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冯仕苗打电话给她:quot;大哥来了,你忙得不可开交。quot;
quot;是!quot;祖琪说:quot;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陪着他。quot;
quot;你们兄妹一直这样友爱?quot;
quot;娶了大嫂之后,我已自知收敛。quot;
quot;真代你们高兴。quot;
quot;你呢?你与你大姐呢?quot;
quot;我们不大合得来,她是标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quot;
quot;那是一条光明大道。quot;
祖琪听到祖琛叫她,连忙挂上电话。
quot;祖琪,学华托你买化妆品。quot;祖琪立刻抄下牌子,保证立刻办到。
礼物装满一只大箱子。
祖琛骇笑,quot;我的天,都要打税的呢。quot;
quot;都替你算好,支票也已开出,你过关时连单据交上就行。quot;
quot;这不是打秋风吗?quot;
quot;欢迎之至。quot;
quot;祖琪,我觉得最近你生活得很好。quot;
祖琪感慨,quot;你指我不欠物质,当然,否则跟住郁满堂干什么,就是为着不劳而获。quot;
quot;你不如跟他学一门手艺。quot;
quot;绝不,我会继续吃喝玩乐。quot;
quot;以及,结交男朋友。quot;祖琛给他接上去。
祖琪问他,quot;你说,冯君是否有点像祖璋。quot;
祖琛笑了,quot;你觉得像就好。quot;
祖琪把大哥送到飞机场,碰上几个他开会的同伴,那几个人见到祖琪,目光似苍蝇碰到蜜糖一样,粘住了再也不愿飞开,净在她身上打转,借故搭讪。
祖琛笑着介绍:quot;我妹妹。quot;
幸亏时间到了,祖琛与同伴走进海关,可是来送飞机的人追上来,quot;彭小姐,我送你出市区。quot;
祖琪连忙说:quot;我自己有车。quot;
那年轻人看着她雪白的面孔,以及不住晃动打秋千似的耳坠,发起呆来。
这时,司机已找上来,quot;太太,这里。quot;祖琪朝那人笑笑,说声再见,转头离去。
quot;太太,去哪里?quot;
quot;你去什么地方?quot;她反问。
quot;到郁先生公司。quot;
quot;载我到门口停下就可以。quot;她不想别人知她往何处。
祖琪下车后走一段路到第一书店,正好有位作家在举行小型讲座。
祖琪走过去轻轻在长坐下。气氛真好,外边商业区的红尘似乎不能入侵,书店宁静斯文,是另一个世界。
那作家声线很动听,他说:quot;文字的能力有限,很多感觉非笔墨可形容,像伤心欲绝这种事,你还可以讲得出来?那你还不算太过伤心。quot;
说得真好,祖琪黯然垂头,她买了三本作家著作,请他签名。
作家抬头看到祖琪,怔住,quot;噫!quot;他说:quot;你像是拙作的女主角走出书来。quot;
祖琪见他当面赞她,不禁腼。
她问他:quot;一个人的外貌可是比内心重要?quot;
quot;不,首先得有一颗善良的心。quot;
祖琪点点头,quot;谢谢你的忠告。quot;
quot;不客气。quot;他去为其它读者签名。
祖琪问职员:quot;冯先生在吗?quot;
quot;冯先生在阁楼会客室。quot;
这几天冷落了他,祖琪想作出补偿。
会客室里有两间小小会议室,其中一间房门虚掩,是在这里吗?祖琪听见说话的声音。
她已走到门前,觉得不宜偷听别人谈话,便速速转身。
但是,房内两人对白已经钻进她的耳朵。
——quot;你要结婚了。quot;是一个年轻男子。
quot;嗯。quot;那是冯仕苗的声音。
quot;真没想到你会结婚。quot;
quot;我自己也没想到。quot;
quot;车祸以后,满以为你会大彻大悟,挣脱枷锁,忠于自己,不再虚伪,谁知,你挑了相反的道路走。quot;
祖琪在会客室的梳化坐下来。
她知道他们说的话,与她有极之密切的关系。
quot;不久将来,你将生儿育女,说不定,陪着保母带着子女去贵族幼儿园轮候报名,做尽一些俗世中俗事,不过,你父母最高兴。quot;
quot;可能。quot;
那不知名男子忽然饮泣,祖琪吓一大跳。
只听得冯仕苗说:quot;别沮丧,家人不是一直希望你出外升学吗?quot;
渐渐,那人情绪平复下来。
quot;你不必为我前途设想,冯仕苗,我富裕过你百倍,我的名气大你千倍。quot;
冯仕苗轻轻说:quot;你说的都是真的。quot;
那人说:quot;我走了。quot;
会议室的门打开,一个极其英俊高大的年轻人走出来,祖琪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低着头走出去。
祖琪认识他,他是城内最著名的男演员。
到这个时候,祖琪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站起来离开是非之地,可是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一次又一次受挫折,叫她懊恼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会议室门再一次推开,冯仕苗走出来,他一眼看到祖琪。
quot;祖琪,quot;他意外惊讶地走到她面前,quot;你几时来的?quot;
祖琪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冯君明白了,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这时,有伙计走进来,quot;冯先生,你在这里——quot;冯仕苗扬扬手叫他走。
职员退下去。
他问:quot;你都知道了?quot;
祖琪点点头。
quot;你可愿意接受我?quot;
祖琪看着他,quot;我对任何人没有歧视。quot;
quot;我知道你会明白,你自己也经历不少事,所以会了解我的处境。quot;
祖琪忽然很幽默,quot;是,我俩堪称难兄难弟。quot;
