八字儿，要不抽个签儿，看看我这两年走的是什么运呐！quot;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quot;我想承办南记老号。quot;
胡总管一愣：quot;这怎么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陇望蜀了吧？quot;
白文氏：quot;做生意就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把老号全盘回来的惟一指望。quot;
胡总管：quot;不明白！quot;
白文氏：quot;咱们独家承办南记，和百草厅打擂台！quot;
胡总管：quot;可百草厅有咱们一半儿的股份呐？quot;
白文氏：quot;就因为那一半儿还不性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厅走投无路，叫他们把那一半儿也拱手交给咱们不可！quot;
quot;可无论财力、物力、人力咱们都不行！quot;
quot;行！先把那七八个老人儿都用到南记，再找常公公，无论如何要把宫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银子！百草厅啊！叫他接着往下赔！quot;
quot;可眼下呢？没有三几万两银子，甭想承办南记！quot;
quot;砸锅卖铁，磕头借贷也把这三万两凑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给大爷留的那一份儿也押进去，把家里能变成银子的东西全押过去！quot;
quot;破釜沉舟，不留后路？quot;
quot;不留！咱们手里还有个杀手锏！quot;
quot;秘方？！quot;
quot;秘方！为什么董大兴催了我这么多回要秘方制药我就是不给？时机没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后路！quot;
quot;南记quot;门口。
铺面墙上贴着张告示：quot;南记白家老号quot;由白文氏出银三万两重新修建，将残存药料及房地基折价，以后该号之一切财产、经营，均与原号人无关，一切闲杂人等，不许骚扰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个小圆石头桌，常公公坐在桌旁，白文氏、常玉、带坏正在搞葡萄，圆桌上放着一大流清水。
常公公：quot;二奶奶歇会儿，瞧你挺个大肚子，叫她们摘！quot;
quot;常老爷，您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这葡萄现摘现吃，您没亨受过吧？quot;白文氏在大碗清水中沏葡萄。
常公公：quot;这还是托你的福！quot;
白文氏嗔怪地：quot;您叫我折寿！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尝尝！quot;
常公公接过葡萄：quot;你也吃，你也吃！quot;
quot;常公公，我把南记承办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处，给您。quot;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纸契约递上，quot;南记是按四股分的，我们大房、二房和老太太，这是您的一股。quot;
常公公：quot;别介，这可不合适。quot;
白文氏：quot;没有什么不合适，没有您，哪儿有白家的今天！quot;
quot;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处太多了。quot;
quot;您死乞白赖不要，是怕我以后再有事求您把？quot;
常公公笑了：quot;你要这么说，我可得收下了。quot;
quot;百草厅那边我还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儿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盘回来，我照样给您一大股。quot;
quot;越说越没道理，我这是坐享其成了。quot;
quot;您这是应得应份！quot;
quot;快把百事厅全盘回来，别叫那帮小子在里头瞎搅和了！quot;
quot;那您可得给我撑腰！要想盘回老号，有个办法最快！quot;
quot;说说我听听。quot;
quot;必得请内务府把宫廷供奉赏给我。quot;
quot;百草厅有了宫廷供奉不是更威风了吗？quot;
quot;不给百草厅，给南记。quot;
常公公愣了，两眼瞪着白文氏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白文氏：quot;您琢磨琢磨，百草厅还有好日子过吗？quot;
常公公恍然大悟：quot;二奶奶，这手够狠了！过瘾！过瘾！我得帮你把这出戏唱圆满了，宫廷供奉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quot;
quot;有您撑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quot;白文氏兴奋地站起，忽觉肚子一痛。
quot;怎么了？quot;
quot;我有点不得劲儿，我得走了。quot;
quot;今儿不能走，我在砂锅居要了白肉，贴秋膘儿！quot;
