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温暖微微再张开些眼,看向朦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隐约仍残余着说话声和笑声,恍惚间张口欲叫,然而“老爸”二字还未出口视线已自动转向厚重窗帘,一丝微弱光线从缝隙飘入,在风过后帘幕坠回原处时被彻底遮断,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干梦中渗出的眼泪,摸索着看手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拿起遥控器打开CD,老歌丝丝低回。
片刻后,有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流下,缓慢滑入两鬓,沾湿枕上发丝。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没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记忆里那处旧欢如梦的缺口一碰就痛,刺骨锥心。
太过美好的东西,从来不适合经历,因为一旦经历,便无法遗忘。
即使早已成为过去,也会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纠缠,控制不了的苦苦怀念使一颗心长年沉溺在追忆里,不肯浮出来与现实面对。
曾到过美得无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尘世里耿耿于怀,经历那样深刻,让人不但难以割舍反而渴望继续追寻,然而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是最美的时光,一去不返后只余午夜梦回,醒来时让人肝肠寸断。
到最后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换回过去。
老歌无休无止地反复播放,似始终不肯承认,人们根本留不住时光。
当晨曦降临,她已起床。
准时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访打来电话她才知道,在全无计划且对自己毫不知会的情况下,占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惊愕,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电抱歉需要延期,她编造了一个他离开的理由,但就据实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指示工作的电邮也没有给她,他完全不与她联络。
两日后,几乎所有娱乐报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携手罗马,暗渡巴黎”作头条,她这才知道,原来占南弦不声不响去了罗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浅淡温然,与薄一心手牵着手逛许愿泉。
报道说他接了薄一心两人秘密飞往巴黎后不知所踪,铺天盖地的猜测全在暗示他们是不是订婚纱去了。
难得清闲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来的感谢卡,说新工作很适合自己。
然后她很快发现,占南弦不在的这几天办公室里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里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象失去灌溉的花朵,脸上再也没有鲜艳的颜色。
到了第四日,温暖见她又毫无精神地趴在桌上,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侧枕着头,向她嘟了嘟嘴,“温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温暖抚了抚心口,象放下一颗心头大石,“幸亏,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还真怕你说你已经怀孕了。”丁小岱即时从座位上跳起,扑过来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温姐姐,我好怀念这样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亏我几句吧!”温暖失笑,“只见过讨赏的,没见过象你这样找骂的。”丁小岱愁眉苦脸,“你说占老大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温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丁小岱摇头,“我早就不是晕道中人了,只不过他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见不到意中人,唉……”看她这么可怜,温暖决定当一回月老,“这里有份文件,你帮我送去给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温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谢,来世我再为你做牛做马做小妹!”“反正也没什么事,你收拾东西走吧,不用再回来了。”“喳!奴婢这就快快乐乐地告退!”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后,温暖独自留在六十六楼。
格调高雅而大气的办公室里充盈着节能灯一成不变的光亮,每一日从早上进来到傍晚离去,都是恒湿,恒温,恒风,连舆洗间内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时温热,人为调控的舒适其实与实验室无异,以隔绝为代价,每一处每一样惟数值指标。
密闭空间内了无生息,感觉不到天日,正应了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沉寂,以往会一直延续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骤然抬首才反应过来,又一天无声无色中过去。
有时候忙完,端杯开水走进会议室,在玻璃前临窗而眺,余辉落尽的夕阳如一盘淡明的圆月,让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词,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踪迹,十年心。
