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闸东花园花厅。
一溜条案,十几个孩子:景怡、景琦、景武、景陆、景双、景泗等都在伏案作画写字,雅萍来回走动,俨然一位监考官。
雅萍:quot;今天是二奶奶四十大寿!都给我好好写,等会儿二奶奶要看你们的真本事,谁学得好,重重有赏。先不许落款儿啊!quot;
景怡在画一幅牡丹,景琦在扇面上写百寿字。
东花园内小山坡。
山坡上绿荫遮映,繁花盛开,白文氏与太医院的申大人、魏大人等男女贺客一行十几人缓缓走下山坡。颖轩默默跟在后面。
申大人:quot;今年也是太后老佛爷的六十大寿,皇上和荣大人正筹划着给老佛爷庆寿呢,听说要普天同庆啊!quot;
魏大人:quot;瞧着吧,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战端一开,老佛爷还有心思过生日?quot;
白文氏:quot;你说老佛爷都这岁数了,一天到晚得操多少心?quot;
魏大人:quot;都一样,二奶奶,你也不少操心呐!quot;
白文氏:quot;那可不一样,家里这点儿破事儿跟朝廷大事怎么比?quot;
quot;叫他们操心去吧,只要不打到北京城,咱们该怎么乐还怎么乐,你们说是不是!quot;申大人说罢,众忙附和。
白文氏:quot;走,到花厅去歇会儿,看看孩子们都画了些个什么。quot;
众人向山坡下走去。
东花园花厅。
雅萍一个个地看着,走到景琦前停住了,奇怪地左看右看:quot;你写的这是什么?quot;
quot;百寿字quot;
quot;这都是寿字么?quot;
quot;是!quot;
quot;能把一个字写出这么多花样儿来?quot;
quot;别捣乱!quot;景琦全神贯注地写着。
花厅门口,雅萍的丫头苦杏焦急地向她招手,雅萍诧异,过去问:quot;大老远的你跑来干什么?quot;
景琦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了头,见她们焦急议论什么后都匆匆离去,也放下笔追了出去。
花厅外廊子。
雅萍和苦杏匆匆向前走,景琦叫住了苦杏,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然后一拐弯离去。
白文氏、申大人、魏大人等从旁门走了进来。胡总管忙迎上来。
胡总管:quot;小爷们都写完了,都那儿等着领赏呢!quot;
白文氏:quot;写得好才有赏,写不好一人赏一个脖儿拐!quot;大家都笑了。
东花园花厅。
孩子们靠边儿站了一会儿,白文氏等人走进,俯身在条案上边走边看,贺客们不时发出议论。
条桌上有字有画:寿字、福字、牡丹花、寿山石、对联……
孩子们都有些紧张,白文氏对桌前的贺客:quot;请申老先生给评一评,咱们这儿就属您的学问高了。quot;
申大人笑了:quot;那我就倚老卖老不客气了。quot;
颖轩:quot;请您给孩子点评,大才小用了。quot;
申大人走到一幅牡丹前:quot;要说画儿,这幅牡丹一品最好。quot;继又走到景琦书写的扇面前:quot;要说字,当属这幅百寿字了。quot;
白文氏回头问孩子:quot;状元出来了,牡丹是谁画的?quot;
景怡:quot;是我。quot;
白文氏:quot;这个寿字扇面儿呢?quot;
孩子们无人应,互相看着。景怡道:quot;那是景琦写的。quot;
白文氏:quot;景琦呢?quot;
一丫头忙回道:quot;一写完就跑出去了。quot;
白文氏:quot;不懂规矩就知道贪玩儿,胡总管,快赏,一个人都有一份儿,景怡和景琦重赏!quot;
一丫头端着盘子掀开红布,上摆着精致的笔筒,笔架,镇尺,湖笔、砚墨等。
申大人、颖轩等人仍在研究孩子们的书画,申大人拿着景琦写的扇面儿欣赏。问:quot;这孩子多大了?quot;
颖轩:quot;十四。quot;
申大人:quot;老师是谁?quot;
颖轩:quot;季宗布。quot;
申大人点点头:quot;知道知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说要进军机了。quot;
颖轩:quot;我这孩子顽皮得很,只有他教得了。quot;
