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老队长已经病入膏肓,去世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可李斌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震动,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老队长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他为人老实,厚道,也很真诚。老队长住院后,去看过几回,总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出来,总想着有一天从他的嘴里知道一些东西。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赶到医院时,老队长的尸体已经移到太平间,刑警大队有不少同志来了,蔡局长、雷副局长、秦荣和胡学正也都到了,一片哭声。哭得最响的是秦荣,他抓着已经死去的老队长的手哭诉着:“……我的好哥哥呀,咱们并肩作战多少年哪,你咋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下了……你走了,我也快了……”哭得声泪俱下,连李斌良都被感动了,老队长的儿女们更是感动得不得了,最后,反倒是老队长的儿女先收住哭声,来劝解秦荣。
李斌良掀开蒙脸布看了死去的老队长一眼,见他比上次看望时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眼睛好像还没完全合上。老队长的嘴微微张着,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
忙乱中,李斌良忽然感到有人拽了自己衣袖一下,抬起头,见是老队长那个念大学的儿子,看上去,他的表情有点怪。李斌良疑问道:“你……”
老队长儿子用眼睛向旁边示意了一下,领着李斌良走到墙角无人注意之处,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小小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他再三嘱咐我,在他死后一定交给你!”
李斌良偷看一眼手中的东西,是盘录音带。他心猛地一跳:“这……”
老队长儿子:“我没有听,爸爸也不让我听,他要我给他买了个小录音机,说要录一些关于案子的事,让我一定转交给你!”
李斌良心突突地跳着,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他找了个机会,扯了蔡局长一下,一会儿,二人告辞回局。临走时,蔡局长对雷副局长和秦荣道:“我和斌良有事先回局,你们在这里照顾一下吧,有事打电话!”
雷副局长狐疑地扭头看二人,蔡局长向他使了个眼色。
秦荣挥着手用悲伤的语调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我要陪着他直到火化……”
蔡局长办公室里正巧有一台小录音机,放进录音带,按下了键钮,老队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起来,这是老队长去世前不久录的,因为他说起话来已经有气无力。
“斌良,好兄弟,我已经不行了,估计没有几天了,这时候,我……不能再瞒着了,有些话,得告诉你了。前两次,我就想告诉你,可……没想好,有顾虑,也……不方便,就让儿子买了台录音机,病房里没人的时候,就冲它说上几句……也不太会使唤这东西,但愿它能录好……
“斌良,你是个好兄弟,好刑警,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啊,有理想,有追求,一心想破大案,抓罪犯,想着不负刑警使命。可谁想到,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都不说了,也没时间说,说正事吧……斌良,你每次来,我都想说,可我……心里为难哪,想告诉你,可又……加上跟前还有别人,没法张嘴……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一定要小心,那个杀手不是别人,就是季小龙,被枪毙那个季小龙,他是被秦荣和……”
录到这里,好像录音带出了毛病,呜呜啦啦地听不清楚了,片刻后,才恢复正常:“……我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事,却猜到了。我虽然面,可到底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他们的事,瞒不过我,可我……不敢说,我……害怕,怕他们。他们能量大呀,上边还有人,我斗不过他们哪……我还有短处在他们手里。我感觉到,季小龙跟秦荣还……还保持着联系,春天里,咱市一出那几起案子,我就猜到……准是他干的,可我没法跟你说呀,因为这里边有我的责任哪……”
“你可能要问,我怎么会这样,我有啥短处在他们手里……咋说呢,斌良,跟你说,我虽然干了些错事,可我还是觉得,作为人,我还不坏。有些事都是逼的呀。我开始变化,是从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之后,因为生活困难,慢慢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在办案子的时候,谁给点好处,也就收下了。可那时,我还没犯大的毛病,主要是一些可轻可重的案子,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的,就从轻处理了。这也是因为法律的漏洞太多,活动余地太大,给人提供了钻空子的机会。可说真的,那时我还真没干什么明显违反法律规定的事。可后来,渐渐胆子大了,收得也多了些。那年,女儿要结婚,儿子要上大学,都需要钱,我那点工资……够干啥的?心就变了,连着收了两笔不干净的钱,一万多元。就从那一万多元开始,我就完了……完了……”
