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辛夷坞 本章:第八章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郑微哼着歌离开,她走着走着又放慢脚步,回头看陈孝正一眼,他还站在那里,真好。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也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很疼。她在疼痛中笑得甜蜜蜜啊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陈孝正看着她离开,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心境。他想,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只是不喜欢看她在男生宿舍里看那种电影,很纯粹地想提醒提醒她,没别的意思,可事情的发展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期。当她站在他面前,“嘿嘿”傻笑了一阵,然后第一次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欲言又止,最后脸颊红红地说了声“我好高兴,谢谢你”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把那盆冷水浇在她的头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欣喜若狂地离开。

    也对,自从他莫名其妙地惹上了她,又有什么事情是按照常理发展的?毫无疑问,他和她之间必定有一个不属于地球,问题是,现在他很迷惑,火星来客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

    一向自诩清醒的陈孝正也想不明白了,郑微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甘堕落,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有什么相干?然而无意间经过的时候看了她的所作所为一眼,为什么那么震惊和难以接受,以至于让回宿舍放了书之后打算出去买点东西的他,走着走着又折了回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忍受她做这么荒唐的事,但是又拉不下脸去干涉她,反反复复地在走廊上走了好几轮。一方面是在思考该不该提醒她的问题,一方面也是希望她在看到他之后能够收敛一点——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声称喜欢着的男孩面前,不都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吗?让他意外的是,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回有些狼狈,她仍然没有感觉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敢置信的他终于没有忍住,亲自走进去把她给揪了出来。

    她说“关你屁事”的时候陈孝正愤怒之余其实也是一时语塞,这句极不文雅的话直指问题的关键——他没事管她干吗?莫非她的无赖战术终于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在郑微宣布喜欢他之前,即使两人关系交恶,她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有些讨厌的陌生人而已,跟阿猫阿狗没有两样,然而在她宣告了要追他,并不断骚扰他之后,尽管他烦不胜烦,久而久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她有了种奇怪的联系。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再也不能将她以陌生人论之了,因为一个陌生人没有办法这样困扰他。

    他责问自己,陈孝正,你也那么虚荣和浅薄,你敢说郑微对你死缠烂打的过程中,在厌恶之余,你没有半点的窃喜,你敢说一丁点也没有?不敢是吧。男生们私下都在议论土木系的两个漂亮女孩,你不也偷偷打量过她,并且承认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你不也困惑过,这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为什么偏偏死不要脸地倒贴上自己;你不也在喜欢她的公子哥儿面前,不动声色地发现了一丝胜利的感觉;你不也在保持距离的同时,一定程度上默许了她无厘头的纠缠。你随口地说她烦,说她无聊,叫她走远一点,可你何曾这样无所顾忌地跟别人这样说过话,就连对待曾毓,你也是客客气气,亲者疏,疏者亲,什么时候开始你让她比大多数人靠你更近?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时,自己也有些无地自容,更让他恼火的是她接下来的态度,她居然再一次可恶到极点地说她不玩了。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轻易挂在嘴边,既然说出了口,又怎么能像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他最讨厌做事没定性的人,砸颗石头到湖里,拍拍屁股就走,还责怪水为什么溅到她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总而言之,综上所述,他目前暂时明白了的一件事就是——他没自己想象中那么讨厌她,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她呀,怎么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心满意足地走了?

    郑微才不管这些,她一把推开自己宿舍的大门,就对着刚整理好东西的阮阮喊了一声,“阮阮,我成功了!”

    阮阮莫名其妙,“你成功什么了?”

    “我追到陈孝正了。”

    阮阮伸出一只手,“这是多少根手指?”

    郑微好脾气地拿下她的手,“少来,我清醒着呢。”

    阮阮听她把话说完,心想,不是吧?不就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把G大最难搞的陈孝正给收了?也是,郑微身上总有那么多不符合常理又确实存在的事情,被吓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去赶火车之前,郑微想着又给陈孝正打了个电话。

    “什么事?”他说。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看是不是做梦,很显然,不是。我就放心了。”

    “……”

    “我要回家了,你会送我吗?”

