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一到,南方的郊区便有了秋意,蓝湛湛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轻微的茴香气息弥散在天空中,还有金菊的芬芳气味。阳光虽然依旧明亮,却褪去了灼人的炎热,添了份清澄的凉爽。秋天的金色仿佛是日光融入成了点滴从天上落下,再透过茂密的树叶倾洒在街道各个角落。
进入秋季后,“精灵蛋糕坊”外围矮矮的篱笆内中着的蝴蝶兰和小玫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花瓣晶莹盛雪的白菊花,色泽浓郁亮眼的黄菊和蓓蕾粉嫩的月季。
秋高气爽的的天气似乎在无形中增加了人的食欲,早上八九点种之时,“精灵蛋糕坊”内早已客似云流。不时有路径此处的行人被橱窗中造型精致诱人,色香俱全的蛋糕所吸引,从外头推门而入。
几乎每张木制小圆桌旁都坐满了人,有浓情相依、十指紧扣、笑容甜蜜的年轻情侣,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有亲密无间、谈笑风生的挚友。细细品尝着蛋糕丝滑诱人、清新香甜的味道,他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蛋糕坊内充满着欢声笑语。
为眼前这一幕所感染,洛米扬轻轻微笑,感动像皎洁的山茶花在她内心绽放。如果爸爸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吃他制作的蛋糕,在这里找到幸福的感觉,一定会很开心吧,她淡淡的想。耸耸肩,她低下头,继续卖力的擦拭着身前的柜台,擦着擦着,她忽然觉得头顶多了一道阴影。
“你好,请问需要…”洛米扬还未说出口的话在看到来人之后立即戛然而止,瞳孔随之不断放大。眼前穿着只有杂志上才能看到的新款时尚秋装,拥有完美模特身材,凌厉的下颚线浑然天成,帅气得炫目,却坏脾气的皱眉,冷着一张脸的家伙,不是安释允葵,还有谁?
她那是什么傻表情?安释允葵脸色铁青,不耐烦的冲她吼:“本少爷纡尊降贵来这里可不是来看你这副蠢样子的。”该死!如果被别人知道他堂堂樱花最抢手的“国金王子”竟被迫到这间小小的蛋糕坊来做兼职,一定会被传为笑柄。都怪这个笨蛋提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害他不得不做这种有损身份的事。
不过,安释允葵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邪恶笑容,他发誓,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让她后悔提出这个条件的。
纡尊降贵?他以为自己是王子殿下吗?不知为什么,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洛米扬唇角一抽一触,想笑,却又害怕被他发现,只得拼命忍着。他的暴躁脾气让洛米扬坏心肠的有意想要逗弄他一下,她“惊讶”的睁大双眼,傻傻的偏着头问道:“奇怪,半个多月前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来吗?今天怎么突然”纡尊降贵“出现在这里?”她刻意强调这个词的发音:“该不会是还没睡醒,走错地方了吧?”她问得很认真,无辜的眨着眼睛,睫毛一闪一闪,看上去单纯极了。
她分明是故意的。安释允葵闷闷的一拳砸在柜台上,咬牙低咒:“洛米扬,你…”这一声巨响立即引来了所有顾客的侧目,他们纷纷好奇的将目光转移到柜台这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忙着招呼客人的伯母见状忙笑着告诉大家不用担心,没有任何事发生。蛋糕坊内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融洽气氛。
伯母走到洛米扬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笑容和善可亲的问道:“米扬,他就是你上次说要到这来兼职一个月的同学吧?”她不禁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安释允葵。
