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站起来，quot;我去做咖啡。quot;

    quot;这几天你也不必上学了。quot;

    可晴在厨房里，电话铃响起来。

    许仲轩马上取起筒，quot;你为何纠缠不已，quot;他并无刻意压低声线，quot;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样，哼，我要说的已经说尽。quot;

    可晴为少屏难过。

    quot;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是，事情出乎我意料，我真没想过会有人对我那么好。quot;

    可晴斟咖啡的手怔住。

    quot;我与她之间有许多共同嗜好与理想，我厌倦了你的怨言，对你做人态度畏惧，我不想与你做一丘之貉。quot;

    可晴双唇颤抖，扶住厨房柜台才能站稳。

    quot;我已对你做出补偿，日后我会向可晴坦白，该笔款项去了何处，不要企图勒索或是威胁我同归于尽，那样只有使我更加厌恶你。quot;

    可晴勉强抬起头来。

    然后，她听见许仲轩放下电话。

    quot;可晴，让我来帮你。quot;

    一转头，他已换了声音，变成另外一个人。

    人心，真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

    可晴一额冷汗，知道她已掩饰失败，只盼许仲轩看不出来，她说：quot;你还不去上班？quot;

    quot;我中午再来看你。quot;

    他一走，可晴才松口气。

    邻室的对白又再次出现。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quot;刚才，有人来找你。quot;

    quot;谁？quot;

    quot;一个漂亮苍白的年轻女子，口口声声找孟少屏。quot;

    quot;什么，是她？quot;

    quot;你们是仇人吧？quot;

    quot;不，曾经是最好的朋友。quot;

    quot;她是否就是你设计陷害的那个女子？quot;

    quot;不错，就是她。quot;

    quot;看样子，她已经拆穿了你。quot;

    quot;不可能，除非——quot;

    医生接上去：quot;除非他已把一切告诉她。quot;

    病人忽然凄厉地笑起来，quot;那多好，她会原谅他吗，他会得偿所愿吗，哈哈哈哈哈。quot;

    quot;你为什么笑，这并非一件好笑的事。quot;

    可是孟少屏笑得声嘶力竭，quot;医生，他真的爱上了她，他居然真的爱上了她。quot;

    quot;很明显地，她比你可爱，比你值得爱。quot;

    忽然之间，孟少屏又痛哭起来，那哭声同笑声差不多，一时分不清楚。

    quot;于是我失去了一切。quot;

    医生冷冷说：quot;你放心，他们二人，也没得到什么。quot;

    可晴听到这里，用手掩住耳朵，大声叫嚷：quot;够了，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她用手大力捶墙，但是她知道，即使打出血来，也于事无补。

    她追出去。

    她冲进张医生诊所，大力推开看护，叫道：quot;孟少屏，你出来！quot;

    门打开，孟少屏走出来。

    看到她，可晴大吃一惊，一日一夜不见，少屏枯槁得似活骷髅一般，她面如死灰，瘦削憔悴，但看到了可晴，却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轻轻：quot;你终于知道了。quot;

    可晴不相信这就是平日刁钻活泼的孟少屏。

    少屏身段本来极之圆润丰满，时常为女同学妒羡，如今那丽影不复再见，她瘦得连牙齿都凸了出来。

    人断然不会在一日之间起这么大的变化，由此可知可晴在这段日子里根本没有好好关心少屏。

    张医生倒也大方，quot;你们趁这机会好好讲清楚吧。quot;他退出房间。

    可晴轻轻问：quot;为什么？quot;

    少屏凝视她，半晌才说：quot;你拥有那么多，我妒忌你。quot;

    可晴吸一口气，quot;我与你均不获父母欢心，我以为我们同病相怜。quot;

    少屏笑起来，quot;你太谦虚了。quot;

    quot;我一直愿意与你分享我的一切。quot;

    孟少屏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样，语气充满嘲弄，quot;是吗，quot;她学着保姆的口吻：quot;孟小姐，这双鞋你拿去穿，还十分新净，妹妹已经不要，quot;停一停她模仿秦老先生的声音：quot;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个女孩子。quot;

    可晴错愕地看着她，quot;这些年来，你的感受一直如此难堪？quot;

    quot;是，我只是你身边的书僮。quot;

    quot;我当你是好友。quot;

    quot;你心目中的好友，即是千依百顺，侍候在你左右，替你办事，矮半截的佣人，秦可晴，你不知我多么讨厌你，憎恨你。quot;