原来,这是他挑选她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经验丰富。
祖琪觉得自己是睁眼瞎子,有眼无珠。
quot;祖琪——quot;所以他急于要结婚。
所以他父母看见他带女友回家是那样高兴,没有多余要求。
quot;我都想过了,祖琪,让我们去注册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做一个好丈夫。quot;
祖琪双腿渐渐可以活动,她搓揉着双膝,呵!以后再也不想穿裙子,如果今日穿的是长裤,至少可以挣扎着站起来。
她叹口气,quot;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quot;
冯仕苗看着她,quot;祖琪——quot;祖琪不想多讲,取起手袋,走出门去。
幸亏今日无意中知道了事情的底蕴,日子愈久,愈是难缠。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心,都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祖琪叫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找止痛药,太阳穴似中了枪似的,每次呼吸都痛得想呕吐。
佣人迎上来说:quot;郁先生找过你。quot;
祖琪扬扬手。
她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这时,才缓缓落下泪来。
quot;祖璋,quot;她轻轻说:quot;我们兄妹是否受到诅咒?quot;
祖琪觉得眼花,只得闭上眼睛休息。
一定睡了很久,佣人进来好几次轻轻推她,quot;小姐,小姐,肚子饿否?quot;她怕小姐睡不醒,祖琪一转身,佣人又放心走开,隔一会儿再来。祖琪在深夜才醒,一点胃口也无,只觉口渴,她在厨房找到冰冻啤酒,开了一瓶饮尽。
quot;给我一瓶。quot;
祖琪吓一跳,看到郁满堂站在门口。
quot;咦,你自出自入,算是什么?quot;
quot;佣人说你睡了十多小时,像是昏迷,十分担心。quot;
quot;我明日就把这个佣工辞退。quot;
quot;你没事吧?quot;
quot;我无恙,你请打道回府。quot;
quot;祖琪,坐下,我有话说。quot;
quot;郁先生,你不是闲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你不如金睛火眼去盯牢市场变化。quot;
quot;祖琪,你是真心讨厌我?quot;他叹息。
祖琪不出声。
quot;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丑?quot;
祖琪看着他缓缓说:quot;我不至于是那样肤浅的人。quot;
quot;你们一家都是俊男美女,两个兄弟站出来宛如玉树临风。quot;
quot;不,郁先生,你并不丑,你做事有魄力,不计细节,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气概。quot;
郁满堂第一次听到祖琪称赞他,感慨万千,又是高兴,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岁,他才有机会与她坐下来谈话。
他问:quot;那是为着什么厌恶我?quot;
quot;你真想知道?quot;
quot;请一吐为快。quot;
quot;是你那种气焰,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恶浊,以为金钱万岁,自那日你握着屋契走进来,就有叫人难忍不可一世的表情——quot;郁满堂跳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孔,quot;怎么会,不可能,我没有那个意思。quot;
祖琪说下去:quot;你有钱,你买下一切:买买买,房子汽车珠宝,声誉名衔博士学位,朋友女人佣人,金钱万岁,你说,你有什么不是买回来。quot;
郁满堂一额头是汗,quot;祖琪,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社会都如此运作,你怎可怪我。quot;
祖琪悲哀地低下头,quot;对,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挂个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quot;
quot;祖琪,丈夫照顾妻子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闲着无聊,可以学做生意,说不定比我赚得多。quot;
quot;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quot;
quot;祖琪,事在人为,创办E湾网上拍卖公司赚了一亿美金的老板正是名家庭主妇。还有,最新畅销书作者,写《亨利宝塔历险记》共销八百万册那位女士,两年前还在英国领福利金度日。quot;
祖琪忽然笑了:quot;多谢鼓励。quot;
quot;如不想做事,清闲也是福气,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始终觉得女人应受保护爱惜。quot;
大家把心底话讲出来,舒服不少。
半晌,郁满堂说:quot;不过,我会检讨我的嘴脸。quot;
祖琪吁出一口气。夜深,静寂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幸亏冰箱里有的是冰冻德国啤酒,两个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轻轻问:quot;杨绮德女士呢?quot;
quot;你还记得她名字。quot;
祖琪哼一声。
quot;她早已离开公司到寰亚机构办公。quot;
