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随林局长走进江泉市公安局大楼门厅,立刻感到一种熟悉、亲切、温暖的气氛扑面而来:门厅两边是两道走廊,分别是他主管的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一些弟兄出出入入,一副匆忙的神色……这种曾经每天都见到的情景,此时看起来是这样的亲切。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工作多年的单位,这里有他的办公室,有他的战友,也有他投入的情感和生命。
其实,昨天夜里他就来过这里,可是,因为当时的心情所致,一切都视而不见,更没有闲情逸致品味这种气氛。现在不同了,女儿已经平安归来,各种感官也就恢复了功能,又感到和嗅到了这种亲切而熟悉的氛围。或许,在山阳的这些日子投入的精力太多了,工作得太专注了,压力也太大了,所以,尽管在那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却觉得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过去几年来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当时,也曾经觉得压力很大,觉得很累,可是,那一切和现在所办的案件相比,都好像轻了许多,甚至包括当年铁昆杀人案,好像也没有现在的案件这样沉重,这样让他心力交瘁。
几个弟兄看到李斌良,都高兴地迎上来,亲热地打着招呼,询问苗苗的情况。刑警的职业就是这样,因为他们总要并肩作战,时间一久,自然产生了一种和其他行业不同的感情,因此,之间也就自然而然地称起了兄弟。李斌良初当刑警时,对此很不习惯,曾纠正过队里的同志,不要称什么“弟兄”,而要称同志,可是,没过一年,自己也这样称呼起来。这种特点,是外人所不了解的,有的人还认为这是“匪气”,实在是一种天大的误解。
李斌良向一个刑警询问胡学正在哪儿,回答说在后院的法医解剖室,李斌良即和林荫向后门走去,恰在这时,胡学正从后门走进来,同二人碰个满怀。
李斌良:“情况怎么样,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胡学正:“刚出来。法医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六小时之前,也就是我们找到孩子的前后;死者的胃里没有多少水,可以肯定入水前已经死亡,而且,脖颈上有勒痕,左大臂脱臼,肌肉严重拉伤,皆外力所致。”
李斌良:“这么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胡学正:“对,你没看到,死者身体很强壮,可是,对方却能致他以死地,而且,致其手臂脱臼,肌肉拉伤,肯定身手不凡,学过散打武术甚至点穴什么的……对了,技术大队已经提取了样材送省厅进行DNA检测。林局长,李局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李斌良:“走,再去解剖室看看。”
解剖室内,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帘,尽管不能看清整个身体,可是,感觉上躯体很高大。法医应李斌良的要求,将面部掀开,让他观看。因为是在水中捞出来的,所以,凶手脸上倒很干净,而且,并没有水浸泡后那种浮肿的情景,说明在水中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的面目很是狰狞,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失去光泽,只残留着垂死的恐怖,舌头微微从口中吐出,显然是脖颈勒扼所致……
“林局长,李局长,你们看!”
胡学正指了指死者的脖颈,那上边有一道清晰的绳索勒过的印迹。印迹很细,说明绳索也很细,但是,一定非常结实坚韧……
作案手段如此熟悉,李斌良一下想起南平砂坑中的马强,他的表情和脖上的勒痕,与眼前这个人完全相同。
那么,作案人也应该相同,加害他的人和加害马强的人是一个人,而据分析,加害马强的人和杀害郑书记妻女的是一个人,那么,算上眼前这个人,已经是第四条生命了。
胡学正在旁:“目前,还没有人来认尸,局里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估计他不是江泉人……对了,苗苗怎么样,她能不能辨认一下……”
胡学正说了半截就住口了,李斌良也没有接话。是的,这个人肯定和昨夜发生的案件有关,应该让苗苗来辨认一下,可是,能让刚刚受过严重刺激、脱离危险的孩子再来看这丑恶、狰狞的尸体吗?
胡学正:“李局长,对不起,我是随便说说!”
李斌良:“没什么,可以让她辨认,但是现在不行,要等她恢复一下,采取点别的办法。”
胡学正:“要不,让她看照片……李局长,你想过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从这个人的死亡时间上看,再加上苗苗说过的有人打架的事,或许,他就是“坏坏蛋”和“好坏蛋”中的一个。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这个失败了,被杀死了,扔到了水中。从目前的情况看,胜利的就是那个杀死过郑书记女儿和马强的凶手,那么,这个被害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苗苗说的“好坏蛋”?如果他是那个人,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坏坏蛋”,他怎么会放了女儿呢?女儿说了,放她的是个“好坏蛋叔叔”啊!那么,如果活下来的是“好坏蛋”,他就是杀死四条人命的残忍凶手,既然这样,他怎么会忽发善心,放了女儿,或者说救了女儿……
胡学正在旁:“沈兵还带人在现场附近搜索,刚才打来电话,说在一个涵洞里发现一些烟头,估计是罪犯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正是胡学正的。他中断讲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兵的。”然后放到耳边。
胡学正:“是我,有什么新发现吗……是吗……这是怎么回事,你马上把它们弄回来……好,林局长和李局长都在,我们等着你。”
胡学正放下手机,对林荫和李斌良:“沈兵说,他们在另一个半干的水泡子里发现一台摩托车和一个头盔。”
这……
李斌良急切地:“能不能是凶手的?”
“不,”胡学正说,“沈兵说,摩托车很多地方已经生锈,看上去,曾经在水中浸泡过一些日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以后,沈兵和几个刑警将一台依然水淋淋的深蓝色摩托车运了回来,放到公安局的后院,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拍照,检查,林荫、李斌良也在一旁观察。
从油漆的外观上看,这台摩托车状况还不错,起码有七成新。不过,沈兵说得对,它肯定在水中呆过一段时间了,瞧,很多地方已经生了水锈,车身上还有淤泥和水草,它不可能是罪犯的交通工具。那么,怎么解释它的来历呢?
