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亦舒 本章:第四章

    她走到花园去。

    草地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下次童保俊向她求婚,非从速答允不可,那样,就有希望承继这幢住宅了。

    她坐下来,佣人立即取出一壶冰茶。

    世贞看着蓝天白云,想起亡母,不禁落下泪来,口中吟道:quot;母亲想我一阵风,我想母亲在梦中。quot;忽然脚畔有什么在嗒嗒作声。

    她吓一跳,低头,看到一只小小腊肠犬。

    quot;哎呀,quot;世贞有意外之喜,quot;是你,香肠,quot;想一想,quot;不,是热狗可是?quot;热狗开心地叫了一声。世贞蹲下问:quot;你怎么在这,旅途愉快吗?quot;她大力抚摸热狗的背脊。

    正在此际,她又听见轻轻的啪啪声。

    一双白鹦鹉飞过来,停在她肩膀上。

    世贞乐不可支,quot;你们都来了。quot;不知怎地,像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白鹦鹉张开羽冠,咯咯作声,似欢迎世贞。

    世贞问它:quot;你主人也在此吗?quot;抬头一看,已见到童式辉缓步走出来。

    仍然是白线衫蓝破裤,比前些时候又晒黑了一点,笑容可掬。

    quot;式辉,好吗?quot;世贞非常喜欢这个大男孩。

    quot;还不错,你呢?quot;二人坐下来,世贞为他斟一杯冰茶。

    世贞笑问:quot;你去任何地方都带肴这两个朋友吗?quot;童式辉还没有回答,世贞听见身后已经传来冷冷的声音:quot;世贞,过来。quot;世贞一看,是童保俊站在一角命令她。

    世贞一时还不知首尾,笑道:quot;你们二人该叙叙旧了。quot;童保俊却说:quot;世贞,我们走。quot;quot;什么?quot;quot;我来带你走。quot;

    quot;童太太下午还需要我。quot;

    quot;我已经找了绮莲及丽蝶来侍候她,如不够,还有冰姬。quot;童保俊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世贞觉得自己下不了台。她叹一口气,quot;让我说再见。quot;

    quot;不必了。quot;白鹦鹉缓缓飞过来,姿势曼妙,看着使人心中产生无限宁静舒畅之意。

    世贞轻轻说:quot;我有点事,得先走一步。quot;不知是对人,还是对鸟所说。

    童式辉露出失望的神情来,轻轻挽留,quot;不,再玩一会。quot;他兄弟脸上已经布满阴霾。那到底是发薪水给她的老板。

    世贞进退两难,可是身不由主地往老板身边走过去,她对他有三分敬畏,目前这一切福利,均由童保俊提供,她对他需要公允。

    童保俊一伸手,搭住世贞的肩膀,似乎安心不少。

    quot;走吧。quot;身后传来一把声音,quot;又急急走到什么地方去?quot;童大太起来了。

    世贞心底喊一声糟糕。

    童太太说:quot;都给我坐下。quot;童保俊硬梆梆的说:quot;我们有事。quot;童太太恼怒,quot;你多日未见式辉,不想与他说几句话?quot;quot;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quot;世贞看到的是一个大谜团,只有两点事实:一,童保俊与母亲不和;二,童保俊与弟弟之间有误会。他一直紧紧握住世贞的手,他在冒汗。

    童式辉抱起腊肠犬,看住世贞,quot;我带你到后园散步。quot;邀请有无限吸引。

    童保俊拉起世贞就走。上了车,他才松口气。

    世贞温言道:quot;那样对家人,似乎过份。quot;quot;我不知道他也在这。quot;quot;我也是来了才见到他。quot;

    quot;你以后再也不必与我家人接触。quot;世贞维持缄默。

    quot;避开他们。quot;那不是忠告,那是命令。世贞不语。

    那天晚上,世贞又做梦了。

    童式辉向她走来,quot;跟我到后园去。quot;那是一个秘密花园,只有他知道入口,世贞已经嗅到花香。她不由自主跟着他走。他光着上身,黝黑肤色,V字型肩与腰,充满男性魅力,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比常人略熨,他轻轻把她拉进怀中,吻她的嘴唇。

    世贞耳边可听见海浪声与风声,他的唇是如此丰满柔软。

    世贞惊醒。这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绮梦,世贞非常难为情。

    照说,入梦的应当是童保俊而不是童式辉,可是,童保俊偏偏不是年轻女性在梦中渴望见到的人物。奇怪,世贞被童式辉深深吸引住。

    第二天上班,她挑选了颜色比较鲜艳的衬衫穿,巴不得想在耳畔替一朵大红花。

    中午,童保俊说:quot;我不去吃饭,想憩一憩。quot;世贞点点头。

    她独自离开办公室,走到街上,揉揉酸倦的双目。

    有人叫她:quot;世贞。quot;她转过头去,看到旧同事王子恩。

    她有说不出的喜悦,像是一刹那回到烟火人间来,quot;子恩,你好吗。quot;熟络地把手臂圈进他臂弯,quot;一起吃饭去。quot;王子恩受宠若惊,他对她一向有好感,但又不致不自量力,去与阔少争女友,故一早知难而退。