    可晴还以为，挨骂的该是孟少屏，她才是受害人。

    quot;我哪一点比不上你，我不过穷一点。quot;

    这是她俩之间的鸿沟，孟少屏永远不会明白，秦可晴心灵中其实也一无所有。

    quot;现在，你还得到了他。quot;

    这下子，连可晴都笑了，quot;少屏，原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俩从头到尾，都不是朋友，这使我相信整件事，我也有错。quot;

    可晴站起来。

    少屏忽然问：quot;他已向你坦白，所以你知道整件事的真相？quot;

    可晴摇头。

    少屏愕然，quot;那么，你聘请私家侦探？quot;

    可晴指指耳朵，quot;我听得见，记得吗？quot;

    她离开诊所。

    回到公寓，只是换了一身比较舒服的衣服，取了旅游证件，她便买飞机票回家。

    说也奇怪，在飞机上，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原先，可晴以为自己会不住啼哭，直到眼珠子掉出来，她低估了自己，她很冷静，虽然内心已经震碎，但是皮囊却看不出痕迹。

    司机一看见她便迎上来。

    quot;妹妹，这一边。quot;

    可晴心头一热，强忍住眼泪。

    她问：quot;好吗？quot;

    quot;大家都好。quot;

    quot;请告诉甄律师，我已经回家。quot;

    quot;我们一早已经通知他。quot;

    回到大宅，推门迸厅，女佣已经在一旁侍候。

    她们一言不发，只用微笑表示欢迎。

    可晴走进祖父书房，轻说：quot;我回来了。quot;

    经过冒险的路程，看过千奇百怪，还是觉得家里最好。

    大书桌上一只水晶盆里仍然放着柚子及柠檬，香气扑鼻。

    祖父却永远不会回来。

    可晴摸一摸他用过的笔纸，静静掩门。

    甄律师匆匆赶到。

    quot;可晴，过来。quot;

    他紧紧拥抱她。

    可晴鼻子都酸了。

    quot;可晴历险记终于结束了。quot;

    可晴苦笑，无言。

    quot;你且休息，一切有我帮你善后。quot;

    quot;不，我不累。quot;

    quot;我晓得该怎么做。quot;

    可晴看着这个精明的律师，quot;你打算怎么做？quot;

    甄律师难掩恼怒，quot;立刻截断这二人经济来源。quot;

    可晴长叹一声。

    半晌她说：quot;已出之物，我不打算追究。quot;

    quot;什么？quot;

    quot;把钱追回来我也无用。quot;

    他顿足，quot;可晴你再不长大真会叫人痛心。quot;

    quot;这笔款子，我是否拿得出来有余？quot;

    甄律师答：quot;那自然。quot;

    quot;那就算了。quot;

    quot;孟少屏的薪酬呢？quot;

    quot;付到她拒收为止。quot;

    quot;可晴，你何等懦怯。quot;

    可晴牵牵嘴角，不想解释。

    过一刻她问：quot;甄律师，你一早知道不妥？quot;

    quot;首先，我从来不相信孟少屏这个女孩子。quot;

    可晴又叹口气，quot;你们都看得出来。quot;

    quot;每次来到这里，她都眼珠子乱转，四处张望探索偷听，多次，保姆发觉她翻你抽屉，还有，把你的衣服逐件穿起来，对牢镜子搔首弄姿，这些，都是不安分的迹象。quot;

    可晴怔怔地听，quot;我一点也不觉得。quot;

    quot;你需要同伴，我们才不予阻止。quot;

    可晴低下头。

    quot;接着，你们出去读书，无端端出现了这个专会献殷勤的许仲轩。quot;

    可晴不语。

    quot;一开始就孤立你，叫你搬到他挑选的地方住，好控制你，两个人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叫你开支票，需索无穷，这是好现象吗？quot;

    quot;你当时并没有拆穿他。quot;

    quot;秦小姐，我讲得唇焦舌燥，你会听我？差点将我推出门去绝交。quot;

    是吗，可晴茫然，她都不记得了。

    女佣人过来说：quot;许先生的电话找妹妹。quot;

    甄律师看着可晴，quot;你在不在？quot;

    可晴答：quot;不在。quot;

    quot;几时回来？quot;

    可晴答：quot;对他来说，我永远不知所踪。quot;

    甄律师对佣人说：quot;你听到了？quot;

    女佣很宽慰去回复许仲轩，由此可知，她的事情，全家人都知道。

    每个人都看出纰漏，只除了她。

    甄律师说：quot;你休息吧。quot;

    quot;我真笨。quot;

