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花园子。
园子里宁静，黑暗。
鹿圈里时有轻微响动，看鹿圈的从房顶上下了梯子，进房门，关了灯。
晚香院。各屋都黑着灯，西厢房也黑着灯，十分宁静。
卧室里，景琦和黄春躺在床上。景琦心事重重地：quot;得赶快预备老太太的后事了。quot;
黄春：quot;我白天看着也是不行了，她这是老病又犯了。quot;
景琦：quot;是！你记得妈赶咱俩出门儿那年，她就吐了血，六十岁上又犯过一回，这是第三回了。quot;
黄春：quot;跟前儿可离不开人了。quot;
景琦：quot;要不怎么把你接来了。别人儿我也不放心，我不能老在这儿顶着，我看你这身子骨也够呛！quot;
黄春：quot;比前一阵儿好点儿，就是没劲儿！我觉着……quot;
院外突然传来小胡的大喊声：quot;有土匪！来人呐！有土匪--quot;
景琦一下子坐起，忙从枕下拿出手枪，抄起大刀，直奔屋外，黄春也下了地。
quot;快去看老太太！quot;景琦临冲出门喊了一嗓子。
晚香院内，东厢房门窗大开，四个土匪冲出来，几个仆人冲上大打出手。金元宝滚了一地。
景琦跑到北屋门口，左手持枪右手持刀守住门口，黄春忙跑进了屋。白文氏叫道：quot;出什么事儿了？quot;
景琦大叫：quot;别叫妈出来！quot;
五六个仆人手持刀枪棍棒与土匪格斗，仆人渐渐不支，小胡从东屋冲出。景琦冲他喊：quot;小胡，快去叫人来！都叫起来！quot;
小胡忙跑出了院子。韩荣发持刀夺门刚逃出院，院外便有人喊：quot;快追！往东跑了一个！quot;
又有三四个仆人冲进。一土匪一刀将一仆人臂部砍伤，仆人惨叫着；格斗中，又一仆人被土匪砍伤肩部倒在了墙根下。
景琦着急地四下张望，想下去帮手，又怕有土匪进北屋，正手足无措，突然从墙头上跳下一个大汉，手持大刀与一土匪大战，大汉一脚将土匪踢翻在地。
土匪从地上爬起往门外跑，边跑边喊：quot;老大风紧，有拐子，扯篷吧！quot;
土匪老大：quot;下海子分流儿，庙里合！quot;三个土匪边战边退出院门而去，大汉紧紧追赶出院门。
黄春扶白文氏走到北屋门口，景琦回头大惊：quot;谁叫您出来的？
春地，快扶妈进里屋去！quot;
白文氏：quot;土匪呢？quot;
景琦：quot;跑了跑了，没事儿了，您歇着吧！quot;景琦又回头警惕地四下张望。
鹿圈。逃出院的韩荣发惊慌地跑着，忽然，前面全是围墙，韩荣发看了看，忙顺梯子爬上了房顶。
看圈的从小屋中跑出：quot;嘿嘿，干什么的？quot;
韩荣发不顾一切地向下跳去。看圈的大叫：quot;别跳！哎呀--怎么往鹿圈里跳，你不要命啦！quot;
鹿圈内，韩荣发quot;鸣quot;地一落地，鹿炸圈了，几十头鹿在圈内惊恐狂奔，韩荣发吓得乱窜乱躲。
看圈的慌忙爬上梯子，上了房顶往圈里看，大叫：quot;往槽子底下爬，往槽子底下爬，你这不找死么你！quot;这时，韩荣发已被狂奔乱窜的鹿撞翻在地上，只见无数鹿蹄从他身上乱踏而过。
看圈的大叫：quot;完了！quot;
大汉持刀飞快奔来，抬头喊着：quot;看见土匪了吗？quot;
看圈的：quot;在这儿，在这儿，进了鹿圈了！啊？土匪？！quot;
晚香院东屋。满院子都亮起了灯。景琦站在东屋门口，几个仆人在里边收拾东西，拣起金元宝。
景琦：quot;土匪是知道咱们这儿存着金子，看好了路儿了。quot;
仆人头儿：quot;都警醒着点儿吧，别睡了！quot;
景琦：quot;这会儿警醒还有什么用，土匪还敢再来吗？睡觉去吧！
哎？刚才跳下一个大汉子是谁？quot;
仆人们：quot;不认识！quot;quot;没见过！quot;quot;还真亏了他！quot;……
景琦：quot;我吓了一跳，还当又来了一个土匪呢！quot;
小胡慌忙跑进了院于：quot;七老爷！抓住一个，在鹿圈儿呢！quot;