林荫突然一拍李斌良的肩膀,把他拉向一旁。
李斌良:“林局长?”
林荫:“斌良,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李斌良:“你是说,这摩托车……”
李斌良大脑中猛地闪出一个火花:“难道……那可够巧的了!”
林荫:“只能这么解释。你没看出来吗,深蓝色,如果晚上看,就是黑色,七八成新,如果不是这样,谁会把这样一台摩托扔到水里呢?”
李斌良:“把失主找来辨认一下就清楚了!”
李斌良把林局长的判断对胡学正说了,胡学正也醒过腔来:“对呀,真有可能是那台摩托……那起案件发生后,我们在调查中得到报告,有人的一台摩托车丢了……我有失主的电话,这就给他打。”
很快,失主赶来了,他一眼认出,是他丢的那台摩托。
这是那台涉嫌犯罪的摩托。
是袭击赵汉雄的凶手骑过的摩托。
事情凑到一起了。
沈兵汇报说,他们本想寻找昨天夜里罪犯留下的一些痕迹,想不到,在距发现尸体不远的另一个半干涸水泡子里发现了这台摩托车。
意外收获。
痕检人员也很快报告,他们在头盔内发现几根毛发。
林荫:“立刻送省公安厅进行DNA鉴定。”
李斌良看出,一向镇定的林局长也现出激动的神情。
谁能不激动呢?根据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各种迹象表明,案件有可能就要取得突破,或许,两起案件同时取得突破。
真是太巧了。
李斌良头脑又闪出火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赵汉雄被袭击的案件和郑楠亲人被杀案及自己的女儿被绑架案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李斌良怀中的手机突然激烈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邱晓明的号码。
难道他们那里也取得了什么突破不成?
没等邱晓明说话,李斌良就着急地问起来:“邱局长,有什么新情况吗?那个嫌疑人找到了吗?我说的是蒋大队长说的那个姓高的……叫什么来着,你们找到他了吗?”
邱晓明:“高大昆,找到了……不,没找到,但是,我们在户口底卡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李斌良:“是吗?你马上用传真传过来吧……对了,我在江泉市公安局。”
邱晓明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奇怪地问:“江泉……李局长,你回江泉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把女儿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下,邱晓明惊讶地:“这……有这种事,孩子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李斌良:“没事,你们赶快把照片传过来,要快。”
邱晓明:“好,我们马上就发。”
只几分钟的工夫,家住南平、涉嫌杀害马强的嫌疑人高大昆的传真照片就到了李斌良手中,他看了一眼,心立刻咚咚跳起来。
可是,他没有声张,而是压抑着自己,再次来到尸体旁边,揭开蒙面布进行比对。
错不了,就是他。
他就是高大昆,也就是杀害马强的凶手。
可是,在马强被害后,专案组已经基本认定,杀害马强的和杀害郑书记妻子女儿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看,这同一个人就是高大昆,他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真凶。
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
这也就推翻了李斌良和林荫刚刚做出的分析:杀害郑楠妻女和马强的凶手杀死了现在这个高大昆。
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人得出相反的结论: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了这个身背三条命案的残忍凶手。
换句话说,这又是灭口。
那么,杀死高大昆的人又是谁?
应该是那个放了、或者说救了苗苗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好坏蛋”。
他为什么要放苗苗,或者说,救了苗苗?
这……
案子到了这个份上,非但不能告破,看上去,反而更复杂了。
林荫低声对李斌良:“斌良,你好好想想,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杀了这个凶手,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征兆……我是说,你觉察出什么异常的东西没有?”
这……
大脑中突然发出一声警号:“这……我想起来了,苗苗还没救出来的时候,郑书记给我打过电话,当时,他好像骂了句什么,还说,绝不让他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事后,他还打电话来了解过情况,好像要证实什么……这……难道,一切真的和他有关?”
林荫脸色如铁:“这种时候,我们要多想一些可能。”
李斌良:“可是,郑书记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哪,他怎么能和这种残忍的犯罪有联系?”
林荫:“或许,这里有人所不知的秘密,或者,他是身不由己。”
这……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痛苦,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郑书记会和这种犯罪有关,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
林荫看了沉默的李斌良一眼:“你想过没有,下步该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说起来,下步有很多工作要做,譬如,围绕郑书记进行调查,把他身上的疑团搞清,围绕赵汉雄进行调查,把他在江泉受到高大昆袭击的案件查明……可是,他也知道,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这两个人,前者是县委书记,后者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其影响力甚至比县委书记还大,能够公开调查他们吗,如果调查,必须经市委批准……
因此,他只能回答:“我觉得,我们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案件一定能够突破。林局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林荫:“这……孩子怎么办?”
李斌良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孩子……我真该陪她一些日子,可是,在这种时候,我怎能?等案子破了,我一定休一回假,好好地陪陪她!”
林荫:“那也得先看看孩子再走哇!”
苗苗在安静地睡着,可是,当李斌良走到她身边时,她立刻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然后又闭上眼睛。
这使李斌良一时难以说出离开两个字,他把目光转向王淑芬。
王淑芬侧着身子不看他,但是,她的身姿完全流露出对他的怨恨和不满。
李斌良:“淑芬……”
王淑芬不出声。
李斌良:“淑芬,我……得走了!”
王淑芬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却被女儿猛地攥紧了。
他把目光望向女儿,她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李斌良:“苗苗,爸爸有事,要离开了。”
苗苗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不,我不让。”
李斌良更加为难,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说:“苗苗,爸爸要去抓坏蛋,不然,他们还会害别人的。苗苗,爸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爸爸把害你的坏蛋抓到,就马上回来。行吗?”