录音机里的老队长抽泣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斌良,说起那事,我肠子都悔青了……我收钱的事,不知怎么被秦荣知道了……后来我想,这没准儿是他设好的圈套,我钻了进去……那天,他把我找到他的办公室,把事情……都给我抖落出来,当时就把我……把我吓瘫了,就差给他跪下了……可后来,他拍着胸脯打保票,说不会对任何人讲……从那以后,我就变了一个人,成了……他的一条狗。
“当然,他也给我不少好处,钱也没少捞……可多少钱也挺不起我的脊梁啊!那些钱我是不想要的,可不要不行,已经开了头,就再也……再也收不住了,我想不收,秦荣他不容我呀!我知道,弟兄们背后……都叫我‘面瓜’,可你想想,我能硬得起来吗?斌良啊,你可千万……小心哪,这人阴险毒辣,可千万别让他……再把你害了呀!从这件事中,我悟出一个道理,咱们当刑警的,千万不能走错路,半步都不能错,一错下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日子苦一点、紧一点又算什么,心里舒坦是最重要的呀……可话又说回来,要保持廉洁,太难太难哪,方方面面都逼着你呀。你看,我的儿子……正在上大学,我当爹的能不供他吗……你还年轻,体会不到,孩子一大你就都知道了。可回头看,再难也不能走邪道啊,那会毁了一辈子呀。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把握好自己,别跟我学呀……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呀……”
录音的效果不太好,录音机质量也不太好,中间出了几次毛病,可声音还是听清了。从老队长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已经声泪俱下了。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大彻大悟,真应该让秦荣他们也听听。
想到这里,李斌良更加痛恨秦荣。真猜不出,他在老队长遗体前哭得那么伤心是真是假,眼泪是哪儿出来的……“老队长啊,你走了,我也快了……”这八成是他的心里话吧,八成真的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了吧!
老队长的声音继续着:“……对了,我所以变成这样,还不光是秦荣一个人,他一个人还不那么可怕,他身前身后还有别人哪……那时,魏市长还是公安局长,后来又当了法院院长,副市长,市长……根儿,就在他那里呀,不知道秦荣当年下水是不是他拽下去的……你想,我一个人……能斗过他们吗?只好这么下去了……我知道,我不是好刑警,我是软骨头……我也知道,我这病就是因为……因为这些事才得的。你想,心里头成年压着……大石头,能不得病吗?我这也是罪有应得呀……斌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是希望你……千万别走我的路,把他们都揭露出来……不过,你千万小心,小心哪,他们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
老队长说到这儿咳嗽起来,接着,录音带就到头了,老队长的话也就到此结束了。
李斌良和蔡局长听后,好一会儿没说话。
尤其李斌良,更是受到极大震动,倒不完全是老队长揭露出来的那些事,而是老队长对自己的提醒和告诫:“要保持廉洁,太难太难哪,方方面面都逼着你……”是啊,现在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了,如果完全凭自己和妻子的工资,能买得起住宅楼吗?能用得起手机和传呼吗?这两件东西购置时就得几千块,每月的用费呢?要是没有吴志深帮忙,自己根本用不起……还有,等将来自己年纪大了,女儿大了,要上大学,需要几万元学费,那时该怎么办?还能保持廉洁吗?……那时,有人把女儿上大学的钱送到你面前,你收不收?你收下了,替人办事不办事……这怪谁呢?每月就这几百块钱,根本就没有购买住宅楼的钱,也没有供孩子上大学的钱……那大学为什么收费又那么高呢?女儿将来上大学该怎么办呢?作为父亲为她准备了什么呢?将给她什么样的命运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可以相信,老队长说的都是真心话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一个腐败分子,这一点自己心里有底,不会,绝不会……其实,国家所以穷,老百姓所以穷,某种程度不是也和腐败分子有关吗?总理已经说了,去年长的那几级工资,都是海关打击走私的成果。看来,国家要想富强,人民要想富裕,不反腐败不行,反腐败真是关系到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呀!而自己现在侦查的杀手案件,背后不是也隐藏着严重的腐败问题吗?当然,老队长说得对,和他们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阴险毒辣,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蔡局长又猜出了他的心思:“行了,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研究一下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李斌良站起来,盯着蔡局长:“我看,这回可以动手了吧!”
蔡局长想了想,摇摇头:“不,这还不足以把他们推上法庭……这仍然算是旁证……瞧,我们现在能向法庭提供什么?只是这个人的证词,那个人的怀疑……这要是几年前还差不多,先抓起来,然后上手段,加力度,硬审下来……可现在不行了,新刑法的指导思想是无罪推定,何况牵扯到的人物都非同一般,咱们一定要办成铁案,要得到铁一样的直接证据!”
可是,到哪里去找铁证呢?
李斌良无言以对,又着急又没有办法。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宁静的声音:“快,你快来,到我家里来……”
她好像在哭泣,又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