quot;走，去看看！quot;景琦跟着小胡去了鹿圈。
鹿圈外。仆人们提着灯笼与景价匆匆走来。
韩荣发躺在地下。大汉、看圈的和两个仆人正蹲在旁边看，见景琦赶来，忙让开，仆人们把灯笼凑近韩荣发一照，只见他满脸是血，已经死了。
景琦一看大惊：quot;这不是韩荣发吗？这都多少年了，又找寻到这儿来了！quot;
蹲着的大汉站起身看景琦。景琦没有认出来，说道：quot;亏您解了围，怎么称呼您？quot;
大汉一笑：quot;黄立！quot;
quot;黄立，怎么这么眼熟啊？！quot;
quot;光眼熟，就不耳熟？黄立、黄春，立春生的一对双伴儿！quot;
景琦大惊：quot;是你呀！quot;围观的人无不震惊，纷纷议论。
黄立：quot;永乐镇仙客来客栈讹了你一百二十两银子！quot;
景琦：quot;菜园子小屋里你又给我送回来了。快走快走，快走快走！quot;是请拉着黄立往回走，quot;找了你多少年，你半夜三更跑这儿来干什么？quot;
黄立：quot;我妈听说你给贝勒爷立了碑，非要回来看看，一进门儿就病躺下了，怕是不行了，请你过去看看。quot;
景琦忙道：quot;赶紧走！这就去！quot;
黄立：quot;叫上春儿吧！我妈可想她了！quot;
去大格格家菜园子小屋的路上。夜。
黄立赶着车，景琦、黄春坐在车上。
黄春：quot;哥！在永乐镇你怎么不认我们！quot;
黄立：quot;认你们？我跟了你们一道儿，可不是为了认你们！quot;
景琦：quot;那你跟着我们干什么？quot;
黄立：quot;我恨你！恨不得一刀宰了你！quot;
景琦：quot;那你怎么没下手？就你这一身功夫，我可打不过。quot;
黄立：quot;不是看你对我妹子挺好的吗！没忍心下手，心想，我妹子嫁了这么个人也不白活了。quot;
景琦：quot;我说兄弟，别满世界瞎闯了吧，跟你妈搬过来吧！quot;
黄立：quot;我除了种地、放马，别的什么都不会。quot;
景琦：quot;上我那儿看个家，护个院，当个二总管还不行。总算一家人团聚嘛！成家了吗？quot;
黄立：quot;孩子都老大了，在蒙古老家呐！quot;
黄春：quot;哥，都接了来吧！quot;
黄立：quot;行！跟妈商量商量，看看妈是什么意思！quot;
马车远去。
大格格家菜园子。夜。
小北屋里亮着灯。
quot;妈！春儿来了，我妹夫也来了。quot;黄立边喊边推开门，景琦和黄春随他进了外屋。一进屋，黄立又高兴地大叫：quot;妈，妹子妹夫来啦--quot;无人应声，三人忙跑进里屋，一看都愣住了。
大格格躺在炕上，直挺挺地一动不动。黄立扑过去：quot;妈！
妈--quot;
大格格闭着眼仍一动不动。黄立摇着大格格：quot;妈！怎么了您？
妈！quot;黄春也上前大叫：quot;妈！妈！我来了，我来看您了！quot;黄春惊恐地回头望着景琦，quot;景琦！快看看这是怎么了？quot;
景琦忙走到炕前，拉起大格格的手号脉。黄春、黄立紧张地看着。片刻后，景琦沉默地回过头来，摇了摇头。
quot;怎么了，啊？quot;黄春抓住是畸摇着。景琦一言不发，将大格格的手放下顺好，起身向后退去。
黄春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拍打着炕沿儿哭叫：quot;妈！您怎么不等我呀！您都没看我一眼呀，妈--quot;
大格格平静躺着，像睡着了一样。
大格格就这样永远辞别了人世。黄春兄妹将她和武贝勒合葬，旧坟变新坟。尽管墓碑上刻下了他们的名讳和立碑人姓名，但多少年后，有谁会知道这坟里埋着的是怎样的爱与恨呢！……
回京城的土路上。
福特小汽车在前缓行，后面长长的跟了一串马车、大车、黄包车。
汽车后座上，白文氏横躺在景琦怀中，闭着眼。槐花蹲坐在座椅下面，手里托着宜兴小茶壶。香秀抱着quot;大项子quot;坐在前座。
quot;到了哪儿了？quot;白文氏声音微弱，才睁了睁眼又闭上了。
