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沈府。
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门口,赶车的乌宝生,扶沈树仁下了大车,沈树仁叮嘱了几句什么,乌宝生不住点头。沈树仁转身快步进了大门。一进跨院,正遇上从西屋出来要到北屋的白文氏,便招呼道:quot;二奶奶!quot;
白文氏闻声忙向沈树仁走来:quot;哟,沈爷回来啦!quot;
沈树仁:quot;户县有个老乡来接您,说那儿有位老朋友想见见您。quot;
白文氏诧异:quot;户县?我在户县没熟人儿啊!quot;
quot;车在门外等着您呐!quot;
quot;那我去……quot;
quot;您跟谁都别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儿去,走吧,家里有什么事儿我给您支应着。quot;
quot;出了什么事儿?quot;
quot;放心,什么事儿也没出,赶车的乌宝生,跟我们家有三十多年的交清了,绝对靠得住,您一到那儿就都知道了。quot;
quot;这打的是什么哑谜?quot;
quot;走吧,道儿不近,晚上还得赶回来。quot;
两人相跟走出大门,白文氏和乌宝生打了个招呼。这是一挂平板儿大车,车上搭了个席篷子。沈树七扶白文氏上了车。乌宝生抄起鞭杆儿,扭脸问:quot;您是白家的二奶奶?quot;
白文氏:quot;是,您是,乌大哥?quot;
乌宝生一笑:quot;就叫我老乌吧!quot;
quot;沈爷,您不去?quot;白文氏见沈树仁在一旁不动,问道。
quot;人家不叫我去。quot;沈树仁说着凑到乌宝生耳边嘱咐了几句。
白文氏莫名其妙。
quot;放心吧!quot;乌宝生跳上车,赶车而去。
去户县的路上。
大车在土路上小跑着。白文氏疑云重重地望着两旁。但见田野十分荒凉,土坡上一些稀稀落落的窑洞。
马车跑了一段儿路,白文氏憋不住疑惑,问道:quot;乌大哥,这是上哪儿?quot;
乌宝生没有回脸儿:quot;到俺家,十里堡!quot;
白文氏又问:quot;是个什么朋友要见我?quot;不料乌宝生却咕噜了几句她根本听不懂的陕西土话。
quot;这人是干什么的?quot;白文氏又问。乌宝生还是咕噜几句听不懂的地方话。
等到白文氏再问:quot;他找我有什么事儿?quot;乌宝生就扬鞭打牲口,不清不楚地好像骂了几句什么。白文氏只好不说话了,叹了口气,望着两旁。
两旁窑洞多起来,坡上。坡下的庄稼已收完,露着矮矮的庄稼茬儿……
十里堡乌家前土坡。
马车停在坡下。下车后,白文氏跟着乌宝生往坡上走去。一条小弯路,通向坡腰人家,走没多远就到了。只见两个并排的窑洞前一个小院落,中间摆了一张小桌,十几个老乡正围着一位郎中看病。
乌宝生指着一个石墩儿让白文氏坐下。乌宝生走向人群开始驱赶看病的人:quot;走吧!走吧!今天有事,不看病了,走吧,明日再来!quot;
人们纷纷走散。
白文氏坐在石墩上,几个乡下人围着她,好奇地看着。
郎中开完方子交给一个病人,抬起了头,是大爷白颖园。
白文氏突然一惊,以为看错了,不禁慢慢站起来,目不转睛凝视着颖园。
颖园饱经沧桑的脸上,充满感伤,看来忧患生活,已使他能抑制内心的激动。颖园朝白文氏抬了抬手,便起身向窑洞走去。白文氏忙跟着走了过去,关上了门。
几个老乡议论着。
乌家窑洞。
进了窑洞,白文氏和颖园相对而立,直直地望着对方。良久,白文氏感慨地:quot;还活着?quot;
颖园:quot;活着。quot;
quot;活着就好。quot;
quot;你怎么到的这儿?quot;
quot;记得朱顺吗?quot;
quot;记得!quot;
quot;有一阵子詹王府闹得厉害,朱顺托人把我弄到这儿,以后再没见他。quot;
quot;我也找过他好几回,他也躲了。quot;
quot;亏了乌宝生,好人呐,待我像亲兄弟。quot;
乌家窑洞外小院。
乌宝生在赶几个老乡走,乌翠姑满头大汗地挑着水走上坡。
quot;有啥看的,走吧!一个城里看病的!quot;人们走向坡下。
quot;翠姑!快去做饭!quot;乌宝生对进院的乌翠姑招呼着。
乌家窑洞内。
白文氏和颖园坐到炕上叙家常。
白文氏:quot;老太太不行了,到了西安就一病不起。quot;
颖园:quot;孩子们呢?quot;
quot;景怡是大人了。quot;
quot;二十五了!quot;
quot;二十五。医术学得不错,挺上进的,正张罗着给他说亲。洋人一打进城,全逃出来了。quot;
quot;我那丫头呢?quot;
quot;玉芬?嫁到济南了,前俩月还回来一趟,京城一乱又回去了。quot;
颖园不说话了,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什么。白文氏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颖园突然地:quot;我想见见孩子!quot;
白文氏一下子愣住了,十分为难地望着颖园,沉默半天,才坚决地:quot;不行!quot;
颖园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嘴唇抖抖地说不出话。
白文氏仍十分坚决地:quot;不行!虽说孩子都懂事儿了,可万一露出去,一家大小都活不成!quot;
颖园的眼泪涌了上来,忙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道:quot;是这个理儿!
