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活法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吕挽 本章:换个活法

    周蒙从江城火车站一出站就看到了小宗——他怎么来了?

    小宗拎起带轱辘的旅行箱说:“下午给北京打电话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嫂子接的,她不知道你的座位号, 不然我就进站了。”“不是让你回来一定先给我打个电话吗?”小宗端详她明显不快的脸色,“怎么了?在火车 上吐了?”

    周蒙勉强点点头。

    “那你现在能坐车子吗?”

    “可以,我就想快点儿回家。”

    “累了?”小宗低下头,不自觉间握住了她的手。

    他也许是情不自禁,周蒙只觉得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她害怕他的柔情。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她更不敢招惹他了,连他握一下她的手都受不了。

    如果连他的身体都接受不了,又怎么接受他的感情?

    不过,因为有了感情,慢慢地接受身体,也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此时小宗真的,突然,没有妻子了,她也许会嫁给他的,可那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怯懦。等周蒙开学 以后,小宗中午再去四中就找不到她了,下午也一样。小宗不是笨人,他知道周蒙是有意避开他的。

    他没有再去找她,那一段小宗也确实忙,忙得脚不沾地骑着摩托车满天飞。他老婆对家里的装修不满意,一 是没有铺木地板,二是没有标准的婴儿房,春节前就闹着重装,只因为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实在抓不到人才作罢 。现在,年过完了,小宗不敢再拖。老婆给小宗下的死命令是一个月内必须完工。这当然很不讲理,小宗又不是 包工头。不过,女人家又兼是怀着孕的女人家,不讲理都不能算过分。结束两地分居住到一起后,小宗老婆又不 嫌他话多了,正相反,她嫌他话太少,老质问他:“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想什么?以前几乎天天见,小宗没想过,他天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现在老见不着,他开始想了。想来想去 比来比去,周蒙就是比他老婆善解人意。

    从另一方面看,应该这么说,所有的老婆都不可能是善解人意的。

    寒假没休息好,一开学周蒙就觉得疲劳了,每天课上到下午的时候,整个胸腔都感觉往下陷,非常诡异。更 诡异的是,就这么累,她都没有病倒。

    好在班级管理上正轨了,几个小干部很管事,她可以稍微偷偷懒。早读不再是每天都去看着了,下午没课就 早早回家。周末她一向是睡觉,李越几次周末打电话来约她玩她都推掉了,不趁周末补觉,平时上课哪来的力气 ?最长的一觉周蒙一气睡了十八个小时,醒来头都发晕,张口就叫妈。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夏天睡完午觉,魇着了,醒来就会喊妈妈。

    有个人陪着是容易过得多,比如小宗。

    只是爱一个人,实在不是因为他对你好。

    天气一天天暖和,开始穿清爽的衬衫了,晚上不再盖棉被,把腿伸到毛巾被外面也不会感冒。春天的风好像 一段光滑柔软的绸子,可以当衣服穿。

    周蒙记得仿佛看过一幅题名《春风》的油画,画的是一名少女在春风中微闭着眼敞开长衣。一个熏风徐来的 早晨,她突然醒了,窗纱轻摇鸟声唧啾,唤醒记忆的是气息,清新柔和、万物复苏的气息。周蒙端端正正坐起来 ,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

    她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忘记他,她现在终于相信他不要她了,可她没有办法忘记。而她又是那么明白地 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她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即使再见他,也是多年以后,物是人非。

    多年以后,她确实再见到了他。

    不知道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是怎的,周蒙越来越小心了,她每天早上出门走到楼下,例必再上楼一趟,打开门 查看一番煤气水龙头,还有阳台的门窗是否已经关好。其实每一次她都毫无遗漏,可她就是不能放心。锁门也是 这样,要再推一下,证实确实锁好了。