女儿的手松动了一些,但是,马上又抓紧了:“爸爸……”
李斌良:“苗苗,有什么话要对爸爸说吗?”
苗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有。”
李斌良:“那就快说吧,你要爸爸做什么,爸爸一定答应。”
苗苗:“爸爸,你说的是真话吗?”
李斌良:“当然是真话,爸爸哪能骗你呢?”
苗苗:“那好,爸爸,我让你回家,咱们还像从前那样……”
苗苗突然忘记了勇敢,无声地哭起来,李斌良的心骤然抽紧,说不出话来。
他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话来,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她一定是受了这次惊吓,产生了深重的不安全感,所以,希望爸爸随时生活在她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答应她……
他看了一眼王淑芬,她背着身在抹眼睛。
一种难言的感情从他的心中升起。
难道,真的能破镜重圆吗?
这个问题,李斌良在离婚以后,不止一次地想过,对此,他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尽管同情她,关注着她,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她不是一种人,或者说,差距太大了,她伤了他的心,他也伤过她的心,如果重新回到过去,尽管一家人团圆了,但是,过去的冷战也会重现,那种黑暗冰冷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了。何况,分手已经三年,那本不牢固的感情早已冷却乃至烟消云散。
可是,女儿在哭泣,她的泪水滴在他的心里。
王淑芬也抽泣出声。从她的抽泣中,他隐约看出她内心的活动,她可能有破镜重圆之意,可是,她的抽泣中又明显地含有责难之意……对了,曾经听人说过,她在背后说,如果破镜重圆,一定是他主动提出,并且去央求她才能答应……他的心更冷了,不能,自己不会这样做,即使这样做了,真的再和她一起生活,她一定会故态复萌,也不会有幸福。不,不能……
李斌良轻声对女儿:“苗苗……”
苗苗停止了哭泣,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爸爸,你答应吗?”
李斌良慢慢地摇着头:“苗苗,爸爸对不起你……”
他真的觉得对不起女儿,因为,她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和父母双亲生活在一起,得到她本应得到的完整的爱。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种不完整的家庭,将会给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影响到她们的心灵健康,可是……
女儿虽然还小,可是,她是聪明而又敏感的,她明白,自己无法挽回父母的婚姻,她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李斌良反过来把女儿的小手紧紧地抓在手中,又拿起她的手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脸,最后,又伏下身抱起女儿的上半身,紧紧地搂了片刻,终于把她放下:“苗苗,爸爸走了!”
李斌良站起来,欲向外走去,王淑芬突然掉过身来:“你站住!”
李斌良站住,回过身,正面朝向王淑芬,这是自离婚以来,他第一次和她面对面互相望着。他看见,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现出一副冰冷的神情。这使他不由怀疑起她刚才的抽泣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吗?”
王淑芬:“有。”
李斌良:“什么事?”
王淑芬:“我不想再带着孩子了。”
李斌良:“什么……”
王淑芬一字一句地:“孩子是我们两个的,我想让她跟你一起生活。”
这……
这是为难自己。李斌良努力耐心地:“淑芬,当初,是你非要孩子不可的,而且,经过了法院的判决……”
王淑芬:“我可以重新提起诉讼,改变判决。”
李斌良:“可是,这需要时间。淑芬,这样吧,等我办完这起案子再说好不好?”
王淑芬:“不好,我想现在就解决,咱们马上就去法院!”
简直是胡搅蛮缠。刚刚恢复的一点温情又完全消失了。
李斌良正要说话,床上的女儿带着哭腔开口了:“妈,你别为难我爸爸了,求你了……爸爸……”
王淑芬看了一眼女儿,不再说话了。
李斌良感激地望了一眼为自己解围的女儿,再次转身要走,王淑芬却又再次叫住他:“等一等。”
李斌良:“还有什么事?”
王淑芬:“那个女人是谁?”
李斌良:“哪个女人?”
王淑芬:“还有哪个?她不是顶替我了吗?”
这是双关语。李斌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急忙解释说:“这……她是我们专案组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人家……”
王淑芬打断他的话:“行了,你别解释了,我是女人,这种事瞒不了我。如果只是工作关系,她能这么关心你吗?自从进医院后,她就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行了,我们娘俩死活不用你管,你去找她吧!”
王淑芬说完,把身子向后一转,再不开口。
李斌良向女儿勉强笑了一下,伸手说了声“拜拜”,匆匆向外走去。
王淑芬说得没错,苗雨一直守在门外的长椅上,此时,她正闭着眼睛,瑟缩着身子在小憩,好像睡着了。
一股愧疚和自责从心中升起,自从把女儿解救回来后,他就忘记了她,把一颗心全放到女儿身上,后来又投入到案件上,再也没管过她,甚至出入医院病房也没有注意到她。她却一直默默守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她一夜未睡,一定累坏了……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她好像真的睡着了,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疲倦一览无余地写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飒爽英姿,反而平添了一种女性的质朴和温柔,下意识间,他轻轻地叫出一声:“宁静……”
她猛然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是你……你在叫谁?”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可是,他没有纠正,而是说:“叫你,咱们走吧!”
林荫把李斌良和苗雨送到“凌志”跟前,并随着他们上了车,坐到后排。
李斌良奇怪地回过头:“林局长,你……”
林荫:“这个问号还没有找到答案,咱们分析一下,你们再走!”
苗雨:“什么问号?”
林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孩子?”
是啊,这个问题,还没找到明确的答案。
李斌良:“现在我们所知的是,绑架我孩子的是被杀死的高大昆,而这个人也是在江泉袭击赵汉雄的人。”
林荫:“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你是说,这起案件,也和赵汉雄有关?”
林荫没有回答。
苗雨:“这……他们是不是想转移咱们的视线哪?”