    甄律师这时候讲了真话：quot;那是所有少女的通病。quot;

    可晴坐在摇椅里看着天花板无比疲倦地说：quot;我竟误会他爱我。quot;

    甄律师闻言缓缓转过头来。

    quot;到了后来，他的确爱上了你。quot;

    可晴拼命摇头，quot;不，他是孟少屏同党，他们设下陷阱只图我的财产。quot;

    甄律师恻然，quot;这件事令你受尽折磨，你看你瘦多少。quot;

    可晴说下去：quot;一得手他们就预备私奔，只是许仲轩想得到更多。quot;

    quot;其实，他不可能得到更多。quot;

    可晴抬起头来。

    quot;你不是一直抱怨银行泄露你的财政状况吗，真是大意的孩子，我若不是你的监护人，他们若不要我加签批准，怎么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我。quot;

    啊，所以甄律师什么都知道。

    quot;老先生替你想到一切。quot;

    祖父也知道她会受骗，而且，也一定会有人来骗她。

    该刹那可晴觉得整件事非常滑稽，她忍不住笑起来。

    笑到一半，掩住嘴，呵，多么像少屏。

    她俩到底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无意之中，彼此沾染对方的习气。

    甄律师告辞前说：quot;当是在社会大学交学费读了一个课程，切莫悲伤。quot;

    可晴点点头。

    回到房间，她垂头看到自己的胸膛里去，那里，已经有一部分被掏空，永远不会复原，自此之后，她会特别沉默，以及特别自卑。

    秦可晴表面上像是恢复了正常生活。

    她转了校，在本市升读，年轻的女性巨额财产承继人，或麻或疤，或聋或痴，总有其吸引性，她又结交一批新朋友，不乏社会活动。

    她照样到会所游泳打球。

    而且，又见到了林永昌与张家洲两表兄弟。

    当时可晴闭上眼睛在晒太阳，正觉得红日刺目，刚想走回室内，有人同她打招呼。

    她一时没把对方认出来。

    quot;我是张家洲，记得吗？quot;

    可晴只得点点头。

    quot;听说你家私人泳池即将盖好，以后想必少见你了。quot;

    咦，消息传得真快。

    quot;几时到你家玩。quot;

    那年轻人似乎没有先头那么可憎。

    他腼腆地说：quot;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quot;

    可晴立刻说：quot;我从来没有那么讲过。quot;

    张身后的林永昌一边搔头一边赔笑，quot;也许，我们是冒昧了一点，得罪你的朋友。quot;

    啊她的朋友，是指孟少屏吧。

    quot;你那牙尖嘴利的朋友呢？quot;

    他俩犹自心惊胆跳，可晴觉得可笑。

    quot;她去了升学未返。quot;

    quot;给她数落过，没齿难忘。quot;声音充满余悸。

    可晴看着这对永远长不大的富家子，既好气又好笑。

    quot;听说你的耳朵已经医好了。quot;

    狗口长不出象牙，来了。

    可晴点点头。

    quot;那多好，都听得见了吗？quot;

    可晴又点点头。

    识趣的人应该改变话题，可是这一对活宝哪里懂这个，继续好奇地追问。

    quot;听说把脑袋打开，装一枚小型电脑进去，代替神经，接通脑部，可是这样？quot;

    奇怪，是谁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另一位接上去：quot;那，你不是成了科幻小说中的机械美人吗？quot;

    可晴这时有两个选择。

    一是谦逊地答：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可是她选了另外一个答案。

    她笑笑说：quot;可不是，为了配合，我还换了头颅，晚上睡觉时，把头一旋，拧下来，放一边，不知多方便。quot;

    林永昌与张家洲张大了嘴，随即颓然，quot;秦可晴，你仍然不喜欢我们。quot;

    可晴看着他俩，quot;我有那样过吗？quot;

    他们两兄弟见毫无进展，彼此抱怨着走开。

    可晴坐在帆布椅上，先是发呆，后来才想：咦，怎么会有兴趣奚落人，难道是痊愈了？

    不，伤口仍在，只不过，人总得活下去，往前进，她也不例外，岂可为一次失意永久沉沦。

    一当有空闲，她便惆怅地怀念许仲轩的大手，她最迷恋握住他双手该刹那，以后，无论碰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有那种感觉。

