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晚上开始,沙石场已经被迫全线停工!整个嶝江所有的市政工程,面临全线停工待料的危险!上午一睁眼,夏中民就拔下输液管赶到东王村沙石场。副市长李兆瑜告诉夏中民,两天来,东王村沙石场的接管工作基本上还算顺利。首先民工们很高兴,他们直接和施工单位结算,工钱高了许多,而且大部分还是现过现。再者,东王村的老百姓也很高兴,因为中间的截留和灰色收入被清除了。
哪知道今天一早,江北区法院十多个法警。他们一来就宣布所有沙石场施工人员立即停工停产,并在所有的施工场所喷洒白灰,贴上封条,然后又在所有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不准任何车辆通行!
直到李兆瑜闻讯赶来后,才把事情闹清楚,原来是大王镇政府一纸诉状,把东王村沙石场临时组建的“八项整治办公室”告上了江北区法院!理由是,东王村沙石场属于大王镇民营企业,任何机构和单位都无权侵犯其合法经营权利!
夏中民突然觉得就像掉进一个没有磁场的黑洞里。
夏中民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立案就立案,而且一立案就把工程查封了?”
“区法院说他们请示过市法院了,市法院认为这样做完全合乎法律程序,而且还要求一定要尊重区人大的意见。”
“市法院谁这么说的?他怎么就敢这么说!”
李兆瑜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夏中民,“你真的是没想明白吗?市法院院长是刘石贝的三儿子!区法院之所以不敢不听话,因为现江北区人大主任曾经是刘石贝的秘书!这十几个人大代表带头署名的刘卫革,就是一直在告你状的给刘石贝开了七年轿车的司机!大王镇的镇党委书记,是常务副书记汪思继内兄的侄子,大王镇镇长是市委组织部长外甥女婿,还有这个东王村村委主任兼大王镇副镇长的杜振海,是刘石贝小姨子的亲外甥!他不只叫刘石贝舅舅,而且正在跟汪思继的外甥女搞对象!还有江北区的区委书记,他就是刘石贝的大女婿!这么一大堆关系,你说他们什么不敢干!”
李兆瑜见夏中民不吭声,便接着说道,“夏市长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你那个电视节目,今天肯定也不会出这些事情。是你先逼着跟人家挑战,人家不应战还会坐在那里等死?”
“兆瑜,你听我说。”夏中民突然对李兆瑜问,“我有三个迎战的办法,第一个,我以总指挥和市政府的命令,马上让所有的工作面全部复工,然后让他们这帮人直接来告我!”
“能复得了吗?”李兆瑜问;
“当然能复!”夏中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也是我想的第二个办法,咱们马上召开东王村全体村民大会。打不打官司,决定权在全体村民手中。”
“这就是你的第三个办法?”李兆瑜问。
“第三个办法还在后面。”夏中民说,“我直接去找法院院长,如果他坚持不改,我要求他和我一块儿直接上电视直播对话栏目!”
半个小时后,东王村村民大会正式召开,最终表决要求村委会立即撤销这次诉讼。
十一点二十左右,夏中民直接见到了区法院院长,他对区法院院长的谈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区法院要为这次事件的后果承担所有责任!政治责任,经济责任,社会责任以及领导责任!区法院的院长跟在夏中民的屁股后面,翻来覆去的就是说这件事太复杂,根本就不是区法院的意思,他就一个小小的区法院院长,惹得起谁呀……
中午十二点下班以前,夏中民又直接赶到了嶝江市法院。院长称病不在,副院长出面接待。夏中民很简短地说了三点意见,第一,请嶝江市法院对江北区法院此次举动,在六个小时以内给市委市政府一个书面解释。第二,要求嶝江市法院对嶝江市正在进行的所有市政工程,包括房地产开发工程进行实地考察,然后以书面形式表明法院的态度。第三,他会督促市委市政府将此事立即通报市人大,请市人大立刻组成一个调查组,专门对市法院的这一行为进行考核调查。说到后来,夏中民又给副院长撂下一句话,你告诉你们院长,法院绝不是某个人的!几天之后,我会在电视上和院长面对面地直接对话,如果他不参加,我就让嶝江的一百七十万干部群众都好好看看嶝江市法院和江北区法院都是什么关系!”