这……
林荫还是没说话,可是,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被触动了。
是啊,这起绑架案太奇怪了!已经分析过,几乎所有的绑架案都是为了敲诈钱财,可是,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凶手似乎也不那么迫切地要得到这笔钱……如果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要选自己这个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的女儿……
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苗雨说得对,他们是想转移视线,干扰专案组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
那是因为,专案组的调查已经触痛了他们,已经接近了他们的要害。
那好,我们就继续工作下去,进一步触痛他们,并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吧!
三个人又低声谈了几句,林荫打开车门跳下去,和他们挥手告别。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大路宽敞。“凌志”在江泉通往山阳的公路上疾驶。景物真是变化得快,才几天工夫啊,一切和去山阳时大不一样,路旁的山野、树木和草地已经是郁郁葱葱,初夏已经悄然来临。
尽管一夜未合眼,但是,女儿化险为夷,失而复得,转危为安,使李斌良心情大为畅快,加之案件即将突破的激动,使他没有一点倦意。本来,苗雨说他累了一夜,争着开车,让他睡一会儿,可是,他硬是夺过方向盘,坐到驾驶座上,让她休息。
可是,她显然也难以入睡。从倒视镜中,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在想什么?
经过一夜的波折,经过大悲大喜的跌宕,他感觉好像一下和她拉近了距离,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一种和以往不同的、超越了常人的感情。这使他感到一丝愉悦,同时,也感到一种危险。不行,李斌良,你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你再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也不能再胡思乱想,这样,带给你的只能是伤害……
他平静着自己,没话找话地:“苗雨,你一夜没休息,睡一会儿吧!”
可是,她却答非所问:“李局长,你离婚几年了?”
这……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李斌良略有尴尬地:“快三年了。”
苗雨:“你们为什么离婚?”
李斌良苦笑一声:“这怎么说呢……怪我吧,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苗雨:“我可以多知道一些吗?”
又是什么意思?
李斌良思考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回顾了自己和王淑芬结合乃至离婚的经过,讲述中,他尽量保持客观,属于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回避,当然,他没有告诉她另外一个人,那个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倒不是想对她保密,而是觉得,那是一个神圣的领域,他不敢轻易提及,害怕由于自己不慎而伤害她。
苗雨听完后,沉默片刻:“三年了,你还没建立新的家庭?”
李斌良沉默片刻:“我的条件太差,一般女人是不会跟我受罪的。”
苗雨:“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虚假?你是公安局副局长,前途无量,这条件怎么差呢,跟着你怎么会受罪呢?”
李斌良又苦笑一声:“你说的都是表面的,我到底怎么个情况我自己清楚。我是副局长不假,可是,我只能靠工资生活,离过婚不说,还要供养着女儿,每月都要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支付赡养费,加之生活不规律,根本攒不下钱。物质是基础,没有物质支撑,别的也就都谈不上。哪个女人愿意跟我这样的人生活呢?”
苗雨:“就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可是,李斌良不想说。
苗雨继续地:“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当然不想。李斌良知道,自己还没到心如死灰那一步,还对生活抱有希望或者说是幻想。然而,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尽管还没有老去,可是,最美好的青春时代已经过去,那种希望也就等同于幻想,很难实现了。
苗雨不屈不挠地追问着:“李局长,怎么不说话?这里没有别人,能把心中的秘密对我说说吗?”
李斌良又沉默片刻,突然地:“我想找到能打动我的人,让我激动的人!”
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车身也轻微地摇晃了几下,他急忙平静自己,把稳方向盘,目视前方,再也不敢斜视。
苗雨也沉默片刻:“真的吗,你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李斌良觉得不好回答,如果在遇到她之前,他会干脆地回答“没有”,可是,现在,已经遇到了她……
她突然地:“宁静是谁?”
车身又猛地摇晃了几下,好在路比较宽敞,跟前也没有别的车辆。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才把稳方向盘,使“凌志”恢复了镇定,继续前行。
他本来以为,那个错误的呼唤她没有听到,原来她听到了。
她瞥了他一眼:“宁静,一个很好的名字,想来人也一定不错。”
她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李斌良被深深地触动了,触痛了。
她说中了,是的,这个人是真正打动过他、使他激动过的女人,这种打动和激动又那样的强烈、深沉且持久,可是,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她已经离去,永远地离去了,她为了救他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斌良克制着感情,终于讲起了她,讲起深藏他心中三年的痛楚和那种深挚的感情,最后,他坦白地说:“我知道,这种感情在一些人看来是不道德的,但我不能否认,我们确实有这种感情,可是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我不能不承认,我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她。”
苗雨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她,你才一直没有建立新的家庭,没有找到如意的人。这才是主要原因,是吗?”
李斌良的心再次被触动,她一下说中了要害。曾经沧海难为水,或许,在潜意识中,这才是你陷于今天这种孤独境地的真正原因。
苗雨又问:“对了,你刚才说到,她留下一个儿子,现在他怎么样了,在哪里?”
一股羞愧之情从心底猛地泛起,并迅速涌上头部和脸颊。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这是他的内疚之处,他对她食言了。在她离去的时候,他曾经答应她,要照顾他,可是,他没能做到。
她牺牲后,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和弟兄们承担起照料她儿子的责任,他也曾发誓要把他养大,让他幸福,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你可以抚养他,供他上幼儿园,供他上学,供养他生活所需的一切,可是,他是一个人,他需要的不止这些,你无法给予他亲情,无法给予他父母的温暖。何况,刑警的职业也使他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照料他。他很快发现孩子变得非常自卑,非常忧郁,他深感痛苦又无能为力。后来,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外地中年夫妇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找到刑警大队,提出要收养他。经过对他们认真的考察和反复的思考,他同意了。因为,那对夫妇的一句话打动了他:“我们要为孩子着想,他需要一个家庭,这一点,你和你的弟兄是无法给予他的。”
就这样,孩子跟他们走了,离开了江泉。后来,他曾经和收养的夫妇通过几次电话,知道孩子跟他们在一起确实很好,而且,和自己的女儿一样,也上了小学一年级……对了,已经好长时间没通话了,他现在怎么样,学习好吗?加入少先队没有……
苗雨听了他的陈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开口:“这么说,你现在还在爱着她,是吗?”