申大人:quot;不过这孩子的字聪明有余,笔力不足,可以临一临魏碑。quot;
白文氏:quot;姑奶奶哪儿去了,不是她一直在这儿看着吗?quot;
胡总管:quot;听说叫关家的丫头叫走了。quot;
quot;关家的丫头?什么事儿?quot;白文氏很诧异。银花忙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quot;关家大爷新娶的大奶奶生了个儿子,香伶抱了一下,这位大奶奶急了,说香伶是雅萍姑奶奶的女儿,不吉利,把香伶打了一顿,还关起来不给饭吃!quot;
胡总管:quot;这也太不像话了。quot;
白文氏:quot;你快去看看,把姑奶奶接回来。她去有什么用?弄不好又犯病了,孩子的事儿明儿我去说。quot;
白宅上房院卧室。
白周氏搂着雅萍直落泪,雅萍像孩子一样靠在老太太怀里抽抽搭搭哭诉:quot;他们不叫我……进门儿。quot;
白周氏:quot;二奶奶,你去把香伶接过来吧,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禁得住他们这么揉搓。quot;
胡总管:quot;甭说接回来,连个面儿都不让见,孩子姓关,咱们做不了主啊!quot;
白文氏:quot;接不过来也得去跟他们论论理!quot;
胡总管:quot;他要讲理,就不会跟孩子过不去了,我接姑奶奶的时候,正坐大门口儿那儿哭呢!quot;
白文氏:quot;苦杏呢?不是她接的你吗?quot;
雅萍:quot;一到了大门口儿,苦杏和景琦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quot;
白文氏:quot;这个景琦,光跟着捣乱,等回来再跟他算账!quot;
银花撩帘儿进了屋:quot;二奶奶,关家大爷来了。quot;
白文氏奇怪地:quot;他来干什么?我正要找他呢,他倒上门儿来了。quot;
白毛敞厅。
关少沂:quot;请您还是把香伶交出来。quot;
白文氏:quot;真是大白天说梦话,我正要去府上要人呢,你反倒上我这儿要人来了。quot;
quot;香伶就在府上。quot;
quot;谁说的?quot;
quot;我们家有人看见了。quot;
quot;要是不在我这儿呢?quot;
quot;我绝不再登白家的门儿!可要是在这儿呢?quot;
quot;你把孩子领走,绝没二话!quot;
quot;那好!还是问问你们家的景琦吧!quot;
白文氏莫名其妙:quot;问景琦?quot;回头对秉宽:quot;去!叫景琦来!quot;
秉宽站在厅外心神不安地:quot;二奶奶,您请来一下。quot;
关少沂冷眼看着白文氏和秉宽,白文氏知道出了事儿,疑惑地走到秉宽前:quot;出了什么事儿?quot;
秉宽:quot;景琦他……在花房呢!quot;
quot;去叫他来呀!quot;
秉宽为难地压低了声音:quot;您还是去看看吧!quot;
白文氏感到不妙,急忙走向后厅。
白毛花房。
白文氏掀开草帘子刚进花房就愣住了--香怜侧身躺在躺椅上,景琦正在给她肩膀上、背上抹药。乳钵里是景琦配制的草药。
白文氏惊讶,秉宽担心,共同注视着景琦。正在白泥炉上煮药的苦杏忙站了起来。
quot;花洞里不能生明火,快搬出去!quot;白文氏说着,秉宽忙上前搬炉子。白文氏走到景琦前:quot;香伶怎么会在这儿?quot;
景琦:quot;我把她接回来的!quot;
白文氏:quot;偷着弄回来的吧?quot;
景琦:quot;我和苦杏从后门背出来的,妈,您看呐!quot;
香伶肩、背、腰、腿上全是伤痕。
quot;秉宽!快去叫二爷来看看!quot;白文氏很是难受,吩咐着又说:quot;你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关家来要人了!quot;
香伶哀怨地:quot;舅妈,我不走!quot;
景琦看着白文氏:quot;反正我也不叫她走!quot;
白文氏为难地望着她,终于下了决心,转身向花房外走去。
白宅敞厅。
白文氏质问:quot;这孩子犯了什么错儿了?quot;
关少沂反问:quot;先说在不在你这儿?quot;