    然后是钥匙。周蒙在语文组最著名的笑话是“丢钥匙”。每次她都是自己吓自己:“哎呀,我的钥匙丢了。 ”同事们头也不抬,只管批自己的作业,都知道,过一会儿,小周必然会如释重负地说:“啊,找到了。”小周 来了有半年了,她家里的情况同事们逐渐有所了解,她本人不大提也可以理解,女孩子一个人住谨慎点儿是应该 的。

    李越往语文组办公室门口一站,里面的老师们就向她看。李越今天一身男装打扮,黑西装白颈花银袖扣,指 间夹一支加长的“万宝路”。

    学校里少见这般时髦出色的人物。

    “李越姐姐。”周蒙迎了上去。

    李越亲热地揽过她。

    “蒙蒙,上完课了吗?我请你吃饭去。”

    “我请你,我今天刚发工资。”

    “下次,下次你再请我。”

    好长时间没看见周蒙了,李越禁不住细细地打量她。

    她瘦了,不是憔悴,是属于女性的优雅的瘦削。

    李越清楚记得两年前的蒙蒙,那种少女的风姿,面孔圆圆的,皮肤像揉了光似的透明,五官特别稚嫩,好像 还没长成还有待商量,脸上没有一根线条不是柔和的,一对标准的杏核眼,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 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

    当时报社的女同事们私下议论,一看到李然这个小女朋友,就觉得自个儿老了。走到哪儿李然都拉着她的手 ,像怕把她丢了似的。

    李越清楚地记得陪李然去挑戒指的那个冬天,那天风很大很冷,可是因为要给自己心爱的人买戒指,李然脸 上一直有一种暖意。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不时有学生冲着周蒙喊,“周老师,再见。”周蒙点头微笑。像个老师样儿了,李越 心里感慨,她和小宗都担心过,怕周蒙太脆弱了抗不过去,现在看来,是他们过虑。你在周蒙的脸上找不出一丝 伤感的皱纹,人瘦了,视觉上似乎长高了。

    以前,以前她就是个洋娃娃。

    “李越姐姐,你这身西服真帅。”

    在“荣华鸡”快餐店一坐下,周蒙夸道。

    李越一本正经地说:“我危险了,越来越喜欢穿男装。”

    周蒙笑,以前,李然还老说李越是他弟弟呢。

    “昨天看到小宗和他老婆了,小宗刚从香港回来,他老婆好像快生了,肚子都好大了。”周蒙应了一声,她 是第一次听说,小宗的老婆怀孕了。

    邻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个劲儿地伸出胖手攀周蒙的肩膀,小男孩的母亲要去排队,趁势托孤,周蒙只好 喂小男孩薯条鸡腿吃。

    李越大口喝可乐,别看是这么小的小男孩,才势利呢,专找漂亮阿姨玩儿。“张讯的老婆也快生了,就是这 个月底。”

    “那么快?”周蒙记得张讯是去年八一建军节结婚的。他们这些人,说结婚就都结婚,说生就都生了,曹芳 也快了,预产期是下个月5号。

    李越一笑,说:“张讯现在调我们记者部了,老出差,他这次下去有一个多月了,过两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

    周蒙给小男孩撕着鸡腿说:“是吗,李然出差也快回来了。”

    李越眼睛死死盯住喝了一半的可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要命的是,周蒙自己一点儿不觉得。那个小胖男孩 还纠缠着她。

    李越说:“我去趟洗手间。”

    转过身,眼睛就湿了。

    小宗在医院里接到李越的电话,他老婆正在做B超。

    “……我本来想跟她说一声我调回北京了,可是看她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宗心里又更难 过几分,他难免觉得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李越,你说怎么办?”