高楼下,马路边,或近或远的梧桐在黄昏里如一簇簇火柴,象极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小小的陈旧圣诞树,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及,如同内心深处,关于某些人,某些情绪……那么遥远。
离开前看到提示有新邮件,连忙打开,却是某个主管发来,她默然静坐良久,才起身离去。
行道树梢头碧绿苍翠的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直到走远以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忘了取车子,已懒得回头,依旧信步前行,风过,入身仍觉一丝夏末的闷热,她下意识扯了扯领口。
疾驰的车辆偶尔从身边飞过,碾起一抹几抹呼啸。
徒步穿过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厅,车站,便利店,一路上那么熟悉,似乎上一次踏过这条青砖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刚刚发生在昨天。
当被身边川流的人潮惊回神来才骤觉,原来,换过时空已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过去,关于幸福或伤痛,只能埋于心底,有些冀望,关于现在或将来,只能选择遗忘。
有些心事,无能为力,便只能自我消蚀,有些思念,无处可付,说之便不如不说……然而,当思念太过积聚,深沉得有如负赘,会使一些遥远记忆中的说话浮到嘴边,让人忍不住想再听一遍。
因为没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双耳……说给自己听一听。
在漫长年月里惟有这种虚无寄托,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绝处的相思。
周六下午温暖依然在两点半出门,准时回到浅宇。
地下停车场里,直到电梯门打开了再自动关上,占南弦都没出现。
她没有上楼,站在紧闭的电梯前,向密合的镜面上呵气,冷热交加一刹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线,沿起点往下再划一道弧线接上终点,在两弧中央画出瞳仁,加上数点星光。
那是一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眼瞳,俊冷得毫无瑕疵。
欢喜的时候,眼角会往上斜斜微翘,浓密睫毛完美得让人想以指尖去点一点,不悦时,双眸会全然打开,黑瞳微微收缩似远空的星倏然凝聚,变成两道极之无情的寒厉冷光,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平静的时候,半笑的时候,专注的时候,凝神沉思的时候,发怒的时候……无一不是那么那么美,如同这世上,Noto you,你无以伦比。
到傍晚六点,下班时分,她终于离去,镜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转身之后消弭,终究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感情到了无法挽留而你又决意离开的时候,你要我找个理由让你回头可最后还是让你走,你说分手的时候就不要泪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后关头而你又决意忘记的时候,我也想找个借口改变结局可最后还是放了手,你说分手了以后就不要让自己难受。
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遍复一遍听着这歌。
出神中手机忽然响起,她手忙脚乱,接通耳麦。
“温姐姐,你现在有空吗?”丁小岱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
她一怔,“怎么了?”“我本来想约管大哥看电影,可是他说约了高经理去金壁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个人很紧张啦,你能不能也过来?反正他们两个你都很熟的嘛。”温暖正在迟疑,丁小岱已飞快道,“就这样说定啦!你赶紧过来,五楼玫瑰包厢。”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说挂断的电话,摇摇头,只得打转方向盘改道往金壁王朝开去,该刹那她对丁小岱无比钦佩,那种大无畏蒙头往前冲的勇敢,弥足珍贵得也只有纯洁的年轻人才会拥有。
走进金壁王朝时不期然和一个人打了照面。
潘维宁见到她也是明显一怔,马上就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拦下她,“不能聊两句吗?”“不可以。”她礼貌而简短地答,说着就要越过他。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不计前嫌为郭如谦和杜心同另谋出路,为什么独独对我有所介怀?”“因为他们不曾在我面前扮演仁义,但你不同。”却是以感情为幌子行欺骗之实,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让她相信过他,温暖想了一想,“我平生最不想经历的事,就是信任破灭。”
潘维宁沉默,松手放开她,“对不起。”“我接受,不过还是请你别送花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潘维宁无言看着她走远,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温雅随和的女子原来外柔内刚,她隐藏在知性外表下的内心世界仿佛单纯得黑白分明,在必要的时候性子比谁都烈。
温暖搭乘电梯上五楼,心想都过去了,再怎么诡谲百变都好,到最后也不过云淡风轻,往事无非都是如此,到了某年某日,一件件划上句点。
出了电梯她折往洗手间,可能因为晚饭没吃的缘故,胃腹有些不舒服,漱过了口,洗完了脸,吹干了手,人在化妆间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独自待着。
直到手机又响,丁小岱催促说都到了就只等她,挂了电话她不得不起身,对着镜子裂裂嘴,自言自语道,“笑得真丑。”话一出忍不住又笑了笑,拿起包出去。
才将一条腿跨出拐角便瞥见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两道翩翩身影,条件反射地她迅即缩了回去,背靠着墙壁,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丁小岱!居然没告诉她占南弦和薄一心会来,幸亏她来了洗手间,否则毫无心理准备下在包厢里迎头碰上,到时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周一回公司非把那小家伙从六十六楼扔下去不可!