景琦：quot;大宝！开慢点儿，别颠！quot;
汽车在路上缓缓爬行，一长串各式的车，渐渐远去。
这年夏景天儿，天热得邪乎。大柳树，树条垂挂，纹丝不动，一点儿风都没有，知了叫得烦人。街两旁阴原处坐着一个个赤膊的人，不断扇着蒲扇。有的人热得受不了，就用新提上来的井水从脑瓜顶上往下浇。卖冰盏的敲着钢盔，孩子们围着吃冰核儿。
老宅。
四个赤膊的汉子吃力地连拉带推，将一大排子车冰拉到大门口停下了，一群孩子跑来围着冰车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盆儿、碗儿。
拉冰的吆喝着掀开盖在冰车上的厚厚的草帘子，露出了一块块见方的大冰块儿，又从车帮上抄起大冰镩，在大冰块儿中间quot;咔咔quot;地镩了一道沟，大小冰渣四下飞溅。孩子们蜂拥而上，将碎冰渣儿往盆儿里胡搂。
quot;靠边儿，靠边儿，碰着啊！quot;拉冰的吆喝着，举起冰镩用力向沟儿中间一戳，大冰块儿顿时裂为两半儿，更多的冰渣儿飞得满车满地。
孩子们愈发兴高采烈，欢呼着去抢。
quot;留神！碰着碰着！quot;拉冰的用冰镩上的钩子往冰上一搭，将冰块儿拉到车边，两个拿着抬杠的汉子，将挂在抬杠上的铁钩子往冰块儿上一卡，抬起冰块儿向大门里走去。孩子们趴到车上抢冰块儿，互相推搡着。
两个汉子将冰块抬到厨房院，小胡指挥着：quot;放木盆里！quot;冰块儿入盆，俩汉子摘钩离去，早候在一旁的厨于、老妈子、仆人忙围过来蹲下身，用锤子、菜刀等将冰块儿敲碎，装到放了一圈儿的铜脸盆和各种小盆儿里。
一会儿，两个汉子又抬冰进了院子。小胡吩咐：quot;抬厨房去！放冰箱里！quot;
当厨房里的大红木柜子的quot;冰箱quot;打开，大小冰块儿倒进了柜子上层时，在甬道上，已有丫头们每人端一盆冰块儿从厨房走出，向上房院匆匆走去。
老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丫头们端冰鱼贯而入，将一盆盆的冰摆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随后进屋的小胡来到白文氏床边，轻声道：quot;老太太，七老爷说今年天儿太热，每天多定了二百斤冰，放在屋里就凉快多了。quot;
卧床的白文氏睁开了眼：quot;听说敬业放出来了？quot;
小胡：quot;放出来了。段祺瑞倒台了，逃进了东交民巷，吴大帅、张大师进了京，监狱里的人放了不少。quot;
白文氏：quot;告诉老七，敬业坐了那么多日子的大牢，别再难为他了。quot;
小胡：quot;是！quot;
新宅上房院南屋。
月玲正给敬功头上缠白纱布。景琦将一堆丸药摊在桌上：quot;这药早晚各吃两丸儿。quot;
月玲：quot;先吃两丸儿吧！quot;月玲缠好纱布，去倒开水。
景琦：quot;你们学生瞎起什么哄？quot;
敬功：quot;怎么是瞎起哄？！到底把段祺瑞给弄下来了！quot;
quot;好好上你的学，管这些事儿干什么？quot;景琦将蜡丸掰开。
敬功义愤地：quot;他卖国，我们就得管！quot;
quot;他卖国用得着你管，那吴大帅、张大帅管什么的！quot;
quot;是中国人就得管！quot;
quot;等你当了总统、大帅再管吧，啊！quot;
月玲将杯子递给敬功，敬功边服药边道：quot;我要当了总统至少不卖国quot;
景琦：quot;废话，我当了总统也不卖国，你管得了吗！月玲，你得管着他点儿！quot;
敬功：quot;她管我？上个月游行，她还去了呢！quot;
景琦惊讶地：quot;啊？怎么一个女孩子也掺和这事儿，多悬呐，听说抓了不少的学生？quot;
敬功：quot;有一二百吧。quot;
quot;怎么没把你抓去？quot;
quot;我跑得快，学校运动会，我短跑第三名。quot;
quot;六月初十结婚办喜事，你脑袋缠圈儿白布算怎么回事儿？打开我瞧瞧！quot;