李斌良:“是的,我好像有点傻,这种感情,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苗雨听后,再也不开口。车内的气氛显得沉闷起来。
这回,是李斌良打破了沉默:“苗雨,你什么时候结婚?”
苗雨一怔:“嗯……你问我吗?你说什么?”
李斌良:“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苗雨:“结婚?跟谁结婚?”
李斌良:“当然是李权,你们……”
苗雨大声打断他:“谁说过我要和他结婚?”
李斌良:“这……你们不是……”
苗雨:“我们怎么了?我们是在相处,可是,仅仅在相处,相处意味着选择,我们都在选择,你明白吗?”
李斌良言不由衷地:“可是,他的条件很好……”
苗雨:“是吗,你说的是什么条件,政治的,物质的?如果我把这作为选择的条件,早就结婚了。”
李斌良:“那,你的选择条件是什么?”
苗雨想了想,声音低下来:“本来,我也说不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要选择一个能打动我、激动我的人。”
这是他说过的话。他的心不由一热,又追问道:“难道,李权没有使你心动吗?”
苗雨没有正面回答,他想了想说:“应该承认,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有好感,可是,我却没有因此而激动……你刚才说到选择的条件,在所有条件中,最重要的、最宝贵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是一颗真诚正直的心灵,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灵,什么都毫无意义,这样的人也让你无法相信。也许,他现在真的爱你,可是,你却难以确定,当你老去的时候,当有风雨来临的时候,他能否和你同舟共济……”
李斌良:“可是,你和他……”
苗雨:“我现在就要解释,我确实在和他相处,可是,这种相处是一种理智的选择。说起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女人往往隐瞒自己的年龄,我却要告诉你,我已经三十一岁,对一个未婚女子来说,这个年纪实在有些可怕,可是,我仍然抱有幻想或者希望,希望能遇到一个打动和激动我的人,我知道,这个希望很难实现。”
李斌良激动起来:“这……可是,你和李权……”
苗雨:“我说过,我和他相处是一种理智的选择,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一种现实的选择。怎么说呢?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点:一是为了改变舅舅的处境。你可能不知道,我舅舅曾经在清水当过市长,既有抱负又有能力,可是,因为他另类的作风,很快就被排挤到闲职的岗位上,而李权在白山的官场上具有巨大的潜在影响力,我希望他能给我舅舅以帮助。二是有一种探秘的欲望。我想通过和他相处,深入了解一下他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影响着白山的政局。三是……怎么说呢,算是虚荣心吧。毕竟,在白山地区的很多人心目中,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这样的人追求自己,总是件让人得意的事吧。说起来,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也有普通女人的弱点。四……嗯,我也得承认,在和他处了一段时间后,也产生了那么一点感情。总之,就是这些原因吧。你相信吗?”
李斌良觉得,她很坦率,也很可信。他回答说:“如果你相信我,我也就相信你。”
苗雨没有出声。片刻:“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李斌良:“还有什么?”
苗雨:“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这是注定不会成功的爱情,而且,他还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
李斌良一愣,想问这个人是谁,又觉得不妥。
不用他问,苗雨继续着:“这个人早已有了家庭,而且,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可是,当时,我还是爱上了他。值得庆幸的是,我好像没有你陷得那么深,现在,我已经基本上从那种感情中拔出来。”
李斌良没有再问,他知道,如果她想告诉他,会告诉他的,不想告诉他,打听也没有意义。
苗雨继续着:“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和李权相处,我舅舅并不同意,他还通过别人,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人。”
李斌良的心打鼓般跳起来: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强自镇定地反问:“那么,你对这个人的印象怎么样呢?”
片刻:“他是一个有些特殊的人,我正在观察……对了,李局长,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李斌良沉默片刻:“这……你和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苗雨:“哪儿不一样?”
李斌良:“现在还说不清,我也在观察,总之,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
苗雨叹息一声:“是啊,我是一个老姑娘了,人们都说,老姑娘都有个性,而这种个性会导致她失去应有的幸福。”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苗雨:“那是什么意思?”
“这……我……”
李斌良正在为难之际,苗雨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放到耳边,大声地:“李权啊,有什么事?”
警报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李斌良的耳朵也变得非常敏感,他听到了李权的声音。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想你,你在哪儿,是一个人吗?”
苗雨扭头对李斌良含意不明地一笑:“是,有什么话,说吧!”