等了足足有十分钟,确定竖直的双耳再听不见任何细微声响,她悄悄往外窥望。
占南弦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点燃的烟,正倚在房门紧闭的包厢门口,见她探出一点点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眸光,唇线微张,呼出透明薄絮似的烟气。
不料被逮个正着,强按下内心的慌乱和失措,她硬着头皮走出去,停步在他跟前,笑了笑道,“占总。”微微呼出一口薄烟,他不说话。
空腹加上刚才被吓一跳,紧张的神经缓和下来后胃内疼痛变得明显,她不自觉捂了捂。
看她一眼,他淡声问,“晚饭吃的什么?”她过了一会才答,“没吃。”走廊里安静得不闻人声,只有一两盏水晶壁灯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墙,浅浅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脸,从精致额头沿眉心而下,娇俏鼻梁和着潋滟唇色半暗半明,长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颤出浓密阴影。
那模样,十分惹人惜怜。
他夹烟的掌心忍不住贴上她的颊,她侧了侧头,让自己脱离他的气息,感觉到胃部一抽,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收回落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微有薄责,“胃痛?”心口忽然毫无来由地一酸,她原本垂视他胸前的水色眸光抬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扬起的下巴象是无声勾逗,记忆中的滋味在胸腹一荡,他的唇由着大脑指令就那样贴向她的樱瓣,她挣扎,顷即被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手迅速插入丝般鬓间捧住她的脸,他强硬地逼迫她迎承自己的渴切。
碾转吮过她每一寸柔媚唇泽,灵巧滚烫的舌以极大耐心将她紧闭的皓齿诱开一线,下一瞬全然进占,令她在他霸道的狂热下逸出呻吟。
当似满足似咏叹的轻浅嘤咛传入自己耳中,即刻化为汹涌的羞耻充斥于心,她奋然挣开他怀抱,力度之大差点使自己受伤。
想也没想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温暖没有走出太远,下到一楼又见到潘维宁,他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和调酒师聊着什么,她似急不可待逃命般的匆忙令他再度微讶,转眼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大步跟上来的占南弦,心念乍掠,他起身走进一前一后的两人中间,挡在了占南弦面前。
温暖在几步后刹住双腿,微愕回首,看着两人。
占南弦神色不变,浅淡地勾了勾唇,“借光。”潘维宁眯眼一笑,“占总不是去了巴黎试婚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心不喜欢巴黎的款式,我们打算过段时间再去米兰看一看。”温暖转身想走,占南弦即时伸手抓向她手腕。
同一瞬间潘维宁袭向他横在半空的手臂,他骤然抬高避开潘维宁的攻击,温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疾扯入怀,一股柔力使她双肩闪电般一百八十度大转,她挡在了他身前面向着潘维宁硬生生收在她鼻尖前一寸的拳。
潘维宁又惊又怒,“你算什么男人!”占南弦唇弧若灿,似赞还讥,“你还真是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说话不知为何却让潘维宁即时哑口,当场回不了嘴,眼睁睁看着他将温暖强行拖出门去。
将她塞入跑车,疾驶上路后占南弦拨打手机,“一心?我离开一下,晚点回来接你。”挂了电话他冷冷开口,“你习惯性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好一会温暖才反应过来是对她而说,“什么耳边风?”车窗外路况还算熟悉,虽然不知他会带她去哪里,但似乎不是打算卖掉,她也就安静地坐在位置里。
“我有没有叫过你离潘维宁远一点?”她即时反驳,“我从来没有离他近过。” 他一噎,“除了顶嘴你还会什么?”“我是不会什么,尤其不会拉女人到身前帮自己挡拳头。”他嗤笑出声,“只有神志不清的白痴才会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
“哎,我忘了阁下是出了名的人面兽心——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冷面智心。”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气回腹,一只手肘搁在车窗外,脸微别过去,唇边慢慢弯出一抹浅莞,还以为她真的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再也没有火性,原来也不过只要身体虚软意志薄弱就会跟从前一样容易被撩起。
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渗上来一丝愉悦,柔和了他极其俊美的五官,神色自如中似笑还含,神情引人致命,大概任何一个女人见了此时此际的他都会抵挡不住那异样魅力,直看得温暖心内柔肠微微百转,怔怔然移不开视线。
车子回到浅宇,却是驶入附楼的地下二层,她奇怪,忍不住问,“周末餐厅不开吧?”而且现在都几点了?就算是平常也早已下班。