不见不见吧,见什么孩子?……还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是已经死了的人了。quot;
白文氏充满怜悯而又无奈:quot;别这么说,大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quot;
颖园擦着眼泪:quot;不说了,别再连累了孩子。quot;
白文氏伤心地望着,见颖园用袖口擦着眼泪,忙递过手绢儿,颖园接过,却放到了炕桌上。
白文氏忽然压低声音:quot;大哥,要不这样,下月初五是个大集,你到集上摆个草药摊儿什么的,我带几个孩子来赶集……可有一条儿,不能跟他们说话,更不能认他们!quot;
一直瞪大眼睛倾听的颖园振奋地:quot;行行,我看一眼就行,一眼就行。quot;
翠姑端着油灯进了门,将油灯放到炕桌上,颖园说道:quot;翠姑,叫二姨。quot;
翠姑:quot;二姨。quot;
白文氏:quot;多大了?quot;
quot;十七。quot;翠姑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颖园:quot;乡下人,见不得生人。quot;
白文氏:quot;挺俊的。quot;
颖园:quot;就是黑了点儿。quot;
翠姑端饭走进,将一箩贴饼干、一大碗咸菜、一盆粥放到炕桌上,忙又跑了。
颖园拿起一个饼子递给白文氏,又拿碗盛粥。
白文氏疑问:quot;他们不来?quot;
颖园:quot;不来。有生人他们不上桌儿。我刚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惯,现在是一家人了。quot;
白文氏举着饼子:quot;大哥,你天天就是这?quot;
颖园:quot;这不挺好的!quot;
白文氏看着粥和饼子,一下子忍不住落下了眼泪:quot;大哥,这些年不知道你的下落,也没法儿接济你,你受苦了。quot;
颖园:quot;哭什么?这不能算苦,苦的是离乡背井,见不着亲人呐!quot;
乌宝生端了一大碗酿皮子进来,放到炕桌上。白文氏忙低头擦眼泪。
乌宝生:quot;吃!quot;
颖园:quot;特意给你做的酿皮子,平时没有。quot;
白文氏:quot;乌大哥一起吃吧!quot;乌宝生也不答话,转身走去。
颖园:quot;别看他不说话,心眼儿可好了,在这儿过日子,清静,甭害怕有人算计你!quot;
白文氏:quot;大哥,搬回去吧,离京城近点儿,也好有个照应。quot;
颖园:quot;这些年我不知治好了多少病人,我一走,这四方的百姓找谁看病?是不是?!quot;
白文氏:quot;这也是积德的事,积德长寿。quot;
颖园:quot;长寿?我已经是死了的人了。quot;
西太后临时行宫。
沈树仁随太监走进戒备森严的宫门,来到接见大厅。一进厅,连西太后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便跪倒叩拜:quot;草民沈树仁,叩见老佛爷,老佛爷吉祥!quot;
慈禧太后坐在宝座上,旁边站着李总管。慈德见沈树仁趴在地上不动窝,便道:quot;起来吧!你的方子和药我吃了,几天的工夫就好了,没想到西安还有你这样的一位高手。quot;
沈树仁站在一边:quot;草民不过是一介腐儒,都是借了老佛爷的福气。quot;
慈德:quot;李总管,叫吏部拟个折子来,封沈树仁四品顶戴,等回銮的时候,跟我一块儿进京。quot;
李总管:quot;喳!quot;
沈树仁忙道:quot;老佛爷恩典,草民实不敢受,请老佛爷收回成命。quot;
慈禧不解地望着:quot;这是为什么?quot;
李总管:quot;这是老怫爷的恩典,快谢恩吧!quot;
沈树仁:quot;草民不敢贪天之功!quot;
慈禧:quot;那应该是谁的功?quot;
沈树仁:quot;上次所进之八宝成药,乃白家老号所进。quot;
