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厅前堂。夜。
心情沉重的景琦一个人仍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堂内已空无一人。
二查柜皮云良从后堂一撩帘儿走了出来:quot;七老爷,回去吃饭吧,家里来了两回电话了。quot;
景琦:quot;你怎么还没走?quot;
皮云良:quot;今儿夜里我值班儿。这一天叫他们折腾的,就他们这个查账法儿,一个月也查不完。quot;皮云良边说边察看着门窗、药柜。
景琦:quot;什么查账,存心找碴儿。哎,我说皮头儿,咱们关门不干了行不行?!quot;
皮云良:quot;那也没用,这事儿也就刚刚开了个头儿,往后麻烦事儿还多着呐!quot;
景琦:quot;那我怎么办,咱们无还手之力呀!quot;
quot;要不怎么叫亡国奴呢!任凭人家宰!quot;
quot;皮头儿,你是二查柜,别光瞧热闹,出出主意!quot;
quot;您是东家,大伙儿听您的!反正光硬顶不行!quot;
quot;大不了一条命!quot;
quot;命可就一条!死也得死得值!quot;
quot;怎么着就死得值!quot;
quot;七老爷!别光蹲在大宅门儿里,您得留心外边的事儿!quot;
quot;外边儿什么事儿?quot;
quot;不愿当亡国奴的都变着法儿的跟日本人干呢!别钻牛犄角!quot;
quot;什么意思?quot;
quot;没什么意思!天都黑了,您快回家吧!quot;
景琦摸不透地望着皮云良。
新宅上房院。夜。
景琦、田木、九红坐在北廊子的藤椅上,藤桌上放着茶点水果。
田水:quot;其实查账、限价不过是个口实,皇军的目的有二,一是以你在药行的威望出任会长,可以安定民心;二是要你们百草厅的秘方!quot;
景倚:quot;这两条儿我绝不答应!宁可叫他查账,限价,大不了赔上点儿钱,我认了!quot;
田木:quot;事情要这么简单就好办了,你不答应,皇军会放过你吗?quot;
景琦:quot;别老皇军皇军的,日本鬼子!quot;
田木:quot;咱们各叫各的好不好!quot;
景琦用力在铜盂上敲烟锅:quot;这就是他妈当亡国奴的滋味儿!quot;
九红紧张了:quot;景琦!你别急,听听田木有什么主意!quot;
田木:quot;这两条儿,你至少先答应一条,先缓和一下。我看你是不愿把秘方交给官方的,我可以出面,你暂时把秘方交给我,我代为保存。七老爷总该信得过我。我再去与官方交涉,风头一过,我再把秘方送回来。quot;九红不时观察着景琦的神色,景琦警惕地望着田木。
九红:quot;那敢情好,我看这主意不错。quot;
景暗低头不语。田木看了一眼九红。九红不安地来回看他二人。突然景琦盯着田木,看得田木有些慌乱,忙辩解道:quot;我完全是为了白家着想。quot;
景琦:quot;我做不了主,秘方不是我一个人的,这要族里各房一起商量。quot;
田木站起身:quot;那好!不过要快一些,皇军是没有耐性的!quot;
景琦狠狠地:quot;日本鬼子!太爷我也没有耐性!quot;
深夜。大宅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街上冷冷清清,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行人也没有。日本兵巡逻队走过。
新宅黑洞洞的大门道里,传来了轻而急促的敲门声。门房里亮起了灯。
quot;又是日本鬼子吧?quot;秉宽从床上坐起来。
quot;你们躺着,我去!quot;金二说着下了床。
quot;金二爷,问明白了再开门!quot;黄立一边披衣裳,一边嘱咐。
quot;没事儿,开门儿就把他们吓跑喽!quot;金二提灯笼出了门房,大咧咧地走到大门下闩,quot;谁呀?quot;
quot;我,齐福田!找七老爷有急事儿!quot;金二闻声只开了一个门缝,铃裆没响,齐福田和陈月升挤了进来。
秉宽也走了出来:quot;齐爷,深更半夜怎么了这是。quot;
quot;快回禀一声七老爷,我有急事儿。quot;齐福田满脸焦急道。秉宽二话没说,连忙小跑着去找景琦。
