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
敞厅已布置成灵堂。白文氏正在上香,颖轩、颖宇、景怡、白方氏、累双、景泗、景陆、景武、雅萍、玉婷、香伶随白文氏一起跪拜白周氏的灵位牌。
这时,一吊客走进大门,直往里闭,秉宽忙拦住了:quot;嘿!这位爷!
您找谁?quot;
吊客:quot;我给老太太吊孝。quot;
quot;请问贵姓,我给您通禀……quot;秉宽话未说完,吊客理也不理仍往里走,秉宽忙跟上道:quot;哎,我说,您倒是说明白喽……quot;这位吊客头都不回,照直往里走。
敞厅里,众人刚叩完头起身,忽闻极无节制的干嚎哭声,忙都回头看。
陌生的吊客半捂着脸,嚎哭着进了灵堂:quot;老太太--晚辈给您磕头啦--quot;
吊客跪下大磕响头,头碰在地上quot;咯咯quot;响。各房子弟也都忙不迭地还礼,跪下磕头。颖宇忙上前扶这吊客。
白文氏、颖轩、白方氏都诧异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只见不管颖宇怎么拉扯,这吊客就是死赖着不起来,又哭又叫:quot;老太太,您走的太早了,要不是这个乱世,您还能活个百八十岁的……quot;
颖宇:quot;哎哟,我感谢您了,快请起来!quot;
吊客甩开颖宇的手:quot;我不起来!我要见大爷!quot;
白文氏、颖轩、白方氏都一惊。
颖宇:quot;大爷?哪个大爷?quot;
吊客:quot;白颖园白大爷!quot;
白文氏大惊失色,两眼死盯着吊客。
吊客:quot;我有好些事儿要跟大爷说呀!老太太呀!好些事儿您都不知道呀!quot;
颖宇:quot;您怎么了?大爷十多年前就死了!quot;
quot;没有!大爷没死,还活着呢!哎呀,我知道呀--quot;吊客说罢又大哭。
白文氏感到不妙,忙走到吊客前,拉吊客起来。颖宇退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quot;起来起来,请到客厅,有话您跟我说。quot;白文氏说罢,吊客不再纠缠,顺势站起,边干哭着边跟白文氏走出敞厅。
大家都在发愣。颖轩问:quot;你们谁认识这个人?quot;
颖宇说:quot;压根儿没见过。quot;几个孩子也都摇头。
景怡:quot;好像跟我爸还挺熟的,怎么会不知道我爸爸死了呢?quot;
白宅前院外客厅。
白文氏仔细观察着吊客。胡总管和秉宽站在一旁。
吊客已不哭了:quot;我要见大爷!quot;
白文氏忙回头:quot;你们去吧!quot;胡总管和秉宽忙退去。
白文氏:quot;请问贵姓?quot;
吊客突然一翻脸:quot;甭问,我就要见大爷!quot;
白文氏:quot;我不是说了嘛,十多年前大爷问了斩监候,死在大狱里了。quot;
吊客:quot;是我爸爸替他死的,他怎么会死呢?quot;
白文氏噌地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吊客。吊客挑衅地望着白文氏。
quot;这么说您是韩家的后代?quot;
quot;我爸爸韩思新替你们家大爷顶了死名儿,我妈临死前告诉我的。quot;
白文氏充满了疑惑地:quot;失敬失敬!可我听说韩家并无后代?quot;
吊客大怒:quot;你咒我们家断子绝孙是不是?!我韩荣发哪儿来的!quot;
白文氏忙解释:quot;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要问明白了!quot;
韩荣发变了脸,露出一脸凶相:quot;弄明白还不容易?到刑部大堂,一问全明白了。走,咱们去见官!quot;
白文氏没了主意:quot;你这就不对了,这不是好好儿跟你说吗?你要真是韩家的后代,那就是我们的恩人到了,可大爷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死活,您要见大爷有什么事儿?quot;白文氏慢慢坐下了。
韩荣发:quot;我们家人死绝了,就剩我一个,我活不下去了,我想二奶奶不会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吧?quot;
白文氏:quot;行!你现在住哪儿?我等会儿派人把银子给你送到府上去。quot;
韩荣发:quot;我没家,早卖光了!这儿就是我的家!你们得养活我!quot;