    他没看错她,她没有一朝飞上枝头不认人的陋习。

    世贞感慨,王子恩才是单纯的好对象,与他在一起也许得一直做到五十五岁,不过只要相爱,又有何妨。他们到小馆子坐下。

    王子恩大胆地问:quot;快做童太太了吧。quot;

    quot;谁说的,你们就是喜欢听信谣言。quot;

    quot;童家虽不算巨富,但童保俊是唯一承继人,真是金龟婿,quot;王子恩笑道:quot;许多女子梦寐以求。quot;世贞并不怪他无礼,quot;但是,童保俊还有一个弟弟。quot;王子恩愕住,quot;你不知道?quot;世贞不笨,立刻知道这里头有文章,她若是问,王子恩一定卖关子,于是,她淡淡地模棱两可地说:quot;没有关系啦。quot;可是一颗心已经狂跳起来。

    果然,那王子恩忍不住,不服气地说:quot;怎么会,人人都知道童式辉智力有问题,终身不懂照顾自己。quot;世贞头顶上如被人浇了一冰水,冷入心脾。

    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她连忙放下茶杯。耳畔有嗡嗡声。

    王子恩说下去:quot;童太太带着幼子走遍全世界访求名医,可是一筹莫展,他终于成为童家的负累。quot;世贞抬起头来,轻轻说:quot;你好像知道得很多。quot;

    quot;我每到一间新工作任职,都把那家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好知道忌讳,这算是护身符,世贞,你说对不对?quot;

    quot;正确极了。quot;不知怎地,她就没有这种智慧。

    quot;世贞,怎到不说话?quot;世贞勉强笑了笑,quot;彷佛在说一个人是非似的。quot;王子恩不以为然,quot;据说自闭症是一种弱智,很多人都知道。quot;世贞无限怜悯,无比哀悼,过一刻她说:quot;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个重要约会。quot;王子恩讶异,quot;菜还没有上呢。quot;quot;改天再同你聊。quot;她站起来离去。

    在街上叫了一部车子,命司机往童家驶去。

    男仆认得她,开门请她进去。

    quot;王小姐,童太太出去了"quot;世贞一迳往后园找去,quot;式辉,式辉。quot;童式辉正在画画,一大幅画布,上边痛快淋漓地洒满了浓艳的颜色。

    听见有人叫他,转过头来,见到世贞,十分欢欣。

    世贞泪盈于睫。

    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与常人无异,只不过略为沉默,世贞还以为艺术家理应内向。

    她握住他的手,quot;你听到我说话吗?quot;童式辉笑,quot;多谢你来探访。quot;世贞松口气,用袖口抹一抹眼角,聪明伶俐的她竟没瞧出端倪。

    条件那样好的年轻人怎么会耽在画室里与鹦鹉为伴,世贞苦笑起来。

    她自顾自坐下。见桌上有果子酒,斟一大杯来喝。

    一只黑色的八哥忽然失声说:quot;阮小姐来了。quot;世贞转过头去轻轻说:quot;我不姓阮,我姓王。quot;随即发觉她竟然同一只鸟在说话,不禁诧异到极点,在这个特别的环境,她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劳累的她只觉得这是个歇脚的好地方,无论是障残儿与鸟类以致腊肠狗都不会伤害她。她走到一张竹榻上去躺下。

    一边还在教八哥说话:quot;是王小姐来了。quot;女仆进来微笑问:quot;王小姐在这里吃饭吗?quot;世贞吁出一口气,不幸她还要回到尘世间去做人,quot;不,我只能留一会儿。quot;

    quot;那么,我去做一碗饺子,王小姐喜欢素馅还是荤馅?quot;

    quot;我不吃素。quot;女佣人退下去。在这,与世无争,永远有新鲜丰盛的食物供应,这样生活,与许多有大树遮荫的人一样,无所谓才智能力,障残与否,实在并无太大分别,难怪她看不出来。

    谁会去挑战他们呢。

    不比穷家子女,一浪接一浪那样接受淘汰试,读书必须名列前茅,要不,就长得如花美貌,那样,才能战胜出身,出人头地,找到合理生活。

    一生不知要捱多少批斗:力争上游是不自量力,精打细算变为太工心计,保护自身即是自私自利,简直做什么错什么,被欺压得退往墙角,不外是因为无人撑腰。

    世贞记起雅慈说:quot;你若靠一份薪水过活,做得久是因为外头无人要,有新工辞职是被老板炒鱿鱼,永远听不见好话。quot;她深深叹息。

    童式辉讶异问:quot;你不高兴?quot;

    quot;不不,我很开心。quot;但愿她也可以学他,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吃过点心,世贞温柔地说:quot;改天再来看你。quot;童式辉微笑,露出雪白牙齿。