市法院的这位副院长听完夏中民的话出去了一趟,不到十分钟,他回来告诉夏中民:这件事已经了解清楚了,市法院事先没有接到区法院的任何通报,他已经给江北区法院打了电话,不管是什么法律纠纷,但绝不能让东王村沙石场停工停产。一出了嶝江市法院的大门,夏中民就给李兆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市法院已经同意全面复工!没想到李兆瑜这时竟说了一句令夏中民万分吃惊的话,我早就命令复工了,我已经给江北区法院打电话了,如果他们再敢派法警来这里扰乱工程,他就派五千村民和工人包围区法院!豁出去我不干了,也绝不能让沙石场再停工停产!你放心考试吧,这里所有的事情都由我直接负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夏中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没有出声,没想到李兆瑜竟然把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抢先用在自己身上了!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久久地萦绕在心中……
刚处理完沙石场事件,夏中民又接到了市城建委主任高育红打来的紧急电话:今天从东王村沙石场刚刚运到的第一批工程急需的沙料石料,在市郊突然被截。要截走沙料石料的是嶝江市粼江小区的工程队,说这批石料沙料是定给他们的。
粼江小区是一个豪华住宅工程小区,在沿江一带专门建筑高级别墅和豪华住宅,其中也包括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等市级领导干部的高级住宅。
夏中民问,这个工程队的负责人不是一个民营企业老板吗?我记得他叫王来生,咱们不是早就与他有约在先的吗?他怎么能这样?
高育红说,工程材料的负责人已经换啦!说出来只怕你都不相信,就是那个已经被我们免了职的,那一天煽动干部职工闹事,还对你大闹大骂的规划院原院长吴青辉。
夏中民几乎想也没想,便对司机嚷了一声,快,马上返回!没用一刻钟,夏中民便赶到了现场。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各有近百工人相互对峙,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吴青辉可能没想到夏中民竟然会来,不禁怔了一怔,紧接着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夏中民动也没动地给城建主任高育红说,“高主任,马上给我联系粼江小区的经理王来生,就说我要跟他通话!”然后对吴青辉说道,“吴青辉!我现在正告你,上一次你聚众闹事,堵塞交通,而后又对我破口大骂,我没有跟你计较。但今天,如果你再寻衅闹事,拒不悔过,甚至挑动工人斗殴,造成市政工程大面积停工停产,你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作为一个公务人员,我第一要追查你凭什么能做了一个民营企业的工程材料负责人!第二我还要让纪监委反贪局立刻追查你的经济行为和经济来源!如果你现在不是一个国家公务人员了,那我现在就立刻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你的真实身份!一个国家干部突然成了一个民营企业的部门负责人,如果不是知法违法,那也肯定是一个有重大诈骗嫌疑的犯罪行为!”
吴青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当听到这里时,整个人已经分明软瘫了下来,“嶝江市也不是只有你一个领导,我也是奉有关领导的指示来这儿的,你这一套吓唬不了谁……”
夏中民猛地打断了吴青辉的话,“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吗?你现在就回答我,你奉的是谁的指示!我是主管全市城建工程的常务副市长,谁敢给你下这样的指示,让你来阻拦全市的城建工程建设!谁指示的你,说!马上回答我!“
吴青辉一下子呆了,满脸绛紫,憋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城建委主任高育红已经拨通了粼江小区王来生经理的电话。夏中民一接上电话,就听到王来生在电话中大声喊冤,“夏市长!我根本就不知道咋回事呀!他怎么敢打着我的旗号这么乱来呀!”
夏中民并不听对方解释,“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吴青辉在你那儿究竟是干什么的?他担任的是什么职务?”