quot;不行，今儿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quot;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quot;怎么了这是，环儿，快送送！quot;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宝坐马车上，白文氏走来突然趴到车帮上，两手捂着肚子，脑门沁出冷汗。
狗定回头见她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忙跳下车搀扶：quot;坏了！要生了吧？quot;
白文氏勉强上了车，躺到里面；狗宝放下车帘，白文氏急迫地：quot;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quot;
quot;早说过，什么模样儿了、还满世界乱跑！quot;狗宝忙甩了一鞭；马车跑起来了。
过了片刻，听不见动静，狗宝正暗自疑惑，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狗宝大惊失色：quot;妈地！生到车上了！quot;忙扬手挥鞭，马车飞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婴儿啼哭声中，雅萍手拿红布条儿挂在门侧：quot;多悬呐！亏了没出事儿！quot;
景琦跑来要进屋，被雅萍拦住。景琦吵着要看看小妹妹，弯腰想钻进去，被雅萍一把拉住。
quot;连我的话也都不听了？quot;
quot;就着一眼！quot;景琦求道。
quot;一眼也不成！quot;雅萍进屋关上了门。
丫头、接生婆走了出去，雅萍忙将衣服、手巾、洁子布几把扔到大木盆里，凑上炕头看刚降生的孩子：quot;臭丫头，臭丫头！命真大！生到车上了……quot;忽然间笑脸地变哭脸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quot;又想你那个丫头了吧？quot;白文氏理解地说道。话音儿才落，景琦忽然进来。
quot;嘿，谁让你进来的？quot;雅萍回过神儿来。
quot;我要看看小妹妹。quot;景琦探着头道。
白文氏道：quot;叫他看吧！quot;雅萍不好再撵他出去，白文氏接着刚才的话，quot;等我出了月子，我陪着你去看。quot;
quot;他不让见！quot;雅萍委屈地说。
白文氏：quot;凭什么？自己的闺女不让见，我陪你去，看他关少沂能把你怎么着？！quot;
雅萍站起：quot;我去回老太太一声，给这丫头起个名儿。quot;
白宅大门口。
又是一个冬天，北风呼号，街上行人稀少。
卖冻豆腐的挑着挑子走过吆喝着：quot;大块儿的冻豆腐！quot;
比这叱喝声更大的，是从天津来的头儿、老球和秉宽的争吵声。
头儿：quot;白三爷是不是住这儿？quot;
秉宽：quot;没错！quot;
头儿：quot;叫他出来！quot;
秉宽：quot;他不在家！quot;
头儿：quot;我都来三趟了，哪（怎）么趟趟不在家？quot;
老球：quot;存心躲着我们是不是？quot;
颖宇记偷偷儿溜到影壁后面探头看。
秉宽：quot;他在家能不出来么？quot;
头儿：quot;他今儿回不回家？quot;
秉宽：quot;那当然回来了。quot;
头儿：quot;那好，我们不走了，就坐这儿等了，你们家管饭啊！quot;
颖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厅。
三房院北屋厅。
颖宇慌张进门，随手赶紧关上，怔怔地四下望着。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quot;怎么了？吓成这样儿？quot;
颖宇：quot;天津赌局的又要债来了。quot;
quot;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债，你怎么跟做贼的似的。quot;
quot;你懂什么？跟这帮混混儿没法儿讲理，要钱不要命！quot;
quot;叫他们找贵武！quot;
quot;能找到贵武我还躲什么！这个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quot;
quot;怎么办呐？quot;
quot;我哪儿有辙呀！quot;
quot;南记quot;配药房门口。
白文氏正指挥伙计们把药料搬进配药房，颖轩站在门口看着，最后一个伙计出门，颖轩走过去关上门，白文氏将门锁上，回头吩咐伙计：quot;你们都去吧！quot;又隔门嘱咐颖轩：quot;配完了药叫我一声。quot;
胡总管走来：quot;二奶奶，天津来两人找三爷要债，撞在门口不走。quot;
quot;叫他们找三爷！quot;白文氏坐到伙计端来的一把椅子上。
胡总管：quot;三爷躲着不敢出来，这不是个事儿啊，那两人来头不善！quot;
白文氏：quot;去看看！quot;
白宅大门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着头儿：quot;你们找三爷？quot;
头儿：quot;三爷欠我们的账。quot;
quot;欠多少？quot;
quot;三千三百两！quot;
quot;有字据么？quot;
头儿拿出字据给白文氏：quot;有！quot;
白文氏看了看：quot;这不是字据！quot;
头儿：quot;武贝勒叫我们找三爷。quot;
白文氏：quot;这银子不能给！quot;
头儿：quot;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找三爷！quot;
老球插话道：quot;三爷不给也行！一条腿一千两，外加一双眼珠子，出了人命我们有人儿陪着死！quot;
白文氏冷冷地看着二人。
老球：quot;看嘛？说到做到，他还跑得出这院儿去？！quot;
quot;胡总管！到账房给他们提傻子，这字据我留下了！quot;