    世贞忍不住吻他的额头。

    回市区之后,她到书店去找资料,买了好几本关于自闭症的书籍。

    到了公司,只见人人伏案苦干,如一群工蜂般,埋头但发出嗡嗡声。

    世贞呆呆地看着同事,这是另一个世界。

    quot;王小姐,童先生到处找你。quot;世贞呵地一声,这才发觉她自己也属于这个蜂巢,天天营营役役为着挣一口饭吃。她定定神,推门进去。

    童保俊看到她,诧异地说:quot;你到什么地方去了?quot;quot;呃,去看一个老朋友。quot;

    quot;喝过酒?quot;

    quot;一杯。quot;他看着她,她精神有点恍惚,似有心事,正如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年轻貌美,但际遇欠佳,心事重重,忧郁的眼神叫他不住询问: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现在,这种眼神又回来了。

    quot;我有空,你若心烦,不如拿出来讲一讲。quot;世贞笑笑,quot;我没有什么难题。quot;quot;喝杯咖啡,坐下来,开始工作。quot;世贞低头说是。

    她越来越像他的徒儿、弟子、门生。

    她一日比一日尊重他、敬畏他,因为他是她的恩人。

    渐渐她已看不到他是何等英俊潇洒、慷慨大方,多么可惜,她只觉得他是严师,她是学生。好不煞风景的男女关系。

    一整个下午世贞都觉得疲倦,她嘴角尚余果子酒余香,她勉强地聚精会神,可是像学期尾的中学生,明天可以放暑假了,课室外有蝉鸣,无论如何听不见老师在说什么。

    quot;以后,中午不可喝酒。quot;世贞唯唯诺诺,眼皮彷佛抬不起来。

    熬到五点,她决定下班,同童保俊说:quot;我先走一步。quot;回家倒在床上,白色床褥像是变成一张绳网,结在棕榈树干上。不住摇晃,天花板上出现蓝天白云,耳畔有嬉笑声,海浪一个接一个激起芬芳的盐沫。世贞忽然明白,酒有特别成份,使人产生这样愉快的幻觉,而且效果持久。

    不过,那是完全无伤大雅的副作用,酒的用意本来如此,她准备高高兴兴做一个好梦。

    她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听见闹钟及电话铃声,有人对她轻轻说:quot;星期天不用起来。quot;可是,昨天明明是星期三。

    quot;从今以后,天天星期天。quot;多好,世贞又翻了一个身。

    可是,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会落在王世贞的头上。

    她张大眼睛,看到闹钟响个不停,一点不错,今日是星期四。

    已经晚了一小时,往日她八时正到公司,今日恐怕要九时才能抵达。

    忙什么呢,至多被人说王世贞已被宠坏。

    她打一个呵欠,伸伸懒腰。面孔碰到冷水,才清醒过来。

    哔,那是什么酒,真厉害,喝一点就飘飘欲仙,浑忘世间烦恼。

    她匆匆梳洗,取过公事包出门。

    司机站在车旁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世贞不喜摆架子,心中十分歉意,拉开车门,更加愕然,不禁喊出来:quot;童太太。quot;quot;世贞,上车来。quot;她也等了一小时吗,有何贵干?

    世贞拢拢头发上车去。司机把车驶走。

    童太太问:quot;公寓还住得舒服吗?quot;

    quot;很好,谢谢。quot;车厢归于静寂。

    过一会,童太太问:quot;你去看过式辉?quot;

    quot;是,我想,他或许需要朋友。quot;

    quot;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希望你可以常常去陪他说说话,聊聊天。quot;

    quot;我一定尽量抽空。quot;

    quot;我与你之间的约定,不必与任何人提起。quot;

    世贞微笑,quot;可是,保俊迟早会知道此事。quot;童太太不响,之后,她的语气转为凄酸,quot;他是一个健康的人,他哪里会明白式辉的苦处。quot;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家庭里的矛盾。

    世贞可以感觉到一个母亲的彷徨。

    她为童保俊说话:quot;保俊那样忙,还有什么时间顾及其他。quot;童太太忽然显得苍老憔悴,皱纹一下子显露,世贞不忍,别转了面孔。

    quot;世贞,式辉需要你这个朋友。quot;quot;我知道。quot;quot;那我下车了。quot;司机把车停下来。世贞抬头一看,正好是她办公室大厦。

    她心中忽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日忙夜忙,忙的是什么呢,她根本不想走进那幢建筑物。

    但随即她又提醒自己:王世贞,你莫折福,半年前团团转热锅上蚂蚁似找工作的情况已经忘了不成?

    她随口低声自言自语:quot;做了皇帝想做神仙……quot;讪笑起来。

    她走进办公室,时间还早。她开亮了灯,除下外套,这才发觉椅子上有人。

    quot;早,世贞。quot;世贞一怔,看着童保俊发呆。

    他仍然卷着袖子,脸色郑重,他说:quot;你知道了。quot;他的手,放在世贞买回来有关自闭症的资料书上。

    世贞点点头,略带讽刺地说:quot;大人,我可以坐下吗?quot;童保俊说话权威,永远似在审问谁似的。

    可是此刻他不与她计较。只是低下头难过的说:quot;以你这样冰雪聪明,见过他数次,要到今日才看出端倪,真不能置信。quot;是,世贞开头完全看不出来。

    原本她是极端敏感伶俐的一个人,一切风吹草动只需一瞄便知道就,又懂得不动声色,神色自若。这次走了眼。

    童保俊说:quot;不怪你,他外表实在与常人无异。quot;世贞不出声。

    quot;所以家母无论如何不愿死心,可是多年来遍寻名医,并无进展,现在,大家都成了专家。quot;世贞等他慢慢把整件事说出。

    他的声音为什么不住颤抖?这时,秘书不知就,推门进来找世贞,童保俊一见,立刻吆喝:quot;出去!quot;宛若晴天打了一个雷似。秘书吓得连忙掩门。

    他的语气又迅速恢复镇定,可是此刻世贞知道他内心非常激动,冷静只是伪装。

    quot;你对于一个人的脑部障碍知道多少?quot;世贞到这个时候才开口:quot;都在书里。quot;