慈禧:quot;是京城百草厅吗?quot;
沈树仁:quot;正是。启禀老佛爷,光绪十年百草厅由于误下甘草,以致杀身之祸,白家大爷问了轨监候,死在狱中,因此不敢再招摇出头听说老佛爷圣体欠安,偷偷献上了自制的八宝,这实在是白家对老佛爷的一片孝心,望老佛爷恕草民欺君之罪。quot;
慈禧看着李总管:quot;白家的人在西安,李总管知道吗?quot;
李总管:quot;不知道。quot;
慈禧:quot;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找过他们吗?quot;
李总管:quot;派去京城的人就一直没回来!quot;
慈禧:quot;这不是耽误事儿吗?白家都什么人在?quot;
沈树仁忐忑不安地:quot;白家长房长孙白景怡在。quot;
慈禧:quot;传白景怡!quot;
沈家跨院西屋。
白文氏大惊:quot;好模当样儿的传景怡进宫干什么?quot;
颖轩:quot;莫非进的八宝出事儿了?quot;景怡在一旁沉着地一声不吭。
白文氏急了:quot;沈爷哪儿去了,啊?quot;
胡总管:quot;进宫以后就没出来!quot;
白文氏:quot;糟了!八成扣下了吧?当初就不该把药给他!quot;
胡总管:quot;快点儿吧!宫里来的人在外边儿等着呢!quot;
白文氏:quot;不行!不能叫景怡去白白的送死!quot;
景恰走了过来:quot;二婶儿,没关系的,已经这样了,我还是去吧!quot;
白文氏脱口而出:quot;万一出了事儿,怎么见你爸爸!quot;
颖轩一愣。景怡也懵了:quot;我爸爸?不是早死了么?quot;
白文氏忽然惊醒:quot;啊?是啊!……死了?啊死了!景怡!你快跑!quot;
颖轩:quot;这不是个办法,他跑了,这一大家子人跑得了吗?quot;
白文氏:quot;可要了命了,要不我跟你去!走!quot;
颖轩:quot;没这个规矩,连门儿都不叫你进!quot;
白文氏:quot;你就会在一边儿念丧,你倒想个办法呀!quot;
景怡劝道:quot;二婶儿,真没关系!要说这八宝绝不会吃出毛病来,沈叔叔也不是庸医,他用药是心中有数的。quot;
颖轩:quot;景怡说得对,只要老佛爷病好了,他就不能把景怡怎么样!quot;
景怡:quot;二婶儿,我去吧!没事儿!quot;
白文氏:quot;我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quot;
仆人:quot;快走吧,别叫宫里的人等急了。quot;
白文氏:quot;没事儿就赶紧回来,好叫我放心!quot;
quot;知道了!quot;景怡答应着与仆人走出屋。
西太后临时接见官员的大厅。
景怡和沈树仁双双叩拜后,景怡:quot;白景怡叩见老佛爷!老佛爷吉祥!quot;
慈禧:quot;你是白颖园的长子?quot;
景怡:quot;是!quot;
慈禧:quot;多大了?quot;
景怡:quot;二十五。quot;
慈禧:quot;抬起头来,我看看你。quot;景怡抬起了头。
慈禧:quot;嗯。你爸爸给我请过脉,医术挺好的,只可惜--都十多年了,不提了。你们白家世世代代给宫里效力,到了你这儿还知道有这份儿孝心,也就不易,家里人都好?quot;
景琦:quot;托老佛爷的福,都好。quot;
慈禧:quot;李总管,传逾吏部,封白景怡四品项戴,回京以后进太医院,发给腰牌。quot;
李总管:quot;喳!quot;
慈禧:quot;沈树仁能够不贪功,不忘友,也属难得,也封四品顶戴!quot;
景怡和沈树仁叩头:quot;谢太后老佛爷恩典!quot;
沈家前正院客厅。夜。
沈树仁、沈妻、颖轩、白文氏、景怡、景泗、景陆、景双、景武、胡总管,还有沈树仁的两个儿子,分成两桌在庆贺吃酒。
白文氏:quot;景怡,快给你沈叔叔敬酒!今天差点儿没把我吓死!quot;
景怡举杯:quot;沈叔叔,给您道喜。quot;