白文氏说华转身向院里走去。
quot;南记quot;配药房外。
颖轩在门里用力拍门大叫：quot;开门！开门！quot;
白文氏匆忙跑过来：quot;来啦！来啦！quot;忙开了锁，让颖轩走出。
颖轩：quot;怎么回事儿？把我锁起来你跑了？quot;
白文氏：quot;有点儿事儿！配完了？quot;
quot;完了！quot;
quot;快去叫伙计们搬药。quot;白文氏推着颖轩道。颖轩刚离去，颖宇背着手慢慢走来：quot;二嫂！独家配药秘不外传，还是祖传的规矩！quot;
quot;那当然。quot;白文氏拿出欠债条儿问：quot;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儿？quot;
颖宇：quot;我可告诉你二嫂，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事儿，这银子您别找我要，这是贵武的赌债，你干吗替他还！quot;
白文氏：quot;我就知道我这好人儿当不成。quot;
quot;二嫂，你够明的，拿一大把当票儿给我看，转眼你又承办了南记，你这银子从哪儿变出来的？quot;
quot;不是分了家了吗，你管得着吗？quot;
quot;是是！是管不着，可老铺的老匾是祖传的，这我该管得着吧？quot;
quot;你想怎么着吧！quot;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quot;我坐哪儿？quot;
quot;自己搬把椅子去。quot;
颖宇晃悠了一下：quot;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东家坐着。我穷光蛋站着，不过拿老匾入股，该有我一份儿吧。quot;
quot;有你一份儿！quot;
quot;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quot;
quot;我也没跟你闹着玩儿啊！不信去查查红头账本儿！quot;
quot;我怎么觉得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啊！就这么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quot;
quot;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给你立个规矩，你要不依，那咱们可就不那么痛快了！quot;
quot;您说，我没那找不痛快的瘾！quot;
quot;你拿三股，可老铺的一切经营你不能插手，南记与你无关！quot;
quot;你一人地拿七股？quot;
quot;大房头拿四股。quot;
颖宇心服口服：quot;二嫂，我从心眼儿里服你！我过去净跟你犯混，用我们洋教的说法儿，你宽恕了我，我这么难的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这辈子也忘不了。quot;
quot;一笔写不出俩白字儿，你呀，别光窝里斗，有什么出息？！quot;
quot;我知道，二嫂，刚才你还赌债的从我息里边儿扣。我找贵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黄水儿。quot;
范记茶馆单间。
范掌柜送上茶给胡总管：quot;您不是急着要找一位教书的先生吗？quot;
quot;是啊！quot;
quot;我给您找了一位。quot;
胡总管斜了范掌柜一眼：quot;你跟人家说明白了吗？quot;
quot;说明白了。quot;
quot;知道教谁吗？quot;
quot;不就是七少爷景琦吗？人家愿意。quot;
quot;大概没跟人家说景琦的禀性吧？quot;
quot;说了。quot;
quot;他还愿意？quot;
quot;愿意！quot;
quot;他要多少银子？quot;
quot;人家不指这个活着，论学问是国子监的监生，论功夫是神机营的武师，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quot;
胡总管来了精神：quot;有这种人？quot;
范掌柜：quot;我能蒙您么？quot;
quot;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够二十几垃，没一个乐意的。再找不着，二奶奶就把我辞了。quot;
quot;放心，这位季先生准行。quot;
quot;行，明儿请过来先见见一奶奶。quot;
白宅。
胡总营陪季宗布走进大门，路过门房，季向里一看不禁站住了。
门房里景琦、景双、景武、景泗、景怡、景陆正围着火炭盆烤白薯。景琦伸手翻着自己那块白薯道：quot;六儿，你那块还不翻翻，烟了啊！quot;
景陆：quot;我怕烫着手。quot;
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块用手翻来拥去：quot;真没出息，这怎么会烫着！quot;
季宗布和胡总管津津有味地望着。
景陆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烫着了，忙缩回手哭了。
景琦不满地：quot;怎么了？怎么了？quot;
景怡：quot;你也是，你就不会替他翻翻。quot;
景琦：quot;烫一下也不至于哭，没出息！quot;
景陆急了：quot;敢情没烫着你！quot;
quot;烫着我怎么了？quot;景琦忽然捋开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夹了一小块儿红炭放在胳膊上。孩子们吓得大叫。