    quot;接受我的劝告,你帮不了他,以后别再与他见面。quot;

    quot;你不想我见他,必有其他原因。quot;

    quot;就当它是一个小小请求,可否答允我?quot;quot;为什么?quot;

    quot;世贞,你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住问为什么:风那么大,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冰淇淋好吃,为什么。quot;世贞微笑,不知想地,她不愿干脆地说出她肯顺他的意思做。

    quot;相信我,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与我们,没有接触。quot;那不是真的,世贞心想,她不知多喜欢与他相处,她与他,完全有感情上的交流。

    quot;他只得几岁大的智力,他不懂乘数表,也始终没学会穿衣服。quot;世贞微笑,乘数表有什么用?

    又害怕脸上那吊儿郎当的表情会伤害到童保俊的自尊心,连忙收敛笑意。

    quot;而母亲却那样百般溺爱。quot;世贞同情他,quot;你精明能干,毋需照顾。quot;童保俊喃喃道:quot;我也是人。quot;差点没加一句quot;我也有弱小的心灵quot;。

    世贞忍笑忍得好辛苦。

    quot;不要再见童式辉。quot;quot;我明白。quot;童保俊似满意了,他拭去额角的汗。

    quot;世贞,我决定派你驻新加坡分公司。quot;世贞霍地站起来。

    quot;下星期出发。quot;世贞不相信他会如此独裁。

    quot;那是一个好地方,职位落在你身上,许多同事会不满。quot;quot;我并没有答应。quot;童保俊露出一丝微笑,quot;你会说好的。quot;世贞无比恼怒,可是知道她是童氏手下一枚棋子,除非辞工不干,与他脱离关系,否则总得任他编排,她低下了头。

    quot;世贞,那边的确需要你。quot;世贞愿意相信这是真话,那样她可以挽回一点自尊心。quot;世贞——quot;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忽然觉得不自然,混身僵硬,心有一丝悲哀,理智不能战胜本能,过一刻,她轻轻摔甩他的手。

    不是抗议,而是无法容忍。quot;不用收拾行李了,明早就走。quot;

    quot;有人接飞机吗?quot;

    quot;你放心。quot;世贞点点头,站起来出去做事。

    她心中对他的爱念些微些微地减退,渐渐蚕食,拜然发觉已经没有什么剩下来。

    她坐在自己房间发呆。秘书替她整理文件,一一装在盒子,quot;王小姐,这一格是磁碟,这里放公司印章。quot;

    quot;是你跟我去吗?quot;quot;不,是冰姬,她不知多高兴。quot;

    quot;为什么?quot;quot;新环境新同事,多刺激,说不定碰上谁,还有可能组织家庭呢。quot;是呀,说得对,一年前王世贞若遇到这样的机会,也一定雀跃,今日却无限踌躇,一定是被宠坏了。

    当下她说:quot;工夫做不来,当心一齐被老板踢出来,太早开心了。quot;

    quot;做得来才叫我们去,老板才不笨。quot;世贞约了雅慈见面。

    她到她的家去,那个地方她住过两年,不知怎地,却出乎意料地陌生。

    一进门,世贞不相信地方竟那样狭窄,小小客厅无转弯余地,杂物更多,一地歪斜的鞋子,发出轻微的霉味。

    雅慈斟出茶来,世贞对地无限依恋,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不过,见了面已经很高兴。她握住老友的手。quot;稀客。quot;quot;雅慈,你一点也没有老。quot;

    quot;啐,去你的,半年不见,我哪能刹时间老了?quot;世贞有点恍惚,才六个月?不是已经十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quot;你好吗,房间租出去没有?quot;quot;一早已经找到新房客。quot;世贞去推开那小小房间,睡房其实只有两张单人床位那样大,袖珍到极点,床贴窗放,另外只余空间搁一张小小书桌与椅子。

