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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阳光下,一高校园在迎接着他们,校园敞开了热情的怀抱,造型美观的教学大楼向绽开了笑脸,象征着科学和教育的校标向两条手臂好像在鼓掌欢迎他们的到来。校园很静很静,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影,学生们一定都在教室里专心学习……李斌良眼前突然闪过自己在农村念中学时的情景,那低矮简陋的教室,那糊着塑料布的窗子,每到冬季,还要烧炉子,弄得教室里灰烟狼籍,离炉子近的学生烤糊了裤子,离得远的学生又冻得受不了。每天的值日生还要早早到校,劈木柴,架火点炉子。有一阵子学校困难,还要值日的学生自备引火柴。眼前这样的校园,这样的学习环境,那时真是想到想不到,现在的学生们可真幸福啊……对了,保卫他们安心学习成长,也是人民警察的职责,但愿,这个案子和这里没有关系,不要因为这丑陋的命案打破校园的美丽和宁静。
苗雨的心情和他一样振奋,她悄悄靠近他,对他耳畔低语着:“哎,我想好了,就是这里,就这么定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着苗雨绯红的面庞:“你说什么?”
苗雨小声地:“你不是说,万一你真的当上公安局长,我就得回避吗?我想好了,如果一定调出公安局,我就调这儿来!”
原来是这样!
前几年,公安部制定了六个制度,其中一个就是回避制。这个制度虽然提出好长时间了,而且也不止公安机关有这个制度,可基本没有执行,现在,夫妻、父子、直系亲属在一个单位成窝的很多,当然,多涉及到领导干部。本局也是这样,民警们私下没少议论,李斌良是个不让别人讲究的人,所以,前些日子和苗雨闲聊时,就说出了这个意思。苗雨当时有点想不开,说她还没穿够警服,而且不知调到什么单位才好。李斌良就帮她分析设计,当时,首先想的是相关的检察院、法院,但是,严格地说,一家人都在政法机关工作也不完全符合回避制度,李斌良对此并不热衷。剩下的就是去市委、政府两个大院了,好多领导还特别愿意把自己的亲属安排到财政局,因为那里钱多,待遇好。李斌良要是真的当上公安局长,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安排,可是,他也不想这样做。苗雨也不想,她说,凡是权力、财物部门,安排的都是有背景的人,人际关系太复杂,弄不好就牵扯进是非圈子里去,因此,她想找一个清净的单位,但是,到底去哪儿一直没想好,想不到,一看到眼前的校园,她就打定了主意。
苗雨的声音虽低,可是,明显地透出几分激动:“我大学是学文的,教高中语文应该不成问题,历史、政治也可以,即使不教课,做些辅助性的工作也行,只要能让我看着这美丽的校园,呼吸这清新的空气就行。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李斌良觉得有点好笑,对不起,我还没当上局长,再说了,你定了,人家学校就一定接收吗,听说,各个学校现在也都超编,如果真想调来,起码要市领导说话,教育局领导同意,程玉芳点头……
“李局,李老弟,你们来得真快呀,欢迎,欢迎……”
程玉芳从校门迎出来,热情的欢迎声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他急忙走上前,与她紧紧握手。
看上去,程玉芳四十四五岁年纪,穿的衣服很像电视和大街上的广告上见过的那种,是由一位著名女影星做的形象代理,什么牌子没有记住,但肯定是名牌,显得风度很高雅。精心修饰过的头发一丝不苟,脸化了淡淡的妆,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一张脸却显得容光焕发,还有一股特别高雅的香气淡淡地飘过来,温柔地进入你的鼻吸,肯定是哪种高级香水。对了,今年一高的高考成绩特别突出,考入大学本科的人数和录取比例不但历年来最高,而且,在全区位居第一,就是在全省也名列前茅,程校长因此也就声名远播了。对了,前两天白山电视台还播过,因为一高高考成绩突出,市里专门开了表彰会,地委行署有关领导都出席了会议,会上,行署主要领导亲手给程玉芳胸前戴上了大红花,主管文教的副专员在讲话中对江泉一高和程玉芳给予了表扬,听说,市里正在积极向上争取,要破格给程玉芳提副处,还申报了教育专家职称。
