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北京，大米粥听说我不能写字儿了，巴巴地跑来看我。我知道，看我是假，我心里明白，他主要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断了胳膊。圈里人经常有出尔反尔的事儿，为了面子，最常使的招数就是对外谎称身体不适，可不是吗，身体是赚钱的本钱，甭管多大的事只要说身体不适给推脱了，谁也不能说出点什么来。大米粥这个演员队伍里的老油条，这些猫腻他在清楚不过了。

    等到他跑到我家里来，一看见我的惨状，立马换了同情的面具，满脸的痛心疾首，quot;真是的，真是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哥们前天还问，说会不会你不想写了，要不要另找别人，我还说让他放一百个心，人家真是放一百个心到厦门去忙活了，你说你又出了这档子事。quot;喝了口茶，看了我一会，自己又叨咕了一句，quot;那你给我找个人吧，等着要本子呢！quot;

    我一听就火了，quot;我他妈该你的呀大米粥！quot;我这么一吆喝，大米粥一口茶喝呛了，一个劲儿咳嗽，脸憋得通红伴随着头摇尾巴晃的动作，那也不行，我真怒了。quot;你说说大米粥，我都这样了，你不说先安慰安慰我，倒先着急怕挣不着钱了！钱就那么重要，你姐妹儿的胳膊就不重要了？quot;

    quot;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这样啊。quot;好容易消停下来了，他赶紧跟我解释，quot;我就是说啊，谁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啊，你呀，已然都这样了，你就塌实跟家养着吧，青岛那边你随时可以住，当养病了，反正那别墅也谈好了，空着也是空着。quot;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多少舒服点。闷着头又想起上回小赵那挡子事来，quot;这回咱先不说，上回小赵儿那码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以后这种欺男霸女的勾当咱能不能少干点啊，谁家没个兄弟姐妹呀，都是他妈爹养妈生的……quot;

    quot;得得得，这话你说八遍了！quot;我把大米粥给说烦了，quot;我不也是受人只托吗？quot;

    quot;你受人之托我不管，以后反正别让我干着没脸的事！人家有人此为这事跟我闹掰了。quot;

    quot;怎么着？有别人看上那小姑娘啦？quot;大米粥狡黠地笑了笑，quot;说实话，那小姑娘是不错……quot;

    quot;少扯淡！quot;我白了大米粥一眼，quot;你当人家胡军跟你们似的？quot;

    quot;谁们？谁们啊？那是他们！quot;他伸着脖子，拿手指了指门口，quot;我要真不那么洁身自好，我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可能吗？quot;大米粥抽上一只烟，quot;跟你说点正经的！quot;

    在我的印象当中，大米粥自打跟我认识，说出来的正经话还真不多，不过我看他表情的严肃程度，能看得出来，即使不是很正经也绝对是圈子里比较有影响里的小道消息，我也就没吭声，平心静气地听他说完。

    听完了之后我再也没法平静了，愣愣地看着大米粥，问了一句quot;真的假的？quot;

    quot;当然是真的！就昨晚上的事，我在现场呢！quot;

    我又马上给李穹打电话，手机关着，家里没人，打胡军的电话，也关着。李穹啊李穹，我早就想到了她得吃亏。

    我又愣了一会，赶紧一拍大腿，进了里屋抓起背包往外跑，quot;你怎么不早说啊！quot;我一边往脚上套鞋，一边责怪大米粥，quot;你这会儿有事没事啊，要没事跟我看看去！quot;

    quot;我没事，可你上哪找她去呀！quot;大米粥站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大米粥说李穹叫人给打了。她现在跟大米粥在一个组里，方明的导演，昨天晚上她刚拍完最后一场戏，一起在街边上吃了点东西，李穹吃完饭去了一趟洗手间，最后一个出来，有的人已经开车走了，大米粥也正对着饭店门口的方向在倒车，李穹刚出来，朝她的车走去，没走几步，就冲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揪着她的头发，给了她两个耳光，另外一个也对她又踢又踹的，大米粥一看，立刻冲下车叫那两个人住手，俩人一看有人过来，撒腿就跑，大米粥形容说，李穹那时候已经快晕过去了，满脸都是血，他赶紧就带着李穹去了附近的医院，眼角的地方缝了六针，后来他又把李穹送回了家，最后李穹还嘱咐他，千万千万别跟别人说……看来李穹还是了解大米粥有一张像破瓢一样漏的嘴，幸亏他还没漏给别人，我完了好几遍，都跟谁说过这事了，大米粥对天发誓，除了当事人，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像高原警告我那样，瞪着眼睛警告大米粥，quot;不许外传！quot;