工夫不大,景琦出来了,刚进门房,齐福田便迎上去:quot;真对不住七老爷,这么晚了……quot;
景琦:quot;赶紧说,出了什么事儿了?quot;
陈月升:quot;日本鬼子叫万筱菊唱堂会,万老板不干,今儿去火车站想到外地躲躲,叫汉奸认出来了。日本鬼子非要搜身,万老板不干,打起来了!quot;
齐福田:quot;万老板打了一个日本鬼子一个汉奸就逃出来了,没敢回家,鬼子正满世界抓他呢!quot;
景琦焦急地:quot;人呢?quot;
齐福田:quot;在我家躲着呢。汉奸认出他来了,我们这几家儿他都不能呆,就想到您这儿来了。quot;
景琦:quot;怎不带来呀?quot;
陈月升:quot;没跟您招呼,哪儿敢带来呀!您看您这儿要是不方便……quot;
景琦:quot;我这儿是不方便。quot;大家都一愣,低下了头。
景琦接道:quot;我这儿人太多,进进出出的不保险,再说日本人正盯着我呢!quot;
齐福田很失望:quot;那就算了,我们再……quot;说着要走。
景琦:quot;等等,要不然,送到我妹妹那儿去,她那儿地儿偏,轻易没人去。quot;
陈月升想了想:quot;合适吗?quot;
景琦:quot;合适合适!这个忙找妹妹一定会帮!quot;
齐福田:quot;还是先去打个招呼!quot;
景琦:quot;用不着,我就能做主,快去接万老板!quot;
玉婷家。夜。
苦菊开了门,万筱菊和齐福田、陈月升匆匆走进。
白玉婷已经站在门道里迎接,神态十分平静,轻轻叫了一声:quot;万老板!quot;
万筱菊十分不好意思:quot;婷小姐,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quot;齐福田、陈月升都心绪不宁地望着。
玉婷:quot;快进来吧,我七哥来半天了。quot;
西客厅里。
众人在沙发上坐了一圈儿,苦菊忙着倒茶。
玉婷:quot;我这儿最保险了,一年也来不了几个人。quot;
景琦注意地观察着玉婷和万筱菊。
万筱菊:quot;我二位师哥一说上您这儿来,我就说不合适。这是冒风险的事儿,怎么能叫您……quot;
景琦:quot;甭说客气话,请都请不来,唱了一辈子《打孟良》、《打焦赞》、《打耶律》、《打韩昌》、《打瓜园》,今儿又唱了一出打鬼子,得犒劳您。quot;大家都笑了。
齐福田道:quot;玉婷姑娘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对万老板可真是没的说。quot;
玉婷:quot;这不应该的?!总算给了我一个给万老板效力的机会。quot;
万筱菊忙欠了欠身:quot;哎哟,这可不敢当!quot;
玉婷:quot;住下吧,想住多少日子就住多少日于。quot;
景琦心领神会地微微笑着:quot;我说什么来着?!……不过老住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早点儿离开北平!quot;
陈月升:quot;我们想法子,先去乡下躲躲。quot;
quot;我们走啦!quot;齐福田站起来,景琦和陈月升也站了起来。
玉婷起身拦住:quot;哪儿也不能去,这儿凑合一宿,天亮了再走。现在出去不是找挨抓吗?quot;
景琦:quot;说得是。坐下吧,干脆,齐老板,今儿给我说《锁五龙》。quot;
玉婷:quot;万老板,您住北屋,都收拾好了,您先看看。quot;
万筱菊:quot;不忙不忙。quot;
景琦:quot;去吧去吧,别吓着就行了!quot;
quot;怎么了?quot;万筱菊莫名其妙,奇怪地看着景琦。
玉婷:quot;听他胡说呢!来吧!quot;玉婷先出了门,万筱菊忙跟了出去。
景琦着他们出了屋,说道:quot;这回我妹妹可遂了心愿了。quot;
北屋卧室。
玉婷进了屋,掀起门帘,万筱菊怯怯地站在门口没敢进。
玉婷:quot;进来呀!quot;万波菊迟疑地走进了屋。
玉婷心绪复杂地望着万筱菊。
万筱菊不好意思地环视屋内,立即惊呆了。但见满屋菊花,墙上赫然挂着他和玉婷的照片。万筱菊很是惊慌:quot;您这是?……quot;