可是,尽管如此,李斌良还是觉得,程玉芳的气质上似乎更像一个行政或者企业的领导。
程玉芳放开李斌良的手,眼睛转向一旁的苗雨:“李老弟,这位就是……”
李斌良怕程玉芳说出别的来,急忙打断他的话:“啊,这位是苗雨,刑警大队内勤,这位是大案中队的侦查员任铁柱。”
程玉芳分别和二人握手,但是,明显地,和苗雨握手的时间要长得多。在向校园里走的时候,她又悄悄靠近李斌良,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李老弟,这位漂亮的女警官就是您那位吧……”
这个程玉芳,什么也瞒不了她。江泉虽然名叫市,其实,也总计还不到一百万人,城区也就二十来万人口,苗雨调到江泉以及她和自己的关系,这种消息肯定已经不翼而飞,聪明的程玉芳当然一猜就中。
李斌良含混地应答着随程玉芳走进校园,向教学大楼走去,这时他才感到,整个校园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署假早该结束了,不能没开学吧。程玉芳听了李斌良的询问,自豪地笑了:“你挨个教室走一遍看看吧!”李斌良从一楼的窗子向里望了望,果然个个坐满了学生。走进教学楼,终于看到两个女学生,她们在走廊里尽量放轻脚步走来,并悄悄地说着什么,可能是说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刚要笑出口,又及时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这……
这时,李斌良在大楼门厅里又看到悬挂着的几条醒目校规,上边好像有一条:在校其间不许大声喧哗打闹……
管理可真够严的,是不是太过分了?李斌良疑惑地问程玉芳。程玉芳又是自豪地一笑:“过分?我觉着这还不够呢!大楼里近两千名学生,要是让他们随便闹起来,成什么样子了,管理学校就要像军队一样来管,你看到了,还可以吧!”
李斌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管得是严,可是,学校是军队吗?
李斌良和苗雨交换了一下目光,看得出,苗雨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程玉芳好像猜到了李斌良在想什么,叹息一声说:“这都是为了学生好啊,要是不管住,他们野起来,还能专心学习吗,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要对得起他们哪……对了,李局,是有什么案件牵扯到我们学校吧,别瞒着我了,说说吧!”
真是个精明女人。这种时候,李斌良也没有必要保密,把简要案情和要调查的内容告诉了程玉芳,他注意到,她的脸上立刻现出戒备的神情:“怎么,你们怀疑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会吧……”
李斌良急忙地:“程校长,您别多心,这只是一种可能,是我们要调查的一条线索。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欢迎……”
“哎,李老弟,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觉着,我们学校和这种事联系起来,影响不好。你放心,只要你老弟的工作,大姐我一定全力支持。说吧,怎么调查?”
李斌良:“是这样,根据死者的年龄推断,如果她真是你们学校学生的话……啊,我是说如果,应该是高三年级的可能性较大,我们带照片来了,先请高三的班主任辨认一下吧!”
程玉芳:“好,我马上把他们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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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程玉芳办公室不大一会儿,几个高三的班主任陆续进来了,可能是死者面部严重变形的缘故,几个班主任都认不出,有的还说不一定是本校的学生,最后,才有一个迟到的女老师在反复看了照片后说,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名字,经过启发,她才不确定地说,好像从前给她上过课,不过,按时间算,她应该早就毕业了。一说出这话,她忽然想起来了:“如果她还在我们学校,应该是重读生,问问补习班的老师和学生吧!”