沈树仁举杯:quot;同喜!二十五岁的四品项戴,前途无量,二奶奶,白家又要发达起来了。quot;
白文氏:quot;还发达呐,瞧瞧这个乱世,什么时候算一站?quot;
沈树仁神秘地:quot;我可听说京城里边儿的和谈有点儿眉目了。quot;
景泗、景武等年轻人大叫:quot;该回京城了!quot;quot;什么时候能走啊?quot;
白文氏:quot;你看你看,都想家了!三奶奶听说了吧,三爷在北京挺好的。quot;
白方氏:quot;知道了。quot;
沈树仁:quot;最为难的是,洋人开了一个名单儿,要严办那些主战的王公大臣,听说詹府的王爷在名单儿之内。quot;
颖轩:quot;那要怎么处置?quot;
沈树仁:quot;不杀一批,洋人是不肯干休的。quot;
颖轩:quot;这太过分了吧?quot;
沈树仁:quot;人家占着北京城呢!打得过人家么?一天不答应,老佛爷一天甭想回北京!quot;
颖轩:quot;那老佛爷到底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quot;
沈树仁:quot;王八蛋才知道她主战主和呢!quot;
颖轩:quot;那我可不知道啊!quot;众人大笑。
白文氏:quot;景怡!初五户县有个大集,我带你们去逛逛。quot;
是泗等都嚷着:quot;我去!quot;quot;我去!quot;
白文氏:quot;明儿就带景怡、景泗、景陆去!quot;
玉婷:quot;我不干,我也去!quot;
景怡:quot;叫玉婷去吧,我不去了,我看着奶奶!quot;
白文氏:quot;用不着,有你二叔看着就行了。quot;
王婷:quot;我不干。quot;
白文氏:quot;你找打?!吃饭!quot;玉婷一摔筷子:quot;不吃!quot;
颖轩:quot;你就带她去又怎么了?quot;
白文氏:quot;车上坐不下,你少管!quot;
初五天刚亮,白文氏就带上景怡、景泗、景陆,乘坐平板马车,奔赴户县了。一路上,她心事重重,几个年轻人却大谈西安的各种见闻,从名胜古迹,杨贵妃住在哪里,到羊肉泡馍有多少种。说得口干舌燥时,已见到了户县大集就在不远处。
户县集市。
各种摊贩挤得满满的,吃的、使的、玩的,琳琅满目。
白文氏带着景怡等缓缓走来。三个年轻人东张西望,不时停下来说话,白文氏走到了前面,不时回头叫:quot;跟上,别走散了!quot;回过头只仔细寻找着。
两旁的摊贩吆喝着招徕顾客。白文氏专瞅着看摊的,果然很快发现了颖园。
颖园摆了一个草药摊儿,正蹲在那儿注视着白文氏走过来。他身后不远,小板凳上坐着乌宝生。
白文氏点了点头,颖园也点了点头。她紧走两步到摊儿前:quot;来了!quot;颖园忙向后看,只见三个青年人正在分刚买的一堆火星柿子。
quot;景怡!你们都过来!quot;白文氏喊着招手。景怡等都快步来到摊儿前。
quot;景怡,看看这些药材,你认识么?quot;白文氏问。景怡、景陆蹲下看药,景泗站着吃柿子,又塞给景怡、景陆、白文氏一人一个。
白文氏:quot;给这位先生一个。quot;景泗递过柿子给颖园。
quot;多谢了少爷!quot;颖园有些颤抖地接过柿子,两眼凝视着景泗。
景怡指着药材:quot;当归、白芍、黄芪、甘草、杭菊……quot;颖园傻看着。
由文氏:quot;老人家,家里都有什么人呐?quot;
颖园:quot;三儿一女。quot;
quot;不小了吧?quot;
quot;老大二十五!quot;
quot;跟我们这大小子一边儿大。quot;白文氏说话时,景怡仍低头研究着药材。
景泗:quot;二婶儿,我去那边看看。quot;
白文氏:quot;老四,等会儿一块儿走。quot;
景陆也站了起来:quot;我也去,在那边儿等着还不行。quot;景泗、景陆走了,只景怡还在看药材。
颖园:quot;少爷也懂医术?quot;
景怡:quot;学了几年,还差得远呢!quot;