quot;她们够能干,一下子三级跳,名利双收。quot;
这时,郁满堂凝视她。
祖琪怪不自在,quot;看什么,我自知鱼尾纹一大堆。quot;
郁满堂却说:quot;就猜你已经知道冯君身分。quot;
祖琪震荡,quot;你怎么晓得?quot;
quot;祖琪,这不是一宗秘密,冯君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数,是你特别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丝马。quot;
半晌,祖琪自嘲:quot;是,见有个把追求者,乐得眼睛都花了。quot;
quot;要是真的喜欢他,其实可以放开怀抱。quot;
quot;哪里有喜欢到那个地步。quot;
quot;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这种过去。quot;
quot;她们也许另有苦衷。quot;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quot;我,只爱自己。quot;
郁满堂忽然说:quot;不见得,假如有子弹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飞身去挡。quot;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quot;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quot;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quot;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quot;
quot;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quot;
quot;我送你。quot;
郁满堂笑,quot;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quot;
quot;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quot;
quot;谢谢照顾。quot;
祖琪呆半晌才说:quot;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quot;
郁满堂却说:quot;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quot;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quot;又不是塌了高楼。quot;她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quot;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quot;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炮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quot;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心。quot;
quot;营业可受影响?quot;
quot;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quot;
quot;是什么人干的?quot;他笑笑,quot;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quot;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quot;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quot;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quot;你来干什么?小事情,一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quot;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quot;你不放心?quot;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quot;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quot;
祖琪说:quot;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quot;
郁满堂大笑,quot;一点点挫折就要退?quot;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quot;我叫人送你回家。quot;
quot;我想逛逛街。quot;
quot;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quot;
祖琪答:quot;心里惊慌,睡不着。quot;
quot;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quot;
quot;我明白。quot;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quot;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quot;