补习班。
李斌良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这些年,补习班是个普遍的现象,在任何一个高中都有。就读的学生多是往届高考因为分数低没有录取的,也有少数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不理想,又留下来重读的。同样,人所共知,补习班是收费的,而且收费很高,多的一年上万,少的也三千五千,而这笔钱一般是不入账的,因此,它就成了学校的一项重要收入,可是,这对重读生的压力很大,穷孩子根本就重读不起。不过,学校为了提高补习班的吸引力,一般都派教学能力比较强的教师任教,而补习班的学生们高考成绩一般也比较好,给学校增添了荣誉。
程玉芳告诉李斌良,本校有两个补习班,并立刻派一个老师去找两个补习班的班主任。过了一会儿,两个班主任来了一个,她看过照片后,摇头说认不准,有可能是补习二班的,可是,那个找人的老师说:“钟老师在上课,他说,下课后再来!”
程玉芳戚了戚眉:“李老弟,那就等等吧!”
李斌良:“这……还有多长时间下课?”
程玉芳看看墙上的钟:“刚上课不久!”
李斌良:“程校长,这是命案……”
苗雨站起来:“这样吧,我和任铁柱去找他!”
李斌良看着程玉芳,程玉芳有点为难地:“这个人脾气有点怪,你们……”
苗雨:“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们这就去,请问怎么走?”
程玉芳:“这……好吧。黄老师,你带二位同志去吧!”
苗雨和任铁柱随黄老师向外走去,李斌良站起来欲同行,被程玉芳拉住:“干什么,老弟,这种调查还用你亲自参加吗,你这是不信任下属。让他们去吧,咱们姐弟难得凑到一起,扯一扯……对了,午间就别走了,吃顿工作餐!”
李斌良急忙地:“别别,我们有规定,严禁在工作时间饮酒,再说了,案子正忙着,我哪有心思吃饭……”
李斌良好歹把午饭推辞了,可是,却只能让苗雨和任铁柱去见补习二班的班主任,自己坐下来,这时,他才顾得上打量一下程玉芳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比自己办公室要大很多,也比自己的办公室有气派,只是好像过分了一些,头上的天棚做出非常艺术的造型,还镶钳着样式新颖的灯具,一张硕大的老板台,把坐在后边的人衬托得格外气派威严,老板台上,还摆放着一台款式新颖的手提电脑,不过,最吸引李斌良目光的,是墙角一台起码超过五十英寸的大屏幕背投彩电,彩电还打着,但是没有声音,上边呈现的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一边是窗子,另一边是一个个紧紧关着的门,门上边还有标牌。李斌良注意了一下,标牌上写的是高几某班,才明白这是台监控器。
对他询问,程玉芳得意地说:“对,这么大的学校,我不看着点行吗?对了,我可以调到任何一道走廊和教室!”
程玉芳说着,炫耀地用遥控器调换着监控镜头,一会是另一道走廊,一会儿是正在上课的学生,边调还边说着:“开学以来,有几个高一的小子下课总大吵大嚷的,我要亲自抓住他们,非把他们收拾老实不可!”
李斌良有点不解,下课大吵大嚷怎么了,非要抓住收拾不可,还有,这种作法有没有侵犯人权之嫌,作为一校之长这么干,不成间谍了吗……
当然,这些话只能藏到心里,不能说出来。
李斌良坐在校长室内,没话找话地和程玉芳闲扯,把话题扯到今年的高考上,提起今年该校高考成绩如何突出,表示对程玉芳的敬佩,程玉芳却缺乏兴趣地:“李老弟,和你破那些大案比起来,大姐这点成绩算什么,还是说你吧,怎么样,大家都说公安局长是你的,有把握吗?这年头,你可得活泛点,不能干等着……对了,听说你挺清廉的,有活动经费吗?需要的话就吱声,大姐赞助你点……”
这……
李斌良听得心里很不舒服。这些年,官场成了商场,在提拔重用的背后,总会响着钞票的声音,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而且,人们已经接受了这种现实,有的地方甚至把这种现象说成什么“新政治经济学”,也就是先花钱买官,再以权捞钱,然后再买更大的官,还有的说得更有意思,叫“先买票,后上车”。可是,李斌良一直不完全相信,或者说,他自身的经历使他产生一种幻想,他觉得,尽管花钱买官的现象普遍存在,可是,如果你真的工作成绩突出,也会有领导赏识的。就说自己吧,从一个普通民警提拔到刑侦副局长,不就没有花钱吗?当然,这也和自己的特殊经历有关,破了影响那么大的案件,还救了县委书记刘新峰的命……可是,现在,要提公安局长了,这是副处级,要由地委研究决定,刘新峰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你还有把握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只有希望,一种很渺茫、又很现实的希望。
李斌良又把话题转到程玉芳身上:“程校长,照你这么说,你当这个校长一定没少花钱哪,花了多少?”