白文氏一下子愣住了,满腹狐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韩荣发看在眼中,立即站起身:quot;您要是为难,咱们就找个地方去说明白喽!我爸爸死得冤呐!quot;他又哭起来。
白文氏:quot;我不是为难,你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可以,可你只能说是我娘家的远亲,大爷的事儿一句不许再提!quot;
韩荣发很痛快地答应了:quot;行!quot;
朱顺家院内。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吊客,令白文氏极度不安。当天她就让陈三儿赶车,去了朱顺家。
这是个大杂院。白文氏一进门,一个洗衣服的女人抬起头问道:quot;您找谁?quot;
白文氏:quot;朱顺大哥。quot;
洗衣女人:quot;他早搬走了。quot;
白文氏:quot;我知道,请问他搬哪儿去了?quot;
洗衣女人:quot;说不准了,他走的时候,蔫不出儿的跟谁也没说,院儿里的人都纳闷儿,怎么一下子就走了。quot;
quot;麻烦您了。quot;白文氏失望地转身走出门口。想了想,决定去天坛根儿找原在刑部大狱当差的严爷。
严爷家门口。
一下马车,白文氏就向在门口蹲着抽旱烟的老头儿打听:quot;请问老大爷,严顺吉严爷是住这儿吧?quot;
老头儿:quot;严爷?quot;
白文氏:quot;刑部大狱的严爷。quot;
老头儿:quot;嗨!早死了,家里人都回河南老家了,你是他什么人?quot;
白文氏:quot;噢--亲戚。quot;
老头儿:quot;远亲吧?要不怎么连他死了都不知道!quot;
quot;是……quot;白文氏茫然不知所指地上了马车。
陈三儿:quot;还上哪儿?quot;
quot;不知道,没地儿可去了。quot;白文氏无力地倚在车厢上闭目思索。
陈三儿挥鞭,马车远去。
黄河岸边。
景琦蹲在河边的崖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黄春坐在一个土坎儿上,疲惫地望着景琦的背影。
景琦望着河水发呆。一会儿,装上了一袋烟抽起来。
黄春喊着:quot;嘿!都看得见济南府了,快走吧!quot;
景琦坐着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抽烟。
黄春:quot;我真发愁,见了你堂姐怎么说呀?他要问起咱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了,我可张不开嘴!quot;
景琦突然道:quot;我压根儿就不想找她!quot;
黄春奇怪地:quot;不找她还能投靠谁?quot;
quot;谁也不投靠!quot;
quot;那咱们跑济南府干什么来了?quot;
quot;我养活你就是了!quot;
黄春拿起身边放的行医串铃,走到景琦身边,晃动着:quot;依靠什么,就靠这个?quot;
quot;怎么了?饿着你了?quot;
quot;一路摇铃看病,连马都卖了,跟要饭的差不多!quot;
quot;哎!我祖宗就是摇铃串巷,挨户看病起的家,你瞧不起?quot;
黄春坐到地上:quot;你看我这肚子,我跟你折腾不起了。quot;
quot;后悔了?你不是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吗?quot;
quot;我嫁汉嫁汉,为了穿衣吃饭!quot;
quot;我娶妻娶妻,为了挨饿忍饥!quot;
quot;我不活着了!quot;
quot;跳黄河!瞧见没有,往前迈一步就不愁吃不愁穿了。quot;
quot;你先跳!你跳我就跳!quot;
quot;跳就跳,我先跳!quot;景琦磕了磕烟袋别在腰上,站了起来:quot;怎么着?跳啦?!quot;
黄春望着河水,不理景琦。
景琦:quot;我先跳?凭什么我先跳?噢,我跳完了,你扭头儿撒丫子了,找个主儿又嫁一回,我还来顶绿帽子!quot;
黄春扑哧笑了:quot;胡说八道什么呀你,跳河了还瞎逗!quot;
quot;不行,要跳得你先跳!quot;景琦又蹲下了。
quot;我跳完了你要不跳呢?quot;
quot;我当然不跳!quot;
quot;是不是?你坏透了!quot;
quot;我是坏透了,这话你可说对了!quot;
quot;没出息,养不活老婆,逼老婆跳河!quot;