    世贞倚着门框,新房客喜欢米奇老鼠。到处都是他可爱笑脸。

    世贞转过头来。真是蜗居。

    雅慈问:quot;你有话同我说吗?quot;世贞拥抱她,quot;我只是来看你。quot;门匙一响,新房客回来了。

    是一个时髦的少女,一头头发染成棕色,看到世贞,客气地点头,又见到桌子上蛋糕,馋嘴地问:quot;可以分一块吗?quot;世贞告辞。

    小公寓坐三个人真有点困难。雅慈送她出去乘梯。

    回来时,看到同伴正在吃蛋糕。

    quot;这只蛋糕不便宜,你的朋友真阔绰,可是,quot;她停一停,quot;衣著名贵的她为什么满怀心事?quot;quot;因为,quot;雅慈说:quot;金钱买不到快乐。quot;

    quot;去你的!quot;世贞约了姐姐在外头吃饭。宇贞一早在那等。

    世贞叫了一桌名贵菜式,吴兆开十分高兴,大快朵颐。

    宇贞问:quot;你为什么不吃?quot;quot;我不饿。quot;她为他们挟菜。

    quot;你这次出差去多久?quot;

    quot;表现良好,守行为,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quot;宇贞骇笑,quot;你说得似进监房似的。quot;吴兆开满嘴是鲍鱼,quot;世贞,替我留意新加坡房地产价格。quot;世贞微笑,一时不知姐夫是几时发的财,竟想问津外国地产。

    呵格格不入了。

    世贞递上一只小锦囊,quot;孩子一岁生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quot;宇贞连忙接过,quot;唷,又吃又拿,不好意思。quot;不然,怎么会有亲戚,一味护着荷包,谁来睬你。

    世贞与他们话别后踯躅回家。

    招云台附近有一条小径。是缓步跑的好地方,世贞站在那半晌,同自己说:quot;明儿乖乖上飞机吧。quot;有人在她身后说:quot;小姐,夜了,回去休息可好。quot;一转身,见是童保俊,世贞不禁苦笑。

    他那身西装是何等熨贴顺眼,对她照顾又无微不至,短短时日,将她身份提升到今日地步。世贞叹口气,伸出手去。童保俊握住她的手。

    回到家,一打开门,只觉宽敞通风,整个海港景色就在眼内,的确,山上就是山上。

    童保俊说:quot;家具仍然没买齐。quot;世贞笑,quot;你以为维持家具少是那么容易的事?quot;童保俊点点头,quot;这次回来,我们可以结婚了。quot;他一直提着结婚,世贞相信他渴望结婚,并且希望看到长得像他的子女,最好三四名之多,在他身边左右跑来跑去,那种不甚聪明,但是非常可爱活泼的小孩子。

    她也相信他会卷起袖子,没有架子地帮保姆打理幼婴,但是,她温和地说:quot;老把结婚挂在嘴边简直不是办法。quot;童保俊不出声。

    他也觉得不对,只能讪笑。

    quot;祝我好运。quot;清晨,他没有来送她。

    世贞不是起不了身,但是嘴巴老像张不开来,胃似塞住一块海绵。

    她被逼出差。

    到了彼岸,有人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王世贞小姐。

    世贞一看,知道是接她的人。她把行李交给那人,跟着他走。

    上丁车,她忽然觉得累,不禁盹着了。

    仍有些微感觉,知道她还在车上,噫,没理由,那么久了。还没到,照说最多二十分钟车程。

    她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车窗外去,一眼便看到那著名的莱佛士像,没错,车子仍在行驶。她又闭上双目。

    再恢复知觉之际,只觉置身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并且有少女嬉笑声。

    世贞觉得心旷神怡,鼻端有嫩草香,她睁开双目,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

    quot;王小姐醒来了。quot;世贞讶异,quot;你是谁?quot;quot;我是这的管家。quot;quot;这又是什么地方?quot;

    quot;这是童宅呀。quot;世贞连忙坐起来,四处观望,车子已经驶进一间屋子的庭院,四周围树影婆娑,一株大红花近在咫尺,世贞忍不住摘下一朵,别在胸前。

    quot;冰姬到了没有?quot;年轻的管家搔搔头,quot;没听说有这个人。quot;世贞下车来,双足踏上如茵绿草,忽然一只小狗飞奔过来,在她脚下打转。

    quot;热狗!quot;一人一犬已是老朋友,世贞抬头惊喜地叫:quot;式辉,式辉,你在这吗?quot;她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上错了车,被童太太接了来,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两只鹦哥翩翩飞来,轻盈地停在世贞的肩膀上。

    不知怎地,世贞欢喜得笑不拢嘴。

    quot;王小姐请过来喝杯茶。quot;童家的冰茶用高杯子盛着,杯边有新鲜薄荷叶子,世贞取过放在嘴细嚼。quot;式辉,式辉。quot;她一路找了过去。

    童式辉在露天泳池,他冒出头来,朝世贞招手。

    褐色的身型又迅速隐没在绿波中。

    世贞脱下鞋子,quot;式辉。quot;这是他们俩第二次在泳池邂逅。

    她蹲到泳池边。水波,竟式辉不知在什么地方。

    忽然之间,一只手自水里伸出来,轻轻一扯,把世贞拉入水里。

    照说,连人带衣掉进池中一定非常尴尬。

    可是没有,忽然之间,她似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她矫若游龙,迅速脱下外套及裙子,畅快地游至池面,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她主动。