程玉芳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亲昵地打了李斌良肩头一掌:“死老弟,怎么跟大姐开这个玩笑,对,钱没少送,人也没少找,要不,能让我当这个江泉最高学府的校长吗……哎,老弟,咱们不说这个了,还说你吧,你这位女警官真不错呀,多漂亮,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对了,早拿下了吧!”
这话哪像个校长说出来的,还是女校长?李斌良浑身发热,不知说什么才好,急忙又转了话题:“哎,程校长,你把监控调到补习班去,苗雨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程玉芳抄起遥控器,电视屏幕很快显示出另一条走廊,果然看到苗雨、任铁柱的身影在一个教室门外,二人在和一个男老师说什么,虽然听不到声音,可是,从身姿和手势上看,好像在争论什么。李斌良奇怪起来,问程玉芳能不能把镜头拉近些。程玉芳调了调,这回可以看清他们的表情了,果然是在争执,只见那个男老师发怒地往后推了推苗雨和任铁柱,进了教室,并把门关上,苗雨一副愤怒的样子要上前开门,被任铁柱拉住。
怎么了……
李斌良着急地站起来:“程校长,我得去看一看!”
程玉芳:“这……好吧,我陪你去……咳,钟老师这人,哪儿都好,就是个性太强!”
在通向补习二班的一路上,李斌良在走廊里看到好多监控探头,像一只只眼睛似地迎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正被某人在电视屏幕上注视着,李斌良感到很不舒服。正走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正是苗雨和任铁柱,二人都是一副悻悻的表情。李斌良迎住他们,问怎么回事,苗雨气恼地:“别说了,这个钟老师一点也不配合,黄老师把他叫了出来,我对他做了自我介绍,说有案件需要他配合调查,谁知他说,‘对不起,我正在讲课,等我下课再说吧’,然后就走回教室把门关上了,我再敲门,他却恼了,还训斥我们说,不要以为警察就了不起,他的工作同样重要,同样需要尊重等等,然后就又进教室了,我想跟他吵,又担心影响不好,只好回来了!”
李斌良已经从屏幕上看到了这个情景。
没等李斌良询问,程玉芳就说:“真对不起,钟老师就这样,他上课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不过,他教学能力很强,工作也特别负责,你们要有意见就对我说吧,都是我平时惯的。可是,一个老师,课教得好,工作负责,脾气怪一点又算什么呢?对,李老弟,你手下如果有这样的警察,脾气怪,可是能破案,你还能要求他别的吗?”
别说,程玉芳还真有用人之能,怪不得当校长。可是,既然这个老师这种性情,他校长来能顶用吗……
李斌良就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补习二班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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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堂课就上到这儿,下边的时间大家自学吧……对了,我的体会是,老师的教学固然重要,可是,对一个真正的学习者来说,最主要的途径还是自学,而作为高三的学生,自学能力尤其重要,甚至决定一个人的前途,特别像郝柏生你们这样的,更要刻苦自学,这是你们的唯一出路,你们不好好学习,不但对不起家长,也绝了自己的生路。你们不像有的人,靠老子就能养尊处优地活一辈子,可你们不行,当然,现在,有人还要把你们这唯一的出路堵住,可他还没堵严,你们没有别的选择,不能和那些靠老子、靠关系的人比,人家那是有本事,你们比不了……对了,我也对那种同学表一下态,今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督促你们学习了,你们爱学不学,学习再好也不如你们有个好爸爸,只要有了这个,就会无往而不利……对了,刚才你们注意没有,找我的是两个警察,他们很威风是吧,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学习再不好,只要有关系,弄个假文凭,照样可以当警察,甚至可以当公安局长……”
这……
听着教室里传出的钟老师讲话,李斌良有点瞠目结舌。这个老师的话既是对学生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他看看苗雨和任铁柱,二人同样是惊讶不解的表情,任铁柱脸上更是一副难堪的表情。李斌良又望向程玉芳,程玉芳脸上现出怒容,上前使劲儿敲了敲门。
钟老师停止了讲话,脚步声向门口走来,门猛地推开了:“你们等一会儿就不行吗……”
钟老师从里边走出来,一副没好气的表情,看到是程玉芳,愣了一下。或许,程玉芳平时默许这个老师的特权,或许是当着李斌良等人的面不好发作,她只是声音不大地说:“课讲完了吧,这位是公安局的李局长,他们有重要案件要向你调查!”