    “不会。”

    “为什么呀?别人不都送吗!”

    “你不认识路?”

    “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对了,我妈家的电话是×××××××,我爸家的是×××××××,你给我打电话吧,要不把你家的号码也给我,我给你打?”

    “不用打电话了吧?”

    “也行,你不给我打我就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我家的号码是×××××××,别老打,我一般晚上在家。”

    “哦,我要去坐车了,唉,我们刚什么,就要分开两个月了,开学我们再继续什么。你要想我哦。”

    “……”

    “要想我哦!”

    “……”

    “你想不想我!!”

    “别吵,头都疼了。”

    “那你说想不想?”

    “好吧好吧,你快去坐车吧,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你先挂吧,我激动的心呀,还扑通扑通的,让我回味一下,平静一下再挂吧。”

    “……”

    他把电话挂了之后,郑微还一直把听筒贴在耳边,就连断线的“嘟嘟”声都比以前动听。她看了看强忍着笑的阮阮,这才放下电话,抢白了一句,“笑什么笑,你就想着回去后跟你们家赵世永鹊桥相会了,也不用那么开心吧。”

    “我们就算回去了,有他妈在那坐镇着,也不能老见面,我是为你高兴呢。”

    郑微的老家和阮阮家同在东部,是相邻的两个省份,郑微先下的车。挥别了好友,站台上妈妈已经在等候了,爸爸也提前给她打了电话,说单位有事,不能来接她,其实她都明白。

    暑假两个月的时间,她在妈妈家住一段时间,爸爸家住一段时间,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在哪都是吃吃睡睡,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发胖了。当然,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跟妈妈在一起,母女才是最贴心的,妈妈离婚后从原来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单位附近租了套房子,郑微跟妈妈说了自己和陈孝正的事,妈妈问:“真的不再想着林静了吗?”

    很久没有人在郑微面前提起“林静”这个名字,她几乎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她沉默了一会,说道:“走都走了,想也没用。”

    “林静是个不错的孩子,本来你们两个知根知底的,你又从小喜欢他,微微,说实话,你怪不怪妈妈?”

    郑微摇头,妈妈已经够难受了,她用不久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来安慰妈妈,“是我的,就是我的,走了的,只能说明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林伯伯直到现在也没有离成婚,就跟孙阿姨这么僵着。因为和妈妈的关系,他的事业也受了影响,上级以身体的原因要求他提前退居二线;妈妈也从原本的好岗位调到了仓库管理员的位置。纵使如此,身边的飞短流长依旧不断,妈妈每天就这么照常上下班,努力活得开心一点,她说她相信林伯伯。

    郑微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为爱而生,所以在爱情面前,她们永远比男人勇敢。

    假期里她还真给陈孝正打过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她料想应该是他的妈妈,所以她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反把对方吓了一跳,当时陈孝正不在家。第二天,他才给她打了过来,电话里照常是她说他听,末了,他提出,以后还是他给她打吧,郑微没有异议,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怎么都好。

    好不容易过完了暑假,郑微急匆匆地回校,像小鸟一样飞回陈孝正的身边。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连蹦带跳地跑去找他。

    陈孝正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至少对她的出现没有表示出抗拒,两人还一起去饭堂吃了饭。郑微看着他,吃着吃着就停下来微笑,她可以预感,她生活中新的篇章就要拉开序幕了,他也会一样。

    陈孝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不过不要紧,她陪着他吃饭,陪着他自习,有时还会陪着他去上公共选修课。她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努力着,并且从中感受到快乐。

    陈孝正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即使是她热情如火的小飞龙,难免也偶尔有被冻僵的时候,好在她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久而久之,摸清了他的脾气,也就习惯了。他话不多,有时沉默并不代表他讨厌她,只不过是个性使然。他喜欢一切冰冷而有秩序的东西,也许她的存在已经是唯一的例外。话又说回来。别看他平时拽得天上地下,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其实在她面前也常有被惹毛了时候,郑微最喜欢看他抓狂的样子,所有的少年老成和冷淡自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

