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三十一年,秦州城。
书生已经离开了秦州城,在知晓了齐麟牙已经出城后,他便安心的离去,无论如何,齐麟牙的出现能够让客栈与机阁的差距一些。作为末楼客栈的账房,书生多少有些遗憾,这等难关,自己终究只是一个文人,任凭自己如何智谋过人如何好谋善算,在机阁这样的阳谋之下,却是半点策略也没有。
他算了算时间,此刻恐怕正是末楼客栈联手魔宗于荒月神教激战机阁的时候,他相信刀鬼该是已经赶到了,但内心还是担忧无比,机九玉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强者,李念云掌柜魔宗宗主固然同样是江湖最为顶尖的强者,但阿秀与厨子却不见得能够应付,最关键的是,他相信这场对决并不单单是一场对决。
此时的书生已经感觉到了追兵不断,各个关口的守卫巡查也极其严格,这该便是言醒的意思,这意思也很明显,在末楼客栈众人中皆有其对决,而自己与言醒同样也有对决。只是机阁应该也是第一次,阁主和言家的联手,这才是书生真正担心的原因,因为这明对手这次不会有任何的留手。
此刻此时此地,书生扮作了一个商人,前往北方,他不断地催促着赶车的车夫。一向理智冷静的书生,第一次如此的焦急。
书生看着前路漫漫,想起了此前不久在东海城外时的焦躁不安,想到了风展忽然下落不明,内心里大概有了一个他自己不太愿意相信的推断。
“以往破局,全靠掌柜,却不知如今这局,掌柜还能破否。”书生喃喃自语。
他固然担心李念云宸玲,担心唐闲担心丁七两和钟云秀,更担心自己的妹妹。客栈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险境。钟云秀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哭泣的少女,自己的妹妹也不是那个在书院里任由他人欺负的女孩,厨子这一年来的努力他有目共睹。尽管除却掌柜,客栈的人都还远远算不上强大,但书生对他们担忧的同时也有着信任。
唯有掌柜,这个末楼客栈最强之人,这个帮助末楼客栈度过了一次又一次难关的人,亦是江湖中少见的顶尖强者,偏偏的,书生不知为何很担心掌柜。
他想到了项武,想到了宁无邪,云沧玄,这些都是江湖中堪称登封造极之强者,但这些人当中,即便是最为了解机阁主的项武,对机阁主真正的情报掌握的也不多。北域战争的时候,项武甚至险些死在了机阁主之手。
这样的一个人,成了掌柜的对手,书生无法不替掌柜担心。
心念及此,书生只能再次催促车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书生看来,如今荒月神教如此迅速崛起,机阁弥藏在北域的作为项武不可能不知道,以龙将的个性,更是不可能和机阁串通一气,那么机阁最终定然是服了皇帝。
当今圣上在书生看来从来就不是一个省油灯。自己已经算是善于隐忍,但皇帝更是如此。
他此番前往的,便是北方的京都,要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服皇帝取缔机阁。当然,书生也考虑过其他计划,比如服大将军项武出手。无论萧千业如何强大,至少现在,当今世上能与项武并论的,唯有宁无邪与破境之后的云沧玄。
只是时间上,书生很担心来不及。
在马车行至叶扬城的途中,书生却又遭遇了变故。
这是一处村落外,但亦是通往叶扬城的必经之处,书生并不意外这里有岗哨守卫,只是意外于……这个守卫的身份。
这个人一身银甲,手中并无武器,但身后的一名侍从却是拿着一把耀眼的银色长枪,枪身之上刻有龙纹,这把枪书生当年曾在兵部见过,乃是兵家名器,银龙锥。原本是神兵绝将营龙枪营统领的兵器,但与铁黎国交战之中,龙枪营的人全军皆被铁黎国云骑队覆灭,故而这把枪后来便成了遗物,但没多久,在帝星将资历最老的帝骁羽要求之下,这把枪传给了新任的帝星将……帝云独。
书生透过马车车窗,能看到那白甲将军年纪并不大,但身份该是极高,他没有见过帝云独,可眼前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帝星将中的第四位……帝云独。