白文氏:quot;在!quot;
关少沂:quot;那好,把人交出来!quot;
白文氏固执地:quot;这孩子犯什么错儿了?quot;
关少沂:quot;你管不着,这是我们家的事!她是我女儿!quot;
quot;你还知道她是你女儿,打成了那个样儿!告诉你,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儿!quot;
quot;你刚才说了,只要人在这儿,你就得让我领走!quot;
quot;我是说了。可这孩子的伤得治,你现在不能领走!quot;
关少沂大怒,拍桌而起:quot;岂有此理!quot;
白文氏反而不动声色:quot;你跟谁拍桌子,啊?!你们也算书香门第,往死里折磨一个孩子,圣人的书一句没记到心上,都吃到肠子里边去了!quot;
关少沂冷笑道:quot;你们家好,把我儿子活活摔死,这算什么门第!quot;
白文氏:quot;关大爷!旧账不能算,旧仇不能提,就是因为老也解不开这个疙瘩,你们才对这孩子下毒手……quot;
关少沂强压怒火听着。
白文氏:quot;你娶了新奶奶,可这孩子也是你的亲骨肉。关大爷,咱们都心平气和地想想,孩子招谁惹谁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孩子我先留下,治好了伤,一定给你送回去!quot;
关少沂显然和缓多了:quot;我把她带回去也能治伤。quot;
白文氏深沉地:quot;你把她带回去就是你们新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会要了这孩子的命!仇不能越结越深,这仇也不能一代一代地传……quot;
关少沂低下头听着。
白文氏:quot;这孩子的妈已经疯了,你还想叫两代人都不得好下场吗?!quot;
关少沂完全被感动了,皱着眉两眼望他,痛苦地听着。
白文氏越说越难过,声泪俱下:quot;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她的亲爸爸呀!……quot;白文氏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关少沂突然站起身,低着头向厅外走去。白文氏抬起泪眼望着。
白宅花房。
颖轩正在惊讶而又有些惶恐地看着手中的一张药方。景琦蹲在地上用乳钵捣鲜草药。香伶躺在一边。
颖轩抬起头看着景琦:quot;这是你开的方子吗?quot;
景琦头也没抬:quot;是啊,怎么了?quot;
颖轩:quot;从哪儿抄来的吧?quot;
景琦斜了颖轩一眼没有回答,又低头捣药,颖轩将乳钵夺了过来仔细看着:quot;这哪儿成!去屋里拿再造膏quot;来!quot;
香伶:quot;舅!挺好的,我好多了。quot;
颖轩惊诧地望着景琦和香伶发愣。景琦夺过乳钵接着捣药。
苦杏端着一碗汤药走来,要递给香伶,颖轩忙阻止:quot;等等!quot;又低头看药方子。他显然有些急了,训斥道:quot;你居然敢用羊踯躅,还用这么大的分量?quot;
景琦:quot;这有什么?这是活血定痛的,你看看她的份就知道了。quot;
颖轩:quot;你这都是跟谁学的?quot;
景琦:quot;季先生教的!quot;
quot;不行不行!道理上是没什么错儿,可这么用药的人,一定得自己先尝药,你怎么就敢给她喝?quot;
颖轩夺过药碗将药泼在地上。
景琦生气而又不服地望着颖轩。颖轩道:quot;瞪什么眼你?你刚多大,你就敢开方子,你胆子也太大了!quot;
景琦:quot;我早喝过了,您怎么知道我没喝?quot;
颖轩:quot;那也不行!人命关天。你先开个三年五年方子,请名医看过指点,觉得你行了,你才能行医,懂不懂?!quot;
景琦低头不语。
颖轩:quot;你这儿怎么淘气胡闹我都不管,可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绝不许你胡来!quot;
景琦:quot;那元朝的李东垣怎么十四岁就能看病?quot;
颖轩:quot;住嘴!忘了你大爷是怎么死的了?!我看你是活腻味了。quot;
白宅二房北屋厅。夜。
颖轩把方子递给白文氏:quot;你看这孩子居然敢开方子。quot;