    郑微一点都不怕他发脾气,陈孝正拿她的无聊和无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有得必有失,跟他在一起吃饭,就得意味着放弃诱人的小饭堂,,他吃得简单,她也可以,只要在他身边,喝水都是甜的;当然,也得放弃从前游手好闲的日子,至少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行,他自己克勤克勉,自然也要求她如此,尤其厌恶迟到、逃课、作弊这样“万恶”的行为。郑微偶尔偷个懒,都得避着他,晚上想要跟他一起,就得告别以前在宿舍玩游戏或者到图书馆看闲书的生涯,硬着头皮跟他去自习。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脱胎换骨,但是在陈孝正眼里完全不是这样。以自习为例,她非要跟着他一起,美其名曰是陪他,实际上她让他片刻都安静不下来。拿着本小说他身边读得津津有味也就罢了,他尤其不能忍受她在一旁吃东西,偌大的自习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她吃薯片的“喀嚓喀嚓”声,清脆而刺耳,每次别人看过来,他都脸红。

    他总是说:“郑微,你是老鼠吗?就不能消停会儿?”她就一脸无辜地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催促着他给她去买水。

    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对她各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越来越麻木,有时没有她在一旁胡搅蛮缠,他甚至觉得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应。终于有一次,他一个人出现在饭堂里,偶遇的同班同学随口问他,“阿正,你们家那位呢?”他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跟舍友去逛街了。”

    没错,她是跟她的好朋友阮莞逛街去了,可关键是——他什么时候也开始稀里糊涂地默认了她是他的另一半?

    郑微和阮阮逛街归来已是华灯初上,女孩子周末逛街通常都有早出晚归的劲头。她们也不例外,一天下来,两人收获颇丰,老鼠街里的时尚走廊,衣服、小饰品都是新潮又便宜,最吸引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回来之后,把战利品摆得一床都是,不管是谁的,大家轮番往身上试,相互点评,看谁穿的最好看,于是整个宿舍都热闹起来。即使后来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拥有了更多的锦衣华服,但说到购物置装的乐趣,竟然再也没法比这时更多,虽然这时的新衣大多廉价,然而青春何需品位?

    朱小北抽出郑微新买的一套小樱桃图案的内衣,哈哈大笑,“微微呀,这种内衣也只有你能穿。”

    郑微一把抢回来,大大咧咧地在胸前比画,“好看吧?”

    黎维娟站在镜子前,身上还穿着阮阮的一条新裙子,她说:“可爱是挺可爱的,但是不够性感哦,你们家阿正看见这么幼稚的图案,哪里可能流鼻血。”

    “说什么呢?”郑微白了她一眼。

    朱小北起哄,“是呀,说什么呢,我们小微微是纯洁的,雪白的。”

    “骗谁呀,都在一起好几个月来,还装什么纯洁,微微,实话跟姐姐说,你们进展到几垒啦?”

    郑微目瞪口呆,“几垒?”

    “别告诉我不不知道,A片都不知道看烂了多少个光驱,少装啊,抱抱亲亲是肯定有的啦,就问你有没有做更坏的事?”

    郑微愣了愣,脸忽然红了,然而她的脸红不是来源于害羞,而是惭愧。黎维娟不说她还没认真想这个问题,她跟陈孝正稀里糊涂地也算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每天一起同进同出,但是,她这才察觉他们之间居然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甚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是有那么点不对。

    “说呀,遮遮掩掩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一垒都没有。”郑微汗颜地低头。

    “不可能的事情,陈孝正难道是柳下惠?绿芽,你是过来人,你说可能吗?”

    “啊,我呀?”何绿芽讷讷地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我哪知道呀……不过,应该不会吧。”

    “你看,人家绿芽都这么说了,何况是你郑微?”黎维娟一脸得胜的表情。

    “我……”郑微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阮阮轻咳一声,“哎呀,这种事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有没有都不用说出来。”

    郑微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可是到了晚上洗漱的时候,郑微看见阮阮在身边,忽然环顾四周,确定只有她们两人才偷偷地凑了过来,“那个,阮阮呀,我问你哦,你……你跟赵世永有没有什么什么?”

    阮阮抿着嘴笑,“什么是‘什么什么’?”

