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虽在病中,思维却保持清醒,已经分手,还想知道更多,董昕真正食古不化,于是程真略略露出三分茫然,quot;孙太太对你那幢房子有不满之处?quot;
董昕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程真,quot;有人看见你俩见面会晤。quot;
quot;孙太太来请教我种玫瑰之道,我只得把我们的园丁介绍她。quot;
quot;不是她,是他。quot;
quot;园丁哲利?他一向是定期十天来一次的。quot;
说到这里,程真已忍不住露出笑意。
董昕凌厉地看着她,quot;好,我只当没听过谣言,我的律师说,如果我彻查,且找到证据,我的财产不必。quot;分你一半。quot;
程真终于忍不住,quot;董昕,你省省吧,开口闭口你的身家,你有多少钱,你尽管自己留着傍身吧,这上下我靠女婿女儿,也足够吃一辈于,别忘记我还有一双手,快走,好让我耳根清静。quot;
董昕无言,转身就走。
程真这才发觉他瘦了不少,气色欠佳。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到后来,总是斗讲世上最难听的话,使对方经历人间至大的难堪。
所以,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
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quot;好吗?quot;一年一次已经足够。
程真落下泪来。
取过镜子一看,病榻中的她十分枯干黄瘦,这副样子,只配见她不爱的人,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什么顾忌都没有。
她歪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看见有人背窗而立,穿深色西服,程真咳嗽一声,那人转过身来。
程真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人诧异问:quot;你在等一个人?quot;
程真点点头。
quot;我是你的主任医生史密夫。quot;
quot;你好,医生。quot;
quot;那人,他没有来?quot;他替她做检查。
quot;没有,医生。quot;
quot;没问题,康复后你会找到更多新朋友。quot;
quot;我也这样想,医生。quot;
quot;我的忠告是,天气寒冷时,最好躲在室内,以免细菌乘体弱入侵。quot;
quot;是的,医生。quot;
他拿起葡萄糖瓶子,quot;这种饮品,出院再喝。quot;
程真无奈苦笑。
她住了四天就出院了。
程功与小川一起照顾她。
这使她很得意,quot;看,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一双好子女。quot;
各有前因莫羡人。
回到家中,看到一式一样的考究花篮排开共有五只,quot;谁送的?quot;去看卡片,见写着袁小琤三字。
她没有忘记她,天天致送敬意。
另外,书桌上一大叠信件及传真待复,有事弟子服其劳,程功与小川把信读给她听,然后,由她口述,他们记录。
孩子们照顾了她大半个月,一日,她决定上街,小川立刻说:quot;我来开车。quot;呵已经考到驾驶执照,真是一日千里。
在车上,程真问:quot;妈妈好吗?quot;
quot;好多了,她问候你。quot;
quot;多拍点照片给她看。quot;
quot;这边冲晒照片好不昂贵。quot;
quot;小意思耳,务必使令堂大人老怀大慰。quot;
到了目的地,赵小川才知道阿姨是去签名离婚。
他黯然,可是却没发觉阿姨有什么不愉快神色。
小川想,成年人控制情绪的工夫真是神乎其技。
只见阿姨听律师讲解了几句,她连手套都没有脱下,握着笔,签下名去,结束了婚姻合约。
小川看到阿姨忽然笑了,似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偕她离去。
在电梯大堂,他们碰到了两位女士。
其中一位,是袁小琤。
程真一怔,袁小琤亦感意外。
程真立刻作出反应,quot;谢谢你的花篮。quot;
袁小琤面色平和:quot;不成敬意,你的身体大好了吧?quot;
quot;痊愈了,谢谢孙太太问候。quot;
袁小琤忽然说:quot;我已经不是孙太太了,我已与毓川离婚。quot;
程真不觉得意外,只是唯唯诺诺。
这时,又是赵小川这懂事的孩子前来解围,quot;阿姨,电梯到了。quot;
他帮她穿上大衣。
这些日子,少了小川,还真不晓得怎么办。
程真向袁小琤道别。
回家的时候,程真叫小川开车到山顶去兜一个圈子,看到董昕起初盖的房子竖起出售的牌子。
袁小琤只住了几个月时间。
因为时间短,一切恍惚,更不真实。
车子调头,回到家中。
私家路上,停着一辆红色小跑车。
程真意外,这是谁?