王来生只好如实回答,“前两天,是市委汪思继书记给我打电话,非要让这个吴青辉到我这儿来干点事,没办法,我就暂时给他安排了一个技术顾问……”
“这么说,吴青辉已经正式在你们那儿上班了?”夏中民问。
“没有呀!就挂个名,什么也不是呀!”王来生大声嚷道。
“什么也不是怎么能带来上百个工人到这儿来闹事!把城建工程装满沙石的几十辆大卡车挡在了这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打的旗号就是粼江小区工程队,吴青辉对所有的人都说了,他现在就是粼江小区工程材料的负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夏中民一句接一句,问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哪!夏市长,这个王八蛋!我今天非宰了他不可!”王来生在电话中抢天呼地般地嚎了起来,“他今天走的时候只给我说是要去搞一批便宜石料呀,他还说这是汪书记特批的,要不我怎么会让他带工人去呀!夏市长,这个混账我饶不了他!这么多年,我在全国各地干遍了,要不是碰见你这样一个好领导,我的投资就是再增加一半,也赚不了这么多呀!夏市长,那些工人里头有个领班叫赵黑狗,你让他马上接电话好吗,我马上就让他们撤回来!”
夏中民想了想,就让高育红把电话递给了赵黑狗。
赵黑狗接过电话,没听了几句,脸色立刻大变,他放下电话立刻跑过来对夏中民说,“夏市长,我们上当受骗了,经理说了,要我们一起向你认错赔罪!”
夏中民摆摆手,“不知者不为过,回去告诉你们经理,这跟你们没关系。”
赵黑狗连连点头,一再表示感谢。
然而让夏中民没想到的是,当那些工人即将离开时,那个叫赵黑狗的突然一声喊叫,登时便冲上来几个工人,对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吴青辉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阵猛踢乱打!
夏中民不禁勃然大怒,对赵黑狗一阵怒斥。
哪想到赵黑狗完全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等夏中民骂完了,一字一板地说道,“夏市长,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经理说了,既然已经打了,余下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好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夏中民刚上了车,就接到了市委书记陈正祥的电话。
“三点钟就要考试了,你怎么现在还在路上!为了你的事,今天上午昊州市委几个主要领导我都跑遍了!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能放的事情全都放下,不能放的也都全给我放下。你以为没有你嶝江那块地方就没人管了?”陈正祥见夏中民不再吭声,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中民呀,我已经下决心了,一定要和你同昊州市委的几个主要领导,面对面地把你的事情讲清楚。”
夏中民听到这里,立刻说道,“陈书记,我考虑过了,我不愿意离开嶝江。”
陈正祥打断夏中民的话,“你要是愿意离开嶝江,我还在这里给你费这些口舌干什么?我的意思,既然昊州市委领导同意你当贡城区区委书记,那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当嶝江市市委书记?”
夏中民突然怔住了,他根本没想到陈正祥给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意思!
“陈书记,首先我要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的话让我很感动。”夏中民一边想一边轻轻说道,“但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曾多次想过,这两年如果不是你在这里当书记,那我的处境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你这个夏中民,今天怎么了,婆婆妈妈的。”陈正祥不再容夏中民说下去,“你听我说,这些赞歌就等我调走的时候再唱吧。马上就要开党代会、人代会了,首先你马上要考虑市长的人选,其次你还要想一想几个副书记的配备。”
“陈书记,我说过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正在想的问题是,如果你真的不在嶝江了,嶝江的情况真的会比现在好吗?如果我当了书记,汪思继被选成了市长,你想想会比现在更好吗?书记是管人的,市长是干事的,如果两个人拧不到一块儿,嶝江的局面能稳定、能好起来吗?陈书记,我凭我的直觉,觉得你还是不走为好。
”
听到这里,陈正祥有些生气了,“我看你在组织部那么多年真是白干了!书记是干什么的?没有书记的决策,没有书记的拍板,他市长能干成什么?再说要是上级领导同意你任书记,那市长的人选不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吗?”
夏中民渐渐冷静了下来,“事情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吗?按现在的组织程序,只能在副书记里面推荐市长人选。外来的不熟悉嶝江的情况,来了以后会有一个很长的适应阶段,这对嶝江目前的发展很不利。如果就在嶝江的班子里推荐市长人选,你想想,那最有可能的会是谁?除了常务副书记汪思继,还有谁能比他的竞争力更大?如果真成了这样,那下一步还怎么干……”
“你现在考虑那么多干什么!”陈正祥的火气好像一下子大了许多,“你呀你呀,一到了关键时候,脑袋就成了榆木疙瘩。就算到了那一步,就算汪思继当了市长,他还有几年的干头?”