quot;没出息,这话你可说错了!quot;景琦突然站起,背对黄河大叫:quot;白景琦!到了济南府!我他妈谁也不靠!空手套白狼!光着屁股打天下!济南府--quot;他狠狠拍了一下胸脯,铆足了劲儿大喊一声:quot;爷爷来啦!quot;
黄河水东去。
济南五里巷景琦家。
一棵大柳树下,一个井台儿。井台儿对面一个小门小院,两间小西屋,土烟囱冒着烟。
黄春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续柴禾烧水。景琦在灶台上数着大子儿。
黄春:quot;这就算安了家了,我看你拿什么养活我,过几个月我可要生了。quot;
景琦:quot;这一路光靠看病我也没少挣,先把房租交了是真的!quot;
于老头推门而进,放下一对水桶:quot;这桶你们用吧,井就在门口外头,柳树底下。quot;
景琦:quot;谢谢于大爷,这俩月的房钱我先给您。quot;
于老头:quot;急什么?远道来的不容易。quot;
是琦:quot;拿着拿着,从这儿进城不远吧?quot;
quot;往东五里多地,要不这儿怎么叫五里巷呢,往西是小泷河,那就快到乡下了。忙着,有事找我。quot;于老头回身出屋。
quot;于大爷慢走!quot;景琦送于大爷出了门,回身道:quot;五里地,春儿,明儿咱们先进城逛逛,看看济南府什么样儿!quot;
大名湖畔。
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景琦和黄春在小吃摊前吃完山东小吃,又东张西望缓缓而行,在玩具摊前停下,黄春看中了一个布老虎。
景琦:quot;买这干什么?quot;
黄春:quot;给儿子买。quot;
景琦爽快地:quot;买--quot;
一女艺人正唱梨花大鼓。景琦又坐在板凳上听唱,收钱的端着小簸箩走过来,景琦痛快地往里扔了几个铜钱。
书摊前,景琦正在翻一套。
摊主:quot;看看!我里边有乾隆版的。quot;
景琦:quot;多少钱?quot;
摊主:quot;四十吊。quot;
景琦:quot;太贵了。quot;
摊主:quot;您要买就便宜点儿。quot;景琦却放下书走了。黄春忙跟上。
黄春:quot;怎么不买?quot;
景琦:quot;我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了。quot;
景琦家小院西里屋。夜。
景琦、黄春躺在床上。
景琦:quot;今儿玩儿得真痛快!好些日子没这么开心了!quot;
黄春:quot;那银子花得也挺痛快!quot;
景琦:quot;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挣!你懂不懂,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quot;
街巷。
景琦手摇串铃,走街串巷当上了江湖郎中。看了几个病人,开了几个方子,转到一条大街上,景琦看见一家当铺,招牌上书quot;裕恒当quot;
三个大字,觉得好奇,慢慢走了进去。
裕恒当前厅。
景琦走进东张西望,见二人数着大子儿走出。
高高的柜台上,皮头儿探出头:quot;当什么?quot;
景琦:quot;什么也不当!quot;
皮头儿:quot;那你干什么?quot;
景琦:quot;看看!quot;
皮头儿:quot;你是干什么的?quot;
景琦摇了摇串铃:quot;看病的,你们这儿有病人吗?quot;
皮头儿恼怒地:quot;你们家才有病人呢!说点儿吉利话!quot;
quot;恭喜发财了您呐!quot;景琦摇着串铃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皮头儿:quot;呸!真叫丧气!quot;
景琦家西屋外屋。
灶台上放着一摞贴饼子和大葱黄酱,景琦和黄春坐灶台边吃饭。
景琦拿个饼子:quot;吃得这么苦还行啦?quot;
黄春:quot;我吃着挺香!quot;
景琦:quot;我儿子吃着不香!他在肚子里叫屈呐!quot;
黄春:quot;你有多少银子,省着点儿细水儿长流嘛!quot;
景琦扔了饼子:quot;我就不懂什么叫细水儿长流!quot;说着站起进了里屋。
黄春摸着自己的肚子:quot;委屈点儿吧啊!quot;咬了一口饼子。
景琦拿银子直出了房门。
五里巷。
一个推车子卖熟肉的老乡,坐在车把上吆喝着:quot;驴肉,五香的。quot;
见景琦走来,卖肉老乡忙站起:quot;买驴肉?quot;