白文氏没有接:quot;我又看不懂。他跟谁学的?quot;
景琦忙接上:quot;季先生!quot;
颖轩:quot;这位季先生真是个能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肚子学问。quot;
白文氏:quot;他的医术比得上咱白家?quot;
颖轩:quot;二奶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呐。景琦,你看过《叶天士医案》么?quot;
景琦:quot;季先生一篇一篇地讲过。quot;
颖轩拿过《医案》顺手翻开一篇,指给景琦看:quot;看看这个脉案,用药妥当么?quot;
景琦接过迅速看了一遍:quot;看这脉案,内有停食,表有风寒,要清要表,应该大下大汗,我要开方子就把银花换成麻黄。quot;
颖轩不动声色地又翻开一篇指给景琦看:quot;这个方子呢?quot;
景琦:quot;这个方子用的是峻补,可看这脉案应该清补才对,野辽参换上花旗参就好了。quot;
颖轩紧接着问:quot;为什么不用海藻海带?quot;
景琦张口就来:quot;这里边儿有十八反!quot;
颖轩目瞪口呆地望着白文氏。
白文氏担心地:quot;怎么,说得不对?quot;
颖轩转着看着景琦,深深叹了一口气:quot;唉!难为他这么小的年纪有这样的灵性,我不早跟你说过医药行这碗饭不能吃嘛!quot;
景琦:quot;季先生说就算不指着这个吃饭,可到了要紧的时候也能救人一命。quot;
颖轩无可奈何:quot;祖传下来的就是这个种,拗不过命啊!quot;
白文氏:quot;他这方子开的到底对不对呀?!quot;
颖轩:quot;岂止是对!有一味药是连我都不敢下的,都说艺高人胆大,你小子胆儿是真不小,可你有那么高的艺么?quot;
颖轩亲呢地不住打景琦后脑勺:quot;啊?有那么高的艺么?有那么高的艺么你?傻大胆儿……quot;
颖轩边打边笑,景琦笑了。白文氏也开心地笑了。
白宅敞厅。
季宗布和白文氏在谈话,景琦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季宗布:quot;如今日本人打朝鲜打得紧,到了鸭绿江了,恭王爷复出,调我去军机,我懂洋文。李鸿章大人去日本和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国运日衰,我也不好推辞,做个章京罢了,可以后就没有功夫教景琦了。quot;
景琦歪着脖子低着头,满脸不快。白文氏不禁道:quot;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景琦刚刚有点儿长进,全靠季先生栽培,可是您这一走……quot;
quot;我知道!quot;季宗布转向景琦,quot;景琦!我看除了我也没人管得了你,我一走你又该淘气了吧?quot;
景琦扭头看院子里不语。白文氏忙道:quot;怎么不说话呀!季先生问你呢!quot;
季宗布:quot;我又不离开京城,以后有什么要问的,还可以去找我。
我也留下儿心,以后有合适的先生我再举荐给二奶奶!quot;
景琦大叫:quot;不要!quot;转身走出敞厅。
白文氏喝道:quot;站住!怎么这么没规矩!quot;
季宗布忙拦住:quot;叫他去吧!我一走他心里别不过劲儿来。我看二奶奶理家实在是百里挑一,可管孩子,恕我冒昧,大可不必把孩子管得循规蹈矩……这孩子不会哭,自然带了一种刚性;生下来就笑,是把世情都看透了。有这两样一定能成就大业……quot;
白文氏:quot;可这孩子太个别了,哪儿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quot;
季宗布:quot;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天下孩子都一样不就乱了套了么,生养孩子也就没多大意思了吧?quot;
白文氏:quot;季先生的话实在是透着新鲜,我是怕……quot;