只见小川马上飞红了脸,程真心中有数。
小川迎上去,一个少女下车,二人随即喁喁细语。
程真喜见小川投入新环境新人事,她独自开门进屋。
片刻小川进来说:quot;阿姨,我出去一下。quot;
quot;玩得高兴点。quot;
小川忽然说:quot;阿姨,你自己当心。quot;似有第六感。
程真笑,quot;我知道了。quot;
小川又加一句,quot;不要开门。quot;
quot;你倒像我的长辈,去去去。quot;
两个年轻人结伴出去了,程真独自在家。
电话铃响了,她跑去听,喂了半晌,那一头无人出声,程真连忙挂断,她嘀咕全世界都有这种讨厌的无头电话。
坐下,打开画报,看不到两页,有人按门铃。
程真一凛。
一张望,发觉门外站着的是袁小琤,她穿着紫红色套装,打扮整齐,面色正常。
程真耳畔忽然传来小川的警告:小心,还有,不要开门。
十分钟前那个无头电话,是她打来的吧,她要查实程真在家。
程真正在犹疑,袁小琤已经发话:quot;程真,你在家吗?请开门,我坐一会儿就走。quot;
程真避无可避,花园洋房四面临空,无论自哪一扇窗都可以看到屋里有人。
程真硬着头皮去打开大门,被迫含笑道:quot;什么风把你吹来?quot;
quot;你,一个人在家?quot;
程真但然道:quot;是,我一个人。quot;
袁小琤进来坐下。
程真问:quot;房子卖出没有?quot;
quot;看的人不少,出价的人不多,卖东西,就是这点讨厌。quot;
程真笑了,戒备之心不由得减少三分。
quot;不管了,quot;袁小琤讲下去,quot;交给房屋经纪处理。quot;
没想到一幢簇新洋房短短数月间两易其主。
程真并没有斟出饮品,只希望袁小琤快点走,她不是怕她,而是实在没有话题。
她坐在比较远的一张安乐椅上。
袁小琤说:quot;听讲你同董则师分手了。quot;
quot;不必听讲,你问我,我也会告诉你。quot;
quot;所以,房子的风水不好。quot;
程真笑,quot;是吗,在外国长大及受教育的你相信这一套?quot;
袁小琤无奈,quot;找个借口推卸责任,是人之常情。quot;
说得真好。
可是她接着问:quot;有见过毓川吗?quot;
程真不动声色,quot;许久没见。quot;
quot;多久是许久?quot;
程真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思索一会儿,quot;我已经想不起来了。quot;
袁小琤笑笑,quot;一般人都觉得孙毓川这个人十分完美。quot;
程真不置可否,她越来越不自在。
quot;可是,朝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quot;
程真敷衍地答:quot;我们也还不是一样。quot;
quot;你觉得毓川有什么好处?quot;
程真站起来,quot;咦,有车声。quot;
她走到大门边,可是袁小琤比她更快,迅速挡在门前。
quot;你听错了,quot;她语气惆怅,quot;这上下,谁会来找我们。quot;
程真至此不得不说:quot;我有事要出去。quot;
袁小琤转过头来,诧异地说:quot;再坐一会儿嘛,这么急,去哪里?quot;
她的语气有点怪,好似程真坐在她家里,她是主人。
程真看着她,quot;孙太太,我要出去。quot;
袁小琤用手掩着脸,quot;我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孙大太了。quot;
程真同情心油然而生,quot;那么,你又何必再关心孙毓川何时何日见过何人。quot;
她缓缓放下双手,似有顿悟。
quot;他已经同你没有相干,抓紧过去的人,没有将来。quot;
quot;我就是为着将来,才与他分手。quot;
quot;那么忘记过去。quot;
袁小琤渐渐镇定,quot;你说得很正确。quot;
她又坐下来。
这次,真的有车子由远而近,停在门前。
程真松一口气。
quot;有车子来了。quot;
她再一次走过大门,这次,袁小琤没有挡住去路。
程真拉开门,门外是赵小川。
小川一见袁女士,立刻使一个眼色,大声道:quot;阿姨,大家都等你一个人,急了,叫我来接你。quot;
程真说:quot;我马上来。quot;
袁小琤点点头,quot;那我告辞了。quot;
赵小川连忙说:quot;招呼不周到。quot;
他把大门敞开,硬是送走了这位不受欢迎的袁女士。
程真笑,quot;你很有办法呀。quot;
小川沉默一会儿才说:quot;在家我最擅长应付上门来的债主。quot;
程真说:quot;幸亏你赶回来。quot;
quot;我叮嘱过叫你别开门。quot;
quot;她知道我在家。quot;
quot;你可以召警求助。quot;
quot;这不大好,总得给人留个面子。quot;
quot;阿姨,你最好搬个家。quot;
程真笑,quot;我最怕听这两个字,你看我,已经囤积了这么些东西,怎么搬得动。quot;