景琦:quot;驴肉?有猪肉吗?quot;
老乡:quot;没有!便宜,好吃!这一片全卖的驴肉!quot;
景琦:quot;为什么?quot;
老乡:quot;往西小泷河边,全是杀驴的,驴皮熬药,驴肉卖了吃。quot;
景琦:quot;驴皮做什么药?quot;
老乡:quot;小泷胶!大补的!你买不买?quot;
景琦:quot;买,来二斤!quot;
小泷河边。
清凉的小泷河水,缓缓流动,有几个人在挑河水。沿河十几个quot;小泷胶quot;作坊,有院,有棚,有小门市。景琦摇着串铃走来,边走边看着一个个小作坊。
一个小作坊门口,坐着一位年逾古烯的老者在抽水烟袋。景琦走到他旁边坐下:quot;老爷子,这一片都是熬胶的?quot;
老者:quot;药胶,补身子的,生意可好啦!quot;
景琦:quot;用驴皮熬?quot;
老者:quot;驴皮,再加草药。quot;
景琦:quot;加什么草药?quot;
老者:quot;你是行医的吧?你该知道这草药学问可大了,各家的方子都不一样,也都不外传,所以这药效呢也就不一样!quot;
景:quot;您给我讲讲,怎么不一样?quot;
老者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景琦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别老者,景琦又客客气气地去了几个quot;小泷胶quot;作坊求教,甚至和在锅边熬胶的伙计请教……
景琦家门口井台。
景琦回家,见黄春正在打水,旁边的人帮她把水倒进桶里,黄春刚拿起扁担,景琦忙跑过来,把药箱递黄春,也不接扁担,两手提起两桶水走去。
井台上的人看着喊着:quot;好力气!quot;
景琦家院西屋外屋。
景琦、黄春又在吃饭,桌上没有别的,仍是贴饼子。
景琦看着黄春:quot;挺着个大肚子,别干重活。quot;
黄春埋怨着:quot;成天都不见你个影儿,我不干谁干?quot;
景琦指着饼子:quot;怎么又吃这个?quot;
黄春:quot;问你自己,几天没往家带银子了,你都干什么去了?quot;
景琦:quot;到了小泷河边儿。我想起庚子年我堂姐带回家的小泷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春儿!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quot;黄春不解地望着,景琦大口吃起了饼子。
裕恒当铺。
景琦夹着一个包袱走了进去,直奔高高的柜台,将包袱递上去。
皮头儿打开包袱,抖开皮袍看了看:quot;当多少?quot;
景琦:quot;十五两!quot;
皮头儿:quot;五两!quot;
quot;你识货不识货?quot;
quot;不当你拿走,我敢说到哪儿你也当不出五两!quot;
quot;你看看那是什么皮子!quot;
quot;这儿是当,不是卖,懂不懂!quot;
景琦泄了气:quot;五两就五两!quot;
皮头儿大叫:quot;写--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quot;
景琦:quot;嘿嘿等等!说什么呐?!哪儿跟哪儿就虫吃鼠咬,你指给我瞧瞧!quot;
quot;废什么话你?当不当?quot;
quot;不当我进来干什么?quot;
quot;还是的,quot;皮头儿又大叫,quot;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quot;
quot;瞎嚷嚷什么你?!你拿来!quot;皮头儿把皮袍朝外一推,景琦揪着皮饱上的毛:quot;这不是毛儿是什么?!你那眼睛是擦鼻涕用的?!quot;
quot;你骂人?!quot;
quot;你胡说八道我就骂你,我不当了!quot;
quot;行!我给您包上!quot;头儿把皮饱叠好,又是朝外一推。景琦并不知道,皮头儿选时将一只袖子向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已给皮袍作了记号。其他当铺见了更会压价儿。
景琦夹着包走了出去,心想,货卖三家,未必没有多出价儿的。
源昌当铺。
景价将包袱递上,伙计将包袱打开。见到皮袍压着的袖口微微一笑,将皮饱一抖:quot;当多少?quot;
景琦:quot;十五两!quot;
伙计:quot;四两五!quot;
景琦赌气地:quot;四两五就四两五!quot;