白文氏:quot;告诉您吧!他刚进了宫,老佛爷封了他四品项戴!quot;
景怡:quot;二婶儿,您说这个干什么呀?quot;
颖园惊讶地:quot;恭喜少爷了!quot;
景怡:quot;有什么可喜的,给老佛爷进的药是我爸爸生前自制的。
我爸要活着,这四品顶戴应该是他老人家的。quot;说罢,他起身追景泗去了。
颖园激动不已地望着,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白文氏忙低声喝道:quot;别哭别哭!让孩子们看见!quot;
颖园赶快低下头:quot;二奶奶,我谢谢你,总算见着了,几个孩子交给你了。有个事儿个儿咱们得说定了,乌家的翠姑昨儿你也看见了,虽说是个乡下丫头,可模样秉性都不错,我跟乌家说定了,把翠姑许配给景怡。什么时候你回京,就把她带上,海枯石烂不得翻悔!我就拜托你了。quot;
白文氏颇为感动:quot;放心吧,这个媳妇我会另眼看待。quot;
颖园接着道:quot;乌家有恩于我,我涌泉相报也报不了万一,妈那儿,我也不能尽孝,有什么事儿你多叫景怡担待着……quot;
年画摊前,三个年轻人等得不耐烦了。景泗道:quot;二婶儿跟那卖药老头儿说什么呢?没完没了的?quot;
景怡:quot;好像认识他!quot;
景陆:quot;一个卖草药的老头儿,二婶儿怎么会认识!quot;
景泗大叫:quot;二婶儿,快点儿!走了啊!quot;
颖园低声:quot;行了,走吧!都看见了,死也闭眼了。quot;
白文氏站起身:quot;多保重吧,大哥!quot;
颖园依依不舍地望着白文氏消失在人群中,他只觉得一切越来越模糊了,刹那间老泪纵横……
北京百草厅。
西安方面情况,景琦一无所知;留在京城,百草厅成了他三天两头必去的地方。每次进门,他都要看看那高悬的quot;百草厅白家老号quot;
牌匾,眼前就会浮现当年与母亲摘匾、挂匾的情景……
百草厅门口墙上写着英文:此处有酒。从里面传出日本兵唱歌和喊叫的声音。
百草厅前堂。
六七个日本兵站成一圈儿,绕着圈儿地边走边跳,手里拿着酒瓶子、秤杆、秤盘、箩筐敲击着,有几个已喝得醉醺醺。靠墙支起了炭炉,上面架着铁算子,颖宇边和大眼贼、一个日本兵烤着羊肉,边问:quot;你亲眼看见的?quot;
大眼贼:quot;当然!我只听说是花园子。quot;
颖宇:quot;这就不对了……quot;
田木一个人靠墙坐着,闷闷不乐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照片。
柜台边,景琦和赵五爷趴在台上聊天。景琦手中拿了一瓶酒不时喝两口。赵五爷愁眉苦脸:quot;喝了有上万瓶酒了,东家回来我怎么交代?quot;一边说一边拿起毛笔在账本上记账。
景琦:quot;这能赖您么?!只要守住了老铺,您就是头等大功。quot;
赵五爷:quot;功不功的,反正我这儿都有账。你看见门口写的英文了么?quot;
景琦:quot;看见了!写的什么?quot;
赵五爷:quot;此处有酒!咱们这儿成酒馆儿了?还不许关门上板儿!quot;
quot;当什么也别当亡国奴!让人家骑脖梗子上拉屎,还得赔笑脸,长这么大没这么窝囊过!quot;
quot;快了!和谈一成,他们总该走了吧!quot;
quot;妈的!什么时候咱们打到日本去,我非把他们弄个底地朝天!quot;
田木拿着照片走过来,一手搂住景琦肩膀,一手将照片举到他面前:quot;你看!我的妻。儿子,两岁,田木青一。quot;
照片上,是田木与抱着儿子的妻子的合影。景琦把田木的手推了下去,说:quot;想家了?还不赶紧滚回去!quot;
田木:quot;滚回去?是!我想滚回去,我想家了。白景琦,我们是好朋友。quot;
景琦:quot;好朋友?为什么要打仗?quot;
田木:quot;打仗不好!我讨厌打仗!我喝了你很多酒,你以后到日本来,我请你喝酒!quot;
quot;我一定去!quot;景琦伸手搂住了田木的肩,用京剧念白道:quot;田木!