顽皮的保母笑:quot;聪明儿通常是这样。quot;
祖琪想一想:quot;他纯爱闹。quot;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quot;志一马上就可以走了。quot;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quot;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quot;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quot;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quot;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quot;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quot;
祖琪惊骇,quot;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quot;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quot;太太请进来喝杯茶。quot;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可是感情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quot;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quot;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quot;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quot;
管家这时过来说:quot;太太,喝杯热茶。quot;
quot;弟弟呢?quot;
quot;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quot;
quot;什么钟数?quot;她吃一惊。
quot;晚上九点半。quot;
什么?她挣扎起来,quot;郁先生回来没有?quot;
quot;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郁先生又出去了。quot;
quot;他神情有无不愉快?quot;
管家答:quot;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quot;
女佣走过来,quot;有电话找太太。quot;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quot;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吧。quot;
quot;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quot;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quot;是祖琛吗?我同他说几句。quot;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交给他。只听得他说:quot;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工……quot;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quot;夜了,我送你。quot;
quot;你早点休息吧。quot;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quot;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quot;
郁满堂搔搔头,quot;过得去啦。quot;
quot;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quot;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quot;祖琪,你想太多了。quot;
quot;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quot;
郁满堂笑出来。
quot;笑什么?quot;
quot;祖琪,你不算辛苦了。quot;
quot;唉。quot;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quot;有人来找你解释。quot;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口。
祖琪发呆。
quot;想不想见他?quot;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quot;太麻烦了。quot;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quot;我帮你打发他。quot;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quot;拜托。quot;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quot;谢谢。quot;
quot;应该的。quot;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quot;早点睡。quot;