玉妹笑了:quot;吓着了不是?!我七哥刚才不说了吗?叫您别吓着。quot;
万筱菊诚惶诚恐地望着,屋里到处是菊:种在盆里的菊花,绣在帐子、被子、枕头上的菊花……
万筱菊:quot;您这菊花也是?……quot;
玉婷:quot;应您那万筱菊的菊字。quot;
quot;您这么抬举我,我做梦也没想到……quot;万筱菊充满了敬意地望着玉婷。
玉婷向床边走去:quot;怎么?没人告诉您?我和您的相片儿结婚已经十年了!quot;
万筱菊大惊失色,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看着玉婷拿起床头的盖头,嘲弄地看着,慢慢盖到了自己的头上。
万筱菊痴痴地走到床前,坐到了玉停身边,默默地看着。蒙着盖头的玉婷虽一动不动,但心潮澎湃,耳边似乎响起了十年前quot;结婚quot;时的京戏曲牌……
万筱菊无限伤感地望着,眼里不禁涌出泪水,轻轻揭下了玉婷的盖头,玉婷仍低着头一动没动。
两人默默地坐着,万筱菊轻轻拉起玉婷的手,玉婷突然将手抽回,抬头望着万筱菊,万筱菊有些惶恐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玉婷看着万筱菊,眼中充满了陌生感和疑问。万筱菊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玉婷慢慢站起身走出了房间。万筱菊低头坐着没有动……
玉婷家门外街上。夜。
郑老屁架着黄包车,玉婷坐在车上,景琦站在车边:quot;这是干什么?怎么刚见面一会儿,你就走了?quot;
玉婷:quot;你那儿是我的娘家,我回娘家住几天。quot;
景琦:quot;你想了那么多年,今儿好不容易见面儿了……quot;
玉婷:quot;七哥!我是和相片结的婚!quot;景琦愣了,不解地望着玉婷。
玉婷:quot;老郑,走吧!quot;车走了,剩下景琦呆呆地望着。
玉婷家西客厅。夜。
齐福田看着从外面回到屋里的景琦:quot;她就这么走了?quot;
陈月升:quot;闹什么不痛快了吧?quot;
景琦:quot;说不清,我妹妹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quot;
齐福田:quot;那是为什么?quot;
不待景琦再说话,门一响,万筱菊满腹心事地走了进来,低着头坐到沙发上。齐福田、陈月升、景琦面面相觑。
万筱菊低着头一言不发。
四个人默默地坐着。万筱菊双手抱头伏在膝上一动不动。
百草厅门口。
门口停着三辆摩托车,四个日本宪兵和四五个汉奸站在门口,堵死了大半条街,百草厅里不时传出凶狠的吆喝声。十几个胆大的行人在路边看热闹,quot;南记quot;和几个铺面都在慌忙上板儿。
福特汽车慢慢开来,白颖宇坐在车里,车慢慢地停了。颖宇张望道:quot;前边儿干什么呢?出什么事儿了?quot;
司机:quot;站着鬼子呢,好像是冲着百草厅。quot;
颖宇:quot;甭理他,开过去!quot;
司机按着喇叭缓缓向前开。站在街上的鬼子和汉奸都回过头看。汽车缓缓前行,不停地响着喇叭。一日本兵大步向汽车走来,后面跟着汉奸翻译官,到了车前。
日本兵喝道:quot;干什么的?下车!quot;翻译敲着车窗:quot;下车!quot;
颖宇探出头:quot;我去前门,让让道儿!quot;
日本兵:quot;见了皇军为什么不下车?quot;翻译又道:quot;太君问你,见了皇军为什么不下车?quot;
颖宇:quot;见了皇军我为什么要下车?quot;
翻译向日本兵说着什么,日本兵大怒,一挥手。翻译喊:quot;把他拉下来!quot;俩汉奸上前开门,将颖宇从车中拉了出来。
颖宇大叫:quot;干什么,干什么,我去前门,招着你们啦?quot;俩汉奸将颖宇揪到车前,将他死命按到地上。
汉奸:quot;跪下!quot;颖宇挣扎着,被汉奸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颖宇大叫:quot;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百草厅的东家,你们敢这样对待我!quot;