伙计甲大叫:quot;看--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quot;
景琦又急了:quot;嘿嘿!你们都是一个师傅教的?!quot;
伙计:quot;当不当你?quot;
景琦:quot;不当!quot;
quot;得!我给您包上。quot;伙计甲叠时,又是将一只袖子往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然后包好递给景琦。
景琦气哼哼夹包走了。
吉顺当铺。
这是景琦进的第三家当铺了。伙计打开包袱一着袖口就微微一笑,将皮袍抖开:quot;当多少?quot;景琦:quot;十五两。quot;
伙计:quot;四两五!quot;
景琦:quot;快点儿拿银子来!quot;
伙计大喊:quot;看--虫吃鼠咬……quot;
景琦跟着大叫:quot;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袄一件--quot;
伙计一愣:quot;你怎么也会?quot;
quot;刚学的!quot;景琦跳起来一把将皮袍拉出,走了出去。
裕恒当铺。
景琦夹着皮炮坐在距当铺不远的台阶上生闷气,无聊四顾,只见街上人来车往。尽管看见当铺的招牌他就来气,但一文钱憋倒英雄汉。不进去不行,他下定决心起身走去……
景琦将皮袍扔上柜台。
皮头儿:quot;又回来啦?还是我这儿最公道吧!quot;
景琦:quot;少废话,五两!quot;
皮头儿将皮抱一抖:quot;啊--quot;
景琦大叫:quot;住嘴!你小子再嚷嚷虫吃鼠咬,我就放把火烧了你这当铺!皮头儿吓一跳:quot;生什么气呀?这是规矩!quot;
景琦家院西里屋。夜。
桌上菜肴丰盛,景椅琦看书边吃,黄春端了碗汤放桌上:quot;又买书,又买这么多好吃的,你发了财了?quot;
景琦:quot;哎!发了财了,有个大户,他闺女病了半年多,叫我治好了,给了五两!quot;
黄春:quot;吹牛吧!quot;
quot;你还不信?!quot;景琦仍低头看书。
quot;你那皮袍儿哪儿去了?quot;
景琦抬起头:quot;哟,知道了?唉!我再蒙别人去吧。quot;
quot;你呀,冬天穿什么?quot;
quot;再赎回来嘛!quot;
quot;有的出没的进,到时候拿什么赎?quot;
quot;济南府是宝地,有本事就生财,打今儿起你少理我,我要用功了。quot;说罢,把油灯端到炕头,埋头看《本草》,不时在书上圈圈点点。
黄春坐在炕上缝衣服,不时抬头看看景琦。两口子各干各的。
孙记胶在门口。
quot;孙记胶庄quot;招牌下,门口树下小桌旁,坐着孙万田和景琦。
孙万田慢悠悠喝着茶:quot;你是行医的,你应该懂啊!哪家不是靠着秘方打天下。quot;
景琦:quot;是是!这一片儿生意最好的是哪家?quot;
孙万田:quot;那就得属我孙万田了,济南提督府的路大人都吃我的胶。quot;
景琦:quot;那这一片儿最差的是哪家儿?quot;
孙万田用手一指对面:quot;看见了吗?对面儿吕家,快维持不下去了。quot;
景琦:quot;为什么?quot;
quot;明摆着的事儿!原来他在这片儿属老大,提督府全买他的胶,可四五年啦,他那胶还是老样子,别人可是改了又改,他能不落伍?!quot;
孙万田指着桌上摆的胶,quot;你拿我的和他的一比,就知道成色差多少!quot;
景琦微笑着点头:quot;领教了!quot;
吕记泷胶铺。
景琦仰脸看了看quot;吕记quot;的招牌,走进铺子……
石元祥将一包药递给景琦,景琦打开看了看,抬头问:quot;贵姓?quot;
石元祥:quot;免贵姓石,石元祥。quot;
quot;你是掌柜的?quot;
quot;不是,我是伙计。quot;
quot;你这胶成色不大好!quot;
quot;上好的胶。quot;
quot;货比三家儿,你的不如对门儿的!quot;
quot;我们火起来的时候,对门儿还没开张呐!quot;
quot;那提督府怎么不买你们的胶了?quot;
quot;当年提督府只认我们这一家!quot;
quot;那是当年!你们掌柜的呢?quot;
quot;在后边!quot;
quot;请出来见见!quot;
quot;你买不买?quot;你做不了主,请你掌柜的!quot;
石元祥回头叫:quot;吕掌柜!quot;
吕掌柜一掀帘走出来,十分客气:quot;先生买胶?quot;