    “啧,就是黎维娟今天说那个呀,你们有没有亲亲抱抱呀?”

    阮阮轻轻点头。

    “啊?”郑微大叫一声,难道所有的人都有,只有她没有,只有她不正常?“你们是什么时候,什么阶段开始的呀?”

    阮阮把手指放在唇边,“嘘……我想想,牵手好像是刚在一起就有了,至于亲亲抱抱呀,我忘了,总之是很自然的事情,水到渠成就发生了。”

    “那我的水为什么还不到渠呀,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呢,会不会很不正常?”郑微愁眉苦脸地说。

    阮阮也小小惊讶了一下,“这样呀,我以为你们至少牵过小手了呢,是有点奇怪啦,不过你也别把这事看得很严重,说不定人家陈孝正比较慢热,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吧。”

    “什么呀,我就担心他不是慢热,而是根本就不热。”郑微沮丧地爬上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黎维娟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按理来说他们都在一起了,不应该什么都没发生呀。可是现在她和陈孝正虽然黏得紧,但也只是比普通朋友相处的时间更多而已,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除了他老敲她的头,她也感觉不到他这方面的心思露出一点点端倪。阮阮和赵世永有,连何绿芽都有,为什么她没有?她并不觉得牵手有什么好玩,更不觉得两个人嘴贴嘴有什么乐趣,但是,如果对方是他,应该会感觉很好吧?

    照说这种事情应该男生比较主动吧,可他纹丝不动,会不是是她特别的没有魅力?不会吧!连她玉面小飞龙都打动不了他……虽然她是瘦了一点,胸小了一点,女人味缺了一点,但这都不足以成为他做柳下惠的理由呀。

    入睡前,她断言,这种现象是极不正常的!

    次日,天助小飞龙也!一早起来,霪雨霏霏。郑微上午第三、四节才有课,陈孝正也一样,她撑了把小花伞在他宿舍下等候,看见他下楼,连忙招手。陈孝正撑伞走过来,郑微连忙示意他把伞收了,他觉得奇怪,“好端端地干吗两个人挤到一块?”不过见她撅起嘴坚持的模样,他怕麻烦,也不跟她争,便收了自己的伞走到她身边。

    他说,“伞让我拿吧。”

    她看了看他已经抓着一把折伞的手,“不用不用。”

    他“啧”了一声,“你矮,举着伞老碰住我的头。”郑微只得怏怏地把伞交给他,前提是要求帮他拿着他的伞。陈孝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主动干活。

    两个人同撑一把伞真拥挤,为了避免被雨淋湿,他们不得不贴得很近,她的手就在他身边,一路朝教室走去,她心里不断默念着,拉我的手,快拉我的手……可他靠近她的那个手臂稳稳地撑着伞,专注地走路,完全没有别的心思。郑微无奈,从他身后滴溜溜地绕到他的另一边,身上顿时被雨淋湿了一些,他连忙换手,“有病呀,你跑到这边干吗,存心想感冒?”

    “别换手别换手。”她着急地说,见他不理会,就硬把伞柄塞回他的左手。陈孝正觉得在雨中争夺一把伞真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应她的要求换回左手,尽量地不让两人暴露在雨中。

    好了,现在他的右手终于垂在她的左手边上,可是院里的教学楼也在望了,郑微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缓缓将手指靠近他的,眼看就要触到,他的手忽然扬起,拂去了一颗课本上的水珠,郑微大为恼火,索性直接在课本旁边抓上他的手。

    陈孝正吃了一惊,“又干什么?”她不说话,就是固执地抓住他的手,怎么都不松开。身边的路上有各色的雨伞飘过,陈孝正轻微地挣了挣,没有挣脱,他沉默,最后迟疑地用比她更大的力度回握住她。两人就这么一路双手紧握地走到教学楼下才不得不分开,他低头收伞的时候,郑微吃吃地笑,他于是扭头不看她,嘀咕了一声,“笨蛋。”她偏又转到他跟前去仔细看他的表情,原来他的嘴角也是扬起的。郑微心中大乐,“陈孝正,你才是笨蛋。”

    走进教室的时候,阮阮见她拿着两把伞,身上湿了一小片,惊讶地问:“你两把伞都是拿来玩的?”郑微自顾看自己的纤纤玉手,陈孝正,看你怎么逃出我的魔掌?