quot;别瞧了，到时候我解下来不结了。quot;
敬业怯生生地跨进了门，站在门口没敢上前：quot;爸，您叫我？quot;
景琦回头，上下打量着敬业：quot;嗬，快瞧嘿！坐监狱的大功臣回来了嘿！quot;
敬业不敢抬头。月玲和敬功扭脸儿偷笑。
景琦：quot;你也是跟学生起哄游行，叫人家抓起来了？quot;
敬业喃喃地：quot;不是。quot;
景琦：quot;那人家抓你干什么？quot;
quot;我……我不是……我是……我……quot;
quot;你倒沾了学生的光了。什么时候回来的？quot;
quot;好些日子了。quot;
quot;不敢见我是不是？quot;
quot;我病了。quot;
景琦站起大喝一声：quot;你有屁病！quot;
敬业吓得忙作出一副可怜相：quot;我真病了！quot;忙又退出了门口。
王喜光走到门口：quot;七老爷，电话！quot;
景琦走到门口：quot;那就好好养病，再给我惹事儿，小心那条腿！quot;景琦忽然抬起腿，好像要踹敬业一脚，敬业忙向后退了两步，景琦收回腿和王喜光走去。
敬业忙笑嘻嘻地进了屋：quot;我还当今儿非挨顿臭揍不可呢！quot;
敬功：quot;奶奶给你保着啦！quot;
新宅上房院北房。
景琦拿起电话：quot;喂，胡总管……办成了？……行，行，近点儿好，是佳莉和洛甫结婚用，……一个小院儿足够了……行，您费心，钱从我们二房账上支……好咧！quot;
景琦刚挂上电话，只听九红说：quot;景琦，看看谁来了。quot;景琦一回身不禁愣住了，远在济南的玉芬，此刻竟和九红同站在门口。
玉芬不停地扇着扇子道：quot;老七，热死我了！quot;
景琦满心惶惑，忙走向电扇叫着：quot;莲心，把信远斋那冰镇好的酸梅汤给姑奶奶拿来！quot;玉芬刚要坐，景琦又叫起来，招呼玉芬坐到电风扇前。
quot;姐，坐这边儿，吹吹电风扇！quot;
电风扇上套着黄布套儿，上面写着quot;风雷引quot;三字。景琦摘下布套儿，这是一个西门子大铜电风扇。景琦开了电扇，玉芬忙走过来，站到电扇前抖着衣服吹风：quot;好家伙，今年济南热死人，北京也好不了多少！春儿呢？quot;
景琦：quot;里屋歇晌儿呢，身子骨不好，一直病病歪歪的！quot;
玉芬：quot;哟，那咱们小点儿声吧。quot;九红接过莲心端来的酸海汤递给玉芬，玉芬接过来一仰脖全喝了：quot;还得来一碗，真痛快！quot;
景琦：quot;什么时候来的？quot;
玉芬：quot;早上。听说老太太不行了，就赶来了。我今儿一见，老太太可真是不行了！quot;
九红故意地：quot;别胡说，七老爷忌讳这个！quot;
景琦斜瞪着九红：quot;你甭拿这话说给我听，许我说，就不许你说！
不行就是不行了！quot;
玉芬：quot;赶紧预备后事吧！quot;大家都坐下了。
景琦：quot;预备得差不多了。quot;
玉芬：quot;九红的事儿怎么着了？quot;
景琦奇怪地：quot;九红什么事儿？quot;
玉芬：quot;老太太都这样了，闭眼以前怎么也得认了这个儿媳妇儿！quot;
九红：quot;姑奶奶别说了，一人有一人的命，这事儿我早就不想了。quot;
玉芬看着景琦：quot;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再去跟老太太说说，说不定就认了。quot;
景琦十分为难地：quot;这时候……我哪儿能说这话！quot;
九红有些烦了：quot;别说这事儿了，行不行？quot;
玉芬：quot;不说了，不说了，算我嘴贱……quot;莲心又送上一碗酸梅汤，玉芬边喝边说：quot;还有件事儿我想问你，你那济南的泷胶庄怎么盘出去了？quot;
quot;没有，是抵押出去了。还有半年才到期呢。quot;景琦诧异道。
玉芬：quot;这就不对了，倒给了一家儿姓严的，字号、牌匾都换了。quot;