景琦:quot;我要的多,定一大批贩到京城去!quot;
quot;好说,要多少?quot;
quot;可你这个成色不行,你看看这个!quot;景琦将另一包推给吕掌柜。
吕掌柜看了看:quot;这是对门儿的。可我这是老配方,独一无二,药劲儿不比他的差!quot;
景琦:quot;吕掌柜,别撑着啦,不行就是不行,你顶不过人家!quot;
石元祥突然道:quot;你这是怎么说话呢?爱买不买,谁也没请你来!quot;
景琦看了石元祥一眼:quot;做生意可不兴这么说话!quot;
吕掌柜:quot;是是!你买的多,咱们可以商量商量价钱。我这儿便宜!quot;
quot;吕掌柜,药是治病的,少花钱不治病,这钱谁也不愿花,您呐,还是赶紧想想辙吧!quot;景琦说完转身而去。
吕掌柜奇怪地望着:quot;这人是干什么的?quot;
景琦家卧室。凌晨。
黄春抱着布老虎已经睡着了。炕上,地下,桌上处处放着打开的各种医书,桌上摆着十几包摊开的各种小泷胶。油灯下景琦正细细地辨别、比较、翻书、写方子。
景琦将笔一放,吹灭了灯。窗子已大亮。
黄春醒了,抬头看景琦:quot;又一夜没睡?你不要命了?quot;
景琦一笑:quot;我的命不错,春儿,咱们的机会来了!quot;
quot;今儿再拿不回银子,棒子面儿都吃不上了啊!quot;黄春半睡不醒地咕哝几句,倒头又睡去。
景琦突然站起:quot;我可不想再吃棒子面儿了,我走了!……quot;
他向门口走去。
吕记泷胶铺前堂。
十几包泷胶摊开了摆在柜台上。吕掌柜仔细审视着,抬头看了看景琦。
景琦:quot;您挑出最好的来!quot;
石元祥指着一包:quot;这是我们柜上的!quot;
景琦:quot;没错儿,先甭管药性,先看熬制的成色!quot;
吕掌柜:quot;那--要说好,你这几块是哪家买的?quot;
景琦笑了:quot;怎么样吧?quot;
吕掌柜:quot;质地纯清,色泽透亮,上等货色!quot;
景琦:quot;这是我自己熬制的。quot;
吕掌柜不相信地:quot;你?quot;
景琦:quot;我!quot;
吕掌柜越发怀疑:quot;你从哪儿来?quot;
景琦:quot;北京。告诉你吧!康熙年间我老祖宗就干这一行,到我这儿是第十代了,我的配方才是独一无二的!quot;
吕掌柜:quot;贵姓?quot;
景琦:quot;黑!quot;
石元祥:quot;京城就没有你这么一号!quot;
景琦:quot;那是你孤陋寡闻!quot;
吕掌柜试探地:quot;你到底想怎么着?quot;
景琦掏出了配方:quot;看看这个!quot;吕掌柜看着方子,不住抬头看着景琦。
吕掌柜:quot;嗯……缺着东西呢!quot;
景琦:quot;您是内行!缺的东西都在我肚子里呢,秘方,不能往上写!quot;
吕掌柜:quot;愿意在我这儿干吗?quot;
景琦笑了:quot;您这铺子快开不下去了吧?quot;
吕掌柜:quot;实不瞒你说,开不下去了,你看沿河这一溜儿,都想把我挤死,我在这儿是第一家呀,不行喽!quot;
景琦:quot;我帮您起死回生!quot;
quot;凭什么?quot;
quot;凭我这张配方!quot;
quot;你的工钱?quot;
quot;分文不取,我有个媳妇儿!够两人吃饭就行!quot;
quot;这可不合适!quot;
quot;别急,三个月以后再说,不见成效,你辞了我!quot;
quot;那……试试看吧。quot;
景琦:quot;三个月以后要是见效呢!quot;
吕掌柜:quot;我不会亏了你!quot;
景琦家外屋。
景琦在泥炉上熬草药,黄春倚门看书,抽动着鼻子:quot;非拿家里来弄,闻闻这屋里都是什么味儿吧!quot;
景琦:quot;跟我过日子,你就得闻得惯这药味儿!quot;
黄春:quot;在地窖里早闻够了。quot;
景琦:quot;什么叫秘方?!下这最后两味药就是不能叫外人看见,我爸爸、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这么干!告诉你,眼下,除了我们吕家铺子,沿小泷河二十几家作坊都不灵了。quot;
黄春惊讶地:quot;真的?quot;
景琦:quot;提督府又打回头买吕家的胶了。quot;
黄春:quot;那不就是你堂姐家?quot;
景琦:quot;没错儿!早晚叫他们吓一跳!quot;
孙记胶庄前堂。
桌上摆着两盒胶,一个是小长方纸盒上压红签儿:quot;吕记小泷胶quot;,旁边是压着签儿的黄纸包。