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quot;
田木:quot;你说的是什么?quot;
景琦:quot;戏词儿,《挑滑车》!quot;一个日本兵边跳着边从柜台上抄起一瓶酒,又跳着喝着走了。景琦厌恶地看着,顺手拿起墨汁儿倒在自己没喝完的半瓶酒里。
炭火炉进,颖宇和大眼贼还在小声嘀咕什么,临走说道:quot;大眼儿贼,这事儿跟谁也别说,我先去看看,等着我!quot;说罢离去。
一小个子日本兵手舞足蹈地跳,走过景琦身边,是价把装墨汁儿的酒瓶子塞到他手中,他边喝边跳地走了。
几个日本兵仍声嘶力竭唱着,乱扭着,小个儿日本兵边喝边舞,弄了一嘴的黑墨汁儿。几个日本兵发现了,指着他的脸大声惊呼。
小个儿日本兵莫名其妙,擦了一下嘴,弄得满脸是黑,日本兵们大笑,田木也大笑。景琦冷冷地看着,赵五爷紧张了。
小个儿日本兵将酒瓶狠狠摔到地上。日本兵哄闹……
景琦走出:quot;你看那面黑洞洞……quot;
白宅花园子。
远处传来枪声。景琦匆匆来到地窖口,见地窖门大开着,惊慌之极,大叫着quot;春儿--quot;冲过去。
地窖内空空无人,只油灯点着。
景琦惊慌回身大叫着:quot;黄春儿--春儿--quot;,奔到地窖外四寻,但见蒿草遍地,一片荒凉无人应。景搞慌了,拔出了刀,刚要跑,忽然听到黄春的笑声。景琦回头一看,从蒿草晃动处,传出笑声,登时明白了,喊:quot;春儿!出来!quot;
黄春笑着扒开蒿草走出,十分开心。
景琦:quot;有这么闹着玩儿的么?啊?!再这样,我可真急了!quot;
黄春走到景琦前:quot;怕你闷得慌!quot;
景琦:quot;快进去!quot;
黄春:quot;憋死我了!quot;
景琦:quot;刚才你没听见枪响?!quot;果然又传来枪声,二人忙跑进了地窖。
外面枪声更紧了。景琦在门边向外望着,黄春紧贴着他。景琦低声道:quot;里边儿去!quot;
黄春没有动。景琦刚要说话,听见外面有动静,不觉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只见一人踉踉跄跄地跑来,一头栽到了土坡下的沟里……
景琦要冲出去,突然传来马蹄声,黄春忙拉住他:quot;别出去!quot;
四五个德国兵骑马从土坡上驰过。
景琦冲出地窖口,弯着腰警觉地四下张望。黄春在门边儿喊:quot;快回来!quot;
景琦发现沟里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个人,使沿着沟底跑过去。景琦将趴着的人翻了过来,一下大惊失色--是季宗布,满身满脸是血。
quot;季先生!……quot;景琦跪下抱起季宗布,忽见土坡上站着一个德国兵,景琦愣住了,愣愣看着德国兵走来。
匆忙走来的颖宇,也发现了德国兵,忙躲到山石后面偷偷地看。
德国兵走到景请前,弯下身看了看季宗布尸体,见人已死,又直起身,指着景琦用德国话说:quot;你跟我走!quot;
半跪着的景琦抬头看着德国兵,慢慢放下了季宗布。德国兵吼着:quot;快点!quot;
景琦突然起身,抽出季宗布送他的匕首,拼尽全力向德国兵胸口刺去。德国兵猝不及防,直着身子倒下去。
颖宇藏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失声叫道:quot;老七!quot;
景琦猛回头惊愕地:quot;三叔!你来干什么?quot;
颖宇忙跑到季宗布尸体前,低头看了看:quot;是季先生?quot;
是琦:quot;谁杀死的季先生?quot;
颖宇:quot;我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quot;
quot;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广quot;瞒不了我,大眼儿贼全看见了!你怎么敢杀洋人?quot;
quot;我就杀了,怎么着?!quot;
quot;你疯啦?!quot;远处又传来枪声二人紧张回头看。
quot;快把死尸拉那边地窖里!quot;景琦说着就抱起季宗布遗体。
颖宇惊恐地看着德国兵尸体:quot;你是不要命了?quot;
景琦:quot;快!要不然洋兵来了,我就说是你杀的!quot;
颖宇慌忙拉尸体:quot;别别!我拉还不成吗?小祖宗,你可是要我的命哟!quot;正当他俩向地窖转移尸体时,一群德国兵跑过土坡……