quot;阿姨,我们出去喝杯茶。quot;
程真知道这是小川想她散散心。
他驾驶,她看风景,还未下山,小川便说:quot;阿姨,有人尾随我们。quot;
程真转过头去一看,发觉尾随他们的正是袁小琤,她把车子驶得紧贴,随时会碰撞。
小川很镇定,把手提无线电话交给程真,quot;拨给警察。quot;
程真还在犹疑。
赵小川踩油门,车子增速,可是身后车子如影附形般追上来,车头且接触到他们的车尾。
赵小川忍不住,抢过电话拨九一一紧急线。
到了山脚,两部车子被警车截停。
程真立刻跳下车,她忍不住想斥责袁小琤。
可是后边的车门打开,被警方请下车来的女司机却是一位洋女。
不错,她一身穿着红色套装,但却棕发碧眼,程真看错人了。
小川检查车身,发觉左方车尾灯已被撞烂,对方满嘴酒气,已遭警方检控。
一位女警察来说:quot;她承认醉酒驾驶。quot;
那位女士伏在车身上痛哭。
女警说:quot;她抱怨有人抛弃她。quot;
登记完毕,程真他们离去。
但是,程真可以发誓,她适才在倒后镜中看见的,明明是柳眉倒竖的袁小琤。
疑心生暗魅。
程真心绪又恍惚起来。
quot;……记住。quot;
程真问小川:quot;你说什么?quot;
quot;再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开车门,立刻报警求助。quot;
别太担心。quot;
quot;阿姨,你太不懂照顾自己,叫我焦虑。quot;
quot;你关怀我,当然这样想,在我敌人眼中,我却是一名老妖精。quot;程真无限感慨。
小川边笑边摇头。
quot;小川,可喜欢这里?quot;
小川由衷点头,quot;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地方,人情、风景、水土,无一不美。quot;
quot;女孩子尤其是。quot;程真替他补上一句。
小川腼腆。
quot;那么,留下来吧。quot;程真感喟地说。
quot;咦,阿姨,你呢?quot;
quot;我想回去。quot;
小川不语。
quot;你们大可以落地生根,重头再来,我却恋恋过往,不能自己。quot;
小川忽然问:quot;主要是因为董则师吧?quot;
quot;是我令他失望,我不是持家好手。quot;
小川说:quot;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志趣相投
程真笑起来,quot;过十年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会比较明白。quot;
那一夜,程真一个梦接住另一个,清晨醒来时只得四点半。
有工作的时候她从来不做梦,累得一倒在床上,脑筋完全休息,现在想起来,不知多好。
她不是闲不下来,但此刻不是时候,现在唯一可以医好她的,不过是一份忙碌的工作。
她叹口气,拨电话给刘群。
刘群真好,二十四小时都维持清醒。
quot;刘群,工作如何?quot;
quot;同事走的走,死的死,七零八落,身为编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分不堪。quot;
quot;为什么不训练新人?quot;
quot;从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才发觉这一行的人才可遇不可求,不是在大学文学系可以随时找得到,换句话说,干文艺工作还须天分,不是会写字会画版便胜任有条。quot;
程真笑,quot;你总得试一试。quot;
quot;怎么不试,几乎握住他们的手教他们写。quot;
quot;要随年轻人自由发挥。quot;
刘群叹口气,quot;你回来看看就明白了,事非经过不知难。quot;
quot;我这就回来。quot;
quot;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quot;
quot;我回来帮你。quot;
quot;此刻报馆的路线、方向、立场,都与从前略有修改,你可以适应吗?quot;
quot;我需要一份刻苦耐劳的工作。quot;
quot;到我处来做家务助理吧,程真,今日做记者不比往日,文字要较从前收敛,措辞转弯抹角,观点模棱两可,你受得了吗?quot;
quot;刘群,quot;程真讶异,quot;受不了的好像是你。quot;
quot;是,我也决定退休。quot;
quot;什么,quot;程真大吃一惊,quot;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岗位上。quot;
quot;不,我已预备退下来写回忆录。quot;
quot;你要到哪里去?quot;
quot;新加坡。quot;蕉林椰雨,好地方。
quot;几时?quot;程真怔怔地问。