    不等李越回答,小宗老婆吴蔚从B超室出来了,吴蔚捧着肚子叫:“宗禹宗禹!”小宗的大号只有老婆称呼着 。

    小宗赶紧扶住她。

    “是双胞胎,一男一女。”吴蔚说着就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小宗给老婆哭得六神无主。

    “我,我害怕开刀。”吴蔚眼里闪着泪花又笑了。

    小宗吁出一口气,对着手机讲:“李越,赶快恭喜我,我老婆怀的是龙凤胎。”“啊,恭喜恭喜。”

    转天星期六,小宗是下午四点多去周蒙家的,他估计,这个钟点她该起来了。“小宗。”看到他周蒙是高兴 的,毕竟那么长时间没见了。

    小宗环顾室内,别看有一段日子几乎天天见面,他没一个人进来过,她也没请他进来。周蒙穿的是一件小碎 花的旧衣裳,小宗不记得看她穿过带花的衣裳,她通常穿单色的特别是白色的。可是这件碎花的旧衣裳,在这个 暮春的下午,窗外的浓阴浸染着雨后的氤氲,给予小宗难以磨灭的记忆。小宗心里疑惑,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不 正常的地方啊,要说有,也只能是太美好了。“刚下来的新茶,特别好喝。”

    她双手端给他一玻璃杯刚沏的热茶。

    “好喝吗?”

    “好喝。”

    周蒙挺奇怪,小宗从来没有这么寡言过,莫不是舌头短了一截吗?

    “帮我搬电视,行吗?”

    小宗站起来。

    “那还有不行的?往哪儿搬?”

    “搬我屋里,老想搬,可我跟阿姨两个人就是搬不动。”

    她这句话又让小宗恻然,那就是说,她这里平时也没个人来,除了阿姨。电视是24吋的松下,挺大挺沉,小 宗和周蒙两个费了老劲儿才把它搬好摆正。周蒙很高兴:“这下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了。”

    小宗把天线接上,看到他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小人偶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的书架上。回到客厅,周蒙说:“其 实我住一间房子就够了。”

    小宗确实看到另外两间屋子房门紧闭。

    “要不,”小宗想了想,“找个女孩儿跟你一起住?我们单位就有一个,家在外地,嫌集体宿舍条件不好, 你还可以收她一点房租。”

    周蒙摇摇头:“好朋友都不能在一起住,何况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宗觉得她瘦了,他知道,她一个人中午是绝不会好好吃饭的。小宗看看表,有五点了。

    周蒙看他看表立刻说:“你该回家了吧?”

    “不急。我今天特意来请你吃饭的,待会儿把李越也叫上。中山路刚开了个傣家楼,有跳傣家舞的,边吃边 看,挺有意思的。”

    周蒙又摇摇头:“不了,今天我要陪我妈妈吃晚饭。”

    小宗直起身,膝盖一顶,杯子倒在桌子上,茶水一条线地流了出来。

    他的眼泪只管慢慢地淌下来。

    “周蒙,你要明白,不管是你妈妈还是李然,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他一眼,递过面纸,不安地小声说:“你怎么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更让人心碎。

    “我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

    当晚十点多,小宗敲开了李越宿舍的门。李越同屋的女孩已经睡了,李越披上风衣把门一带。“出去说。”

    到了楼下李越问:“怎么样?你跟蒙蒙谈了?”

    小宗点点头:“她大致上同意去北京了。”

    “那就好,换个地方很重要。”李越是经验之谈,不然你想,她这个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分到外省 来?

    “她说不想再当老师了。”

    “当然,中学老师有什么当头?北京找工作又不难,她还可以考研究生,选择很多。”“李越,”小宗闷头 抽着烟,问,“你说周蒙一定要去北京吗?”

    “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给我一支。”李越不动声色。江城就这么大,她不止一次看到周蒙坐 在小宗的车后,当然喽是没有跟李然在一起那么嗲,跟李然,周蒙都是坐在车前头的。小宗对女孩子是没的说, 可他毕竟是有老婆的人。

    “她到北京会吃苦头的。”小宗说着直叹气,“在这儿,至少我还可以帮帮她。”“小宗,你不要糊涂,你 这不是帮她你是害她。”

    “李越,我不糊涂。”小宗大声地,然后是心平气和地说,“以前,我是糊涂。”“你爱她?”