景琦大惊：quot;这个王八蛋，他怎么敢下这黑手，抵押款还在我手里呢！quot;
九红：quot;他可以用比抵押款高得多的价儿盘给别人！quot;
景琦惊呆了：quot;这可真是你看那面黑洞洞了，他不怕我去找他？quot;
玉芬：quot;谁呀？quot;
景琦：quot;你知道我那泷胶庄抵押给谁了？quot;
玉芬：quot;谁？quot;
景琦：quot;让咱们赶出济南的孙家！quot;
玉芬也傻了：quot;真是冤家路窄，怎么犯到他手上了？quot;
景琦：quot;我都签了契约才知道，叫他杀了这个回马枪！quot;
九红：quot;他也要杀你个干干净净啊！quot;
景琦：quot;没那么容易，我得赶紧去找他，这事儿我一人儿办不了，姐，你公公……quot;
玉芬：quot;还公公呢，去年死啦！quot;
景琦：quot;那广义呢？quot;
玉芬：quot;广义在吴大帅的手下当参议，倒还说得上话儿！quot;
景琦：quot;求求广义，请吴大帅跟山东方面打个招呼。我就不信治不了孙家！quot;
玉芬一笑：quot;你不是最讨厌结交官府，仗势欺人吗？quot;
景琦：quot;此一时，彼一时，这回我得让孙家瞧瞧，谁把准杀得个干干净净！quot;
明记杂货店（原丰泰钱庄）。
景琦坐着狗宝拉的黄包车，来到门口，下车环顾，以为走错了地方，抬头看，铺面上挂的匾分明是quot;明记杂货店quot;。景琦又回头看了看街两边，铺面林立，并无丰泰钱庄。
景琦想了想走进了杂货店。店中陈列着日用百货，几个伙计都在招呼顾客。一个伙计走到景琦前：quot;先生看看什么？quot;
景琦：quot;请问，这是原来的丰泰钱庄吗？quot;
伙计：quot;没错儿。quot;
景琦：quot;钱庄哪儿去了？quot;
伙计：quot;早搬走了，铺面房盘给我们东家了。quot;
景琦大惊：quot;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quot;
伙计：quot;没多少日子，个把来月，不到俩月。quot;
景琦：quot;钱庄搬哪儿去了？quot;
伙计：quot;这可就不知道了！您来点儿什么，您随便看看！quot;
quot;卷包儿会！quot;景琦咬着后槽牙答非所问。
quot;您要什么？卷包儿会，这是什么东西？quot;
quot;真他妈不是东西！quot;
伙计一愣，景琦转身大步走出了杂货店。
伙计仍在发愣：quot;谁他妈的不是东西？！呸！quot;
景琦出了杂货店，狗宝忙拉车过来。景琦没有上车，仍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老宅上房院。
景琦带着敬功、月玲、何洛甫、佳莉进了上房院，小胡跟随。香秀正站在院儿里捂着嘴哭泣，景琦忙走过去：quot;怎么了，谁欺负你了？quot;
香秀：quot;我爹死了。quot;
景琦：quot;哟，什么时候？quot;
quot;今天早上，我想跟老太太请个假。quot;
quot;不行，老太太病成这样，你去说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不是招老太太伤心吗！quot;
quot;那我得回家。quot;
quot;回去吧！我准你的假，办丧事有钱吗？quot;
quot;有quot;小胡，去账房按丧事的份例……给香秀支两份儿吧。香秀，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我给你办。quot;
quot;谢谢七老爷！quot;香秀跟小胡走了，槐花迎了出来。
景琦：quot;老太太子什么呢？quot;
槐花：quot;醒着呢，大老爷他们都在，今儿一天迷迷糊糊，时睡时醒的。quot;
景琦带着敬功等人忙进了北屋。