“餐厅不开还有私人厨房。”看她不动,他翘唇,“胃不痛了?”“再痛我也不敢上去。”她淡掠他一眼,免得到时候又一顶意图勾引占大总裁的帽子盖下来,那么大的罪名她一个小小的秘书担当不起。
他砰声甩上车门,径直走向电梯,头也不回抛下一句,“温暖,你最好别在此时此刻和我恃宠生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站在电梯前,他侧首看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走过来,二是我过去扒了你的裙子打一顿你再自己走过来。”她被逗得想笑,死死忍住才没有破功,终于慢腾腾地挪步过去。
到了六十六楼,刚出电梯他的手机响起,随口和她道,“开门。”她一怔,他已走到窗边讲电话,她望向电子密码锁,迟疑了一下,抬手按下零九零九,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嗒,她试试推去,门扇应手而开,门后视野非常开阔,感觉上象一眼望不到尽头。
仔细一看才明白那奇特感原来来自于设计,舒适空间内没有任何作间隔用的白墙,不管是电视墙,客厅,书房还是餐厅和厨房,全是以幻彩璀璨的琉璃砖艺术造型巧妙地分隔出完整区域,半开放式的卧室里一张大床依着玻璃幕墙放置,入门瞬间视线穿透玻幕溶入夜空,灯亮后玻幕如镜,更把房中一切原形折射使空间放大不止一倍,影影幢幢使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占南弦给她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先暖暖胃,我给你做蛋炒饭。”茶几上随意摆着报纸和电视遥控器,书房里隐约可见手提电源线接口的萤萤蓝光,许多细节显示这间套房并非闲置,而是有着人烟气息,她想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话到嘴边又觉得问题过于私人唐突,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几分钟后他端着炒饭出来,因为空腹过度,她也没有多吃,只六七分饱便放下了匙子,趁他在沙发上看报纸,她端着饮品随意参观,走进书房时她傻了眼。
靠墙一字排开顶天立地的银色金属架上,看上去约有几千张CD。
她随手抽出,风居住的街道,再一张,Yanni的If I could tell you,如我可告诉你,隔几格见到喜多郎的Matsuri,太鼓,然后是法语的Indescribable night,夜色迷离,轻悄如丝的吟然。
再来是Pacific Moon和平之月的所有专辑。
那首Bamboo Dance,竹之舞,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湖里的清音出尘入心,还有Exodus,出埃及记,听过的人都知道弹奏者马克西姆的传说,在战火纷飞中,被困在地窖里他仍坚持每天练琴七小时。
梭巡的眼光落在一个名字上,郑源,她慢慢抽出CD,专辑名爱过的人。
“这张专辑不错。”背后传来低低的说话。
她随口问,“哪首最好听?”“为爱停留。”顿了顿,“不过,我常听的是……曾经爱过你。”在他看不见的胸前,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轻轻打开透明盒子,拿出歌词,找到曾经爱过你,入目便见几行字句。
傻傻的想了很久,却依然想不出分开的理由,你走的时候用沉默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残忍还是我太认真,如果爱情可以瞬间忘记,我又何苦那么的爱你。
她慌忙叠好放回原位,转身时却撞入他已等候许久的胸膛,浅浅的呼吸拂在她耳际,一声惆怅的低喃轻得她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她屈起手臂抵在两人之间,别开头不敢看他。
“告诉我,为什么?”她静默,然后声音和发丝一齐低了下去,“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只除非是你亲口告诉我,否则在我心里,当年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
“现在谈这些还有意义吗?”都已经事过境迁,两人的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日。
“至今我还是想不通,到底什么原因让你当初那么残忍,是别人比我更重要?还是你对我的感情不够深?告诉我哪个才是答案。”“你别这样……”“你还希望我能怎么样?”他话声中的挫败和一抹自嘲的浅讥让她变得异常难过,她艰难道,“对不起,当初是我的错,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那么做,这十年里无时无刻我宁愿死的是我,而不是……如果可以回头,如果可以重来,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补救,就算让我剜肉剔骨万劫不复地去换我也愿意……”
她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背负的是什么。
沉默半响,他嗓音轻柔,“已经太迟,我不会原谅你,永不。”眼内迅速凝起雾汽,她侧首,他的唇在她嘴角擦过。
“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请你原谅。”她说。
“是啊,你从来不想……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想,什么都不做,一切才会发展到今天?”