钟老师这才把脸转向李斌良,眼睛也直视着他,李斌良也这才完整清晰地看到了这位老师的全貌,他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衬衣,上边沾了一些粉笔灰,虽然没拿课本教材,可是看上去却很有中学教师的气质,当然,身上也透出一种特殊的劲头儿,瘦瘦的,背挺得很直,一双眼睛看着李斌良,像孤傲,像自负,又好像……叫人一时说不准到底什么劲头儿。
钟老师冷淡地看着李斌良:“李局长,破案是你们警察的事,找我们干什么?”
李斌良:“钟老师,你说得对,破案是我们警察的事,可是,每个公民也有责任协助警察破案。请您看看照片上的死者,她是不是你教过的学生?对不起,很难看的!”
钟老师看到照片,表情立刻改变了,他先是草草的看了一眼,马上又专注起来,渐渐地,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
苗雨:“钟老师,你认出来了,她是你的学生吗?”
钟老师没有回答,突然回身打开教室的门,把身子探进去:“李秋莲,你出来一下!”
一个女学生走出来,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钟老师。
钟老师把拿照片的手放到背后,看看李斌良,又看看程玉芳,现出为难的表情,想了想,对女学生道:“李秋莲,你和吴颖是好朋友,对吗?”
李秋莲疑惑地点点头:“是,怎么了?”
钟老师:“你最近见到她了吗?”
李秋莲依然是疑惑的目光:“见到了,她前几天在我家住来着……对了,昨天上午刚走……钟老师,到底怎么了,吴颖出什么事了?”
钟老师慢慢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李秋莲,这很难看,你别怕,要认准……”
钟老师把照片递给李秋莲,李秋莲接过照片,先是恶心恐惧的表情,接着又变成了震惊,继而捂住了嘴巴。
李秋莲:“天哪,是她,是她……不,怎么会,天哪……”
钟老师已经完全改变了刚才的表情,沉痛无法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他非常主动地和李斌良等人去了校长室,并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钟老师:“她是我去年教过的学生……对。去年她就参加高考了,差一点没考上本科,就重读了一年,今年考上了……对了,她早该入学了,怎么会……”
李斌良摇手打断钟老师的询问:“钟老师,您知道吴颖的家在哪里吗?”