    童式辉在池边等她,露齿而笑。

    世贞游得兴起,索性再游了七个八个塘,她在太阳底下有点晕眩。

    童式辉伸出手来,把她拉上岸,接着,用毛巾浴衣里住她。

    他懂得照顾人,旁人低估了他。他斟一杯酒给世贞。

    世贞笑,quot;这就是上次那只酒吗,喝一点,醉足三天三夜。quot;但是她已经醉了,自上车该刹那起,便浑忘人世间烦恼,心中充满欢愉。

    世贞索性拿起酒杯,喝一大口。

    她由衷地对童式辉说:quot;看到你真高兴。quot;那只八哥在一旁说:quot;阮小姐来了。quot;

    世贞转过头去笑道:quot;我是王小姐。quot;可是,人又怎么会怀疑一只鸟呢。

    一个女佣走进来,一时口快,说:quot;阮小姐,你的无线电话不住响,我已替你关掉。quot;世贞这次没有出声更正,到此际她才知道的确有一位阮小姐。

    她轻轻抬起头来,quot;你叫我什么?quot;那女佣赔笑,quot;王小姐呀。quot;quot;不,刚才你叫我什么?quot;女佣十分肯定地说:quot;当然是王小姐罗。quot;说完,她放下一大篮水果,退出去。世贞怀疑自己听错了,呵,疑心生暗魅,在这样的乐园,还担心什么?

    她取起一只石榴,用力掰开两半,给童式辉一半。

    童式辉笑了,世贞坐过去。

    她说:quot;来,把你的一生告诉我。quot;童式辉凝视世贞,重复她的话:quot;我,一生。quot;quot;是,告诉我,你最爱是谁,平日做些什么,为何我每到一个地方,你便跟到那。quot;童式辉握住她手,放在脸边,笑而不语,像是天机不可泄漏。

    童式辉轻轻叫她:quot;阮,阮。quot;王世贞忽然醒了。

    她再也没有怀疑,这的确有过一位阮小姐,她站起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好像阮小姐仍然随时会得走出来似的。渐渐好奇心笼罩了她的心思。

    quot;告诉我,式辉,阮叫什么名字。quot;童式辉收敛笑意,定起神来,这时,世贞才发觉他的眼珠褪了色,神情呆木,有点似一个失意人。

    他努力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像是扫了兴,站起来,一声不响回房去。

    那半边石榴落在地上,滚到一边。

    世贞把喝剩的半瓶酒揣到怀中,走到门口,管家急急迎上来。

    quot;王小姐,去何处?quot;quot;请送我返酒店,我有事要做。quot;quot;王小姐不是住这吗?quot;quot;不,我来办公,怎么可以渡假。quot;她自顾自走到门口,一身湿衣服,披着毛巾俗衣,这样子若被童保俊看见,不一顿臭骂才怪。

    管家只得叫来司机送她出去。一进酒店就看见冰姬在大堂等她。

    quot;王小姐,童先生一直找你。quot;把手提电话递过来,那边童保俊非常焦急地间:quot;你到哪里去了?quot;quot;啊交通意外。quot;quot;为什么不开着电话?quot;

    quot;放在手提行李里一时忘记取出。quot;

    quot;世贞,你听着,有一批纸,本来三日后可以运抵,此刻船被绿色和平组织在日本海扣住,动弹不得,你得设法给我找一批新纸,我等着加工出货。quot;世贞吓出一身冷汗,quot;如此窘逼,何处去找?quot;quot;冰姬会帮你。quot;

    quot;啐,两个女子,难道赤膊上阵乎。quot;

    quot;我的意思是,冰姬手上有我们星马菲朋友的名单,求他们先让一些存货出来。quot;quot;嘘,开口求人难。quot;quot;拜托,小姐,试一试。quot;

    quot;看看运气如何了。quot;

    quot;我真不明白小小一只汽船如何会拦得住大货柜船。quot;

    世贞叹口气,quot;用的是人道主义。quot;童保俊忽然说:quot;我想念你。quot;

    世贞微笑,quot;又想结婚?quot;quot;你在酒店住几夭,公寓打点妥当,才搬过去。quot;

    quot;遵命。quot;世贞真没闲着,她与秘书开始奔波,晚上,留意电视新闻,在国际网络看到环保组织把汽船用铁链锁在大船身上,坚决不肯退让,海浪汹涌,环境恶劣。

    冰姬说:quot;看,也是拚了老命来干的。quot;世贞觉得这件事里有个教训,quot;这往往是纠缠需付出的代价。quot;冰姬笑,quot;王小姐好似在说男女关系。quot;世贞否认:quot;不,我说的是任何人际关系。quot;四十八小时内,她们已经借到大部份存货,因不惜代价工本,故此不算辛苦。

    两人笑着叹息,quot;有钱可使鬼推磨。quot;quot;世道难行钱作马。quot;第二天,她忙着搬家,一边又得照顾公司事,忙出一额头包。

    宠坏了,其实公寓连茶杯纸巾都已置好,还是觉得辛苦,衣物都堆在一角不愿收拾。她在一叠纸上写一个阮字。

    冰姬看到,quot;唉呀,这提醒了我,吉隆坡阮氏纸厂。quot;世贞说:quot;还不去联络。quot;

    quot;是是是。quot;半晌,她过来说:quot;有一位王先生想与你说话。quot;世贞纳罕,quot;是谁呢?quot;quot;他说他叫王子恩。quot;世贞非常高兴,即时取过电话,像遇到亲人那样说:quot;子恩,你怎么会在这里。quot;quot;人生何处不相逢。quot;他也相当兴奋。

    quot;出来聚一聚。quot;

    quot;小姐,我在吉隆坡,开车要半日。quot;quot;我有事求你,我北上看你。quot;

    quot;不敢当,你说的事,我马上可以答应,还是由我南下的好。quot;

    quot;你本周末有空?quot;

    quot;不,我挂上电话立刻动身。quot;世贞为他的热诚感动,quot;好,我等你。quot;