由他的衣着品味和逼人的斯贵气质可以看出,他绝对是富家子弟,而且并不只是一般豪门的那种。按理来说,这种身份显赫,过着优渥生活的男生应该不会到这里来做兼职才对,而他看米扬的眼神分明透露出他并非是自愿到这来做兼职的。但不管怎么样,她始终相信米扬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勿需自己过多操心。
“嗯,伯母。”洛米扬尴尬的吐吐舌头,不敢抬头正视安释允葵那张已由铁青转为黑色的脸,暗自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逞口舌之快挑衅他,造成刚才的小混乱。可是,就连她自己的都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向来处事淡然的她今天竟会这么失常的反击他。该不会他命中注定是能激起她战斗力潜基因的克星吧?洛米扬不安的想着。但他的脾气真的很不好,说话又可恶,实在让人很难心平气和的跟他交谈。
“这里就交给我和你伯父,你先带他去储物房试试那件工作服。”伯母温柔的笑笑,简单交代了句后,她转头望向仍是余怒未消的安释允葵,声音轻柔的说道:“我是照着米扬形容的大概帮你做的,不知道尺寸和长度适不适合。你先去试穿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做修改。”她语气中满是关切,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亲切慈爱得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
连工作服都准备好了,难不成她就那么笃定自己会来这做兼职?她还真是“聪明”得很。安释允葵不悦的挑眉,幽黑深邃的眼眸眯起。很好,她能料到今天的情况,那么,希望接下来这些日子将要出现的状况,她也可以料到,不然,他会很无聊的。
既然她喜欢玩这种没头没脑的游戏,那么,在他喊停之前,她不要妄想逃脱。
洛米扬知道她彻底完了,恶魔就是恶魔,她根本不该妄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将他变为天使。一想到以后他可能想尽各种办法来折磨自己、蹂躏自己,她就感到阵阵寒气从脚底游走到背脊,直冲她后脑勺,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她沮丧的从衣柜中取出折叠得整洁干净的工作服,放在单手插在裤袋中,面容英挺,冷酷到不行的安释允葵身旁的桌子上。她强自撑起僵硬的笑容,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原来你也会怕吗?”安释允葵戏谑的看了她一眼,他拿起桌上的白衬衫,在她眼前晃了晃:“这好是我要穿的?”也就是所谓的“工作服”?她在跟他开玩笑吗?就连他们家佣人穿的工作服都是经英国名家设计的好不好?她竟让自己穿这种价格廉价,做工粗糙,质感拙略,毫无设计感可言的东西?
“嗯,嗯。”洛米扬忙笑着连连点头:“因为考虑到你肯能不喜欢穿那种蛮正式的工作服,所以我特意让伯母做了这件很简单的白衬衫,布是我亲手挑的,柔软度适中,穿起来很舒服也很有型。我想,你穿着一定很帅吧?而且,我在衣领上绣了些淡蓝色暗纹,跟你左耳的耳钉很搭呢。”她献宝似的跑到安释允葵身边,将自己所绣的暗纹指给他看,希望他看在自己这么用心的份上能够原谅她,不再同她计较。
然而,已被惹恼的安释允葵显然对此毫不领情,她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凭那几条在他看来绣得歪七扭八,奇形怪状,突兀明显得要命她却坚持坚持称之为“暗纹”的线条就可以得到他的原谅吧。安释允葵脸色平静,眼里嘲讽的光点微微跳跃。
他闷哼了声,满不在乎的用食指勾起另一件浅蓝底色,上头还绣着幼稚土气,傻不愣噔的加菲猫的围裙,眼睛里流露楚深深的厌恶:“这又是什么?扮小丑吗?”她竟异想天开的打算让他穿这套可笑的衣服?