quot;你也是。quot;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quot;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quot;
quot;我知道得不多。quot;
quot;叫郁君小心,我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quot;
quot;他一切都有主张,我怎好插嘴。quot;
quot;你终于回他家去了。quot;
quot;怕他没有时间打点弟弟。quot;
quot;其实,你们俩应当互相关怀。quot;
祖琪哼一声。
quot;最好带着弟弟一起度假。quot;
quot;祖琛,不是说不再管我的事吗?quot;
他忽然改变话题,quot;祖琪,有种奇怪的昆虫,叫蝉,你见过没有?quot;
quot;我知道,拇指大,有一双透明大趐膀,夏日停在树上喳喳长鸣。quot;
quot;蝉的幼虫埋在地下可达几十年之久。quot;
quot;我听说过。quot;
quot;终于破土而出,看见天日。quot;
祖琪笑,quot;你想说什么?quot;
祖琛:quot;我希望你与郁满堂的感情,像蝉一般有个好结局。quot;
祖琪轻轻说:quot;你对蝉知道得很少,它虽然破土而出,但是,只存活了数天。quot;
祖琛大吃一惊。quot;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quot;
quot;事实如此。quot;
他好不尴尬,居然打错了譬喻,心里忽然有不祥预兆。
quot;我要去接弟弟放学。quot;祖琪挂上电话。
刚想出门,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跑车驶过来,她并不怕他,他们那样的人多数敏感,柔弱内向,不会伤害自己以外的人。
祖琪不得不走向前去招呼,冯君的神情只略为憔悴,仍然友善。
司机十分警惕,站在附近抹车。
quot;祖琪,怎么把长辈送你的礼物退回来。quot;
祖琪微笑:quot;无功不受禄。quot;
quot;原来,郁先生是E贸易网上股票买卖的主办人。quot;
祖琪不予置评。
quot;你们复合了。quot;
呵,他那样说吗?
quot;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吧,一个人只得一个童年,为子女设想,牺牲一点,也无可奈何。quot;祖琪不去更正,他愿意那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quot;祖琪,多谢你给我的好时光。quot;
quot;彼此彼此。quot;
最失望的,恐怕是他的父母。
quot;祖琪,祝你这样的可人儿,心想事成。quot;
祖琪微笑,quot;祝福你。quot;
他驾车离去,祖琪低下头,冯君一定找得到异性对象,他条件优秀,很多人会给他机会。
司机说:quot;弟弟快放学了。quot;
原来,接放学殊不沉闷,天天有新鲜事。
今日,志一与小同学在操场争执,打起架来,两人均被老师责罚留堂,连带家长亦听教训。折腾了半小时才上车,保母温和地劝慰弟弟,祖琪不知怎样教导孩子。
她问保母:quot;可需要请教心理医生?quot;
保母骇笑,quot;太太,同学们纷争是极普通的事,不用紧张。quot;
祖琪问弟弟:quot;你明天还上学吗?quot;
弟弟忙不迭点头,似乎已经忘却今日不愉快事,是彭祖琪一个人太紧张了。
到了家,郁满堂在等他们,先抱起弟弟打转,父子嘻哈大笑。
保母报告学校的事,祖琪留意他的反应。
quot;有没有这回事?quot;
弟弟答:quot;有。quot;
quot;好!打赢没有?quot;
quot;他刚倒在地下,老师来了,他哭,我没哭。quot;
quot;对,做男孩子,就得这样。quot;
父子亲亲热热搂作一团。
祖琪放心,也许,是该这样教导男孩,是他的儿子,由他来教。
祖琪轻轻说:quot;我走了。quot;
管家又央求:quot;太太,试试今日极鲜嫩的烤羊腿,请留下晚饭。quot;
quot;我有约会。quot;
郁满堂放下志一:quot;祖琪,公司装修好了,请来参观。quot;
quot;这么快?quot;郁踌躇满志地微笑。
quot;好,我愿意参观。quot;
弟弟知道她要走,忽然过来紧紧抱住她腰,把大头伏在妈妈身上一会儿,但随即又跑开去玩耍,这孩子可爱爽朗到极点,祖琪也对他恋恋不舍。
走近公司大门,祖琪啧啧称奇。
损毁那样严重,可是不到三日,装修工人已经把新门面做妥,比从前更加金碧辉煌。
办公室里又再度人头涌涌,那股热烈气氛,外人都感觉得到。
祖琪索索鼻子:quot;咦,有股气味,是什么味道?quot;
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刚刚经过她身旁,听到她那样问,不禁笑着回答:quot;美丽的小姐,这是钱的味道。quot;
郁满堂也笑。
祖琪不悦:quot;我有事,先走一步。quot;
郁满堂送她到门口,quot;祖琪,回来吧。quot;
祖琪断然回答:quot;永不!quot;
郁满堂无奈地摊摊手,quot;永不说永不。quot;
quot;我知道我该说什么。quot;
郁满堂把双手插到口袋里,他沉默了。
quot;最近,我或者会出门。quot;
郁满堂轻轻说:quot;慎交男朋友。quot;语气祥和,不似讽刺。
祖琪离去。
该去什么地方?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踱了一会儿,才回家休息。
又得重头开始寻找约会,即使今日在街上遇到新伴,还不是得故技重施,把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展示给他看,真累。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只不过,才二十多岁,就自觉历尽沧桑,未免太早。