努力驱散眼里的薄雾,她轻轻笑了笑,“那你想我怎么做?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不管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他便是要想她的命都没关系,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真的?”“是。”他解她的衬衣扣子,“那就先把你自己给我。”她无措,抓紧他的手,“不包括这个。”“不包括?那告诉我,除了你自己你还能用什么来还我?”她抬起水眸,“我不打算还你,我欠你的根本还不了,所以这一世里不打算还了。”
他凝视她良久,“可以这么无赖吗?”忽然想起朱临路说的周芷若和张无忌,她脱口而出,“不如我答应你三件事,好不好?”
“玩什么把戏。”他凝视她,见她神色认真,他笑了笑,“好吧,那么第一件,我再次和你强调,绝不能和潘维宁来往,别问为什么,只要按我的话去做。”“好。”“第二件,去和朱临路分手。”她哑了哑口,懊恼道,“你不能这样。”“我能。”他强硬的口气将她惹出了一丝脾气,“那你是不是也会和薄一心分手?”
唇线一弯,他笑得极诡魅,“是你欠我,我有欠你吗?”她坚持,“别的都可以答应你,这点不行。”“我警告你别再为了任何人尤其是他和我不欢而散。”“南弦!”他不为所动地看看表,“他们应该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拿车子。”“走吧。”她长舒口气。
他却忽然将她按定在原地,在她的猝不及防中吻将下来,有些迫切还有些狂热,长久,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他轻声低喃,“想我吗?”额头抵着他的心口,她想说,每一天,十年来每一天都在思念,然而肺腑内酸意泛滥,满盈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丁小岱照旧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桌面。
“温姐姐!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来?还把手机关了!”温暖白她一眼,“我去了,只是在门口见到不想见的人,所以没进去,这次你死定了。”
“不关我事的!我也不知道占老大和那个女人会来!我去到之后听到高经理在讲电话,好象告诉谁我们的位置,我还以为他有别的朋友要来,根本没想到会是神出鬼没的占老大,报纸不是说他们在巴黎吗?谁想到已经回来了嘛!”“不管,你给我好好打完这叠文件,再过一百年也别想下去见管惕。”“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吧!”丁小岱大声呻吟中听到电梯声响,一转头看见管惕,她和温暖咬耳朵,“哈哈哈,你人算不如天算,就连老天都不耻你的诡计而被我的痴情打动。”
温暖掩嘴,对管惕扬声道,“你以前见过花痴吗?”丁小岱即时吓傻,手在桌子底下死命掐她的腿。
管惕嘿嘿一笑,“小温妹妹,谁是花痴?”温暖指指丁小岱,“她——哎哟——花痴占总。”暗暗揉了揉大腿,小妮子下手还真狠。
丁小岱涨红了脸,讪讪地对上管惕玩味的目光,“温姐姐开我玩笑的,我才没有花痴占老大。”
温暖接口,“啊哈,不是占总那就是别人咯?难道——唔,唔唔——”一只手紧紧掩着她的嘴不再让她说话。
管惕身子一低,挨着丁小岱一起趴在桌面,大眼对上温暖的大眼,“小温妹妹,坦白讲我觉得你比较花痴占美男哦。”温暖瞪圆了眼。
管惕朝她的手提努努嘴,“屏保密码一三九九,小温妹妹想和谁一生久久?”
丁小岱好奇问,“什么一生久久?”管惕拿文件拍拍她的脑袋,“占美男的生日是一月三号,你家温姐姐的生日是九月九号,你说还有什么一生久久?”温暖倏然脸红,马上起身离座,冷哼出声,“有本事管惕你搬到六十六楼来办公,我看你能保这丫头几回。”“哇!哇哇哇!”丁小岱赶紧端起资料追过去,一边回头对笑着跟上来的管惕做鬼脸,一边叫道,“好姐姐!你别迁怒啊,不关我事呢!哈哈哈,花痴无罪!小妹无辜!喔耶!”
坐在沙发里的占南弦和高访在温暖推开门的那一刹听到了丁小岱的叫声,高访笑起来,“什么无罪无辜的?”丁小岱把文件放下,吐了吐舌头,“没什么。
对了,高经理,你以后会和谁一生久久?”