胡总管大惊，想进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两人不眨眼地看着屋里，只见景琦一直让那炭块儿在胳膊上冒烟，直到不冒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将炭掸掉，满不在乎地：quot;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肉长的？quot;
胡总管拉季宗布往里走：quot;您看见了吗，整个儿一个混不论！就是这位爷！quot;
季宗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胡总管走向敞厅。
白文氏早就在敞厅迎候，几句寒暄后，白文氏诚恳地道：quot;无论如何请您多费心。quot;
季宗布笑笑：quot;我看这孩子挺好的。quot;
白文氏奇怪：quot;您见过了。quot;
胡总管忙道：quot;刚才在门房，季先生正好看见景琦弄块烧了的炭，放到胳膊上。quot;
白文氏一惊：quot;这还了得，去叫他来！quot;胡总管忙走去。
季宗布：quot;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小时候比他淘！quot;
quot;瞧您说的。quot;
quot;孩子得管，可别管傻了，听话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长大了未必没出息。quot;
quot;反正把孩子交给您了。quot;
quot;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要说一句没有分寸的活了，您别见怪。quot;
quot;不都是为了孩子么，您尽管税。我就怕万一这孩子……胡闹……跟以前几位先生一样，您也要辞馆不干了。quot;
季宗布笑了笑：quot;这不会，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亭，不管我怎么管这孩子，您都不能拦着。quot;
白文氏痛决地：quot;那是一定的！我答应！quot;
胡总管带景琦走进敞厅，白文氏冲着景琦：quot;过来，给季先生磕头。quot;景琦一见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眼熟。
白文氏催道：quot;怎么了，磕呀！quot;
景琦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头。
季宗布：quot;起来吧！quot;
敞厅东偏厅学馆。
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将盛着墨汁的墨盒盖放在门上。孩子们兴奋地看着。
景武大叫：quot;先生来了！quot;孩子们奔向座位，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着一个小布包，夹着一棍枣木板走来。
景琦和孩子们都紧张地望着屋门。季完布走到门口没推门，却透过门缝向里看，见孩子们目光不时上扬，登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叫道：quot;景琦！你出来！quot;
景琦犹豫着走到门口不走了。季宗布仍叫着：quot;出来。quot;见景琦依然不动，季宗布突然用脚一踢门，门猛地开了，墨盒落下，洒了景琦一脸一身墨。
孩子们大叫。满脸墨的景琦还没反应过来．呆呆愣着。季宗布道：quot;回去坐好。quot;景琦没动。季宗布厉声地：quot;回去坐好！quot;景琦转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见景琦回到座位，跑来在门外看动静的秉宽，方才松了口气。
季宗布拿出了书：quot;今天学，都把书打开。quot;
孩子们都打开了书，只有景琦没动。
季宗布：quot;景琦，把书打开！quot;
景琦仍不动。季宗布绕过桌子来到景琦桌前，用枣木板敲了敲桌子：quot;你听见没有？quot;景琦仍不理。
quot;把手伸出来！quot;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市扬起板子刚要落下，景琦突然跃起抓住板子。季宗布毫无防备，忙用力攥住，景琦夺了两下夺不下，突然撒手从桌下抽出一把裁纸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季宗布一侧身一反腕夺下刀，抓着景琦的胳膊顺势往上一提，景琦右臂脱臼了，立即不能再动，疼得直咬牙。
秉宽在门外吃惊地望着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着咬牙忍耐着的景琦：quot;你认个错儿，我给你托上去！quot;
景琦不语也不哼。
季宗布问道：quot;疼吗？quot;景琦仍不语。孩子们吓傻了，战战兢兢地看着。
季宗布：quot;你说疼我就给你托上去。quot;
景琦满头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声不吭。窗外的秉宽一直看着，见势不妙，转身跑开去。
二房院北屋厅。
秉宽气喘吁吁：quot;您还不快去看看！quot;
白文氏：quot;他敢跟先生动刀子，还不该打！quot;
秉宽：quot;打也得有个分寸，孩子她胳膊嫩腿儿的……万一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quot;
颖轩：quot;这是请了个什么先生呀？不能由着他胡来呀！quot;
白文氏不说话了，不无担心地低下了头。
秉宽：quot;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没这种管法儿！quot;