钟老师略一思索:“她家在农村,好像是幸福乡……”
钟老师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李斌良的手机响起,他走出程玉芳的办公室接听,是幸福派出所王所长打来的,他说,他们所经过对各个村子的排查,发现发展村吴明仁家的女儿吴颖不在家中,不过,她父母说,孩子到市里来打工了……
看来,身源找到了,居然这么顺利。
身源找到了,其它就好查了,相对而言,破案的可能性也增大了。
可是,李斌良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相反,一种特殊的沉重感觉压上他的心头。
在没找到身源的时候,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而一旦知道了她是谁,你会觉得立刻和她拉近了,她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生命,一个曾经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活生生的人,一个开花年纪的姑娘,一个正在就读的高中生。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王所长把吴颖的家长接到县局来认尸。他担心家长受刺激过大,还特别嘱咐王所长说话时注意方法,最好对父亲说,先不要让母亲知道等。说完这些他才觉得没用,无论怎么说,怎么讲究方法,也无法减轻父母失去女儿的伤痛,但愿,李秋莲和钟老师的辩认有误,死者不是吴颖……可是,不是吴颖也会是别人,也同样是别的父母的女儿,他们同样要承受着世间最大的痛苦折磨。
现在看,死者基本就是吴颖了,那么,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她杀,是谁杀了她……
李斌良这么想着,刚要推门回校长室,手机又响起来,李斌良看了一眼号码,是技术大队长的号码,技术大队长的口气中透出兴奋。他说,他们经过检验,现场发现的卫生纸上的血样和死者的血型相同,而且,对卫生纸上的精液已经进行了检验,目前正在努力提取死者体内的精液。但是,现在已经可以认定,死者在死前不久曾与男人发生过性关系。
这是个好消息。虽然血型检验并不能最后确认什么,但是,最起码,给分析判断提供了依据。李斌良指示技术大队长,想办法在死者体内提取到精子,然后连血样一起送省公安厅技术总队做DNA鉴定。
李斌良走进校长室,对李秋莲说:“非常对不起,我们还有话要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没等李秋莲说话,程玉芳在旁边接了过去:“李局长,有这个必要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在学校问呗,她是补习生,学习很紧,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没等李斌良说话,苗雨在旁开口了:“程校长,我们警察在你们学校进进出出,不但不方便,恐怕会影响更多的同学学习吧!”
程玉芳想了想,被苗雨说服了。她换了个语气:“李局长,这个吴颖已经在我们学校毕业了,按理,也就不是我们的人了,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李斌良发问,程玉芳就解释道:“啊……我是为学校着想。如果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出了这种事,传出去影响总是不太好!”
李斌良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法律意义上说,死者确实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了,可是,案情还要继续调查,恐怕还得麻烦你们!”
程玉芳:“啊……那是,那是!”
李斌良注意到,程玉芳说完这话,脸上现出轻松的表情。
程玉芳把李斌良等人送到教学校外,还要往前送,被李斌良劝阻了,程玉芳也没再坚持,可是,李斌良直到走出校门,还觉得他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后背。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出现了一片浮云,太阳钻进了云中,原本阳光灿烂的校园变得阴暗起来,不像刚刚来到时那么充满光彩了。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发现她也在望着校园,眼睛闪着迷茫的光。
李斌良上车后,胡学正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郊北公园里找到几个目击者,都是普通的游人,他们都说,在昨天晚上离开公园时,看到一个年轻姑娘向树林深处走去,体貌特征和死者有些相似。
案件一旦有了进展,各种线索就纷至沓来了。李斌良指示胡学正,除了死者的情况,还要调查有没有男人和死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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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莲到了局里后,被直接领向停尸房。
李斌良知道这有些过分,可是别无选择。在案件深入调查之前,首先必须认尸,也就是确认死者的身分。他用歉意的口气对李秋莲进行了解释,并陪她走到尸体旁,亲自揭开蒙尸布。李秋莲用恐惧的目光看了尸体一眼,马上又扭过头,发出要呕吐的声音向外走去,一边叫着“吴颖”,一边呜咽起来。
确切无疑了,看来,家长来不来都可以认定了。
可是,李斌良刚走出停尸房,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停到他面前,两个人走下车,其中一个正是幸福派出所的王所长,接着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左右、农民模样的男子,他吃力地从车内扶出一个头发花白、满面不幸的老太太……
王所长匆匆走到李斌良面前:“李局长,吴颖的母亲来了,陪着她的是屯里的一个远亲……”
李斌良:“这……不是告诉你让她父亲来吗,怎么……”
王所长:“吴颖的父亲死了!”
李斌良:“什么,吴颖的父亲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王所长:“时间不长,上吊死的,治安大队去处理的……”瞥一眼吴颖的母亲:“你别看她老成这样,实际上才五十出头,前些日子头发还没白,老伴死了,白了一些,这回闺女死了,又白了一些……”
这……
李斌良还想问点什么,老太太已经蹒跚走过来:“她在哪儿,我的闺女在哪儿,我的颖儿在哪儿……”
天哪!