花园子地窖里。
窖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颖宇扔下尸体:quot;妈耶,这么黑?我怎么不知道园子里有这么个地窖呀?quot;
黄春划火柴点亮了油灯,颖宇眯着眼半天才适应了光线,他发现了站在景琦旁的黄春。
黄春惊恐地望看颖宇。颖宇也万分惊讶:quot;你?!……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老七,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quot;
quot;我藏的!你怎么样?quot;景琦护住躲到他身后的黄春。
颖宇走向前:quot;怎么样?为了这个臭丫头,我差点儿没叫王爷杀了,亏了洋人进城了,要不然我就没命了!黄春!跟我走!quot;
景琦:quot;她哪儿也不去!quot;
颖宇:quot;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是我把她养大的,走!quot;说着上前拉黄春。
景琦上前挡住:quot;你把她养大的?你从她身上讹了多少钱?quot;
颖宇:quot;那是我的事儿!人是我的!走!quot;
景琦:quot;今儿我告诉你,黄春是我的人了?quot;黄春惊喜望着景琦。
颖宇愣愣地琢磨着这句话:quot;你的人?什么意思?quot;
景琦:quot;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还用我说出来?quot;
颖宇明白了:quot;好啊!白景琦,学会偷女人啦!你就不怕你妈回来?quot;
景琦:quot;回来我就娶黄春!quot;黄春兴奋激动地望着景琦。
quot;你敢!你想得美!今儿我非带她走不可!quot;颖宇上前用力推开景琦拉黄春,景琦一把抓住颖宇的手腕反背一拧,颖宇疼得弯下了腰,不敢再挣扎,大叫:quot;哎哟哎哟,疼死我!撒手!我是你三叔!quot;
quot;你是我三爷爷也没用!看见这洋兵了吗?你要敢碰黄春一下,我叫你跟他一样!quot;景琦撒手一推,颖宇摔了出去。
颖宇倒在箱子上,气急败坏地瞪着景质,扭脸儿:quot;黄春,你说!
你跟谁?!quot;
黄春拉住景琦的胳膊:quot;我跟他!quot;
quot;反了!反了!这乱世没了规矩了……quot;颖宇忽觉不对,嗅了两下鼻子。quot;咦,什么味儿?quot;低头看见了坐着的箱子,忙站了起来。
景琦冷眼而望。
颖宇:quot;我说的呢!敢情细料库的药藏这儿了,我今儿就为这个来的!quot;
景琦:quot;这药你不能动!quot;
颖宇:quot;我早知道,你们二房想独吞!quot;
景琦:quot;没工夫跟你废话!出去!quot;
颖宇:quot;今儿得把话说明白喽……quot;不待他说罢,景琦上前就扭住他胳膊往外推,quot;出去!出去!quot;推到门口,景琦拉开门道:quot;今儿的事儿你要敢说出去,我就要你的命!出去!quot;
颖宇在门外跳脚大叫:quot;我打不过你小子,今儿这事儿不算完,你个无法无天的忤逆小子……quot;
景琦回头,痛苦不堪地望着地上季宗布的尸体。
看着季宗布满身是血仰面躺在地上,黄春也很悲伤:quot;这是谁呀?quot;
景琦突然跪地:quot;老师--quot;
花园子里一片荒地。夜。
地上起了一个新坟,景琦和黄春正在给新坟坏土。坟前摆着那把匕首。
京城去花园子路上。夜。
两挂大车在土路上跑着。颖宇和大眼贼及另一个打手坐在车上。
花园子地窖外。夜。
景琦、黄春匆匆走到地窖口,景琦站住:quot;你不能在这儿住了!我去找赵五爷,你先搬到他那儿!quot;
黄春:quot;那这些个药呢?quot;
景琦:quot;也不能放这儿了,你先去收拾收拾,把地上的血都弄干净了,我去找赵五爷。quot;
黄春刚进地窖,景琦提刀要走,只见颖宇和大眼贼带着三个打手匆匆走来,手里拿着火把。景琦镇定地横刀立在窖口。
颖宇走上前:quot;怎么样,没想到我回来这么快吧?……我来拉药!quot;
景琦:quot;有我在这儿,你拉得走吗?quot;
颖宇:quot;老七,今儿我可带着人呐,你再敢撒野,我就不客气。quot;
景琦笑了:quot;干吗呀三叔,仗着人多欺负大侄子!quot;