颖轩：quot;我去看看！quot;
白文氏忙阻止：quot;等等！quot;思考着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门外走去，quot;还是我去吧。quot;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厅后门，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望着相跟于后的秉宽。
秉宽焦急地看着白文氏，白文氏忽然改变主意，转身一拐进了厨房院……
敞厅东偏厅学馆。
屋里只剩下季宗布和正活动着胳膊的景琦。季宗布已然给他接好了胳膊，见他仍不舒服，便问：quot;还疼么？quot;
景琦管自活动着胳膊，仍不说话，也不看季宗布，满脸的不服。
季宗布道：quot;去洗洗睑，跟我去吃饭。quot;
敞厅院外客厅。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场。季完布和景琦坐到桌前。秉宽满脸不快地站在一边。
季宗布：quot;不是说好了俩菜一汤么？quot;
秉宽有意讥讽地：quot;二奶奶说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亲自下厨敬您两个菜。quot;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秉宽，随即笑了。
秉宽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屋。
季宗布：quot;吃吧！quot;
景琦没动，两眼凶狠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只是漫不经意地不时瞥一眼景琦。
景琦仍死盯着季宗布。季宗布坦然地边吃边说：quot;你甭俩小眼儿吧嗒吧嗒地瞪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quot;
景琦终于说话了：quot;想什么？quot;
quot;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弄个什么招儿把我给治喽！告诉你，死了这个心！想治我？你还小点儿，来！quot;季宗布忽然伸出右手食指：quot;有本事的，用手把我这个手指头撅折喽！quot;
景琦一下子来了精神：quot;真的？quot;
quot;真的。quot;
quot;两只手？quot;
quot;来吧！quot;季宗布一笑。景琦两只手齐上夹住季的食指：quot;我真撅了？quot;
季家布点点头，景琦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开始撅，使劲儿使得全身乱颤。
两只手撅一根食指，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钢柱纹丝不动。
景琦站起身拼尽全力终于无用，他一下子泄了气，惊异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笑了笑接着吃饭。
景琦：quot;你神了！quot;
quot;那当然！这叫功夫，吃饭！quot;
quot;你教我功夫！quot;
quot;不教！quot;
quot;怎么了？quot;
quot;你得先念书。quot;
quot;那你怎么练功夫？quot;
quot;你以为我光会功夫？来。quot;季完布从布包里拿出给景琦，quot;你随便翻开一篇。quot;
景琦好奇地翻开一篇。
quot;念头两个字。quot;
quot;物无，quot;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来：quot;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quot;
景琦真的听傻了。
quot;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quot;
季宗布滔滔不绝，抑扬顿挫：quot;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quot;
景琦忍不住大叫：quot;你真神了！quot;
季宗布笑了：quot;怎么样？读好了书，教你功夫，吃饭！quot;
景琦突然地：quot;我想起你是谁来了？quot;
quot;谁？quot;
quot;我那年是你送我回来的。quot;
quot;嘘--不许乱说、吃饭！quot;
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此之后，景琦像换了个人。真个成了quot;师徒如父子quot;。季完布这先生也特利，并不死死把学生拴在学馆里。有时带景琦串花房，向他讲述花卉知识；有时带景琦逛大街，指着牌匾讲书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给景琦讲一大堆奇闻轶事儿。过没几天，景琦甚至天刚亮就起来绕着院子去踢腿去了……
这一切，都让秉宽感到怪异，他闹不明白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颖轩都在院里。秉宽对着两位主人，才张嘴，又吞吞吐吐起来。白文氏道：quot;甭管什么事儿，你说吧！quot;
秉宽提了提气：quot;念了没有几天书，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药汤、钻花房，天刚亮就起来踢上腿了，这样下去……quot;。