翻译:quot;正合适!你们百草厅出了共产党!quot;
从百草厅门口,两个汉奸押出了赵大水三查柜皮云良焦急地跟着跑了出来。
日本兵一挥手:quot;上车!quot;拉开汽车门坐到了前座。汉奸押着赵大水到了车前往车里推。
颖宇仍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他挣扎着喊:quot;撒手!讲不讲理你们?!quot;
日本兵命令司机:quot;开车!quot;司机犹豫着,日本兵突然拔出刀架在了司机的脖子上,大喊:quot;开路!quot;司机惊慌地望着车前仍被按在地上的颖宇。日本兵又瞪眼大喊:quot;开路!quot;吓得司机慌忙向前开,同时猛打方向,但汽车仍是冲向颖宇。俩汉奸一见,忙松手跳开上了摩托车,颖宇吓呆了。就在汽车即将撞过来的瞬间,皮云良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颖宇向路边滚去。
汽车轰地驶过,露出了躺在路边的颖宇和皮云良。围观的人quot;哦--quot;的叫了一声。
颖宇抬起身大骂:quot;操你妈的小日本儿,想轧死我?!quot;
皮云良忙拉起颖宇向百草厅走去。
百草厅公事房。
颖宇躺在沙发上,小胡正给他揉肩捶背,伙计忙着端水倒药。皮云良在角落里低声打着电话。
景琦匆忙走进屋:quot;三叔!没事儿吧?quot;
颖宇:quot;没事儿,要不是皮头儿,我今儿就见不着你了。我跟他小日本鬼子没完!quot;
皮云良挂上电话:quot;老太爷,少说几句吧,你儿子是国民党,叫日本人知道了也没好果子吃!quot;
颖宇坐了起来:quot;我儿子跟蒋委员长去了重庆,他能怎么着?!quot;
景琦吩咐着:quot;赶紧送三老太爷回家!路上小心!quot;几个人扶颖宇起来,向外走去。
景琦嘱咐着:quot;三叔儿,景武去重庆的事儿,少往外说!quot;
quot;反正也这样了,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明儿我去重庆找我儿子去……quot;颖宇唠唠叨叨着被人们扶出了门。
屋里只剩了景琦和皮云良。景琦道:quot;柜上怎么会弄出共产党来了?quot;
皮云良:quot;赵大水是共产党,您信吗?quot;
景琦:quot;我当然不信,可总得有个缘由啊?quot;
皮云良:quot;前些日子卖了一批成药,是山西一个大户买走了,愣说这批货是运到陕北匪区的!quot;
景琦:quot;那到底是不是呢?quot;
皮云良笑了:quot;是不是跟咱们没关系!咱们是买卖人,谁给钱就卖谁!quot;
景琦:quot;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是卖给八路的……quot;
皮云良又笑了:quot;七老爷,我那天不说了吗?您不能老在大宅门儿里蹲着,您得知道知道外边儿的事儿!quot;
景琦:quot;家里还乱不过来呢,还外边儿呢!quot;
皮云良:quot;您是明白人,八路是干什么的?打日本的!您忍心看着伤员没药治?!quot;
景琦惊讶地:quot;这么说是真的?你都知道广皮云良:quot;七老爷不用刨根儿问底儿了吧?!您要害怕,咱往后不卖!quot;
景琦:quot;我说不卖了么,啊?我说了吗?!我害什么怕?!我恨不得把日本鬼子一个一个都挑喽!quot;
皮云良:quot;那咱们都睁一眼儿闭一眼儿。可我告诉您,赵大水绝不是共产党,您得救他!quot;
景琦:quot;闹到这份儿上了,我怎么救疗皮云良:quot;您还没看出来,这都是王喜光闹腾的,可他也是瞎猜,并不知底,无非是想敲您一笔竹杠!quot;
景琦:quot;花点儿钱无所谓,这汉奸不能当!quot;
皮云良:quot;他这就是撒网呢,叫您一点儿一点儿的就范,这网会越收越紧,您躲不开!我倒觉着您不妨当这个会长,何不将计就计!quot;
景琦:quot;那你怎么不当?quot;
皮云良:quot;我还真想当!我要是当了,叫日本鬼子寸步难行!quot;
景椅惊讶地:quot;怎么个将计就计,寸步难行?quot;
皮云良笑了:quot;我不能再多说了,七老爷一世英雄,什么没见过?!