季宗布一笑:quot;用不着怕!无非是出点儿格儿,闯点儿祸!您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犯上作乱起家的?可一坐了天下,却教训子民要忠君爱国,这几位祖宗若都是忠君爱国之辈,他做得了皇上吗?quot;
白文氏:quot;您说这话,我可真是闻所未闻!quot;
quot;这也正是景琦肯听我几句话的原因。quot;季宗布起身,白文氏也忙站起。
季宗布:quot;我得走了。只望二奶奶听我一句话,对这孩子,顺其自然。quot;
白文氏:quot;您越这么说,我这心里反而越没底。quot;
季宗布笑了:quot;无为而治。您总有一天会明白的。quot;
白宅大门口。
景琦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旁的小石狮子上,颖轩、白文氏送季宗布走出大门。
景琦摆着身子,两眼望着地下。
季宗布走出大门望着景琦道:quot;我走啦!quot;景琦仍两眼望着他没有理睬。
白文氏与颖轩无奈地互相看了一眼:quot;这孩子!……quot;
季宗布笑了笑走下台阶,上了马车:quot;二位请回吧!quot;
景琦忽然从石狮上跳下,一下子蹿到车前,扶住车辕子,低头不动了。陈三儿扬鞭的手忙停了下来。季宗布微笑着低声:quot;我得走了。quot;
白文氏和颖轩也充满留恋地望着,召唤景琦快回来,景琦仍固执地一动不动。僵持良久,季宗布想了想道:quot;要不就上我那儿去玩儿一天?quot;
景琦二话没说,一跃上了车,钻进了车里。
白文氏:quot;我不答应呢,你就上车了?quot;
景琦伸出手猛拍陈三儿的后背一掌:quot;快走!quot;陈忙挥鞭。马车启动,季宗布忙回头大叫:quot;放心!我晚上把他送回来。quot;
颖轩、白文氏依依不舍地望着马车远去。
季家书房。
季宗布带景琦走进书房,景琦完全惊呆了。只见满屋子全是书,书架上是书,靠墙高高地堆着、地上高高地摞着是书,书桌上也摆满了书;到处还挂着各种武器:刀、剑、弓、火枪、手枪、短刀、匕首……
景琦似进了迷宫,边走边贪婪地看着。
季宗布在一个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回头见景琦正拉开一个装匕首的鲨鱼皮鞘,便道:quot;喜欢吗?送你吧,留着玩儿,别拿去惹祸。quot;
季宗布抱着一大摞画报走到景琦前,扔在地毯上。
quot;你自己看吧,我得出去,等我回来一块儿吃饭。quot;季宗布离去。
景琦拿起画报翻看,一下子便人了迷,慢慢坐到了地毯上,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教堂后院。
黄春正把洗好的床单、被单晾在一条长长的绳子上。景琦在晾着的被单的掩护下,弓着腰悄悄走向黄春。
黄春正把被单拉平,景琦突然站起,吓得黄春跳起来:quot;哎呀!吓死我了,是你呀!quot;
景琦:quot;你还干这个?quot;
黄春:quot;那可不是,还没洗完呐,你看!quot;
大木盆里泡着一大堆小孩子衣服。
quot;他们拿你当丫头?quot;
quot;本来就是丫头!我就知道你要来。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quot;反正我知道。quot;
quot;你不是说请我喝咖啡吗?quot;
quot;快来!我刚给神父煮上。quot;二人向小屋跑去。
黄春卧室外屋。
泥炉上煮着咖啡壶,微微冒着热气。
两人一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黄春倒了一杯咖啡递给景琦,起身去拿糖。景琦猛吹了几口气,急忙喝了一口:quot;哈--真难喝!quot;
黄春从里屋拿糖出来笑了:quot;急什么?还没放糖!quot;她坐到景琦身旁,给他杯里加糖搅拌后,让景琦再喝,问:quot;香不香?quot;
quot;嗯--不怎么样,还不如茶好喝呢。quot;景琦喝了一口道。
黄春:quot;白老爷是你三叔?quot;
景琦:quot;是啊,他待你好吗?quot;
黄春:quot;也没什么好不好,他说他替我找爸爸妈妈……你喝呀!quot;