李权的声音:“我是顺便问一下,最近,有什么新情况吗……”
各种迹象显示,案件就要突破了,可奇怪的是,侦破工作却陷入僵局。
李斌良和苗雨回到山阳后,立刻再次接触了赵汉雄,公开告诉他,案件已经破获,袭击他的人就是杀害郑楠妻子和女儿的人,也是杀害马强的人,绑架李斌良女儿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被杀死,让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赵汉雄硬是装傻充愣,说什么也不知道,还借题发挥,说这里还有内幕,被灭口的凶手还有后台,强烈要求专案组尽快侦破,揪出幕后黑手。事后,苗雨气得直跺脚,说他就是幕后黑手,早晚要把他揪出来。
可是,生气是无济于事的,既然什么也问不出,只能客客气气地送走赵汉雄。接着,又是一连几天过去,再没发现新的线索,而秦志剑和邱晓明也在南平打来电话,南平的“大哥”还是没有露面,他们也再没找到别的线索,也同样陷入困境。
侦破处于停顿状态。
最困难的时候,往往就是即将突破的时候。
李斌良这样安慰鼓励自己,鼓励苗雨。可是,突破点在哪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山阳的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近几天,谷局长经常打来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林荫和李斌良都听得出,他的内心很着急,而且,他也在承受他们所不知的压力。
就在这时,突破点出现了,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
这天上午,林荫又被谷局长叫回市局,他刚走不久,一个电话打入李斌良的手机,是在医院警卫袁志发的吕康打来的。
“李局长,袁志发说话了,要见你……”
什么……
没等吕康说完,李斌良就大叫起来:“我马上去医院……”
他旋风般向专案组室外奔去,苗雨紧紧跟在后边。
二人在医院门口下车后,直扑袁志发的病房,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像打鼓一样狂跳不已,难以控制。
因为,即将破案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袁志发非要和自己谈话,他会谈些什么呢?
不管谈些什么,肯定会对破案有帮助,有重大帮助。
然而,吕康在门口堵住了他们,并且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袁志发并不能说话。
这……
没等他发问,吕康已经做了回答:“他的手功能恢复了,能写字,我和他用笔交流过了……”
吕康把几张写着钢笔字的白纸递给他看。果然,上边写了不少字,虽然字很大,歪歪斜斜的,但是,完全可以看懂。上边写着的是:“我叫袁志发”、“我要和李斌良局长说话”等字样。
吕康又讲述了袁志发能够写字的经过,当时,他正守在病房外,突然听到室内呜噜呜噜的声音,他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后来弄清是袁志发,就急忙奔进去,问他要干什么。袁志发抓住他的手示意着什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明白要找李斌良,吕康告诉他,李斌良有事外出了,很快就回来。二人又比划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可以写字了。
于是,吕康给李斌良挂了电话,只是情急之中没有说清,把能写字说成能说话了。
可是,李斌良觉得他说得不错,能写字和能说话的效果是一样的。
李斌良急不可耐地走进病房,走到袁志发的床前。
袁志发已经感到李斌良来了,正在大睁着眼睛焦急地等待着他,当看到他的面孔时,挣扎着要坐起来,同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知道他是谁,他认识他。
李斌良抑制着喘息:“袁先生,让你着急了,我是李斌良,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请讲吧!”
袁志发嘴动了动,可是,只能呜噜着,却说不出话来。李斌良急忙安慰地:“袁先生,你别着急,听说,你能写字,咱们就这样交流,我用嘴说,你用笔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吗?”
袁志发使劲儿眨着眼睛。
吕康急忙把纸和笔递给他,还把一个塑料夹子垫在纸下边,摇了几下滑轮,病床的上半部就略略抬了起来,这样,袁志发就能写字了。
李斌良:“那好,请你告诉我,我曾经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是你寄给我的吗?”
袁志发使劲眨眼,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字:“是。”
李斌良:“在那封信中,你检举是马强带着凶手杀害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是吗?”
袁志发又写出一个字:“是。”
李斌良:“那么,你是怎么发现马强带着凶手打眼儿和凶手作案的?”
袁志发想了一下,低头写了好一会儿,把纸递给李斌良。
经过反复交流,用了好几张纸,李斌良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切,和原来的猜测差不多。原来,他在出狱后,虽然装疯,但申冤复仇的心一直没死,就暗中监视着赵汉雄和他的手下,想搜集他们犯罪的证据,有朝一日发挥作用,而马强就是他监视的对象之一。结果,就在郑楠家案发前三天,他发现马强和一个陌生青年男子有过接触,在傍晚时,马强戴着头盔,开着摩托,载着那个人在郑书记家门前往返两次,而且,每次经过郑书记家门口时都要减速。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可是,却被他看到眼里。他们也看到了他,但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让他痛悔的是,当时,他只觉得他们可能要干什么坏事,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惨案,因此,也没采取任何措施,只是暗中注视着郑书记家的动静。结果,那天晚上,他看到那个凶手进了郑书记家院子,他开始以为他要偷什么东西,就躲在黑暗中观察,后来,发现郑书记的女儿回来了,因为他在院子外边守候,不敢靠近,也听不到室内的动静,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凶手出来,离去了。他这才觉得不对头,就悄悄摸进院子,摸进屋子,推开屋门,发现了两个惨死的女尸。当时非常惊慌,赶忙逃出屋子,远远跑开,再后来,他看到郑书记的车驶到自家门前,很快公安局的警车驶来……
李斌良:“你进屋时,留下什么痕迹了吗?”
袁志发很快写出来:“我当时很害怕,记不清了,当时,后屋的门是关着的,我推开进去的,不知是不是留下了指纹。”
当然留下了。
一个谜团解开了,袁志发的指纹就是这么留到现场的。
袁志发又迅速写下一行字:“你们快去抓马强,抓到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马强已经被灭口。
苗雨在旁提出了疑问:“袁先生,怎么会这么巧,凶手作案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在郑书记家门外?”
袁志发又写了一行字:“我经常在郑书记家门外,碰上了。”
对,邻居说了,他经常在郑书记家门前的街道上徘徊。
袁志发继续写下去:“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书记,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就给他寄了一封申诉信,可是,他没有反应,我就想接近他,一点一点了解他,如果有可能,就跟他说实话,所以,我就……”
明白了,解释得合情合理。
苗雨:“那么,在我们来到山阳的第一天晚上,你在郑书记家附近干什么?”
袁志发想了想,又写了起来:“出事后,我每天都要去他家附近看一看,想发现点什么,让你们碰到了。当时,你们对我很好,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才给你们写信。”
还有这么一回事!