您甭跟王喜光顶着干,何不把他哄顺了,他拿了钱,决不会在赵大水的身上扯不清!quot;
景琦以异样的眼光望着皮云良:quot;看不出来你挺有心计的,我没白提拔你。quot;
皮云良:quot;只要咱们中国人抱成了团儿,日本鬼子斗得过咱们吗?!quot;
景琦久久审视着皮云良,若有所思。
药行商会。
药行会馆门上已挂上了伪药行商会的牌子。景琦走进大门。
会客室里,景琦和王喜光坐在沙发上,两人对视着,忽然都笑了。
景琦道:quot;这事儿无论如何得请王会长帮帮忙。quot;
王喜光:quot;七老爷今儿怎么这么客气?您也有求着我的时候?quot;
景琦:quot;当年你说得对,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请王会长高抬贵手!quot;
王喜光:quot;我抬手没用,赵大水是日本人抓的。quot;
景琦:quot;日本人还不是听你的!quot;
王喜光一下子蹦了起来:quot;哎哟祖宗!您想要我的命啊!quot;
景琦:quot;赵大水怎么会是共产党?他听都没听说过!quot;
王喜光笑了:quot;我知道他不是共产党。quot;
景琦:quot;那你抓他干什么?quot;
王喜光神秘地:quot;我就是想叫你知道,不论你们柜上还是家里,我想抓谁就抓谁。quot;
景琦:quot;那你抓我,把赵大水放了。quot;
王喜光:quot;要放人也不难。quot;王喜光从桌上拿过一张委任令:quot;您在这上头签上个字儿!quot;
景琦急了:quot;两码事!这跟当不当会长有什么关系?quot;
王喜光:quot;一码事!你只要一天不把名儿签上,我叫你一天不得消停!quot;
景琦压住火儿望着王喜光。王喜光则嬉皮笑脸戏弄地看着景琦。
景琦:quot;你先放人,咱们好说!quot;
王喜光:quot;别来这套,我上过一回当了,什么叫好说,香秀害得我跑外地躲了两年多才敢回北平。叫一个门坎儿绊倒两回,那是傻子!quot;
景琦也笑了:quot;咱们别在当不当会长上扯好不好?quot;
王喜光:quot;今儿我扯定了!quot;两人互相盯着,又僵了。
景琦:quot;王喜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今后,你爱抓谁抓谁,杀剐留存全由你,我一概不管了,你信不信?!quot;
王喜光眨巴着眼,一下子含糊了:quot;我信!你什么都豁得出去!
七老爷有种!那咱们先说眼面前儿的事儿,放人也行,我得上上下下打点。quot;
景琦:quot;说吧!得多少钱?quot;
王喜光:quot;您甭想拿储币对付我,动点儿真格的吧!quot;
quot;两根条子!quot;景琦伸出了两个手指。王喜光握住景琦的手,把另三个手指也掰开了:quot;五根!quot;
景琦:quot;放了人拿条子!quot;
王喜光:quot;拿了条子放人!quot;
景琦站起身:quot;我不怕你赖账,就这么着!quot;
王喜光往沙发背上一靠,十分得意:quot;七老爷,你自己坐大狱的时候,愣一毛儿不拔,别人儿坐大狱你倒挺大方。你呀,贱骨头!quot;
景琦一肚子屈辱,怒不可遏地望着王喜光。王喜光全不在乎,反而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凑到景琦身边:quot;你说,你是不是贱骨头?你是老贱--骨--头!quot;
景琦泄了气:quot;是,我贱骨头!quot;
新宅上房院北屋厅。夜。
大圆桌上,饭已摆好。九红、月玲、幼琼、占元、占安、占平、白慧、白美、白祺站了一地等着开饭,悄悄望着东偏厅。景琦还坐在东偏厅的椅子上抽着烟,香秀站在一旁催道:quot;吃饭了,都等着呢!quot;
quot;吃吧!quot;景琦坐着仍未动。
香秀见孩子、大人都眼巴巴向这边望着,便埋怨道:quot;真是的!进门就说饿,饭开上来了又伸着!quot;
景琦突然站起:quot;我他妈贱骨头!吃!quot;说着大步来到桌前,坐到了中间,所有的人这才入座。景琦阴沉着脸,没一个人敢说话,都看着他。景琦望了望大家,拿起筷子和碗,所有的人才拿起筷子和碗。
大家都低头吃着,除了轻轻的碗筷声,静极了。
白美往嘴里扒饭,饭粒掉在了桌上。正在夹菜的景琦看见了:quot;把饭粒儿拣起来吃喽。quot;
白美怯怯地望着饭粒儿没动。景椅厉喝着:quot;听见没有!quot;
香秀忙走到白美身后,把饭粒儿拣起来吃了。
九红夹菜给白慧,白慧忙捂住了碗:quot;我不吃这个!quot;九红又夹给占安,占安也忙捂住了碗:quot;我也不爱吃这个!quot;九红央的菜掉到了桌上。
景琦突然大怒:quot;这叫吃饭吗,啊?!有这样吃饭的吗?!quot;
白美咧着嘴哭了。景琦训斥道:quot;哭什么?!不好好儿吃就别吃!