    以后，她再也不会由衷地笑出来，世上已没有剩下有什么值得笑的事。

    她渐渐接受事实，替祖父清理遗物。

    衣物，都捐到慈善机构去，书报杂志，通知公立书馆人员来鉴定，看他们要不要。

    还有些零星古玩图章石头，都赠予甄律师。

    一只锁着的抽屉，只有可晴知道锁匙在花瓶里，轻轻打开，发觉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封信。

    信封上是老先生的字迹，上面写着：给可晴的信，另一行小字：每年拆开一封阅读。

    可晴大奇，数一数，只得十封信。

    她脱口而出：quot;那么，十年之后呢？quot;

    第十封信壳上注明：至此你应该长大，不必祖父再给你忠告。

    可晴忍不住落泪，立刻拆开第一封信阅读。

    quot;妹妹，记住，坚强乐观地生活，从各种经验中学习成长，祖父永远爱你。quot;

    短短几句，毫无新意，像那种老式日记本子上每页底下的醒世恒言，可是由祖父亲笔写出，可晴感觉完全不同。

    她握紧信纸，默默流泪，却得到了新的力量。

    甄律师推门进来，quot;可晴，你又哭了。quot;

    可晴马上抹干眼泪。

    quot;到底年轻，肿眼泡也好看。quot;

    quot;有事吗？quot;

    quot;今日，存款被打回头。quot;

    quot;什么？quot;

    quot;孟少屏拒收秦氏酬劳。quot;

    quot;不是自动存入户口吗？quot;

    quot;她结了户口。quot;

    quot;人呢？quot;

    quot;不知所踪，管它哩。quot;

    可晴沉默，少屏仍然有强烈自尊心，与自卑混在一起，致使她做不成好人，也不能彻底变一个坏人。

    quot;你不是替这种人担心吧？quot;

    可晴摇摇头。

    quot;她比你机灵聪明百倍，哪愁出路。quot;

    可晴不语。

    quot;许仲轩的建筑公司生意不错，你不会相信，他把你视作合伙人，每月账目一清二楚，租金、利息、利润，全部付给你，你说奇不奇。quot;

    可晴不发一言。

    甄律师忽然说：有无考虑过原谅他？quot;

    可晴牵牵嘴角。

    她听懂甄律师弦外之音：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找对象也实在不容易，糊涂一点，彼此迁就，也吃亏不到什么地方去。

    多么世故合理的看法。

    可晴笑而不答。

    甄氏咳嗽一声，quot;以后再谈吧。quot;

    可晴却说：quot;甄律师，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提这种事。quot;

    甄律师忽然即刻道歉：quot;是我冒昧了。quot;

    这倒叫可晴意外，他从前死不认错，觉得管教可晴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又加一句：quot;你长大不少，经一事，长一智。quot;

    可晴感慨地：quot;只有一件事我永远肯定：你终身是我良师益友。quot;

    甄律师感动了，quot;是吗，我不是那多管闲事，噜噜嗦嗦的中年汉吗？quot;

    quot;当然不。quot;

    多年来的精诚没有白费。

    佣人过来说：quot;图书馆派了人来。quot;

    甄律师问：quot;可是把旧书捐出去？quot;

    quot;正是，祖父说，他一切身外物都可以捐赠，公诸同好。quot;

    quot;他的确豁达，非常人可及。quot;

    可暗送甄律师到门口。

    小会客室已坐着一位年轻人，粗眉大眼，只穿卡其裤与白衬衫，但是朝气勃勃，惹人好感，一见可晴，立刻递上名片。

    可晴低头默读：政府助理图书馆长屈展卷。

    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多么贴切的名字，家长像是一早就猜到他会与书本结下不解之缘。

    quot;谢谢你走这一趟。quot;

    quot;不客气。quot;

    quot;请随我来。quot;

    可晴带他进书房。

    quot;书全在架子上，还有，这边有一小小贮藏室。quot;

    年轻人只见书房有一面墙壁的书架高至天花板，全是密密麻麻的书本，尚未细看，就已经忍不住问主人家：quot;为什么要捐出去？quot;

    可晴诧异，quot;那样，才能大家看呀。quot;

    年轻人有点惭愧，quot;是，是。quot;

    佣人沏了一壶龙井出来，放在书桌上。

    可晴说：quot;你慢慢看，有事叫我好了。quot;

    他一趋近看书脊，已经呆住，quot;呵，好，好。quot;看得出精魂已被摄住。

    可晴轻轻掩上门。

    她处理了一些功课，又同上门来的装修师讨论换窗帘细节，整个上午过去了。

    天气已转暖，她叫人把长窗推开。

    午饭时间到了，可晴一走近饭桌，看到两副筷子。

    quot;咦，还有谁？quot;