    老师说得对,陈孝正是个好学生,什么问题他一旦掌握了之后,就触类旁通,再也不会荒废。从郑微的手抓住他的那一天起,他也开始习惯了当她在身边时,就紧紧牵着她的手。女孩子的手跟男孩子真的不一样,郑微的手那么纤细,可依然柔软,除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上有常年握笔的痕迹外,一点茧子也没有,皮肤雪白毫无瑕疵,指甲圆润,形状美好。

    陈孝正喜欢郑微的手,这是一双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和劳作的手,看书或者闲下来的时候,他习惯把她的手单手握在掌心细细把玩。她总是嗔着埋怨他是奇怪的恋手癖,那是因为她从不知道,他每次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都在一次次问自己,陈孝正,你可以让这双手永远如今日娇嫩吗?

    然而在得到答案之前,他已迷失在她给的甜蜜中。她的发丝那么柔软,细细的,有淡淡洗发水的馨香;她的皮肤洁白,对着阳光的角度,可以看到细细的绒毛……两人一起去看外语协会在语音教室播放的英文原声电影时,剧情刚过半,她已靠着椅背沉沉睡去,当她的头无意中倒向他的肩膀,他带着点慌张,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生怕将她惊醒,而甜甜的味道立刻窜入他的鼻息之中。曾经他以为这是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很久很久后他才明白,这是属于郑微的甜,整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味道。

    郑微二十岁生日到来前的一个月,她便以平均每天一次的频率不断提醒着他,“阿正,你会送什么给我?”

    他总是淡淡地说:“送什么呀,好像没想好。”

    生日正式到来那天,爸爸妈妈都给她汇来了一笔活动经费。加上朱小北之流叫嚣着二十岁那么有意义的日子,一定得大肆庆祝,于是郑微在这天晚上邀请了大多数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定了个大大的包厢,请大家一起吃晚饭。

    她人缘一向很好,那天来的人一张大圆桌都坐不下,索性让店主把圆桌撤下,换上许多张小方桌拼凑在一起,倒也热闹非凡。啤酒是早准备了两件,大家纷纷举杯向她庆生,欢声笑语中,郑微的脸通红通红的,还不忘兴致高昂地招呼大家,“同志们,吃好喝好啊。”在座的基本上都是熟人,除了舍友和班上几个相熟的同学,就是老张宿舍和围棋社那一队人,无须她招呼也自然热火朝天,场面一度混乱。酒足饭饱后,即将切蛋糕时,阮阮才附在郑微耳边轻声说:“你们家陈孝正呢?怎么还没来?”

    郑微努力挥掉失望,“他说要帮系里的老师做点事,那边结束了就会立刻过来。”说完她又提高音量,“大家别等了,赶快给蛋糕插蜡烛,我都等不及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蜡烛点燃,唱生日歌的时候陈孝正才匆匆赶到,推门而入的刹那,他看见一屋子的人,有片刻的吃惊,郑微赶紧亲热地招呼他,一边埋怨着,“怎么那么晚呀,等你好久了。”陈孝正笑笑不语。

    吹灭蜡烛许过愿之后,大家一边打听她的愿望,一边纷纷进贡礼物,许开阳最后一个呈上他的心意,是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郑微拿来手里,“哇,什么呀,有点沉。”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开阳挤出个笑容。

    周围的人都起哄着让她当场拆开,“那我真的拆了哦。”郑微也是个好奇的孩子,她三下五除二地撕开包装纸,居然是诺基亚新出的一款手机。

    第八章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3〗〖1〗致我们

    终将逝去的青春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手机是多奢侈的礼物呀,郑微也愣了愣,“太贵重了吧?”