白文氏：quot;他这些日子淘气了没有？quot;
quot;没有。quot;
quot;打架设有？quot;
quot;没有。quot;
quot;欺侮兄弟们没有？quot;
quot;没有。quot;
quot;你还想怎么着？quot;
quot;我是怕……quot;
quot;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开头就说好了的，以后谁再瞎嘀咕就给我撵出去，也有你！quot;
秉宽委屈地：quot;我是……quot;
白文氏：quot;你是好心，难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么？quot;
颖轩：quot;他现在念什么书呢？quot;
秉宽：quot;我也不懂，好像是。quot;
颖轩：quot;哼哼！这位季先生不俗！quot;
景琦的变化，很让白方氏上心。便对颖宇念叨多对自己的孩子上点儿心。
颖宇正琢磨贵武的事儿，不耐烦地：quot;我自个的事儿还没结没完呢。quot;说罢窜出门，奔了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单间。
颖宇对詹王府的车夫索大车说道：quot;我说老索，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quot;
索大车：quot;不是我不说，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规矩，这事儿叫王书知道了，轻者丢饭碗，重者，小命儿没了。quot;
颖宇：quot;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想想，这俩孩子是武贝勒的亲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quot;
quot;这事儿是够损的，可武贝勒也不对呀！quot;
quot;他固然不对，毕竟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着不管？太没人性了吧？quot;
quot;唉！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了。quot;
颖宇掏出一包银子送给索大车：quot;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事情办成了，我必然还有一份厚意。这可是积德修好的事儿！quot;
quot;那这银子我更不敢要了，嫌人家这种钱还是人么？quot;
quot;是！是！索大哥这句话，一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quot;颖宇又收回了银子。
quot;这样吧，当初这俩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来，詹王府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来世吧。quot;索大车下了决心。
郊区。去黄各庄的土路上。
索大车赶车，颖宇坐车上，马车扬起一道灰尘，渐渐远去……
黄各庄黄老汉家。
黄老汉一脸委屈：quot;当初是送来俩孩子，可我养不起呀！quot;
颖宇：quot;少废话，你弄哪儿去了吧？quot;
黄老汉：quot;卖了！quot;
颖宇：quot;卖了？卖给谁啦？quot;
黄老汉：quot;过路的人贩子。quot;
颖宇：quot;嘿--你可真行，这还没地儿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这丫头带走！quot;
黄老汉：quot;哎，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呢？quot;
颖宇：quot;我可告诉你，这孩子的妈，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天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么？quot;
黄老汉：quot;惹不起。可这十来年儿，我们养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钱……quot;
quot;你不……quot;刚说俩字，颖宇听到门响，忙回头，只见一个十来岁样儿的小姑娘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进来，边向缸里倒水边说：quot;爸，门口有辆马车。quot;
颖宇死盯着小姑娘。黄老汉忙吩咐孩子去喂猪，小姑娘看了一眼颖宇出了门。
颖宇接道。quot;我还告诉你，少提钱的事儿！我没叫你赔儿子，就算便宜了你，儿子是我的，你卖了多少银子应该还我！赶紧把儿子给我找回来，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儿！quot;
郊区回京城的土路上。
马车在土路上行进。颖宇看着孩子问：quot;你叫什么？quot;
孩子：quot;黄春儿！quot;
颖宇：quot;你不姓黄，你知道吗？quot;
黄春一愣。
颖宇：quot;姓黄的不是你亲爹，你亲爹犯了事儿了，离京以前托我找你，照应你。quot;
黄春：quot;我亲爹是干啥的？quot;
颖宇：quot;你亲爹，嗬--可是个大官儿呀！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呀，等着享福吧！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