quot;快了。quot;
quot;那我怎么办?quot;
刘群忽然狰狞地笑,quot;你像所有忘恩负义的人一样,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quot;
quot;新闻界真的打算大撤退吗?quot;
quot;才怪,许多人磨拳擦掌预迎接新纪元,程真,人各有志,你我老了迂腐了,有包袱,想不开,故不得不退下来。quot;
程真黯然,quot;是,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有人见风驶柁,如鱼得水。quot;
quot;连我都说混不下去,就有点艰难了。quot;
quot;刘群,你过来,我照顾你。quot;程真豪情大发。
quot;呸!你以为我是赵小川?一笔学费,两套衣服好过一年,你想养活我?要掘多儿个金矿,否则当心你整家都应付不了。quot;
程真微弱抗议,quot;我是好心。quot;
quot;听说小川生活得不错?quot;
quot;年轻人,什么地方都看得到风景。quot;
quot;你呢?quot;
quot;同董昕分手后情绪低落,毫无寄托,白天像做梦,晚间似游魂,情况不妙。quot;
quot;怪不得想回来投身工作。quot;
quot;我真怀念打开报纸,看到自己的专栏登在头条上的兴奋感觉。quot;
刘群忽然说:quot;这话是不是你带头讲的?太好的事永远不会大长。quot;
quot;是,是我。quot;
刘群叹口气,quot;我们已经够幸运,我从事本行已有二十年,已经够好够长。quot;
说完之后,她静静挂了电话。
程真情绪更加低落。
天亮了,走到窗口一看,发觉是个大雾天。
船只纷纷响起号角,此起彼落,闷纳地呜呜,似迷路的孩童呜咽。
程真站在窗前良久。
忽然看到雾中冒出一张面孔来。
程功!程真露出笑容,这是她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她连忙去开门。
门一打开,却不见人,程真摹然吃惊,怎么,又看错了?精神真恍惚到这种地步?
quot;妈妈,quot;程功的面孔又自雾中出现,quot;你昨天忘记取信。quot;
程功到屋里,脱了外套,开始做早餐。
quot;小川还在睡?quot;
quot;别吵他,每天晚上写功课到深夜。quot;
程功笑,quot;又一个忍辱负重、有扬眉吐气情意结的华人学生,外国同学老是不明我们何以拼死命苦读,叫赵小川去现身说法至好不过。quot;
quot;你今日来是为了小川?quot;
quot;不,quot;程功斟咖啡给母亲,quot;小川说有人骚扰你,要不要搬家避一避?quot;
程真半晌答:quot;要找,一定找得到我。quot;
没想到程功十分了解,quot;是呀,搬了也找得到,为何不搬?quot;语带双关。
程真黯然,quot;很久没见到他了。quot;
quot;多久?quot;
quot;我不复记忆。quot;
quot;圣约翰一行之后可有见过?quot;
quot;那是最后一次?quot;
程功意外,quot;那么久没见面!quot;
程真黯然,quot;所以,此事已告结束。quot;
程功不出声,可见她同意此说。
程功抬起头,想了想,quot;无论何等样结局,都比结婚好。quot;
程功讶异,quot;连你都这么想,你不日可是要结婚的呀?quot;
程功笑,quot;婚姻生活十分适合我,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只要达到目的,我会心甘情愿牺牲妥协,别人不会那样委屈。quot;
程功是少数对生活全然没有幻想没有憧憬的少女。
她说下去:quot;我已开始与汤姆谈论婚礼细则,像草拟合同一样,十分烦琐,我几次三番不耐烦,可是不讲清楚,只怕日后吃亏,故不嫌其烦,事事列得一清二楚,许多女子在婚前只说:我希望他对我好,什么叫做好?日后必定产生矛盾,不如列出条件:一年家用千万谓之好,唯命是从方算最好之类……quot;程功咕咕笑。
quot;你们是相爱的吧?quot;
程功郑重声明:quot;我不会向不爱我的人提出任何要求。quot;
程真骇笑,quot;我是太草率了。quot;无限感慨。
程功看向窗外,quot;今日这雾来得真怪,quot;转过头来,quot;你有否思念他?quot;
程真答:quot;甚苦。quot;
程功刚觉得荡气回肠,赵小川这时却惺松地开门出来,quot;姐姐,我闻到烤面包香。quot;
程功气得很,quot;你这家伙贪睡贪吃之外就会煞风景,谁是你姐姐!quot;
小川无故挨了骂追上来要程功好看,二人在客厅里追逐。
程真叹道:quot;若没有孩子这世界真会沉沦。quot;
程功悻悻然,quot;什么孩子,一八0公分高的孩子?quot;
大家终于坐下来。
程功这才说起正经事,quot;汤姆听说你在找工作。quot;
quot;是,他有什么建议?quot;