景琦几人进了卧室，景治、景双、景陆和王喜光忙退了出去。屋里到处摆满了冰盆，床周围的凳子上摆了一圈儿。王喜光颇有眼里见儿，抱着四个椅垫走了进来，侍立一旁。
景琦走到床前轻轻地叫了声：quot;妈！quot;白文氏仰卧在床上，无力地睁开眼转头看着景琦。景琦凑近她耳边：quot;洛甫、敬功他们来了，今儿是六月初十，喜事已经办完了，来给您道喜来了。quot;
白文氏微微点了点头，向四人望去。王喜光忙把垫子放到了地下。四个人一字排开，跪到垫子上磕头：quot;奶奶，给您道喜。quot;
白文氏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quot;你们顺顺当当的。quot;四人磕头。
白文氏又道：quot;你们和和美美的。quot;四人又磕头。
白文氏：quot;你们白头偕老。quot;四人磕完头站了起来。
quot;预备了吗？quot;白文氏转过脸问。小胡应声带着两个仆人端来了盖红布的托盘，上前道：quot;预备好了。quot;
白文氏点点头：quot;拿着吧！quot;何洛甫、敬功二人接过托盘。景琦挥手示意了一下，四人忙退了出去。
景怡、景双、景陆又走了进来，侍立床边。
白文氏对槐花招了招手：quot;槐花！quot;槐花忙走到床前，白文氏拉住槐花的手，对景琦道：quot;老七，我不放心你。你媳妇儿身子不好，我看也不是长寿数的人，那位呢，又是那么块料！我做主把槐花给了你，早晚也有个贴心的人儿伺候你……槐花，你今儿就过去。quot;槐花低着头答应着。
quot;还是等妈病好了再说吧。quot;景琦表情颇为顺从地听完，委婉应承道。
白文氏：quot;槐花今儿就过去，不必办事，今儿就圆房。我知道，我这病好不了了。quot;
景琦：quot;妈，别这么说！quot;
景怡宽慰道：quot;等一入秋凉儿就好了！quot;
白文氏看了看几个晚辈：quot;你们几个都听着，我想过了，我走了以后，这个大宅门儿不宜再维持，各房头自立门户，可以自己开铺面，可不许用百草厅的名字，只能用白家老号的字号……公中的铺面永远不许分，居家要勤俭，少招摇！老七，那汽车卖了吧，太扎眼！quot;
quot;是，妈！quot;景琦应着，又回头对王喜光，quot;听见了吗？赶紧把汽车卖了。quot;
王喜光忙答：quot;是，听见了。quot;
白文氏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景琦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示意退出。
景琦轻声地：quot;妈，您歇着吧。quot;见白文氏仍旧闭着眼无反应，摆了摆手，四人悄悄退出屋。
景琦等四人刚出北屋，一直等候他的何洛甫便迎上道：quot;爸，我后天就得回广州。quot;
景琦惊讶地：quot;怎么这么急，这刚刚成了亲？！quot;
何洛甫：quot;没办法，我这次是悄悄来的，北伐要开始了，我必须回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领着兵打进北京城了。quot;
景琦一惊：quot;军国大事，我不便多说。你旗开得胜吧。别忘了你媳妇儿等着你呢！quot;
何洛甫一笑：quot;那能忘吗！我先走了。quot;说罢离开了。
景琦正为洛甫的说走就走了而暗自伤感，景怡凑到他身边道：quot;老七，老太太这儿可离不开人了。quot;
景琦：quot;我看也是，咱们分班儿吧，今儿我夜班儿，剩下的自敬业起往下排。哎，敬业呢？怎么老也没见他？quot;
王喜光：quot;大爷心里不痛快，大概闭门思过呢吧！quot;
云香阁妓院。
敬业正在云香阁楼上一房间内和妓女鬼混。正巧这天颖宇也来到云香阁，一进院儿就遇上了珍儿。
珍儿刚说了句寒暄话，楼上突然传来狂笑声。颖宇不禁抬头道：quot;嗬，真乐嗬！这是哪位呀？quot;