李斌良真想躲开,可是,又知道自己绝不能躲开,他迎向吴颖的母亲,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大婶,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
李斌良说不下去了,此时,任何话也无法安慰她。他抓住她的手,感到了她那粗糙坚硬的手掌凉彻骨髓,让人清晰地体察到她内心的痛苦和绝望。还好,苗雨及时奔上来,代替他搀扶起吴母,他又示意胡学正等人陪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艰难地走进停尸房。
“我的闺女呀,你咋死得这么惨哪……”
一声难以描述的痛苦哭叫声传出来,那是母亲失去女儿的声音。人是否真的痛苦,痛苦的程度如何,完全是可以从哭声中听得出来的,只这一声,李斌良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他无法听下去,他想去劝慰她,又想走开,这时,忽然一阵慌乱的惊叫声传出来:“不好……快……大婶……快醒醒……快,掐人中……”
出事了。
李斌良急忙冲进停尸房,一眼看到老太太躺在苗雨怀中,眼睛和嘴都在大张着,可是,人却没有声音了。还好,法医有这方面的经验,正在用力掐着她的人中。片刻,她终于回过气来,又哭出声来:“吴颖,妈的闺女呀,你咋这么走了,咋不告诉妈一声,让我跟你一起走啊……”
这就是母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心肝俱碎的痛苦。李斌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错了,其实,就是吴颖的父亲活着,来的是他,他也会一样痛苦,甚至更为痛苦,就心灵来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而且,在感情上,男人可能比女人更加脆弱,而就亲情来说,父女的感情可能比母女更深一些。譬如,你和女儿不是更深一些吗,如果她被害了,你的痛苦难道不更深重吗……
吴颖的母亲被胡学正等人搀走了。李斌良知道,她还要经受折磨,还要接受警察的调查询问,她必须承受着痛苦回忆女儿生前的一切,一遍又一遍……这很残忍,可是为了破案,必须这样,他只能悄悄把苗雨叫到一边:“苗雨,由你询问她吧,要注意方法,好好劝劝她,别让她太伤心了,如果感到她身体不行,就送医院!”
苗雨眼睛红红地应着:“我知道!”
李斌良把几个人分成两组,胡学正和苗雨去询问吴颖的母亲,自己和任铁柱询问李秋莲。为了能使她比较平静地接受询问,他特意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又给她倒上一杯水才开口。
李秋莲虽然也流着泪,但是,她的痛苦终究无法和做母亲的相比,进屋后,她很快擦干了泪水,仔细地回述起吴颖的有关情况。她说,吴颖和她从高一起就在一个班,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同样在去年差一点没考上本科,又同样重读了一年,而且又在同一班。可是,在今年的高考中,她们俩又同样命运,没能考上本科,接到的是三表的通知书。她决心再重读一年,可吴颖却不想上大学,也不想再念了,前几天,她来到她家,住了三天,默默的不说话,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想在城里找点活干,可是,昨天早晨就离开了。问起吴颖在她家的表现,李秋莲说:“这……除了有点忧郁,别的……就没什么了。”
忧郁……重读一年后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当然有点忧郁,可是,她怎么会死了呢,而且死在江里呢,或者说,被人杀害了呢,是谁杀的他呢?
李斌良:“李秋莲,吴颖离开你家的时候,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李秋莲:“这……没什么啊,她就跟我说,她要走了,回去了,我急着上学校,也没多想,我们就这么分手了!”
这……
询问转到吴颖为人,结交的朋友上。通过李秋莲的口,李斌良知道了吴颖是个作风严谨的姑娘,不可能跟男人乱搞,这些,再加上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和法医尸检反映的情况,李斌良不能不承认,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一个景象:暮色中,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徘徊在郊北公园的树林中,却不知已经被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上,后来,他不但强暴了她,施暴后,又用胶带捆住她的手脚,或许还绑上石头,将她抛入了江中……
太残忍了。
可是,吴颖是早晨离开李秋莲家的,说要回家,为什么没有离开市区,反而去了郊北公园呢?又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时候,一个人去树林深处呢?