    开阳用手玩着她撕下来的包装纸,“礼物都是心意,无论贵重与否,意义都是一样的呀。”

    “这个……”郑微偷偷看了陈孝正一眼,他脸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痕迹。

    “要是觉得太贵重了,你也送我一样东西吧?”开阳半开玩笑地说。

    “可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呀?”郑微憨憨地回答。

    “嗯……”开阳像是想了很久,然后措手不及地低头在她脸蛋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要不就送我这个吧。”

    他出人意料的大胆行径让周围顿时没了声音,大家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孝正,一会儿看着捂着脸呆呆的郑微,再看看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的许开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公子的西方礼仪学得十足啊,这个朋友间的吻面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都吓了一跳。”阮阮忽然笑了起来。

    “是呀是呀,郑微,我也可以来一下吧?”朱小北赶忙接上话。

    老张也一副流口水的模样,“阿正,我也排队,你没有意见吧?”

    陈孝正依旧笑而不答,郑微反应过来之后,笑骂道:“通通排队交钱。”

    大家一阵笑闹中,刚才的尴尬痕迹总算散去了不少,老张继续问道:“微微,我们还有第二场吗?”

    郑微还来不及答话,许开阳慢条斯理地说:“要不待会儿我们去对面的KtV唱歌吧,微微生日,我埋单……微微,你有意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呃……这样呀。”郑微看了看大多数人兴致盎然的样子,“那好吧。”

    一行人结账完毕,浩浩荡荡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孝正对郑微说:“不好意思,我答应周教授做的事还有点收尾工作,要不你们去玩,我先回去?玩得开心点。”

    他说完随意朝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阿正!”郑微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把那个手机连带盒子一块轻轻塞回开阳手中,“开阳,谢谢你,心意我收下了,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就当……那个朋友间的吻面礼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吧。”

    郑微一路追随着陈孝正走回学校。“阿正,你怎么了?”

    “没怎么,不是跟你说了有点事情要赶回去吗,你跟过来干吗,今天你是主角,他们都在等你。”陈孝正边走边说。

    “通常男主走了,女主都要追上去的呀。”郑微笑着说,发现他没有笑意,这才问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陈孝正不以为然,“没事找事呀,无缘无故生什么气?”

    郑微转到他面前,“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许生气。我的礼物呢?”

    他不看她,过了一会才说,“最近忙晕了,所以一时间忘记了这回事,不好意思啊。”

    郑微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无处可藏,“别挡路,我真有事。”

    “你骗我!”她笃定地说。

    “爱信不信。”他也失去了耐心,“说了别挡着路听见没有。”

    郑微不再客气,柳眉倒竖,“拿出来吧,快拿出来。”

    “不知道你说什么。”他伸手不重不轻地把她推在一边。

    既然跟他说也没用,郑微干脆用行动代替语言,她直接把手伸进陈孝正的裤子口袋里摸索。

    “乱摸什么呀!”陈孝正尴尬地阻止她胡乱摸索的手。

    “你藏着掖着干吗,乖乖拿出来不就行了?”郑微双手并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陈孝正发火之前,成功收缴出了她的战利品。

    她把那小东西拿在手里,好奇地细细端详,居然是一个木头雕的小龙,不同于传统意义上英武狰狞的龙的形象,这条小龙虽然也张牙舞爪,但是却憨态可掬,挺招人喜欢的,而且做工精细,每一片龙麟都细细雕琢,绝对是个费工夫的活计。

    “哈哈。”郑微拎着这条小龙转了个圈,“真有意思,看你还骗我说没有礼物。”

    陈孝正有些狼狈地说,“别自我感觉太良好,谁说是送给你的,我自己做来玩的。”

    郑微狐狸一样半眯着眼睛说:“你要是不送给我,就是想天天把它带在身边,睹物思人。不过它哪有我漂亮可爱呀,你看它不如天天看我。”

    陈孝正横了她一眼,“得了得了,想要就拿去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龙握在手里,拖着他的手,“阿正,我很喜欢。”

    “嗯。”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强调道。

    “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他无奈地说。

    郑微晃了晃头,“你去吧,我喝了几杯啤酒,有一点头晕,也不想去唱歌了,我就在学校里走走,清醒清醒。”

    他却没有走,“现在都多少点了,你一个女孩子瞎晃悠什么呀。”