珍儿：quot;七老爷的大少爷！这位大爷见天儿来。quot;
quot;这小子！他奶奶快死了，他还这儿乐呐！quot;颖宇摇了摇头，跟随珍儿走进花厅。
颖宇落座，珍儿忙着给他斟茶时，外号杂毛老大的quot;大茶壶quot;走了进来，抱怨道：quot;大爷那儿又叫我去庆云楼叫一桌菜呢！quot;
珍儿阴着脸：quot;甭理他！三老太爷，有这样儿的吗？见天儿来，俩月了，我一个大子儿没见着！没钱还往这地方跑……quot;珍儿数叨着，quot;明儿起我就不叫他进门儿！quot;
颖宇：quot;珍儿哟，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可别说出去是我说的！quot;
珍儿：quot;那哪儿能啊！quot;
颖宇：quot;你别不叫他进门儿啊！你不是想要钱吗？明儿你去七老爷新宅，往门房儿里一坐，堵着门儿找他爸爸要钱！quot;
珍儿怀疑地：quot;行吗？quot;
颖宇：quot;你瞧！你呀，拦住七老爷，嚷嚷的里里外外都听得见，七老爷准把钱给你！quot;
珍儿：quot;就七老爷那脾气，还不给我一杠子，我这腿也折喽！quot;
颖宇：quot;你这就不懂了，七老爷什么人？要面子的人！沾乎花街柳巷这种事儿，他很不得立马儿压下去。他难说，叫你账房支钱去，你呀，往海了要价儿，甭管大爷花了多少钱，你涨上个两三倍都不多……老七花钱没数儿，他又不查你的账，你可就大赚一笔！quot;
珍儿露出了笑脸儿：quot;这么说，我得把大爷留住？quot;
颖宇：quot;多新鲜呐，这是财路！他没钱，可他爸爸有的是钱！quot;
珍儿忙回头：quot;杂毛老大，去给白大爷要桌好菜！quot;
quot;大荣壶quot;听明白了：quot;是喽！quot;
新宅上房院西厢房。夜。
院里一片漆黑，只西厢房亮着灯。
卧室里，九红正坐在床上缝制孝服。红花撩帘走进来：quot;姨奶奶，歇了吧，夜深了！quot;
九红：quot;听说老太太真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儿了？quot;
红花走到床边拿起孝帽子看着：quot;可不是，上上下下都在预备后事呢！quot;
九红：quot;所以，我得赶紧把这孝服预备好了。quot;
红花：quot;其实，您用不着自己做，公中一直赶着做呢，人人都有。quot;
九红：quot;那不一样，我得自己做，表表孝心。她几十年不认我，我也几十年没尽过孝，甭管怎么说，她是景琦的妈，人都要走了，我就尽这一回孝吧！quot;
红花十分感动地：quot;老太太要知道您这份孝心，不定得怎么想呢。
可惜人一走，什么也不知道了，您这份儿孝心也白尽。quot;
九红：quot;我不图别的，说到头儿我也是白家的人，我不能对不起景琦！quot;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九红出神地望着。远处传来叫卖硬面悻悻的吆喝声。
新宅门房。
秉宽、黄立坐在靠门道的小窗户前。秉宽愁眉不展，悄声道：quot;外边儿那位怎么办呐？quot;
黄立无所谓地：quot;叫她等着去吧！quot;秉宽走到里屋门口，撩帘向外望。只见珍儿大模大样坐在外屋椅子上，扇着小折扇。有几个人趴在窗户上向屋里看，咯咯地笑着，叽咕着。秉宽忙走出里屋大叫：quot;看什么，看什么？！去去去！quot;窗前的人跑了。见珍儿没事儿人一样地坐在那里，秉宽不禁走过去：quot;我说大嫂子！七老爷没在家，您老在这儿等着也不合适呀！quot;
珍儿一翻眼皮：quot;我等我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quot;
秉宽：quot;我是怕耽误了您的事儿！quot;
珍儿二郎腿一跷：quot;我没事儿！quot;
秉宽：quot;您先回去，等七老爷回来，我叫他去找您还不行？不是云香阁吗？quot;