“才不是扮小丑呢,系围裙是为了防止弄脏衬衫,根本不是你说的样!”看着他把伯母辛辛苦苦缝制出来的工作服说的那么不堪,洛米扬心中的小火苗腾腾直窜,他怎么可以这样随意糟蹋别人的心血,真的很可恶。
看着她因生气脸涨得通红的样子,已达到目的的安释允葵暗暗窃喜。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一步步逼近洛米扬,眼神灼热:“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说清楚三件事。”安释允葵以绝对的身高优势逼视着她,将她略显娇小的身子完全笼罩在自己强势高大的阴影中。
受到压迫的洛米扬不得不往后退,生怕眼前这个大恶魔稍不开心便一拳挥过来将自己打晕在地。而且,万一他片偏偏打中的是自己的脸,那她岂不是会落得五官移位的下场?千万不要啊,洛米扬忙害怕的捂住自己的脸。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要打她吧?聪明如安释允葵,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该死!在她眼中自己竟这么不堪吗?她的反应再次挑起了他的怒火,声音冷之愈冷:“你听清楚了,第一,本少爷来这里是为了学做蛋糕,而不是当什么可笑的兼职,所以你不要妄想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第二,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去,让学校其他人知道的话,后果将会很严重。第三,…”安释允葵忽然停住,将手撑在墙壁上,睇着她面有惧色的脸,眉心纠结得厉害。
他到底还想说什么?退无可退的洛米扬背脊紧贴着身后的墙壁,无奈的苦着张脸。他就这么喜欢这种将人禁锢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的谈话方式吗?可这样真的让她很不自在,好像连大脑都不听使唤的难以思考了。
正在她焦灼无奈时,安释允葵忽然长手一勾,修长的手指随意的解开系在她发上,款式朴素,浅色海水色调的发束。
洛米扬漆黑得像丝绸一样的长发在瞬间柔顺的散落在肩上,空气中弥漫起一种橄榄的淡淡清香。她吃惊的看着他,挡在脸上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原本盘着发髻的位置。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可是她为了工作方便,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梳成的发髻,难道就连这也碍着他了?
这样确实比刚才看着顺眼多了,安释允葵冷冷的将发束扔还给她,没想到她看上去一副平凡干瘪的样子,发质居然还很好,方才她的头发滑过他指尖的时候,他心中竟涌起些许柔软甜腻的感觉:“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束着头发,你的脸很大,那样很丑,会吓到我。”安释允葵毫不留情的用语言以最直接的方式对她进行攻击。
他的话直白得让洛米扬有些愤怒,她真的难看到了足以吓着他的程度吗?就算他交往过无数超级美女也不该这么说她吧,他不会觉得这样说很伤人吗?她甚至开始怀疑,或许一个月后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而她却被他整疯了。
大片流云徘徊在天空与街道之间的开阔地,秋风爽朗,吹过来略带清透寒意。正忙着收拾白瓷茶杯和水晶碟具的洛米扬望着窗外云朵延绵的天空和沿途色彩华丽的小型店铺,很快便释去了与安释允葵之间的不愉快。或许,方才是她太过心急了,毕竟要让一个恶魔进化为纯洁善良的天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她始终相信,只要努力,奇迹就有可能发生。
路旁大棵黄绿交错的梧桐树映衬着透亮湛蓝的天空,洛米扬伸出手指借着金色的光线在空气中轻轻的缓慢移动,似乎这样,便可以寻觅到更多幸福的动力。
秋日的樱花艳阳高照。成片的树丛围绕着恬静的湖面,岸边的桂花树开始结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花朵,隐藏在油亮的绿叶下。空气中终日浮动着沉醉的香气,散落满地的桂花花瓣在阳光下可见到如纱绢薄翼般丝丝缕缕的经络,芳香扑鼻。
静谧幽然,美若幻境的校园内,穿着棉质长裙,面容清淡秀丽的女生走过铺满色彩斑斓的落叶和浅紫粉白的野花花瓣的碎石子路,径自向银灰色多媒体教学楼走去。
虽然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但在离教学楼不到100米处的地方早已排起了长长的人龙,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希望可以早一点领到加入音乐社团的报名表。而这群翘首以待的学生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将秋浬瑾视作自己的偶像,换言之,也可称之为“慕名而来”。
在他们看来,四岁开始学习钢琴,获得无数奖杯,身在国外却曾几度蝉联最受国内青少年欢迎钢琴王子宝座的秋浬瑾简直是一个传奇。而这次他创立的音乐社面向全校招新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个有致命诱惑力的好机会。
像是被这边的盛况所吸引,安烟溪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这次招新的横幅上,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亮,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淡然将目光移开之时,她心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泛着一种奇异的痛感。
可是,她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从来都没有。
“你也想报名参加音乐社吗?”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清新明快、充满活力的声音。不用回头,安烟溪也可以确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不动声色的隐去眼底的情绪,移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像是早已习惯她如此,洛米扬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跟上安烟溪的脚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不厌其烦的再次问她:“你是不是也想参加音乐社?”她察觉到这几天安烟溪每次走到这里时总是会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望向音乐社报名处,然后又挺直背脊,没有丝毫眷恋的离开,但背影却又在无形中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失落。
可是,洛米扬弄不明白,既然她那么想参加,又为什么总是犹豫踟蹰,她在担心什么吗?