    他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别人帮他说出来了,小宗有一刹那的失神。

    “小宗,你是有老婆的人,还有那对龙凤胎呢。而且,”李越狠了狠心,“周蒙可不爱你。”“李越,有没 有这种可能?”小宗转过头来,圆眼镜后面目光真挚,“即使不爱一个人,也会喜欢看到他。”这是小宗吗?那 个瘦小单薄琐碎的南方男人?

    “有可能。”李越有一点了解。

    “我也喜欢看到她。”

    “仅仅喜欢?没有欲望?你会不想?”

    在夜色中李越都能察觉出小宗一下子面红耳赤的。

    小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说:“我对不起李然。”

    小宗的本意是,毕竟是通过他,李然才认识了杜小彬。

    李越却是另一种理解:“别逗了,你是对不起你老婆。”

    小宗叹气:“我什么也没做啊。”

    要说美人,小宗的老婆才真正是大美人呢,美得像一张画。

    “你可别跟我说你老婆不理解你。”李越警告他。

    小宗笑笑:“你猜怎么着?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老婆说的,她现在最喜欢说:宗禹,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 。”

    “蒙蒙呢?蒙蒙就理解你了?”

    小宗接下来的一句话,李越印象至深。

    “她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她都理解。”

    真正让周蒙下定决心去北京的,还是另一件事。

    1995年国家住房体制改革,江城是试点,而精仪所又是江城的第一批试点单位。来找周蒙谈话的是精仪所副 所长和房管科长,副所长周蒙多次见过,四十出头,姓黄,她妈妈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小黄”。

    显然房管科长是唱白脸的,一上来就说,她家这房子按照中央某文件,她是没资格买的,如果她真要买,价 格是两万多块。

    小黄在一边歉意地解释,让她买房子已经是照顾了,至于方老师的工龄补助,因为,这个……就没有办法再 照顾了。

    房管科长又说,这房子明年所里就要拆,重新盖六层楼的宿舍。

    周蒙问,如果房子拆了我住哪儿呢?

    小黄说可以给你安排一间过渡房,在集体宿舍里,反正她是一个人嘛。不过以后你如果要住同等面积的新房 子,价格上要追加一点。

    “小刘,大概加多少?”

    “黄所长,还没细算,最少要1万吧。”

    黄所长更加歉意地看着周蒙:“你看,周蒙,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我们过两天再来。”3万多?那 不用商量了。

    房管科长冷着一张脸:“咱所里定的,买房款从今天开始,两个星期内交齐。”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冷脸 ,周蒙要到以后才见惯见熟。李然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懂的世故人心,从现在开始,在随后的一年里,她全懂了 。

    当下,周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房子我不买了,我爸爸的意思是让我教完这学期就去北京。”是她爸爸的 意思,却是她哥哥拿的主意。

    跟周从诫不同,周离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周蒙到北京来的。首先他觉得妹妹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跟不上大城市 的节奏。其次家里也不好住,两室一厅的小单元,周蒙一来爸爸就得睡沙发,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情况不同了, 爸爸住到丈母娘那儿去了,所里盖的新楼也快封顶了,周从诫去年评的博导,周离今年评上了讲师,他们家怎么 也得分套三室两厅。

    不过最终让周离改变态度的还是小宗的一个电话,按小宗的讲法,周蒙已经有点儿病态了。周离没把小宗的 电话告诉周从诫,何必让老人担心。

    周从诫是早就想让女儿到北京来,可工作呢?尤其难办的,户口呢?王心月提过可以帮忙,也只是提提的。 周离一句话就给他爸吃了定心丸,周离说:“要什么户口?嫁个出国的,直接拿美国户口算了。”周从诫尚有余 忧:“周蒙好像不太想出国吧,她又是学中文的。”

    周离一哂:“不想出国?到时候就想了。学中文,那还不等于什么都没学?”离开江城去北京,周蒙始终是 犹豫的,即使到最后,把家里该卖的卖了该托运的托运了,都上火车了,她心里还是觉得她要回来。