    “要不你陪我走走?”郑微永远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打蛇随棍上。

    陈孝正犹豫了一会,最后终于说:“好吧,我只陪你一会,吹吹风酒气散了就回去。”

    郑微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挽着他的胳膊就这么在学校里没有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的露天篮球场。两人在篮球架下停了下来,偌大的球场只有远处的角落里有一盏路灯,其余的地方黑黝黝的,好在天上的月亮很圆,月光淡淡地洒了下来,照在冰冷的篮球架上,照在年轻的男女身上。

    郑微眼睛瞄了瞄四周,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阿正,你看,那边都一对在打啵儿!”她的声音如此清亮,也不怕惊起了暗处的鸳鸯,以至于陈孝正不得不赶紧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喊什么,你管人家干吗?”

    她用力扳着他的手,含糊地说:“那边,那边也有一对,我就奇怪嘛。”

    他低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除了那些一对一对的,谁没事晚上来这里。”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莫名地烦躁不安起来,他的手还半掩在她唇边,她眨了眨眼,忽然闭上了眼睛。

    陈孝正屏心静气看着她纯洁如斯的面颊,第一次如此地不知所措。她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地颤抖了两下,然后眼睛渐渐张开,有些迷蒙地回望他清醒无比的双眼,带着点懊恼和沮丧,喃喃地说:“刚才我以为你也要跟他们一样。”

    他的喉咙忽然一阵地发紧,还停留在她唇边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他一直有个念头,想用手用力地掐一掐这粉嘟嘟的面颊,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可以这样晶莹易碎的模样,然而当他的手真的置于其上,忽然变得羽毛般轻盈,他真怕一施力,这水一般的皮肤便破了。

    她有点难堪,头便自然地垂了下去,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刚才真的没那个打算……不过现在有了。”

    他吻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心里有一个相同的惊叹,一生之中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嘴唇是这样的烫而柔软。二十岁第一天的郑微左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木头小龙,右手却抵在爱着的男孩胸前。她觉得自己太需要再抓住些什么,她得抓牢什么,要不太多太多的喜悦就这么找不到投靠的地方。可惜她只有一双手。

    他反复地吸吮着她的唇瓣,然后短暂地抽离,“郑微,你能不能不要咬紧牙关?”

    “哦。”她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很久之后,他把她揽在胸前,两人长长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她低不可闻地抱怨,“你真坏,你怎么知道要把舌头……你说,谁教你的。”

    他的胸口因笑声而轻轻震动,“笨蛋,那是男人的本能。”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本能?”

    “那你就只有笨鸟先飞,多多练习。”

    郑微的辩驳消失于无形,她最后记得的只有他的一句话,“你为什么一定要睁着眼睛。”

    她说,“我想要记住今晚的月亮。”

    真的,那个晚上月亮太亮了,蜡染一般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月光将周遭的云层熏染成昏黄。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

    郑微有些愧疚,她想,她一定是把阿正的正事给耽误了,因为那天晚上他把她从操场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就连宿舍楼下的大铁门都已经锁住了。郑微不得不隔着门叫醒了刚刚睡下的舍管阿姨。阿姨披着衣服皱眉来开门,看见是她,便说了声,“咦,你不是402小郑微吗?”

    郑微嘻嘻一笑,“谢谢阿姨。”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上了楼。走到二楼转角的时候,她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隔着那么远,也不好说什么,唯有看着他傻傻地笑,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吧,自己也调头离开。

    宿舍里已经熄了大灯,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看见她兴冲冲地回来,阮阮才说:“吓了我一跳,刚才还在担心你失踪了。”

    朱小北则气呼呼地说,“老实交代,去哪鬼混了?你一个正主儿溜了,把我们一群人扔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就是。”黎维娟拖长了声音,“你走的时候,许公子难过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的话郑微一概充耳不闻,她静静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借着何绿芽床上台灯的微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熟悉的眉眼,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是潋滟盈动的眼睛,还是娇艳欲滴的嘴唇……她伸出手,将无名指轻轻点在镜中人的唇上,她想,她是真的醉了。

    那天晚上,她是跟阮阮挤在一起睡的,两人窃窃私语至半夜,谁也不觉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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