    李穹住的房子是原来他跟张小北的家，离婚以后张小北就搬走了，他们这个小区环境和治安都很好，大约住的都是有钱人，门口的保安站在那都透着那么神气，我跟大米粥到了门口，大约是因为看着眼生，把我们拦住问了个底儿掉，幸亏我还记得他们家住多少楼，多少号，要不看那小保安的意思，还得把我们拦在外头。

    进了小区，大米粥感慨地说，quot;这年头，这么认真负责工作的能有几个？为什么都不认真啊，不就是怕招骂吗？quot;自己觉得特别有道理，点头称赞自己半天，quot;还就是这么回事，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quot;

    我和大米粥站在25号楼地楼底下呼叫8楼的住户，门口有摄象机，他们在家里能看到是我和大米粥，胡军一边开门一边说了一句quot;你们怎么来了。quot;我跟大米粥进到楼里，有钱就是好，电梯直接入户，到了八楼，胡军已经把门打开，站在门口了。

    quot;你们怎么来了？quot;他见我们从电梯里出来，又问了一句，quot;你胳膊怎么回事？quot;

    quot;高原打的。quot;我看了他一眼，回答说。

    直接进了李穹的房间，她在床上坐着，刚爬起来的，一看见大米粥，她说：quot;我就知道你得跟她说！quot;倒是没有不高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眼睛里面的责备。

    我想，现在真是不比从前了，要是搁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李穹准会第一个想到给我打电话，跟我商量，现在我们真的生分了许多，我知道不是因为张小北已经不在这个家的关系，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我跟李穹之间的交情真的是很深很深了，我一直以为是不会变的。当然，即使是现在，我们也还是比一般的朋友更近，究其根源，恐怕是因为高原和胡军的关系，因为高原和胡军之间像兄弟般的情感，我和李穹至少应该比别人更亲近一些，至于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我不知道它们消逝去了哪里。

    最后一次来这个家是在差不多一年多之前了，来打麻将，我还记得李穹当时做了一付大牌，豪华七对，单叫二条，那天打牌的除了我和李穹还有张小北和他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四个人谁也不服谁，都暗自使坏，我是李穹的上家，算定了她要条子，我纂着没用的好几个条子就是不给她，我上家是张小北的副总，那哥们也狠算计我的牌，我不要什么他就发什么，后来牌都快抓没了，谁也不和，李穹有点急，哆嗦哆嗦地点了一只烟，一脸真诚地看着我说了一句，quot;有二条没有，给一个！quot;我当时手一软，把个二条放出去了，那把牌李穹能赢好几千，张小北跟他的副总非说我们耍赖，死扛着不给钱，最后李穹quot;叭quot;地一拍桌子，quot;愿赌服输！少废话，都拿钱，给了钱我请你们喝汤。quot;最后俩人才不情愿地把钱掏出来，张小北地副总见我没给钱，指着我，跟李穹开玩笑说quot;怎么不跟她要啊？quot;李穹一边往钱包里装钱，一边笑嘻嘻地说，quot;这种高级炮手就是各位的榜样！quot;之后，李穹开车，带着我们仨到崇文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找了一个门脸很小的小吃店，请我们喝汤。我知道现在还记得，那里吃饭的桌子和椅子都是简单的三合板订起来的，感觉油腻腻的好久没擦洗过的感觉，连碗筷也是粘乎乎的没洗干净，老板特别喜欢钓鱼，是李穹陪她爸一起钓鱼的时候认识的，那天我们谈笑风生，说了许多笑话，李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美国那个著名的大嘴明星，我们先是吃了点羊肉，后来叫老板给宰了一只王八放在涮过羊肉的汤里，味道非常鲜美，我喝了很多，李穹还警告我说当心喝多了会流鼻血，我当时没听，吱吱吱吱的喝了有六七碗，知道现在，我一直也没机会告诉李穹，那天我回家之后，真的流了好多鼻血。

    我面前的李穹鼻青脸肿，额头上缠绕着厚厚地绷带，我向她笑了笑，扬扬我同样缠绕着绷带，打着石膏的右臂，什么话也没说，李穹很艰难地对着我咧了咧嘴。

    大米粥揪着胡军进了书房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了，我想，他是在向胡军描述犯罪分子的样貌。

    quot;怎么样了，还疼吗？quot;我尽量还像以前一样地跟李穹说话，像以前一样地尽量放松我自己，我发现很困难。就好象贾六说过的那句关于我的话一样，我跟李穹之间也有了那么一点距离，你说这距离大不大？还真不大，就那么一点点，究竟这一点差在哪里？我不知道。

    quot;你怎么搞的，还正好是右手！quot;李穹从冰箱里给我拿了一罐冰茶，在我傍边坐下来，quot;我还行，不怎么疼了，就是肿的厉害，昨天晚上特别疼得厉害。quot;

    quot;我这是自己摔的。quot;我先交代自己胳膊的问题，接着又问她，quot;知道是谁吗？quot;