quot;喝!待我捏着鼻子将它喝了吧!quot;景琦果然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了,quot;他呀,才不会替你找呢!quot;
quot;为什么?他跟我说了好几回了。quot;
quot;他是我三叔,我还不知道他。quot;
quot;主会帮助我找到的。quot;
quot;主是谁?quot;
quot;救苦救难的上帝。quot;
quot;那不就是观音菩萨吗!quot;
quot;不是,主是洋人!quot;
quot;那他们俩谁大?quot;
quot;当然主大!quot;
quot;不对吧?观音菩萨大!quot;
quot;主大!quot;
quot;洋人怎么会管到咱们这儿来了?观音菩萨大!quot;
quot;主大!quot;黄春似乎不高兴了,把头扭到一边。
景琦坏笑着看着黄春。黄春佯作不理睬。景琦道:quot;主大主大,春儿,让我香你一口!quot;黄春奇怪地回过头来:quot;香一口是什么?quot;
quot;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quot;
黄春将头探过来,景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黄春不解地摸着自己的脸:quot;这是干什么?quot;
门突然开了,颖宇走进来,虎视眈眈地望着二人:quot;干什么呢?!quot;
quot;找春儿来玩儿。quot;
quot;我问你刚才干什么呢?quot;
quot;没干什么,喝咖啡。quot;
quot;我问你我进门儿之前你干什么呢?quot;
景琦不语。黄春奇怪地望着。
颖宇:quot;我都看见了,我看了老半天了!说!quot;
景琦:quot;我香了她一口。quot;
颖宇:quot;你个坏小子,你刚多大,你跟谁学的啊?quot;
景琦:quot;跟三叔学的,你那天不叫人香一口!quot;
颖宇一下子愣住了:quot;嘿--你怎么不学好啊你?quot;
景琦:quot;跟三叔学还不好?quot;
颖宇:quot;少废话少废话!滚滚!谁叫你上这儿来的?quot;
黄春:quot;我还上他们家玩儿过呢!quot;
颖宇:quot;你少插嘴!我说你怎么老不来,神父等着要咖啡呢,快去!quot;
黄春端起咖啡壶走出门去。
颖宇两眼瞪着景琦:quot;你个小屁孩儿,也懂得玩儿姑娘了,你也不挑挑人儿!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吗?quot;
景琦:quot;我管她是谁呢!quot;
颖宇:quot;是咱们白家大仇人的孩子!我早晚收拾了她!quot;
景琦惊讶地望着颖宇:quot;谁是仇人?quot;
颖宇:quot;你少问,快走!以后不许你上这儿来!quot;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颖轩正一篇篇地审阅景琦的大字,景琦站在一旁,白文氏端个小碗哄孩子。
白文氏:quot;他说是大仇人的孩子?quot;
景琦:quot;还说早晚要收拾了她!quot;
颖轩:quot;甭问,这是冲着武贝勒来的,一准是詹王府大格格的孩子。quot;
景琦:quot;她来过咱们家,上回唱堂会,跟着三叔来的假小子就是她。quot;
颖轩:quot;我不是叫你抄魏碑么,你怎么不听?quot;
景琦:quot;季先生说写字是为了用,不是为了看,用不着那么较劲!quot;
颖轩:quot;季先生说什么你都听,我说话只当放屁!quot;景琦嘿儿嘿儿笑了。
白文氏:quot;那俩孩子不是送走了么?quot;
颖轩:quot;我早听说老三把那俩孩子找回来了,朝着詹王府要钱呢。quot;
白文氏:quot;怎么干这缺德事儿!这仇还不够深么?老爷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才送了命。quot;
颖轩:quot;是啊,就他那身子板儿,不生闲气能活一百岁!quot;
白文氏:quot;何苦还要结仇呢?消消停停过点日子不行么!quot;
景琦疑问:quot;妈,谁跟谁有仇呀?quot;
白文氏:quot;小孩子少问,以后不许再去教堂找她玩儿!quot;