刘妈!quot;站在门边的刘妈忙答应:quot;哎!quot;
景琦怒冲冲地:quot;把郑老屁叫来!quot;刘妈答应着走出屋去。
白美还在哭,香秀伏在她耳边轻声地哄着。
景琦发着火儿:quot;还哭!不想吃都一边儿站着去,起来!起来!
听见没有?!quot;孩子们吓得惊慌站起,在桌边站了一溜儿。
景琦:quot;这不吃,那不吃,想吃什么?饿你们三天,狗屎你们吃着都香!quot;
九红:quot;干吗啊,你心里不痛快,别拿孩子撒气!quot;
景琦:quot;我在外头受气,回家还得装孙子不成?!quot;
只一会儿,郑老屁跟着刘妈从东廊拐进了北廊,十分紧张地问着刘妈:quot;我犯了什么事儿啦?!quot;
刘妈:quot;不知道,反正七老爷正发脾气呢!quot;
郑老屁:quot;我没干什么呀,是冲着我来的吗?quot;
刘妈:quot;我哪儿知道!quot;两人嘀咕着来到门边,郑老屁忽然一把拉住刘妈:quot;你给我漏个底,谁把我告了?quot;
刘妈瞪着眼:quot;你没干坏事儿怕什么,进去吧你!quot;说着一把将郑老屁推进了门儿。
郑老屁被推进门儿,晃了一下站住了,惊慌地望着景琦:quot;七老爷!quot;
景琦仍沉着脸:quot;吃饭了吗?quot;
郑老屁战战兢兢地:quot;吃了。quot;
景琦:quot;还能吃吗?quot;
郑老尼莫名其妙:quot;能!quot;
景琦:quot;过来,把这桌子菜都给我吃喽!quot;
郑老屁惶惑地看着,闹不明白是真是假,站着没敢动。旁边站着的一屋子人都惊呆了。
quot;吃!quot;景琦大声命令道。红花忙把一碗饭和筷子给郑老屁,郑老屁走到桌前胆怯地望了望周围。香秀、九红、孩子们……所有人都在惊异地注视着。
郑老屁看了一眼景琦,忙低头看菜,伸出了筷子。
忽然,郑老屁伸出的筷子又缩了回来。
是请看着:quot;怎么啦?quot;
郑老屁:quot;这碗太小。quot;
景琦一下子笑了:quot;嘿……给他换大碗!quot;刘妈端过一个大瓦盆给了郑老屁。
quot;胡闹,怎么洗碗的盆儿都上来了。quot;景琦说道。丫头、老妈子们都偷笑。
郑老屁:quot;挺好,这盆儿合适。quot;郑老屁动手将一盘盘饭菜全都倒在了盆里,蹲到地上,端着盆用大场勺搅和着吃起来。
孩子们看愣了,九红看着直皱眉头。
景琦:quot;坐下好好吃!quot;
郑老屁动了一下:quot;蹲着好!quot;说着话也没停嘴,大口大口地吃着。
景琦探着头,认真而又开心地看着;香秀看着景琦,偷偷地笑。
一圈儿的孩子,瞪着眼,张着嘴,探着头,有点儿傻了。
景琦歪着头,咧着嘴,替郑老屁使着劲儿。
郑老屁吃完了一盆饭菜,站起来抹着嘴,冲景琦傻笑了一下。景琦高兴极了:quot;哈哈--痛快!痛快!嘿!痛快!你们都看见吗?