    李穹摇头，表情很无奈。

    quot;得罪谁了？quot;

    quot;没有。quot;她还是摇头。

    quot;伤口厉害不厉害？医生怎么说？quot;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感到酸楚，转移了话题。

    quot;这缝了六针，quot;她比划了比划额头，quot;其余的地方都不碍事儿，我问了，说不会留疤。quot;她停了一会儿问我，quot;高原怎么样？quot;

    quot;他还好，天津呢。quot;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话说了，我喝着冰茶，脑子里一片空白，望着门口的方向，李穹将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眼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我，quot;别告诉他。quot;

    我点了点头，quot;知道。quot;李穹说的他是指张小北。

    quot;别想了，quot;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大腿，quot;要不咱俩去青岛住一段时间吧，这时候北京也怪热的，正好我手不能打字，你跟我一起去得了，帮我打字，还能休息休息，这半年……我们过得都挺累。quot;

    李穹想了想，quot;过几天再说吧，昨天报案了，可能公安局这几天得找我问话。quot;

    正说着，有个人给我打来电话，是个出版公司的编辑，说是我有个小说他们很感兴趣，想出版，我问是哪篇，他说就是关于一个美国男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在北京生活的，很有卖点。我想了想，的确是写过这么一部小说，一年前了，我不记得给过哪个出版社的编辑，他说是一个朋友推荐给他的，我问谁，他说也是我的朋友，一个开出租车的师傅。

    我一下想起来了，肯定是贾六。还是去年冬天，贾六说想买一辆新款的夏立，是夏立厂和日本丰田公司合作生产的，听说网上有图片，就到我家里来看图片，正好我刚打出来的稿子在电脑旁边放着，他走的时候就带走了，说是拿回去不忙的时候看看，没想到他不光自己看，还给别人看，我还真没想到。

    我想了想，就答应给编辑了，我说行啊，你们要是觉得好就出版吧，能换回点银子也不错。然后编辑又说，我听您那个朋友说您男朋友是导演高原，您本身也是个编剧，我们正在策划一本演艺圈生活状态的书，稿费很可观，正想找人写呢，您写正合适。

    他刚把着意思表达完整了，我就连爆竹似的说了好几个quot;您饶了我吧。quot;给多少钱我还真不敢写这样的书，我还想多活两天。

    我记得很早以前我跟高原开玩笑的说过这样的事，高原立刻就跟我急眼了，这是他们文艺圈里的规矩，别管介绍采访也好，还是发表评论也罢，你只能针对你自己，别人的事就算你知道的多清楚，也不能说，并没有谁明确过这个规矩，只是大家都很默契地遵守着。

    放下了电话，李穹正微笑的看着我，眼睛里面满是赞扬。

    我晒笑着quot;干嘛这么看着我？quot;

    quot;没什么。quot;李穹摇摇头，quot;我有时候真羡慕你，潇潇洒洒，充满自信，谁也伤害不到你。quot;李穹说得淡淡地，我不知道我接电话时候的表情和言语又让她想到了什么，从空姐到全职太太，再到现在做起了演员，她好象跟一般人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可说起来都不外乎表面风光，内心比较空虚，我想可能她羡慕的是我精神上的富足吧，说实话，我自己并不觉得，可能人都是看着别人生活得比自己容易的缘故吧，我有时候甚至羡慕奔奔的生活。

    这时候胡军和大米粥出来了，胡军说走吧，咱找个地方吃点饭去，我看看李穹，她显然不愿意出去，摇摇头，quot;你们仨去吧，回来给我带点儿。quot;

    quot;那好吧。quot;胡军点了点头，quot;咱们走吧。quot;

    我看看李穹懒懒的样子，我说别出去吃了，出去买点菜，就在家里做点吧，一边吃饭在几一边还能商量商量。

    李穹听了我的话，显得很欢喜，吩咐胡军，quot;胡军你开车跟何希凡一起去买菜吧，我跟初晓把冰箱里的扁豆择一择，你看着买点水果什么的。quot;

    这样，胡军和大米粥去买菜，回来以后，我们四个人每人做了一个拿手的菜，喝了一点红酒，加了冰块和柠檬的，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愉快，席间没有再谈及关于李穹这次的意外，我们说了许多的笑话，都是李穹和大米粥他们拍戏的时候闹出来的。

    那天吃过饭之后我跟李穹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借着酒劲儿，我跟李穹又相互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我真是喝了不少，回家之后我妈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去哪了，我说我去安慰李穹了，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给她叙述了一遍，我妈用赞扬的口吻说，这就对了，朋友之间就要相互信赖，相互忠诚，我嘿嘿地笑着跟我妈说：quot;得了吧，老太太，这年头儿除了狗，谁还能对人忠诚啊！quot;老太太立刻勃然大怒，大骂我是个混帐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