“陈书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夏中民突然间似乎清醒了许多,也坚决了许多,“陈书记,你也知道的,汪思继不是一般的人,他在嶝江这么多年,一层一层的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有老书记刘石贝的暗中支持,如果让他当市长,那今后这五年嶝江还怎么发展,怎么改革?陈书记,他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一片!而这一群一片并不是老百姓,而是他们多年形成的一个利益群体。这个利益群体已经固化了,一体了,如果不进行遏制,可能会越来越强硬,越来越抱团。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没有一个团结的核心集体,想在短时间内打破这种群体关系,能让我们的利益结构和利益调整真正向老百姓倾斜?陈书记,你想想,这有可能吗?”
“好了,中民,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再进一步,我给领导们马上就去谈,你既任书记,同时兼任市长!”陈正祥突然发狠地说道,“这样总行了吧?”
“陈书记,你怎么了?”夏中民吃惊地问,“这怎么可能!又怎么能由得了你我!而且……”
“可能不可能那是我的事!干不干那是你的事!中民,我给你说实话,嶝江这个地方,反正我是下决心要离开了,我不干了!你看着办吧!”.
“等等!陈书记,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夏中民追问道。
“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终于清醒了,只有你,才能把嶝江的盖子掀起来,才能把嶝江的这块坚冰砸碎!这就是我的心里话!”陈正祥毫不含糊地说道。
“那让我们一起掀开这个盖子,一起砸碎这块坚冰,不是更快更有力量吗?”夏中民快速地继续问道。
“夏中民,你非要逼我把那句话说出来吗?那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必须离开嶝江,因为我已经让他们给捏在手心里了!我已经挣不开了!我现在惟一还能给党和国家做点贡献的事情,那就是把我的位置尽早让出来!把一个好干部尽快地提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问心无愧!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陈正祥的话强烈地震撼着夏中民,他望着车窗外飞驶而过的景色,突然觉得,这个五彩缤纷的现实,竟是如此的残酷和惨烈。在这个瞬息万变,绵延不绝的历史长河中,曾淹没和埋藏了多少令人感慨的悲壮和惋惜!有多少人曾在不经意地犹豫和摇摆之中,最终被无情地淘汰……
等夏中民办完所有的手续,走进考场时,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所幸的是,同他一同走进考试的竟还有两个人,否则,考场的大门有可能进不去了。
他刚刚坐下,手机响了起来。但没想到竟是市长华中崇的电话!他愣了一愣,低下头来,赶紧说道,“华市长,我正在考场上……”
“这不是扯淡吗!你现在还到考场上干什么?”华中崇一副愤怒的口气。
“华市长,今天不是公开选拔的第一天吗?今天下午是笔试呀!”
“简直不可理喻!”华中崇厉声说道,“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同学,我还是昊州的市长、市委副书记呢!放着现成的书记不当,非要参加那种选拔考试!你想过没有?要是考不上怎么办?今天上午我给你司机嘱咐了几遍,让你一定提前来见我一面,你为什么不来?在你眼里,我算个什么!明天上午要开市委党委会!你知道不知道?你不是一直不想参加这种考试吗?你现在坐在考场上干什么去了?今天晚上十点以前我都有时间,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
没等夏中民再说什么,华中崇啪一声便把手机挂断了。
夏中民抬头看了看四周,监考的老师正在发放考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机彻底关了。
试题并不很难,今天考的是政治,大都是一些时政发挥题。夏中民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便答完了所有的考题。
他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看看时间,竟然还有一个小时!
他本想把卷子交了算了,但想想又怕影响别的考生。算了,再检查检查吧。
他突然感到有些发困,眼皮子止不住地上下打架。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再次摇了摇头。
他想用手揉揉太阳穴,但猛然间身子向前一倾,头向下一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