管惕噗嗤一笑,温暖一张清颜全部嫣红,含羞带恨地瞪着丁小岱。
占南弦微微别开脸,长睫轻颤。
只有高访明白不过来,“什么一生——”“好了,开会吧。”占南弦打断他,眸光掠过温暖时唇边忍不住又现浅莞,他从桌面拿起一份文件,“昨天晚上大华电信的杨文中约我吃饭,大华计划在下半年进行业务系统改造,这个工程对他们很重要,杨文中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参与进去。”高访奇道,“这个案子大华在年初就已经报批备案,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有提进日程,业内都知道大华电信是代中关系很铁的老客户,我本来以为代中会是他们内定的合作人,所以也没去跟这个案子,为什么现在杨文中会来找我们?”“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主动找上来,我没有理由不分一杯羹。”见温暖始终低着头,顿了顿,他问,“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一定要针对代中吗?”他唇边的莞尔悄然隐去,“你第一天进浅宇?”“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做生意的正确手法。”他淡声道,“别这么轻易下你的定论,正确与否看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参与这个案子。”高访和管惕面面相觑。
温暖把手中的文件放回桌面,“好的,我本来经验也不足。”在她站起前占南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定睛看了她十秒,他原本冷沉的说话声变得异样轻柔,“你想清楚了?”她低头看向他,好一会,声线平静,“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抢了代中不少生意,就算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也应该可以消气了,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他冷嗤一声,“就凭你这句话,我保证代中会死无全尸。”潜藏了千年的情绪终于被他的强硬从黑暗的最底处勾出一丝几丝来,她想收回手,然而细微的挣扎始终被他钳紧的手掌所消弭,她抿唇,凝声道,“你放开我。”那一点硬碰硬的抵触将他的脾气真正惹了起来,手无情地一甩,她即时跌躺在沙发里,他倏然压下身来,全然不顾房内瞬间的安静,在场人事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鸷冷眸光如出鞘冰刃,他森寒地擒着她双眼,“我昨天才和你说过什么?这么快你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她以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无处着力的腰腹和长腿却躲不过他矫岸压紧的身躯,原本便微弱的抗拒终究转成了羞躁和沮丧,“你快起来!”眼底尽收了她的无措,两簇冰凌一样的寒眸半响之后才稍稍化淡。
他起身的同时执着她的腕将她也牵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对作声不得的高访和管惕勾了勾唇,“不好意思,请给我们几分钟。”尴尬异常的两人快速退出火拼现场,把门紧紧关上。
占南弦走回办公桌后,眸光含讥带诮,“我想有件事还是告诉你的好。”
“你说。” “有人见到朱临路在澳门和一个女孩子出双入对。”她笑了笑,“他的女朋友一向很多。”“这个可能不太一样。”她合上眼,轻轻呼了口气,睁开来,不再回避他,“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唇一勾,“不客气。”“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哦?”他没什么兴致地应了声,低头打开公文。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提出辞呈。”才刚打开的公文被缓缓合上,推到一边,他抬首迎上她沉寂无波的视线,“关于大华的案子,我本来还打算留半边饼给代中,既然你辞职,倒方便了我,僧面佛面都不用看了。”
她微笑,“那我先提前祝占总马到功成,浅宇生意蒸蒸日上。”他也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大华的这次系统改造包括硬体设备更新,由于杨文中和温柔有点私交,所以他们原定全部硬体向新加坡一家全球销量第五的公司采购——那家新加坡公司和温柔有点渊源,不过同样的配置其实我可以和No. one合作拿到更好的折扣供应给他们,所以还拜托你和温柔说一声,这次我要抱歉了。”温暖惊异地咬了咬唇,禁不住薄有恨意,性子却十分倔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说完便想转身,却见一道蓝光疾闪,她惊在原地,骤然间无数纸张在空中飞舞,那本被占南弦掷来的硬皮蓝色文件夹在她肩外一尺处跌落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响。
两人隔着飘悠悠的纸张含怨而视。
他率先开了口,语锋比先前更冰冷也更轻柔,“代中我是毁定了,至于你,自求多福。”
白纸还没落到地面,她已一声不发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