啊?这才叫吃饭。郑老屁,去账房儿领个红包儿!quot;
新宅二厅院。夜。
景琦与黄立拉着狗在院中巡视,慢慢走着。
黄立:quot;你今儿怎么一天都气儿不顺?quot;
景琦:quot;我一辈子没这么窝囊过!王喜光竟敢当着我的面儿骂我贱骨头!quot;
黄立:quot;嗨,跟他一般见识!quot;
景琦:quot;哎呀,你没见他那下三滥的样儿!quot;
黄立:quot;他呀!当奴才当惯了,宫奴、家奴、亡国奴,一得势,还以为自己当了主子,七十岁的人了,不知有羞耻二字!quot;
景琦:quot;整天叫他这么折腾我还行!他以祸害人为乐儿!quot;
二人走上垂花门,黄立站住道:quot;甭往心里去,顺着他,对付到哪儿算哪儿!quot;
景琦:quot;柜上的皮头儿也劝我别跟他顶。不行!我想过了,不干了,我关门儿停业!日本人不走我不开张!我就不信日本鬼子能长久老占着咱们中国!quot;
百草厅公事房前的院子里。
药场和柜上的先生、伙计们站满了一院子,足有七八十人,大家悄悄议论着,望着前面。
台阶上站着票琦、最怡、是双、赵五爷、皮云良、敬业、敬生等人。
景抬高声地:quot;打今儿起,所有白家老号一律关门儿停业!quot;景怡刚说了头一句,下面大乱。
景怡大声地:quot;不是我们愿意这样,这买卖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请诸位另谋高就……quot;
人们惊愕地听着。
景怡:quot;时局艰难,今后,凡是找不到活儿干的,柜上还给每月开五块钱的份例,直到把咱们家底儿吃光了算。对不住大伙儿了。老七!quot;
最椅接道:quot;国难当头,请诸位体谅我们的苦衷。有个汉奸说了,无论我们家里还是柜上,只要他高兴,想抓谁就抓谁。咱们大查柜赵大水虽说放回来了,保不齐今后还抓谁,我们不能连累了大伙儿!quot;
人们一下子议论开了:quot;哪个汉奸三八蛋说的,宰了他!quot;quot;关门儿不是个办法吧!quot;quot;还叫不叫人活着了?quot;……
景琦:quot;诸位!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以后只要有了转机,再请大伙儿回来!quot;
玉婷家院内。傍晚。
齐福田和陈月升在院里和十四岁的万占明(即白占明)玩儿。齐福田手使齐眉根,呼呼作响练了一趟棍术,刚一收势,占明拍着手叫好。
quot;真棒,教我吧。quot;占明说着上前拿过根耍着。
陈月升凑过来:quot;差不多了吧?quot;二人往北屋看了看。
齐福田:quot;再等会儿,天黑以前混出城去就行!quot;
玉婷家北屋。
屋内。玉婷和万筱菊站在门口依依惜别。
玉停:quot;说实在的,我还真得感谢日本鬼子,没有他们横行霸道,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在我这儿住好些天。quot;
万筱菊十分激动:quot;再生之恩终,生难报!quot;
玉婷:quot;这话说得多不爱听!等日本鬼子走了,我陪您唱一出《大英杰烈》!quot;
齐福田在院里的喊声传了进来:quot;万老板,马前点儿!quot;
万筱菊深情地望着玉婷。玉婷苦笑着望着万筱菊。
quot;我先去乡下躲躲,风头儿一过就回来看您!quot;
玉婷点了点头,万筱菊转身走去。玉婷没有往出送,充满哀伤地一直望着万筱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日本宪兵队大门。摩托车、卡车开出大门,宪兵队出动了。
白家老宅大门口。日本兵跳下车将白宅团团围住,大门里外全站上了岗……
百草厅公事房院。
公事房房门紧闭,外面两个日本兵站岗,门玻璃后面,敬业向外望着。一会儿,敬业回过头来望着大家:quot;这是要把咱们怎么着啊。quot;
景琦、景怡、景双、敬生、敬功、敬业、敬堂、敬谊等白家爷们儿全被囚在屋内,个个垂头丧气地坐着,没人理敬业。景怡和景琦小声嘀咕着。
敬业看着外面小声说:quot;嘿!关静山的儿子关佑年来啦,这小子是警备队的头儿!quot;
景怡、景琦忙抬头看,门开了,关佑年英气勃勃和王喜光走了进来。景琦、景怡等都站起来。
关佑年不客气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王喜光坐在一边儿。