景琦不平:quot;我跟她又没仇儿!quot;
白宅甬道。
白文氏与颖宇从敞厅后门走进甬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颖宇高声地:quot;这是谁说的啊?谁说的?!quot;
白文氏:quot;有没有这回事吧?quot;
quot;没有!啊,我知道了,是你那宝贝儿子说的吧?quot;
quot;是他爸爸说的!有没有?quot;
quot;没有,甭诈我!quot;
quot;街面儿上没有不知道的了,你自己到处放风儿,说找到了武贝勒的孩子!quot;
quot;街上的传言你也当真?他们家的人死绝了才好呢,我还替他们找孩子?!吃饱了撑的,我没那善心!quot;
quot;老三,我也不和你较真儿,我把话说到头里,冤仇宜解不宜结,你想坑别人,最后准把自己坑进去!quot;
quot;是他们先坑的我!quot;
quot;咱们这辈儿的已然如此,底下这一辈儿不能再受累,这话我跟关家大爷也说过,你掂量着办!quot;
quot;怎么了这是,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儿了似的!quot;
quot;是人家的孩子给人家送回去!没有这回事儿,算我白说!quot;
白文氏说完转身走了,颖宇干瞪眼站在那儿。
颖宇:quot;合着我怎么都不对!quot;
白宅大门口。
大门口冷冷清清,只有景琦一个人坐在门旁的小石狮子上。他的手中拿着季宗布给他的匕首,百无聊赖地玩儿着。
白宅敞厅。
敞厅里支起了一个大长条桌,上面摆满了各色面料,两个裁缝正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和丫头吵吵嚷嚷地量尺寸,雅萍跟着瞎忙。
香伶刚一上前就被景武推了出来:quot;你是谁家的孩子,去去去!quot;
quot;该给我量了。quot;香伶委屈地站在边上。
白文氏正在清点一大摞大褂儿和马褂儿,检查着质量。雷掌柜站在一边。
胡总管:quot;活儿挺好的。柜上每位先生一件,赵五爷多一件马褂儿。quot;
白文氏:quot;嗯!先送去吧!交给赵五爷就行了,今年冬天给每位先生做件皮袍儿吧!到瑞蚨祥去挑料子,赵五爷和你要挑最上等的。quot;雷掌柜忙记在簿子上。
胡总管:quot;谢谢二奶奶!quot;
孩子们乱成一团,白文氏走来把雅萍拉到一边:quot;我那儿有块好料子,咱俩一人做一件吧,放好多年了,跟我拿去……别吵,一个一个来!quot;二人走去。
白宅大门口。
景琦仍无聊地骑在小石狮上,见香伶擦着眼泪抽抽搐搭走来,忙问:quot;怎么了香伶,谁欺负你了?quot;
香伶:quot;景武不叫我做衣服,说我不是你们家的人。quot;
景琦忙跳下拦住了她:quot;你上哪儿去?quot;
quot;回家!quot;
quot;你回那个家干什么,这儿才是你的家呢!走!quot;景琦拉着香伶进了大门。
白宅敞厅。
景武正在量身,景琦一把将景武揪了出来。
景武叫着:quot;干什么?干什么?quot;
景琦:quot;你欺负香伶!quot;
景武争辩:quot;谁欺负她了?quot;
景琦用力推了一把景武:quot;你干吗欺负她?!quot;
景武:quot;你干吗推我?quot;
quot;我推你了,怎么着?推你了!quot;说着又当胸推了两把。
quot;你敢……quot;
quot;我就敢!怎么看?来!你推我一下试试,来呀!你敢动我一下试试!quot;孩子们围了一圈儿紧张地看着,景武没敢动手。
雷掌柜:quot;小爷们,先量衣裳好不好?quot;
景琦:quot;先给香伶量!你再敢欺负香伶我就揍你,今儿先记你一顿打!quot;
景武仇恨地望着景琦。
香伶走到雷掌柜前量衣服。
景琦转身向厅外走,景武忽然赶上前用脚踹景琦,哪知景琦突然转回身一把抄住景武的脚用力一甩,景武重重地摔在地下。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
景琦:quot;早防备着你呢!背后下手,什么东西!quot;
景武跳起扑向景琦:quot;我今儿跟你没完!quot;
景琦忽然拔出了匕首:quot;我宰了你!quot;