李斌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第二天就寄信给我呢?”
袁志发迟疑了一下,断断续续写出两行字:“我听到了你们说话,又听到有人议论,就知道了。”
李斌良回忆了一下,但是,已经记不起当时和苗雨都说了哪些话,是否提到自己的名字,只能暂时相信他。
苗雨:“你既然觉得郑书记是好人,为什么不把发现凶手和马强的事直接告诉他呢?”
袁志发又流利地写出五个字:“我告诉他了!”
什么……
李斌良呼吸禁不住又急促起来:“你说什么,你把马强和凶手的事告诉郑书记了?”
袁志发急速地写起来:“我没有当面告诉他,可是,我给他写了信,就像给你们那封信似的,在刊物上剪下来的字,粘上的,可是,不知他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这……
苗雨忍不住地:“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话?”
袁志发着急地呜噜一声,又急急地写出两行字:“我为啥要撒谎?出事第二天,我就寄给他了。”
天哪,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郑楠已经知道了马强参与了杀害他的妻子女儿,可是,他却无动于衷,更没有向警方反映。即使专案组成立后,几次询问他,他也一问三不知。
或许,他知道得更多,既然他知道了马强参与了谋杀,就不难猜到他幕后的人——赵汉雄。
可是,他却保持着沉默,甚至,还和赵汉雄秘密来往。
已经消除的怀疑更强烈地复生了。
床上的袁志发也不解地写出几行字:“郑书记为啥没动静呢?难道没接到信?郑书记是个好领导,看到我在大街上游荡,没人管,还指示民政局安排我,可是,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苗雨突然又想起那件事:“那么,在我们来之后,也就是你被车撞之前,又给郑书记寄过信没有?”
袁志发在纸上写了“没有”二字,后边还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苗雨:“我是说,你给没给郑书记寄过一封威胁的信,说他不管你的申诉,是个假清官,你要报复他。”
袁志发着急地又呜噜两声,很快在纸上写出:“李局长,你已经问过了,我没有写,这是怎么回事?”写完,还大睁着眼睛望着李斌良。
这个事确实已经问过他了,现在看来,他没有说假话,既然这样,那封充满威胁恐吓语言的信,又是谁寄给郑楠的?
苗雨换成和缓的口气:“袁先生,你还有家人吗?”
袁志发眼睛闪了一下,摇摇头。
苗雨:“据我们所知,你原来曾经有过家庭,也有亲人,现在,他们都去了哪里?”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吃力地写下三个字:“不知道。”
李斌良看到,在写这三个字时,他的手有些发抖。
苗雨看着三个字,小心地:“袁先生,您能给我们说得具体些吗?”
袁志发沉思了一下,慢慢写出几行字:“我进去之后,怕他们受牵连,就离了婚,等我出来,他们早就离开了山阳,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我这个样子,也没法去找她们。”
李斌良:“那么,你被判刑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像你信里写的那样,是冤案吗?”
袁志发突然激动起来,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两行字:“我要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死在这张床上。”
苗雨:“可是,我不能理解,这么大的冤情,为什么各级法院和政府都不予解决呢?当时的法院怎么会无视事实,把你判了呢?”
袁志发突然不写了,脸上现出愤怒和绝望相混杂的表情。
苗雨:“袁先生……”
好一会儿,袁志发才写起来:“请你们不要问了,这件事你们解决不了,连郑书记都解决不了,我也不怪他,这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李斌良一下想起,郑楠似乎也这样说过,这起冤案超出了他的权力范围,他无法解决。
苗雨把敏感的问题提了出来:“袁先生,我们会对你的话保密的,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案件,是不是和市委何书记有关?”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写道:“他和赵汉雄。”
苗雨:“你是说,他们勾结起来,迫害你?”
袁志发又不说话了,可是,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苗雨还想再问,可是,他再也不回答。李斌良急忙制止苗雨,把她拉到了病房门口。
吕康听到脚步声,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有什么事吗?”
李斌良:“没有,你继续警戒,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吕康又关上门。
李斌良和苗雨对视着。
苗雨急促地:“这……难道,郑书记真的……不可能……”
李斌良忽然觉得,苗雨现在的样子很像当年的宁静。当年,也是他和她发现了季小龙杀人案的真相,双双吃惊不已。
他望着她的眼睛:“宁静……不,苗雨,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苗雨:“这……也许,能不能……是郑书记有了什么腐败行为,被妻子和女儿发现,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灭口……”
那么,会是什么腐败行为呢?
苗雨:“可是,我还是不相信,郑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
李斌良也不愿意相信。尽管接触郑书记以后,感到他有一些疑点,可是,对他的印象总体上还是很好的。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杀害亲生女儿,那么,怎么解释他另一方面的表现,包括自己女儿的获救,都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
忽然,外边有骚乱声隐隐传来,有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人还好像很多,怎么了……
吕康突然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你们快看,郑书记他……”
李斌良和苗雨急忙走出病房,向吕康指点的方向望去。
真的是郑楠。他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些血迹,正在快步向这边走来,簇拥在他身边的除了医护人员、医院的领导和司机小丁,还有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和警察,其中包括公安局长老曾和县委办明主任。
郑楠被人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挣扎着:“你们不要这样,我没事,没事……”
有人大声地:“郑书记,有事没事先检查一下,检查一下!”
一些人呼应着。
郑楠:“可是,我真的没事……曾局长,你跟着我干什么,赶快组织人进行侦查呀,这里肯定有问题,我的车好好的,怎么会出事,一定是有人破坏……对了,你赶快通知专案组,通知林局长和李斌良他们,让他们也介入……”
李斌良迎上前:“郑书记……”
郑楠看到李斌良,停下脚步:“李局长,你也在这儿,太好了,我出了车祸,有人要害我,请你们立刻进行调查。”
车祸……谋害……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一把拉住走过来的司机小丁:“你等一等!”