安烟溪上嘴唇边缘稍稍牵动,并未回答,只是口吻平淡随意的问了句:“你呢?”不可否认,洛米扬演奏小提琴的水平优胜于许多这个专业的学生,甚至在整个樱花都可以算的上是高手,不去参加音乐社无疑是一种浪费。而且,以她对她的了解,一直对音乐有着执着信念,又乐于与人交际的她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
虽然不想承认,很多时候洛米扬的坚强和勇敢连自己都无法不佩服。而且,或许在佩服之外,还夹杂着羡慕吧。毕竟,能坚持自己的信念,快乐自由的活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我当然也想过去参加。”曾经有好几次她都下定决心去报名,只是仿佛永远也排不完的长队却让她望而却步。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社团竟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号召力,已经是招新的第三天了声势依旧不减丝毫。
她原本是打算放弃的,但现在因为安烟溪的缘故,有重新萌生了了这个想法了:“你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报名好不好?我原本还担心一个人去会有点无聊,但如果你也去参加的话我们就可以互相照顾了。”洛米扬在旁积极鼓动着,她知道安烟溪其实是想去的,只是跨不过心中那道不知名的坎而已。
“我对参加音乐社…”安烟溪轻轻呼吸,眼神平静,没有流露丝毫表情,音调淡然:“没有兴趣。”她说得简洁自然,淡定得好似这便是她的真心话,细微的声音让人恍惚。细碎芳香的花瓣撒在她白色棉布裙子的褶皱上,轻轻荡漾,让她看上去美好得不真实,似乎在无欲无求的清冷外表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无声伤感。
阳光淡薄的下午,挥动着紫蓝色翅膀,圆环形花纹华丽得炫目的蝴蝶频繁地从窗口飞过,似乎想在最后的时光中探索令它们充满好奇的事物,树下盛放的郁金香和金菊排成壮丽的行列。
穿着灰白色职业套装的女老师气质高雅,姿态温婉若清香高洁的兰花。她指着屏幕上的插图和介绍作着耐心的讲解:“G大调协奏曲第三号是一首地道的重协奏奏曲,任何一件乐器或任何一把组乐器都不突出,不凌驾于其他乐器之上……”
讲解完毕后,她面带微笑的回头望向台下的学生,却发现向来认真听课的安烟溪竟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眉心微微纠结着,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着。“烟溪,这节课的内容是考试的重点,希望你能认真做好笔记。”察觉到她已经这样默默出神很久了,女老师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转移到安烟溪身上,然而她只是波澜不惊的拉回思绪,手中握着的钢笔重新在纸质洁白顺滑的笔记本上游走,留下娟秀的淡蓝色字迹。
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她还在想着音乐社团的事吗?洛米扬由左侧的窗口向外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报名处悬着的白色横幅。她沉默的抚摸着手边小盆绿色植物细而寂静的叶尖,海水色瓷盆散发着的湛蓝色微光照得她双目清凉。
洛米扬静静地侧耳倾听窗外树枝摇曳发出的沙沙声,忽然有了释然的感觉,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她将手臂高高举起,起身有礼貌的对老师行了个礼,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开了教室。她脸上始终闪耀着明亮的笑容,睫毛清晰,气息天真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