孩子们像炸了窝似的乱跑乱叫:quot;景琦杀人啦--quot;
景武吓得乱跑,景琦在后追赶。景武绕着长条桌跑,景琦蹿上条桌,跃下拦住景武,上前便抓,景武忙向后退,倒在条桌上,连人带条桌一起翻倒在地上。
白文氏慌忙跑出来大叫:quot;景琦!quot;
景琦住了手,仍愤愤地望着景武。
景武坐在地上叫着:quot;二婶,他要宰我!quot;
白文氏气愤地:quot;到屋里来!quot;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坐在椅子上逼视着景琦,颖轩在一旁漠不关心地走来走去。
白文氏:quot;你那刀子哪儿来的?quot;
景琦:quot;季先生给我的。quot;
quot;拿来!quot;
quot;这是季先生给我的。quot;
quot;我叫你拿来你听见没有?quot;
景琦十分固执:quot;这是季先生给我的。quot;
白文氏大怒,站起身回手抄起了掸把子,扬手就打,没想到景琦突然扬起手将她的胳膊架在空中。
白文氏大出意料,愣住了。颖轩也愣住了。
白文氏也不知是在问谁:quot;这是怎么了?quot;
景琦笑嘻嘻地:quot;妈,您打我也打不疼,也打不哭,还把您累得够呛,您往后该歇歇儿啦!quot;说罢将白文氏的双手放下来往身上两侧一靠,撒腿跑出了屋。
颖轩像看戏一样惊奇而又开心。
白文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仍愣愣地望着门外:quot;这孩子怎么敢……这样?quot;
颖轩突然笑了,笑得直咳嗽:quot;你还当他是……小孩子……他大了……你打不得了……quot;
白文氏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语地:quot;孩子大了……打不得了!quot;
街上。
景琦在行人不多的街上踽踽独行,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
他在一胡同口听一卖唱女孩儿唱梅花大鼓,女孩儿边敲鼓边唱。
靠墙坐着一个老头儿弹着弦子,面前倒放着一顶破草帽儿。只有景琦一个听众,行人漠然地走过。
景琦似懂非懂地听着。当他掏出两个大子儿扔到了草帽里时,抬头才发现老头儿是瞎子。于是他又好奇地走到女孩儿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是瞎子。
景琦呆呆地看着,女孩儿仍在唱。
季宗布家门口。雨夜。
景琦走过门口,回头望望,又走了回来。望望大门又转身缓缓走到了街对面,天下着小雨。
景琦蹲在墙根儿下,抬头望着大门……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季宗布一下车立刻发现了景琦,忙走过来:quot;这不是景琦么?等我呢?quot;
景琦仍低着头不语。
quot;跟家里闹别扭了?quot;
景琦没有回答,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quot;家里都不知道你上哪儿了吧?quot;季宗布回头对车把式道:quot;江四!
去白家送个信儿,就说景琦在我这儿住些日子!quot;江四答应着走了。
quot;进来吧!quot;景琦忙站起跟着季宗布走向大门。
自雨夜之后,景琦将季宗布家当成学堂。这位季先生的授徒方法,大概是独一无二的。既教画画儿,又教打枪,又练挥刀对打,又教铁砂拳之类武功。师徒二人都自命不凡,就连写条幅练字,也是狂放如诗仙李白的quot;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quot;之类。
光阴似箭,几年过去了。一日,景琦和季宗布骑马来到野外。从来总是在后面的景琦,这一回竟一路领先,季宗布高喊着紧追不舍。
看着相互有段距离了,景琦突然勒马,枣红马扬蹄直立嘶鸣,景琦回过头来大叫:quot;季先生,您赶不上我啦!quot;
随后奔来的季宗布,看着英俊强悍的景琦,这才感到这个十八岁的学生,从个头上来说,确实已然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