孙万田:quot;看看人家的东西,先甭说胶的好坏,就往这儿一搁,你买哪个?!quot;
伙计:quot;自打姓黑的那小子进了吕家铺子,他这生意就越做越大,提督府的又上他们那边儿买了。quot;
孙万田:quot;他那铺子来了能人啦!半年前姓黑的小子还在咱门口溜来溜去,套我的话,我还真没把他放眼里,以为他是买胶到京城去倒呢!quot;
伙计:quot;眼看着吕家要关张了,他又起来了!quot;
孙万田:quot;我这么大岁数栽到一个小孩子手里,咱们也改,跟他做一样的盒子!quot;
伙计:quot;他的配方好,咱们不是对手!quot;
孙万田阴沉沉地:quot;别着急……从外到里咱们慢慢儿来!quot;
吕记泷胶铺前堂。
提督府毛总管坐在椅子上,吕掌柜端茶递上水烟袋,十分殷勤,石元祥正在忙着捆十盒小泷胶。
毛总管:quot;我们提督路老爷说,你们的胶越来越好,不但长精神,还壮阳!我们少奶奶年底要去京城,先照这样定一百盒。听说你们这儿来了能人了?quot;
吕掌柜:quot;来了个姓黑的伙计……小黑!quot;
景琦忙走了出来。
吕掌柜:quot;这是提督府的毛老爷!quot;
景琦:quot;毛老爷!quot;
毛总管:quot;京城来的?quot;
quot;是!您府上少奶奶姓白吧?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quot;嘿,京城白家老号的小姐,谁不知道啊!quot;
quot;对,对!quot;
quot;他挺好的吧?quot;
quot;挺好!quot;
quot;在你们府上不受气吧?quot;
quot;这叫什么话?你是不是认识她?quot;
quot;我一个小徒弟哪敢高攀呀!quot;
quot;他们黑家在京城也是大户,干药行到他这儿是第十代了。quot;
quot;黑家?没听说过呀!quot;
quot;小打小闹,到我这一代已经没出息了。quot;
quot;有出息!年纪不大,一肚子学问!quot;
聊了一阵,毛总管起身道:quot;货定下了,千万别误喽!quot;
吕记泷胶铺门前。
吕掌柜、景琦、石元祥送毛总管出了门。
对面孙记门口,孙万田和伙计眼巴巴地望着。
毛总管上车远去,吕掌柜等回身进门。
孙万田眼光阴郁地望着……
五里巷口井台。
景琦回家走到井台边,忽然阴影中走出了孙万田,拦住了他:quot;小黑兄弟!quot;
景琦吓了一跳:quot;哟,是您!别这么叫呀,孙爷爷!quot;
孙万田:quot;干得不错呀!quot;
景琦:quot;嗨!混碗饭吃,您这是等我呐?quot;
孙万田笑了:quot;小黑子!吕家一月给你多少?quot;
景琦立即警惕了:quot;这怎么说!反正够吃的。quot;
quot;我不多问,不管他给你多少,你上我这儿来,我给你加一倍!quot;
quot;孙爷爷挖墙脚儿来了。quot;
quot;人往高处走,哪儿挣钱多上哪儿去,生意人嘛!quot;
quot;吕掌柜对我不错,我不能见利忘义吧?quot;
quot;你真够实诚的!他那是用得着你,拿你赚钱,买卖嘛,你还当真了?quot;
quot;哟,孙爷爷,您不是买卖人?您也是用得着我吧?您不也是拿我赚钱吗?quot;
quot;小黑子,你要这么说也无所谓,生意场上没有不见利忘义的,一句话,你来不来?quot;
quot;我的胃口可大!quot;
quot;你能大到哪儿去?quot;
quot;这可不能说,孙爷爷。quot;景琦忽然抱住孙万田的肩,神秘地指着远处,quot;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quot;说完放下手转身向自己家门走去。
孙万田愣愣地望着,不明所以:quot;你看那面黑洞洞……什么东西!quot;
吕记胶铺后堂。
吕掌柜、吕妻、景琦、石元祥围桌吃饭。
景琦:quot;孙老头叫我过他那边去呐!quot;
吕掌柜一惊:quot;他怎么说?quot;
景琦:quot;给我双倍的工钱!quot;
石元祥也一惊,抬头看景琦:quot;你去不去?quot;
吕掌柜:quot;这个老王八!眼红了。我也给你双倍!quot;
景琦:quot;他说不管你给多少,他都加双倍!quot;
石元祥:quot;有这好事儿?quot;
吕掌柜:quot;好什么?!这是往死了挤我!quot;
吕妻:quot;小黑子!我们没亏待过你!quot;