    王子恩到了比想像中的快。

    他见到世贞开心得呵呵大笑,过来把她当兄弟似熊抱。

    他胖了,人也豁达活泼起来,热带水土适合他,少了从前那种都会男性过份精明的琐碎浮滑感觉。quot;你气色真好。quot;世贞由衷的说。

    quot;你却瘦了。quot;quot;唉,听差办事,叫我东凑西借,压力挺大。quot;王子恩诧异,quot;我一直以为你是童某情人,不用办事。quot;世贞默然。

    quot;同姓三分亲,你可别怪我。quot;quot;以熟卖熟至讨厌。quot;

    quot;我先与你谈公事。quot;他手上有童氏要的纸,即刻付运,七日可抵目的地。

    见世贞只得一个手下,王子恩说:quot;叫他多派几个兵来。quot;

    quot;人一多,我好比落地生根,更加回不去。quot;王子恩奇道:quot;还回去作甚,到处是家,处处是家。quot;世贞十分欣赏这句话,她一向小觑了此人,只因为他也是个打工仔。

    quot;说一说,你怎么会来到南洋。quot;

    quot;我是真才实料应征来的,共廿二人应考,只录取我一人。quot;

    quot;好家伙。quot;他也颇自豪,quot;此刻乐不思蜀了。quot;

    quot;公司对你好?quot;他点点头。

    quot;前途如何?quot;他十分坦白,quot;老板独生女儿追求我。quot;

    quot;唷,肃然起敬。quot;王子恩有点腼腆,随即怅惘起来。

    quot;又怎么了,少爷。quot;他冲口而出:quot;世贞,她若是你这般人才,我早已入赘阮家。quot;世贞看住他,轻轻说:quot;我有什么好。quot;

    quot;我只知道,与你有说不尽的话,时刻笑个不停。quot;

    quot;凡是他乡遇故知都会这样啦。quot;他搔着头,忽然看到桌上有一只水晶瓶子,quot;咦,有酒,快取杯子来。quot;

    quot;子恩,这酒喝不得。quot;王子恩笑问:quot;难道有蒙汗药?quot;

    quot;子恩,你地头熟一点,代我取去验一验。quot;quot;哔,你从哪家黑店得来这样可疑的东西?quot;世贞不语。

    quot;单身女子在外,事事当心。quot;他把瓶子放进一只袋中,quot;一起吃晚饭吧。quot;冰姬进来,quot;王小姐,我还有些后期工作需要处理。quot;世贞颔首,quot;回去升你。quot;quot;谢谢王小姐。quot;王子恩打量着她,quot;童保俊终究也给你职权。quot;何止,否则,王世贞怎么会心服口服。他给她看阮氏女的照片。

    那位小姐不失秀丽,但明显地不会打扮,体态嫌重,手饰工不好,看上去庸俗。quot;怎么样?quot;quot;爱你就行了。quot;

    quot;这是什么话。quot;

    quot;肺腑之言,娶妻娶德,你看都会女性,虚荣的多,你猎她们,她们猎富翁,收入全搁身上,打扮得做鱼饵,专等机会,会吃会穿能说会道有个鬼用。quot;

    quot;这是夫子自道?quot;

    quot;简直不打自招,见你是兄弟,才大牺牲披露真相。quot;

    quot;你一片苦心,想我息了绮思。quot;

    quot;子恩,大好江山等者你去当现成的驸马。quot;

    quot;你这样说,我会考虑考虑。quot;quot;姓阮,应是江南人士。quot;

    quot;以前童氏有一位阮小姐,却是粤人。quot;世贞一听,忽然沉默,她的心也静了下来,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过一刻她问:quot;叫什么名字?quot;quot;谁叫什么名字?quot;

    quot;那位阮小姐。quot;quot;阮庆方。quot;

    quot;不,不是你的阮小姐,是从前童氏的阮小姐。quot;

    quot;呵,我到今日还记得,她的名字颇为特别,她叫阮祝捷。quot;

    quot;长得漂亮吗?quot;

    quot;你们女孩子都喜欢问这个问题,无论人家才高八斗抑或温柔娴淑,总爱问:人漂亮吗?quot;

    quot;你还没回答。quot;

    quot;回家找一找,或许还有她的照片,你知道,公司春茗合照之类。quot;

    quot;是否美女?quot;世贞追问。quot;品貌相当出众。quot;quot;后来呢?quot;

    quot;才做一年就离了职。quot;

    quot;下落呢?quot;王子恩搔搔头皮,quot;那就不清楚了。quot;世贞不语。

    quot;怎么,扫了你的兴?quot;世贞有心事,只管摇摇头。

    quot;我送你回去。quot;quot;子恩,谢谢你帮忙。quot;