这时又有几个人趴在窗户上向里看，嘁嘁喳喳议论着。
珍儿：quot;我就这儿等，我不能白来一趟！quot;
秉宽：quot;您看都什么时候了？晌午了，也该吃饭了，您也不饿？quot;
珍儿故意提高了嗓门儿：quot;饿又怎么样，你们家大爷欠我们钱，没钱我拿什么吃饭？！你好好儿看你的门房儿，甭跟我这儿吊膀子！quot;
秉宽气急败坏的：quot;我，我这么大岁数，……跟你吊膀子？！quot;
珍儿：quot;岁数大怎么了？你们三老太爷都七十了，不整天往我们那儿跑！quot;
秉宽着急地：quot;行了，别说了！quot;
窗外的人都在咯咯笑。秉宽回过头大叫：quot;看什么看？！滚！quot;趴窗户的人呼拉一下子全跑了。
秉宽气呼呼地进了里屋，坐到黄立劳：quot;黄爷，这不像话！大宅门儿口坐个老鸨于，您出去给她两下子！quot;
黄立冷笑一声：quot;哼，好男不跟女斗！quot;
正在这时，景琦和王喜光走进大门，秉宽拉开小窗户刚叫了一声：quot;七老爷，quot;珍儿已蹿出门房，拦住景琦的去路：quot;七老爷，等您半天了。quot;
景琦惊讶地：quot;你怎么跑这儿来了？quot;
珍儿：quot;实在对不起七老爷，您那位大公子见天儿上我们那儿去玩儿，可是呢？俩多月了一个子儿也没给。您想想，我们这种地方不容易，吃喝开销有多大……quot;
景琦和王喜光都听呆了。景琦慌张地望着四周，忙打断了珍儿的话：quot;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王总管，带他去账房取钱。quot;
珍儿：quot;我谢谢七老爷！quot;
景琦：quot;甭谢！你这是存心堵着门口儿恶心我来了，以后不许你到我这儿来！quot;
quot;哟，许大爷见天儿上我那儿去，怎么我就不能上这儿来？广quot;往后他再上你那儿去，你别叫他进门儿！quot;
quot;我们那儿可没这规矩片景琦怒冲冲边向里走边大叫：quot;去把敬业给我找回来！quot;
王喜光对珍儿道：quot;走吧，支钱去！行，你有两下子！quot;王喜光皱着眉头说罢，管自往里走，珍儿跟着他进院。
新宅二厅院。
珍儿和王喜光从内账房走出，珍儿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数着银票忙瑞到了怀里：quot;谢谢王总管！quot;
王喜光打量着她：quot;你是狮子大开口！大爷拢共去你那儿多少回，你要这么多？quot;
珍儿：quot;哟，王总管，现在一桌花酒就上千，我可没敢多要！quot;
王喜光：quot;甭跟我来这里格儿楞！我一眼能看穿你的心、肝儿、肺！quot;
珍儿不客气地：quot;钱又不是你的，人家本主儿都不管，你这儿抖什么机灵啊！quot;
王喜光冷笑着：quot;你摸准了七爷的脾气了，他花钱没数儿，可又顾着白家的面子，又不会一笔一笔跟着你去查账，你就瞒天过海赚这昧心的钱！quot;
珍儿暗暗吃惊：quot;你当这钱是好赚的？！多大的场面撑着，多少姑娘陪着，这是拿姑娘身子挣的钱，容易吗？quot;
王喜光不平地：quot;钱归你赚，你又没陪着！quot;
珍儿：quot;哟，王总管赏个脸儿上我们那儿去，我陪着您！quot;
王喜光急不得恼不得：quot;你拿我打哈哈儿，我没那福气！quot;
珍儿：quot;那您这儿较劲呐！quot;
王喜光上前要拉珍儿：quot;走！咱们见见大爷，三头对面，把这笔钱掰扯掰扯！quot;
珍儿一愣，有点儿慌了，知道对手不善，两眼死盯着王喜光。王喜光诡诈而微笑地点着头。
珍儿满脸堆笑：quot;王总管，您想刨我，都是场面上的人儿，咱们好商量不是……quot;
王喜光笑了：quot;你精明……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