吕掌柜:quot;你别说!小黑子,本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也甭说了。我不拦你,你觉着合适就过去吧,你帮了我不少忙,给你带仨月工钱!quot;
景琦:quot;那我明儿就过去了?quot;
吕掌柜:quot;去吧!生意场上无父子,就算我没那个福气。quot;
吕妻和石元祥都愣愣地看着。
景琦:quot;您挺舍不得我的?quot;
吕掌柜感叹地:quot;有什么用?!都是掌柜的叫徒弟卷铺盖,这回你把我卷了。quot;
景琦笑了:quot;吕掌柜,我逗你玩呐,我哪儿也不去!quot;
石元祥失望地望着。
吕掌柜和吕妻一愣:quot;真的?quot;
景琦:quot;他给我个金山我也不去。您不知道,我从小不争气,是家里把我赶出来的,您老两口第一个看上了我,我不能没良心!quot;
吕掌柜大喜:quot;好小子!你吓唬我!喝酒,全喝了!quot;景琦拿起杯,一抬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吕掌柜坦然地:quot;我也告诉你,我们商量好了,你看我们老两口没儿没女,这铺子就交给你了,从今儿起你就是掌柜,赚多赚少全是你的,有我们老两口一口吃就行!quot;
景琦:quot;这哪儿行?quot;
吕掌柜:quot;定了!就这么定了!quot;
石元祥大惊:quot;吕掌柜,我前儿不跟您说了,我真的得走了!quot;
吕掌柜:quot;不行!我不说过不行吗!quot;
景琦奇怪地望着石元祥。
石元祥:quot;这儿有小黑子就行了。quot;
吕掌柜:quot;这叫什么话,不许再说了,吃饭!quot;
景琦:quot;元祥!你吃醋了吧?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又没抢你的饭碗!石元祥:quot;我在这儿又办不了大事,站站柜台谁都行!quot;
吕掌柜:quot;我这儿就你这么一个老人儿,不能走!quot;
景琦:quot;我刚当掌柜你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胶行你是个内行,我也离不开你,我给你长薪水,只要生意好,绝亏不了你……quot;
外面传来喊声:quot;有人吗?!quot;
石元祥忙站起走向前堂,须臾回来道:quot;吕掌柜,提督府的少奶奶来啦!quot;
景琦一惊,忙站起身向后场走去,吕掌柜忙走向前堂……
吕记胶铺前堂。
白玉芬坐在椅上,旁边站着毛总管。
玉芬:quot;吕掌柜!quot;
吕掌柜忙上前:quot;少奶奶可有日子没来了。quot;
玉芬:quot;我月底去北京,别误了我定的货!quot;
吕掌柜:quot;您派个人儿来说一声就行了,到时候我给您送去。quot;
玉芬:quot;你的胶越来越好了。quot;
吕掌柜:quot;谢谢二奶奶夸奖。quot;
玉芬:quot;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新伙计?quot;
毛总管:quot;少奶奶说的是小黑子。quot;
吕掌柜:quot;是是!快半年了。quot;
玉芬:quot;叫我见见!quot;
吕掌柜忙回头叫:quot;小黑子!来!quot;没有人应,又叫:quot;小黑子,提督府少奶奶要见你!quot;仍无人应。
吕掌柜刚要进去叫,被玉芬拦住了,她掀开手中的手绢拿出一个蝈蝈笼,摆到了茶几上,蝈蝈quot;吱吱quot;的叫了起来。
清晰的蝈蝈叫声使躲在后堂的景琦一愣,随即叹了口气笑了。
玉芬大叫:quot;白景琦,给我滚出来!quot;
吕掌柜惊愕地:quot;您叫谁?quot;
玉芬:quot;我们家七少爷!quot;
quot;谁?!quot;吕掌柜莫名所以,正发愣,只见景琦一掀帘走了出来,望着玉芬。
玉芬嗔怪地望着景琦。
景琦走到茶几前拿起蝈蝈笼:quot;姐!quot;所有的人都愣了。
玉芬:quot;你这个没心肝儿的,到济南半年都不找我,胡总管派秉宽来了两回打听你,你倒躲这儿来了!quot;
景琦:quot;我不愿给你添麻烦,你怎么知道是我?quot;
玉芬:quot;我一听小黑子就知道是你,颠倒黑白是不是?quot;
吕掌柜一旁忙道:quot;敢情是白少爷,失敬失敬!quot;
玉芬:quot;你媳妇呢?quot;
景琦:quot;家呢!quot;
玉芬站起:quot;走!带我去见见!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