    她没有回来,但她是想回来的。

    后来,都在美国了,周蒙有时候还会想,也许哪一天,等她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可以退休了,她真的会 回来。不一定是江城,但一定是江南的小城。在地理上周蒙并没有归属感,从她父亲的籍贯说,她算浙江宁波人 ,不过她从来没有去过宁波,连她爸爸都几十年没有回去了。生在蒙城,长在江城,可是她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 说,在江城她们家是没有根的。

    不过等在美国买了房子,拿了绿卡,又慢慢地申请公民了,周蒙渐渐意识到她回不来了,也不想回来了。似 乎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似乎是为了逼着自己离开,周蒙一早就把她去北京的计划跟语文组的老师说了。不久 外组的老师就知道了,再不久校领导也知道了,等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连她班里的学生都来问她了。问她的是她 的小班长,很可爱聪明的一个小男生,圆圆脸大眼睛,好像一只白皮肤的大熊猫。周蒙断然否认。

    其实周蒙最留恋的就是这一班学生,到底花了些心血倾注了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班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只有看着别人的 故事,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故事。

    周蒙当老师的体会是: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初中的小孩子。她只做到了理解。离开江城的那天是 个下雨天。

    上午周蒙最后一次去四中看她的学生。今天是学生放暑假一周后第一天开始补课,每星期补三个半天,补英 语、数学两门。不补不行,别的班都在补,她的班不补就得落后。

    她的班,马上就不是她的班了。

    周蒙在上课前来到教室,一周没见,学生见了她亲得不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这两天都去看什么电影 了到哪儿玩了。男班长和女语文课代表在吵嘴,他们吵的是班里应该先组织男子足球队还是女子排球队。周蒙一 直不主张班里组织这队那队的,怕学生心玩野了影响学习。可是今天,她想了想说:都组织,明天她就把球买来 。教室里立时欢声雷动。

    直到上数学课的杨老师来了,周蒙才走出教室。杨老师接替她当二班的班主任,对学校的这个安排周蒙满意 极了,数学老师当班主任对学生有好处。

    周蒙站在窗口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学生,她的眼睛要是摄影机就好了,她真想摄下每一张小脸,每一个生动新 鲜的表情。

    她以为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他们。

    雨还在下,止不住的不仅是雨,还有她的两行细泪。

    在那列徐徐开动的火车上,李然的眼泪也曾经这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可以讲清楚?

    他为什么不敢面对她?

    他当然不敢面对她,就像周蒙无法面对着自己的学生说:“我辞职了,下学期我不再教你们了。”不跟相爱 的人说分手再见,我们是那么怯懦地无法面对背弃。

    背弃,因为更爱自己一点。

    理想主义者也许会说:只有忘我的爱才是爱,爱的不够就不是爱。

    现实主义者会说:生活中多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我们甚至怀疑,前者是否存在?虽然远远不够,但 是我们爱过。

    去火车站送周蒙的只有小宗。

    行李是随车托运的三大箱加一个随身的小拉杆箱。

    家里的电器、值点儿钱的家具都是小宗帮她卖的,不值一卖的都送钟点阿姨了,一些专业书和外文资料周蒙 留给了所里。

    她把一个排球和一个足球交给小宗,叮嘱他明天给学生送去。

    ——“别忘了,我答应明天给他们的。”

    “你吩咐的,我还能忘吗?”小宗笑着回了一句。

    同样是一个雨后,窗外,树上,知了一片地鼓噪着。

    行李都搬下去了,周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合不上大门。

    合上了这扇门,妈妈出差就回不来了。

    小宗上来看她还在门口站着。

    “没忘什么东西吧?”

    “没有。”

    她合上门,锁好,又推了两下,把钥匙留给了小宗。


如果您喜欢,请把《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方便以后阅读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换个活法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换个活法并对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