关佑年开口道:quot;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来看着诸位,我不怕你们骂我汉奸,我不当总得有人当。quot;
景琦一听这开场白,也不客气地坐下了,扭着头不看关佑年。其他人见景琦坐也都陆续坐下了。
关佑年接着道:quot;我虽说给日本人办事,可心里处处都得为咱们中国人想,咱们两家儿又是几代人的交情,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劝诸位还是不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光棍儿不吃眼前亏,您说呢?大老爷!quot;
一直低着头的景怡一声不吭。
关佑年:quot;皇军说了,所有的白家老号三天之内必须开张营业,否则,药店和药场统统查没!七老爷,怎么样?quot;
景琦:quot;我自己的买卖,想开就开,想关就关,这我都做不了主啦?!quot;
关佑年:quot;做不了!皇军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一个商业繁荣的北平,都关了门儿了,特别是百草厅,这不是往皇军脸上抹黑吗!咱们也得替人家想想是不是?!quot;
景琦怒视着关依年。关佑年依然说下去:quot;卫生部门儿要检查你们的药方子,都交出来吧,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只能说到这儿了。quot;关佑年站起身:quot;皇军那边儿我尽量维持,可你们也别逼得我走投无路。quot;关佑年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quot;各家买卖开张以前,谁也不许离开这儿!quot;
关佑年出了门儿,王喜光到门口又回过头来:quot;七老爷,您出来一下儿!quot;
院内,王喜光对刚下台阶的景琦说道:quot;今儿关爷可够给面儿的,人家是处处替你们想,人多厚道啊!quot;
景琦:quot;我看还是不如王会长厚道。quot;
王喜光:quot;行了行了,你心里骂我什么我都知道,别再耍花招儿,你们大查柜放回来了,他虽说不是八路,可您那位大孙子白占元已经在宪兵队挂上号了!quot;
景琦着实吃了一惊:quot;为什么?难道他会是共产党?!quot;
王喜光:quot;是不是您自己问他去。还有,那位万筱菊万老板是谁放走的?quot;
景琦从心底里发慌了:quot;我怎么知道?!quot;
王喜光:quot;七老爷,什么事儿也瞒不过王喜光的眼睛,万筱菊躲到戏箱里边儿,车到永定门就把他抓起来了,没想到吧?!quot;
景琦惊呆了:quot;你何必跟一个唱戏的过不去呢?quot;
王喜光:quot;你妹妹白玉婷的事儿,我这儿可还压着呢!quot;
景琦少有地慌了神儿:quot;你到底想干什么广王喜光:quot;五十年前,白家的长房长子判了轨监候,今天七老爷不愿再重来一回吧?quot;
景琦:quot;有什么罪名儿我一个人顶着!quot;
王喜光:quot;你顶不了!老佛爷要活着,你是满门抄轨灭九族的罪!你横什么?请你当个会长,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股不是脸的,害得我在皇军面前挨了好几回骂!你对得起我吗?quot;王喜光说着,拍着景琦的肩。
公事房门口。
敬业正和门口站岗的日本兵交涉:quot;我要上厕所,你不能不叫我出去呀!quot;日本兵听不懂,呆望着。
敬业:quot;厕所!--茅房懂不懂?!quot;日本兵仍然愣愣地望着敬业。
quot;哎哟,急死我了,我憋不住了,我要……我要……quot;敬业比划着撒尿的样子:quot;哗--哗--撒尿懂不懂?!quot;
日本兵不耐烦地把敬业往回推。敬业大叫:quot;什么规矩,不许人撒尿!quot;
景琦走到门口:quot;喊什么?!都这份儿上了,就别瞎讲究啦!往痰桶里尿吧!quot;
quot;对对对!quot;敬业忙进屋,端起痰桶往里屋跑。忽然屋里的人都憋不住了,拥进里屋去,大家围成一圈儿互相挤着,尿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