车子驶进胜利道,看到邻居丁宅有车拋锚。
司机说:quot;小姐,我想看能否帮忙。quot;
quot;我在这里下车好了。quot;
一个年轻人卷起袖子正在看引擎。
司机过去同他说了几句,介绍他一间可靠的拖车公司。
年轻人抬头忽然看见一张亮丽的面孔,再也说不出话来。
祖琪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这时,丁太太忽然自大门出来,立刻挡在年轻人身前,一脸虚伪假笑,quot;郁太太,好久不见,孩子好吗?quot;分明当祖琪是洪水猛兽。
祖琪当然看得出来,淡淡一笑走开。
在玄关照照镜子,她喃喃对自己说:quot;快变成白骨精了你,彭祖琪。quot;
她又说:quot;祖璋,你看我多寂寞。quot;
但是,这次祖琪没有再发帖子举行宴会。
祖琪再不稀罕那种场面。她在家踱步、读小说,一直想,或者,祖琛说得对,学一门手艺,读一个课程。
屋子静得听到时钟嗒的声音。
祖琪有点慌张,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祖琪松口气。
是邮差吗?即使是签收,也受欢迎。
她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丁家那个充满阳光的年轻人。
quot;彭小姐,刚才谢谢你的司机。quot;
祖琪问:quot;你是丁家什么人?quot;
quot;丁伟观是我姐夫,我叫邵恒光。quot;
quot;啊,原来丁太太是令姐。quot;
怪不得急急想保护小兄弟。
quot;姐夫搬到胜利道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quot;
祖琪答:quot;我在这里住了超过十年。quot;
邵恒光站在门口,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祖琪问:quot;毕了业吗?quot;他看上去很年轻。
他微笑,quot;我一早已经做事。quot;
quot;呵,请问做哪一行?quot;
quot;计算机绘画,我擅长设计广告中动画部分。quot;
只要不是做生意就好,quot;多么有趣。quot;
quot;我是一家小型公司的合伙人,几时有空来参观。quot;
quot;有无训练班?quot;
quot;谁想学?quot;他大奇。
quot;我。quot;
quot;哎呀,欢迎,我愿亲自教授。quot;
quot;我是真心想学习。quot;
quot;我没有怀疑呀。quot;他笑了。
在另一间屋子内,丁太太看着窗外,喃喃说:quot;他终于去了。quot;
丁先生莫名奇妙,quot;谁?去了何处?quot;
quot;恒光,他在七号。quot;
丁先生一楞,七号寓所,不正属于美丽多事的彭祖琪吗?他张大嘴巴,不堪羡慕:quot;他怎么进得去?quot;
quot;随便找一个借口,一进那屋,三十分钟没有出来,叫他别去,一定要去。quot;太有办法了。
quot;坏女人总是比较吸引。quot;
不把别人说得坏,丁太太就不能突出自身贤良,她是比她美,可是她邪恶。
quot;恒光用什么借口?quot;
丁太太霍地转过头来,quot;你想学?quot;悻悻然。
丁先生连忙说:quot;我?我有妻有儿,已过了季节,恒光高大英俊,才有机会。quot;
丁太太这才沉默。
丁先生暗暗吁出一口气。
他佯装看报纸,但是心中忍不住产生遐思,邵恒光这小子,真不简单,唉,他这时在做什么?
邵恒光在参观女主人的书房。
quot;真没想到你家计算机设施这样先进。quot;
quot;一年换一套就差不多了。quot;祖琪说。
quot;旧型号有否折现?quot;
祖琪也很熟悉行情,过气时装都可以三折出售,但是旧计算机不值一文。同他姐夫的想象有点出入,他们的谈话内容,像两个老同学,十分舒服。
quot;你几时有空来敝公司参观?quot;
quot;不会妨碍你工作吧?quot;
quot;你来了就知道我们气氛很随和,公司不计时,算的是贡献,有人一天上班三小时,也有人做十八小时,心血相等。quot;打工世界,真是蛮可怕的。
祖琪并没有与邻居约定时间。邵恒光回到姐姐家中,受到一顿斥责。
quot;彭家男宾络绎不绝,还会少了你不成,红色跑车去了,来部黑的,白的走了,又轮到你?quot;
quot;她很友善可爱。quot;邵恒光说。
quot;你不是她前夫,你当然那样讲。quot;
quot;前夫,她结过婚?quot;邵恒光意外。
quot;嘿,连人家的历史都不知道,贸贸然,胆粗粗,就上门去。quot;
邵恒光笑说:quot;我念的是科学,姐,讲究求证。quot;
quot;她已有孩子。quot;
quot;姐,你也有一子一女。quot;
quot;我怎么同,我有丈夫。quot;丁太太甚为骄傲,她守妇道,她是好女人。
quot;有丈夫或无,生孩子与否,都是人家的私事,一种个人选择。quot;
quot;可怜的孩子唷。quot;
quot;你不是那孩子,你怎么知道他的苦乐。quot;邵恒光有心与姐姐抬杠。
quot;做你的子女又很幸福吗?你思想那样偏激,心胸如此狭窄,是一件好事吗?quot;丁伟观听完这话,不禁大笑起来。
丁太太铁青着脸,悻悻然说:quot;好人难做。quot;她回楼上去。
过一刻,丁伟观问小舅子:quot;七号的间格,与我们这里完全一样吧。quot;
quot;全部相同。quot;
quot;装修怎样?quot;
邵恒光一怔,姐夫竟这样好奇。
他故意这样答:quot;黑色天花板,金漆墙壁,到处是玻璃、水晶、羽毛、织锦、薄纱,灯光幽暗,音乐曼妙,美酒、水果随处放着,半裸的女侍……quot;
他姐夫知道他调侃他,也站起离开起居室。
这小子可恶,他想。回到寝室,刚来得及听到妻子喃喃说:quot;忠言逆耳,良药苦口。quot;
丁太太年纪并不大,可是脸色很黄,表情刻板,对,一点风情都没有,他叹口气,更衣。
真的吗?真的像恒光形容那样吗?水晶缨络叮叮作响,灯下坐着一个美人,眼波像潮汐,叫人晕眩……丁伟观又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