    女佣说：quot;书馆那位先生还未走，我以为他留下吃饭。quot;

    可晴纳罕，quot;还未走？quot;

    她推开书房门，只见那个叫屈展卷的年轻人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书，他四周围全是打开的书本。

    可晴不禁好笑。

    这分明是个书虫，今日无意之中找到他的归宿。

    只见他额角冒着亮晶晶的汗珠，对这批藏书爱不释手，东翻翻，西翻翻，像小孩进了糖果店。

    可晴咳嗽一声。

    他没听见。

    可晴只得问：quot;在舍下便饭可好？quot;

    quot;嗄？quot;他抬起头来。

    quot;在这里吃饭可好？quot;

    quot;我不饿。quot;

    可晴从未见过那么傻气的书呆子。

    quot;喝碗汤也好。quot;

    quot;秦小姐，令祖父留下的是一个宝藏！quot;

    可晴笑笑，quot;他喜欢书。quot;

    quot;不，你来看，这是海明威亲笔签名《战地钟声》初版，这，这是罗伦斯在德国印制的，该书当年在英国被禁，只得移师欧陆出版。quot;

    他看着可晴，觉得这女孩大约不知情。

    quot;他都告诉过我。quot;

    quot;拿到苏富比或佳事得拍卖，价值连城。quot;

    可晴微笑，quot;书馆馆长也计较钱吗？quot;

    他搔着头笑了，quot;这——quot;

    quot;捐给图书馆保存多好，不必我费心书本会发霉潮湿。quot;

    quot;我代表广大市民多谢你。quot;

    quot;现在，可以吃饭了吧？quot;

    quot;当然可以。quot;

    他很健谈，也很能吃，声称肚子不饿的他添了两次饭，可晴早已住筷，看着他吃。

    quot;我在贮藏室看到各种漫画初版，大开眼界，从张乐平的三毛到比亚翠斯波特的彼得兔子都有，哗，我兴奋得手足无措，秦小姐，请你见谅。quot;

    可晴颔首不语。

    quot;你有无翻阅过这些书？quot;

    quot;每一本我都仔细读过。quot;

    quot;你真幸运。quot;

    quot;祖父怕我寂寞，时时鼓励我读书，你呢？quot;

    他展开阳光般笑容，quot;我自幼是书虫，家父是《光明日报》的总编辑，我时时到报馆资料室看书。quot;

    quot;呵，我们家一直订阅《光明日报》，祖父说，单读社论，值回报价。quot;

    quot;社论由家父所撰。quot;

    quot;失敬失敬。quot;

    电话铃响，女佣去接听。

    quot;甄律师，妹妹在吃饭，要叫她吗？quot;

    quot;不不，那年轻人还在？quot;

    quot;尚未走。quot;

    quot;可晴与他谈得来吗？quot;

    quot;非常投契。quot;

    甄律师宽慰地笑，挂断电话。

    女佣也满面笑容。

    年轻人忽然醒悟，quot;呵时间到了。quot;

    可晴送他出去。

    他在门口说：quot;秦小姐，今天真是一个愉快的经验。quot;

    可晴答：quot;我也觉得。quot;

    两人都由衷地高兴。

    quot;待我回去报告后即来搬书。quot;

    quot;请随时与我联络。quot;

    多么有趣坦诚的年轻人，与许仲轩刚相反，仲轩一上来就存心隐瞒一切。

    正当以为没事人一样，她又忍不住惆怅。

    从前，每到这个时分，祖父总会去午睡片刻，她便一个人蹲在书房内看书。

    那些书，都是老先生为她置下。

    得到的已经那么多，再也不应抱怨。

    女佣走过来，quot;洛美芬小姐想在本周末借新泳池一用。quot;

    quot;没问题。quot;

    quot;有三十位客人呢。quot;

    quot;你准备五十人自助菜吧。quot;

    quot;消息真灵通，泳池一盖好就有人来借。quot;

    quot;热闹点好。quot;

    quot;你也参加？quot;有点盼望。

    quot;不，quot;可晴说，quot;我另有节目。quot;

    quot;不如同他们一起玩。quot;

    可晴摇头，quot;太喧哗了。quot;

    quot;那么，别借给洛小姐。quot;

    可晴笑，quot;小器的人没有朋友。quot;

    quot;都来白吃白喝呢。quot;

    可晴倒过头来劝她：quot;人清无徒，水清无鱼，去，去联络酒店叫他们送酒菜来。quot;