    quot;举手之劳,何足挂齿。quot;但,看得出是真的关心她,这一份情谊,用在婚姻上,起码可以维持十年八载。

    他忽然问:quot;如果我不穷,可否得到你的青睐?quot;

    quot;你当然不穷,子恩,要人有人,要才有才。quot;这是真的。

    quot;可惜资质普通些。quot;十分有自知之明。他告辞去了。

    第二天,冰姬向童氏详细汇报最新运作情况。

    世贞同她说:quot;把线路搭往公司人事部。quot;quot;那档案有密码,进不去。quot;quot;向总管要密码,说我要查档案。quot;半晌,冰姬抬起头说:quot;罗先生说:他可以代我们寻有关资料。quot;quot;我要查阅,无固定目的。quot;quot;他说不大方便。quot;罗某人态度完全正确。

    可是她看见冰姬在微笑。

    quot;陈,quot;世贞间:quot;你有什么鬼主意?quot;

    quot;人事部有我好友。quot;世贞也忍不住笑了,quot;是有为青年吧。quot;

    quot;当然是一个有所求的异性。quot;

    quot;我也不是漫无目的,我想找一个人的履历及照片。quot;

    quot;叫什么名字?quot;quot;叫阮祝捷。quot;

    quot;名字这样别致,当不难找,我即时帮你联络。quot;

    那个男生反应十分热烈,急于利用职权讨好心仪的女性,大开方便之门,把资料一五一十送上。

    quot;有了,在这里。quot;打印机把资料打出来。

    世贞头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照片,她吓了一跳,骤眼看,她还以为是自己。

    小小护照片拍得很普通,但是看得出阮祝捷有双含笑的大眼睛。

    是这一点像吗?不不,还有那稍带倔强的神情与那固执的嘴角。

    世贞怔怔地读起资料来。

    quot;阮祝捷,女,廿五岁,华南理工商业管理系毕业生,本年九月录取为营业部见习生……quot;世贞转过头来,quot;你可记得此人?quot;冰姬摇摇头,quot;王小姐,我只比你早三个月进来。quot;那意思是,阮离职已有一年左右。

    资料上这样说:quot;于翌年十月以私人理由辞职。quot;这个阮祝捷,就是童式辉鹦鹉口中的阮小姐吗?电话铃响了,冰姬去听。

    开头很冷淡,随即专注起来,quot;嗯嗯,有这样的事。quot;又讲了一会,才放下电话。

    世贞像家长似的问:quot;那是谁?quot;quot;就是人事部那朋友,亲自补了一个电话来。quot;

    quot;有更新消息?quot;冰姬讪讪的,不欲开口。

    quot;怕什么,说给我听。quot;冰姬犹疑再三,终于开口:quot;说是与童先生约会过。quot;她口中的童先生,自然是童保俊。

    世贞一笑,quot;放心,我不会介意,人人过去都有一两段。quot;quot;是,那我去做事。quot;

    世贞的疑心渐渐凝聚,像蔚蓝天空,本无一物,先是一丝白气,慢慢变成一团,越来越大,终于凝成一大块堆堆云,随时行雷闪电,下起大雨来。

    她拨电话给王子恩。

    quot;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阮祝捷曾与童保俊约会?quot;

    quot;那不是变成讲是非吗?quot;世贞没好气,quot;闲谈不讲是非,讲文学抑或科学?quot;

    quot;由我嘴巴说出来,好似酸溜溜。quot;quot;那阮小姐为什么离职?quot;

    quot;好像是另有高就吧。quot;quot;你知得不少,不如从实招来。quot;

    quot;不,我知得不多,世贞,过去的事,追究来做什么。quot;

    quot;可以从中学习。quot;quot;每个人遭遇不同,无从学起。quot;

    quot;到底是怎么一回事?quot;王子恩沉默一会儿,终于说:quot;他们很快分手,据说,她非常失落,一蹶不振。quot;quot;人呢?quot;

    quot;大城市,一个独身女子,茫茫人海,很快消失,无人关心。quot;世贞打了一个冷颤。

    quot;你若放弃,一下子变成马路上被车辗毙的小动物尸体,最终化成一个路障,下场大雨,消失无踪。quot;多可怕。

    quot;童保俊没有好好照顾她?quot;quot;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照顾她一生一世。quot;quot;他爱她吗?quot;quot;小姐,我不可能知道。quot;语气有点揶揄。

    世贞长叹一声。童保俊也有不得已之处吧。

    她问:quot;对了,那瓶酒化验出来没有?quot;

    quot;一有结果,我立刻通知你。quot;世贞刚想说再见,王子恩另外辟了新话题。

    quot;我对庆芳,开始从新估计。quot;

    quot;那是好事。quot;quot;真想重头教她穿衣服打扮。quot;

    quot;不可,外表是小事,一个好妻子,无论穿衣品味如何,仍是好妻子。quot;王子恩恍然大悟,quot;世贞,你有无比智慧。quot;

    世贞笑说:quot;你一点即明,才真正聪明。quot;他沉默半晌,唔一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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