小丁一脸狼狈,衣服也被剐破了个大口子,他停下脚步,看着李斌良和苗雨:“你们……我……”
李斌良:“到底怎么回事?”
小丁:“这……我也说不清啊,郑书记让我拉着他去希望公路看看施工情况,下十里湾的陡坡时,刹车突然失灵了,眼看车要栽到沟里,我和郑书记只好冒死跳下来,车就摔下路沟,然后就着火了。”
苗雨:“那么,你发现过有谁接近你的车吗?”
小丁:“没有啊?冬天车停在库里,现在天气暖和,就停在外边,谁都可能接近,可是,我没注意呀……”
李斌良:“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小丁:“肯定是有人破坏,他们想害郑书记。”
傍晚时分,林荫从江泉闻讯赶来,秦志剑和邱晓明也结束了在南平的侦查,匆匆赶回。专案组立刻召开全体会议,研究新的情况。
大家和李斌良都有相同的感觉,案件即将突破了。
可是,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令人迷惑的事件: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发生车祸,只是由于他和司机及时跳车,才避免了被害。
从现象上看,确实是有人破坏郑楠的轿车,有人要谋害郑楠。如果是这样,刚刚重现的对郑楠的怀疑,又可以排除了。
可是,会议很快取得了一致:这次事件不但不能消除郑楠的疑点,反而使他更加可疑。
几张现场照片摆在桌子上,这是山阳警方出现场后拍摄的。
秦志剑拿起一张现场全景照:“你们看,这个十里湾坡度有多陡,如果刹车失灵,轿车高速行驶,人怎么能平安无事地跳出来呢?”
李斌良接过照片看着,没有说话。
秦志剑继续说:“还有,既然刹车被破坏,为什么在之前没有发觉,偏偏在下陡坡时发现了?而且,此前的几十公里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李斌良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觉得秦志剑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林荫提出问题:“郑书记和司机也提出了怀疑,认为有人破坏。”
秦志剑冷笑:“如果一定要说有人破坏的话,那只能是司机本人。”
林荫:“志剑,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秦志剑:“没有根据,有常识。大家想一想,司机说过,郑书记的车白天就停在县委大院里,而县委大院虽然没有围墙,也没有保安警卫,可是,院里从来不断人,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破坏县委书记的坐骑?谁又能够这么做了而不被发现?不被怀疑?”
“可是,为什么?”邱晓明突然开口,“秦大队,如果你的分析属实的话,那么,这又是为什么?郑书记为什么要制造假车祸?”
秦志剑:“这……现在当然不好说,不过里边肯定有原因,我看,咱们得采取相应措施了。”
邱晓明:“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郑书记参与了这件事。我看,十有八九是司机小丁干的,我们应该对他进行审查。对了,这案子刑警大队在办着,我们专案组是不是把它接过来,并案侦查?”
林荫:“没有必要,我想,即使我们接过来,靠审讯也难以突破。再说了,没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对县委书记的司机采取强制措施啊!”
秦志剑:“我看,咱们也别绕了,郑楠在这一系列案件中都有重大嫌疑,如果对他进行监控,一定能有重大发现!”
苗雨:“是啊,我曾经很信任郑书记,即使现在也有几分信任,可是,他也确实有明显的疑点不能排除,别的不说,袁志发说过,在他的女儿被害不久,就给他寄过一封信,揭发马强参与了犯罪,可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向警方反映,这太不正常了。”
这个问题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秦志剑:“还有这事?那可真太可疑了!”
邱晓明:“这……能不能是他没接到啊?”
苗雨:“这就有待于进一步调查了。可是,最起码,这是个重大疑点。还有,李局长女儿被绑架,他打来电话询问后,罪犯就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秦志剑:“所以,我说要对他进行监控。林局长,你拍板吧!”
林荫:“这种事情,我可不能拍板,必须向上级汇报。”
秦志剑:“向谁报告?”
林荫:“你说谁,向谷局长,恐怕还得向市委领导汇报,否则,谁敢监控一个县委书记?”
秦志剑:“恐怕,还有一个人要报告吧!”
秦志剑说着,眼睛看向苗雨。
苗雨拍案而起:“秦志剑,你什么意思,看我干什么?”
秦志剑也不隐瞒:“因为我想起了那位联络员,我想,咱们的会议之后,是不是也得向他汇报啊?”
苗雨:“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林荫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苗雨的话,林荫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急忙放到耳边,现出笑容:“李权同志,是我,有什么事吗……好,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林荫放下手机,对在座的几人:“李权同志打来的,要我们专案组明天去市委汇报。斌良,咱们俩一起去,晓明、志剑、苗雨,你们三个留在家中围绕有关线索继续进行调查,不过,绝不许监控郑书记!”
秦志剑:“那,小丁呢?”
林荫:“他……可以进行询问,但,只能是询问,不是讯问。”
几人站起来欲动,秦志剑急忙地:“等一等……”对林荫,“林局长,你还有个纪律要求没有讲吧?”
林荫疑惑地:“什么要求?”
秦志剑瞥了一眼苗雨:“那还用说吗?保密要求呗。我担心,我们的会一散,消息就会传出去!”
苗雨一砸桌子,迈着大步走出会议室。
秦志剑略显尴尬:“这……林局长,李局长,其实,我和苗雨在清水一起工作过,对她还是了解的,可是,我担心她陷入情网,昏了头……”
林荫:“行了行了,等一会儿我跟她个别谈谈,散会吧!”
几人向会议室外走去,李斌良悄悄拉了邱晓明一下:“到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