颖宇火冒三丈:quot;你还知道我是你三叔?!你拧得我这胳膊到这会儿还疼呢!quot;说着回头大叫:quot;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搬!quot;几个打手欲上。
景琦举刀拦住:quot;大眼儿贼,你们几个跟着起什么哄?想跟我动手?quot;
几个打手看着颖宇不敢上前。颖宇:quot;怕什么!上!事儿办完了我重重有赏!quot;
一打手举棍上前,景琦毫不客气地一刀将打手拿的棍子砍为两截飞了出去。
黄春跑到地窖口惊恐地望着:quot;景价!快进来!quot;
颖宇大喝一声:quot;上!quot;打手冲上,景琦抢刀阻挡着。
远处突然传来赵五爷的喊声:quot;住手!住手!都住手!quot;跟着,赵五爷和七八个伙计跑来。
颖宇吃惊地望着。大眼贼和三个打手也都愣住。
赵五爷上前:quot;三爷!这是要干什么?quot;
颖宇:quot;你不是说细料库的药在哪儿你不知道吗?quot;
赵五爷:quot;这是二奶奶吩咐的,什么事儿都得等她回来才能定!quot;
颖宇:quot;告诉你,我今儿拉定了!quot;
赵五爷看了看打手:quot;大眼儿贼,你不想干了是不是?!我看你们几个跟三爷出来就知道没好事儿!都滚回去!quot;几个打手后撤。
颖宇忙拉:quot;哎哎!听谁的?搬!出了事儿有我呐!quot;
赵五爷一翻脸:quot;三爷!您今儿要是不讲理,我也只好得罪了!quot;
他挥了挥手,七八个人围了上来。
颖宇胆怯地望了望周围的人,不敢动。
赵五爷:quot;你们几个还不快滚!quot;大眼贼等忙灰溜溜地跑了。
颖宇:quot;行!你厉害!要是没我,老铺早就叫义和团一把火烧了。
你们过河拆桥,我连自己家的东西都不能动了……告诉你们,洋人走不了,二奶奶还不知道回得来回不来呢,有人能治你们!quot;颖宇愤愤转身离去。
景琦走到赵五爷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赵五爷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窖口。站在窖门口的黄春忙躲进了窖里。
赵五爷小声地:quot;行,住我那儿吧,明儿一早我带几挂车来连药一起都搬到我青龙桥老家去。quot;说完,赵五爷招呼伙计们:quot;走吧,先回去……老七,给你留个人儿?quot;
景琦:quot;用不着,我三叔没那么大胆子!quot;
赵五爷带人离去。
花园子地窖里。夜。
屋里已收拾干净,黄春已换上了睡衣,铺好了床,闻门声回头。
景琦走了进来:quot;今儿是什么日子,真不吉利,我……quot;环顾周围,景琦愣住了。
黄春正期待地望着景琦,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肚兜,披着一件睡衣。
景椅看得两眼发直,完全没了底气:quot;我……得……走了!quot;
见黄春痴痴地望着。景琦忙低下头,又忍不住地望了一眼,终于转身:quot;我走了!quot;
黄春大声叫:quot;景琦!quot;
景琦站住了,慢慢回过了头。黄春轻轻地把外衣拉了下来,怯怯地:quot;我害怕。quot;
景琦又低着头走了回来:quot;那……我再陪陪你!quot;他坐到了箱子上。
黄春有些失望地坐到床上。
景琦抬眼偷偷地看着黄春。
黄春低着头:quot;陪什么?你走吧!quot;
景琦:quot;那……三叔他们要再来呢?quot;
黄春不耐烦:quot;快走吧!quot;
quot;那……你睡吧,我……quot;景琦站起,片刻后又坐下了:quot;我看你睡着了再走!quot;
黄春忽然生气地:quot;睡什么睡!有什么好看!走你的吧!quot;
景琦起身故意地:quot;我走了!quot;
黄春大叫:quot;景琦!quot;
景琦回过头:quot;嗯?quot;
黄春又低下头轻声而又委屈地:quot;你走吧。quot;忽然拉起被子躺到床上连头一起蒙住。
景琦慢慢走向床。黄春蒙着被子一动不动。景琦边走边说:quot;我走?上哪儿?我凭什么走?我他妈哪也不去!我不走!我就这儿睡啦!quot;景琦一下子把被子拉起钻了进去,两人蒙着头在被子里笑着,闹着,被子翻起了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