quot;本埠有财团想办一本地产杂志——quot;
程真立刻摇头,quot;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做惯销路数十万的报章杂志。quot;
程功不语。
quot;替我谢谢汤姆。quot;
quot;妈妈——quot;
quot;飞鸟尽,良弓藏,终有这样一天,不必勉强了。quot;
小川忽然说:quot;阿姨宁愿开一爿花店。quot;
程功白他一眼,quot;你瞎七搭八说些什么。quot;
quot;小川讲得对,我可能会开一爿店专卖锅贴小笼包。quot;
程功颔首,quot;不过,暂时先搬到公寓去住几天,我都替你准备好了。quot;
quot;有无暖水泳池?quot;
quot;奥林匹克尺寸。quot;
那日中午,程真拎着一只小皮箱就搬过去了。
雾仍然未散,新闻报道员均啧啧称奇。
公寓房子保安周到,几重门户,两个孩子终于放心,分头办正经事去了。
程真走到小书房,看到书桌上有一叠原稿纸,程功真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她坐下来,忽然想写稿,提起笔,在第一页上写下第一句:我觉得结婚,要不在很年轻的时候,要不就在生命的晚年,当中一段时候结婚,肯定是失败的多。
许久没有执笔,手指生硬,笔划要转弯的时候老是转不过去。
可是程真不停写下去。
写成后至多也不过是篇平凡的言情小说,可是,写的时候像程真那么高兴,根本毋须计较结果。
她一直写了五千多字,凡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头,希望接着文思如泉涌,汨汨冒泡,挡都挡不住,清洌可口,长写长有。
她放下笔,摸一摸僵酸的脖子,看向窗外,才下午四时,已经天黑,冬日,太阳早落山,许多新移民特别怕这点。
她披上外套,戴上帽子,打算出门到附近去吃顿意大利菜。
车子驶出停车场,才发觉雾仍未散,再加上微雨,冷得澈骨。
这种坏到透顶难熬之极的天气却勾起程真许多记忆,她最不良习惯便是驾车想心事,果然,错过了天桥,驶到支路上,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市中心。
雾雨中视程大抵只有十多公尺。
她努力调头,倒后之际,忽然听到车尾灯破裂之声。
开头程真以为撞到路灯柱,可是后边忽然亮了灯,原来是人家的车子。
程真叹口气,预备下车理论。
可是,慢着,她在车位上凝住,这是谁?
她立刻锁住车门,拿起手提电话,拨到附近警署,讲出她车子的位置,并且求助。
这时,有人轻轻敲她的车窗。
程真反而镇定下来。
她当然不打算开窗,她静坐着不动,握着电话。
对方要难为她,除非用重物击破车窗。
那人并没有走开,再敲了两下车顶。
不见回应,那人走到车头,用袖子擦窗上的雾气。
程真坐在车子里,听到乒嘭乒嘭,有节奏的声音,半晌,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心跳。
雾水擦掉,那人探近面孔。
程真张大双眼,接着,她扔下电话,开了车窗,quot;是你,毓川?quot;
真怕又是眼花。
可是她听见有人肯定地说:quot;是我。quot;
程真本想问他何以神出鬼没,还有,如何查得她搬了家,可是,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她终于再见到他。
程真下车来。
孙毓川并没有走近,他看着她,quot;听说你病了。quot;
quot;不碍事。quot;
quot;最近我比较忙。quot;
quot;所以许久不见。quot;
这时,警车呜呜驶近,孙毓川却不觉意外,警车在他们附近停住。
警员立刻前来调查问话,发觉无事,警告几句,随即离去。
程真把车子停好,偕孙毓川到小公园坐下。
说也奇怪,雾渐渐散去,仿佛忙了一日,只为造成今晚的误会,功德完满之后,它便消失无影。
程真坐在长凳上,沉默无言。
孙毓川却说:quot;我想与你谈将来。quot;
程真微笑,quot;什么将来,跟随你去拜见令尊令堂,接受他们严厉眼光审察?quot;
孙毓川不语。
quot;接着,坐上袁小琤的旧位,尽力尝试做得比她更好?quot;
孙毓川说:quot;你还是那么坦白。quot;
程真不去理他,quot;毓川,我对你的世界没有兴趣,毓川,到我的天地来。quot;
孙毓川讶异,quot;从来没有人要求我那么做。quot;
程真微笑,quot;有,你忘了。quot;
孙毓川欠欠身,quot;谁?quot;
quot;你少年时认识的那个有点像我的朋友,一定提出过同样要求。quot;
quot;呵她。quot;
quot;毓川,我们虽然无权无势,生活却舒适自由,你会考虑改变生活方式吗?quot;
孙毓川不加思索地摇头,quot;我沾染了你的坦诚。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