她是不是和谁约会?
如果是的话,这个人会是谁?
任铁柱问到了点子上:“李秋莲,你说说,谁有可能害杀害吴颖?”
李秋莲急忙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谁杀的她……这……她平时就在学校上学,交往也很简单,更没得罪过谁,谁会杀她呢?”
李斌良心里也在想这件事,如果是随机作案,那么,吴颖手腕上的胶带是怎么回事?既然凶手带着胶带,极可能是为犯罪准备的,那就不是随机作案,如果不是随机作案,那么,作案人就有可能是吴颖的关系人,所以,调查必须从这里开始。
任铁柱:“那你再说说,平时,学校里谁和吴颖的关系比较密切……啊,我是说,除了你。”
李秋莲:“这……应该是……钟老师。”
任铁柱吃惊的口吻:“钟老师……”
李斌良的心猛跳了一下,眼前浮现起那个性情特别的老师瘦瘦的身材和瘦瘦的面孔,急忙追问:“那你说说,他们怎么个密切法?”
李秋莲:“啊……没什么,钟老师平时比较关心吴颖,常单独给她补课,还常找她谈心。”
任铁柱:“就这些?没别的了?”
李秋莲想了想:“就这些,没别的了!”
李斌良正想继续询问,手机又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放到耳边,这回,是沈兵打来的:“李局,我们大案队查出一个新情况,有人看见,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有一个男青年从郊北树林走出来。”
有这种事?
李斌良走到办公室门外,高兴地低声道:“太好了,目击者看清那个人了吗,能提供体貌特征吗?”
沈兵:“差不多,他说,昨天晚上,他很晚才离开公园,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男青年进了郊北公园,边走好像还边寻找什么,他说,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
好像很顺。李斌良抑制着激动:“你把这个人带到技术大队,运用人像组合技术画像!”
李斌良放下手机,重新走进办公室:“李秋莲,你再想想,在学校里,除了钟老师,还有谁和吴颖关系比较密切,譬如,同学中间,特别是男同学中间,有这样的人吗?”
李秋莲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李斌良急促地:“谁?”
李秋莲:“霍涛。”
任铁柱急忙地:“霍涛是谁?”
李秋莲:“也是我们班的同学,也是去年没考上本科重读的。对了,他和吴颖初中就是同学,还是一个乡的,他对吴颖很好,好像……”
李秋莲不说了,李斌良却敏感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急忙追问道:“好像什么,是不是霍涛追求吴颖?”
李秋莲又点点头,可是又急忙补充说:“这是我感觉出来的,可是,他们是很纯洁的,霍涛喜欢吴颖,不会杀她的。”
这么说好像为时太早,也太绝对了。
这时,胡学正匆匆来到,把李斌良叫到一旁,低声告诉他,吴颖的母亲询问完了,她提供一个重要情况,吴颖有个男朋友,叫霍涛。
碰到一起了。
李斌良:“现在,她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情绪!”
胡学正:“能好得了吗?不过,还能挺得住,多亏了有苗雨在,她还挺会劝人的,不过,自己的眼泪也没少流,他还给了老太太三百块钱。李局,苗雨和你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这胡学正,说什么呢!
虽然这么想,可是,李斌良心中还是生出一丝宽慰。他想了想:“暂时不能让吴颖的母亲离开,我已经让技术大队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像了,画出来后让她也辨认一下!”
下午一上班,技术大队把目击者看到的那个青年画像画出来了,李斌良自己先看了看,是一张端端正正的男青年面孔,他又把画像拿给李秋莲看,李秋莲睁大了眼睛,认真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这……有点像霍涛!”
听到这话,苗雨、胡学正、沈兵及画像的技术员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李斌良却不动声色,在胡学正的引导下,前往吴颖母亲住的旅店,请她再辨认一下。
吴颖的母亲眼睛显然已经花了,她使劲睁着,用手揉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咋……咋有点像……霍涛啊!”
不用再问了。李斌良转过身对胡学正急促地低声说:“必须尽快找到霍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