    女佣无奈地笑着走开。

    她一定在厨房里发牢骚，可晴听见她抱怨。

    quot;妹妹这种脾气是必然吃亏的，怎可以予取予携。quot;

    是园丁的声音：quot;不怕，那样好，积福，不比刻薄人家，子孙不昌。quot;

    quot;唉。quot;

    quot;妹妹自有分寸。quot;

    可晴站起来，走到园子，对白声才隐去。

    听得太多，说得太多，知得太多，全无益处。

    可晴回到楼上，拨电话找到张思悯医生。

    quot;可晴，情况怎么样？quot;

    quot;张医生，如果你路经我这，我有事与你商量。quot;

    他笑，quot;你有事，我下星期便可经过你家。quot;

    可晴有点不好意思。

    quot;免我挂心，可否先透露一点消息？quot;

    给他一问，可晴疲态毕露，quot;我想你给我耳朵装个开关，不该听的话，统统听不见。quot;

    quot;怎么，情绪欠佳？quot;

    quot;是，生命诚可怖。quot;可晴颓然。

    张医生笑出来，quot;有这种事？quot;

    quot;张医生，我想你帮我取出助听机，它并无使我快乐，它增加我烦恼，我情愿无声无息过日子。quot;

    张医生沉默片刻才说：quot;可晴，任何医生都不能给你快乐。quot;

    quot;对不起，张医生。quot;

    quot;我下星期三之前一定来与你详谈。quot;

    可晴放下电话。

    她换上泳衣，走到泳池，跃下水中。

    呼吸汽泡一连串升上池面，水底碧绿幽暗，十分静寂，是一座避难所。

    童年时她潜泳多时不上水面，令祖父担心，他设计泳池时决定在池底安装探射灯，说好要她升上来时便开灯示意。

    祖父每一项细节替她设想妥当，无微不至。

    忽然之间，射灯一明一灭，连接三次，可晴急急冲上水面，哽咽着叫：quot;祖父，祖父。quot;

    泳池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披上浴袍，quot;谁开启射灯？quot;

    没有回应。

    可晴坐在池旁泪如泉涌。

    quot;我明白了，quot;她说，quot;祖父，我不该自暴自弃，我会克服这一个难关。quot;

    园子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维修，quot;这个掣通往何处？quot;

    quot;泳池底。quot;

    quot;泳池如此豪华？quot;

    quot;正是。quot;

    quot;哗，有钱真好。quot;

    quot;少见多怪，井底之蛙，有些人家还有咸水池，你见过没有？quot;

    工作人员笑着散开。

    周末，人客一早就来了。

    可晴没有亲自招呼，却吩咐道：quot;咖啡果汁松饼三文治招待，切勿怠慢。quot;

    quot;你去什么地方？quot;

    quot;我避一避。quot;

    走到楼下停车场，看到一个背背囊的女孩子，正靠着辆开篷车与司机调笑。

    那女孩高身段，穿小t恤与三个骨裤，配极细高跟鞋，时髦、漂亮，青春气息直逼上来。

    像煞了一个人，可晴脱口而出：quot;少屏。quot;

    女孩闻声转过头来，呵那双慧黠的眼睛更似少屏，但她不是少屏，她又是新一代。

    她走近可晴打招呼：quot;你也来游泳？quot;

    可晴不置可否。

    quot;你认识主人吗？quot;

    可晴微笑。

    quot;我一早乘公路车进来，想玩足一天，也许，会有机会认识一个重要的人。quot;

    可晴笑，quot;那你还不进去？quot;

    女孩意外问：quot;可以吗？quot;

    quot;当然可以，主人会欢迎你。quot;

    女孩很高兴，quot;我叫刘枝芯，你呢？quot;

    quot;我是秦可晴，快进去吧。quot;

    女孩笑，quot;祝我幸运。quot;

    quot;祝你今日找到你要的人与事。quot;

    quot;谢谢你，你真可爱。quot;

    可晴驾着车子离去。

    走进中央资料图书馆，她自有节目，找缩微底片看起当代作家的小说来。

    管理人员认得她，quot;秦小姐，三楼有文艺讲座，名作家映虹主持。quot;

    quot;谢谢你。quot;

    她并没有打算往人多的地方走。

    看得眼睛疲倦了揉揉双目，墙上大钟指着下午一时。

    往日祖父会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现在当然不再有人管她。

    还未到回家的时候。

    她走到电梯大堂，忽然听见有人叫她：quot;秦小姐。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