马车已经驶入了帝云独的视线,若这个时候再倒回去,恐怕只会更让人生疑,此时此刻,书生忽然叹道,也许今日在劫难逃。
书生此前骗过了不少岗哨巡逻,凭借着自己的智谋,他一路走到了此处,但他断没有想到,言醒能够动帝云独。去年帝风烈为何会忽然前往坑城,这件事虽然没有明面上出来,但帝星部也好,军部也好,都大概知道了原因。故而书生没有想到,帝星部还会再次和言家合作。
皇帝一方面忌惮着言家,想要削弱言家,一方面却又给予言家助力,这背后的用意,只在眨眼间,书生便想了个七七八八。
但眼下,最危险的是……如何躲过帝云独。虽然他未与帝云独打过交道。但关于帝星四将,这四位军部之外的帝国最高战力,危险程度,性情,在机阁的情报网上多少有些记载。
帝星四将之中以帝月洛实力最强赋最强,但以帝云独的心机最深,另一点,帝云独其人也颇受项武器重,若无意外,数年之后,项武便会退下,而龙将的继承者,便是帝云独。
也许是习惯了阴谋,书生纵然没有往深处去想,却也预见到了某个未来。帝云独该是与言家的关系不错,若将来帝云独成了龙将,那么帝国的军与政,便可谓航沆瀣一气。但随即书生又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实在是养成了本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早已不是庙中人,又哪里需要操心这些。
书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些,好从容应对着帝云独的巡逻。
但很快,书生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
书生看到了一座石像,这座石像雕刻的乃是一个人,石像上布满了唾沫与碎鸡蛋还有烂掉的菜叶,唯有那张脸,似乎是有人下了命令,不让去碰,供人辨识。
而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内心里许久不曾有过的怒火,瞬间升起。
“此石像乃是大奸贼叛国之人沈潮崖,近日将军有令,帝国今日反贼出没,为追寻反贼下落,凡是路过此处者,皆要对此石像行亵渎之举,兴辱骂之言,以证对帝国之忠诚,如此方可过此哨卡。”
除却传令之人隔一阵子便上面的那番话,不远处还立着告示,故而但凡路过这里的人,都照着做了,对那座石像进行言语上的辱骂,若有污秽之物,便仍在这石像之上。
帝云独从来没有见过书生,自然也就不知道书生的真实样貌,固然帝国的画师画工精湛,通过描摹能够还原个七七八八,甚至带着几分神似,但江湖中人多有乔装易容的本事,且书生工于心计,所谓神似,自然也能完全掩盖。只是这世间之人,无论外在如何变化,经历与感情却不会变化。
帝云独这一招并非言醒授意,但帝云独深谙兵法之道,敌在暗我在明之时,施以挑衅之计让敌人原形毕露本就是他所擅长的。人都会有感情,他知道越聪明的人越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但让千万人唾骂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帝云独还真不相信沈猎能够忍耐到这个地步。
书生此刻的眉眼之间隐隐有杀意,马车行至石像前时,先是车夫应要求,指着石像进行了一番污言秽语的谩骂,一直骂到帝云独点头后,才有士兵示意停手。
而后,士兵道:“马车上的,下来,照规矩办事,否则不予通行,且按乱党反贼处置。”
书生下车了,他此刻的眉眼间没有了一丝一豪的怒气,反倒是显得有些紧张害怕。如同一个惶恐的商人。
“官爷有何吩咐?”书生道。
“此石像乃是大奸贼叛国之人沈潮崖,近日将军有令,帝国今日反贼出没,为追寻反贼下落,凡是路过此处者,皆要对此石像行亵渎之举,兴辱骂之言,以证对帝国之忠诚,如此方可过此哨卡。”
那传令兵便再念了一番,又指了指那石像与告示。
书生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内心里早已明白了这是帝云独的计谋,可被人逼着亵渎自己已故父亲的亡魂,书生亦有所犹豫,故而他只得以惶恐掩饰愤怒,以紧张掩饰悲痛。
书生一生固然过得比较苦,但从来都极有涵养,何时兴过粗鄙的骂人之语,尤其在指着那石像看到那面容的时候,他隐隐的感觉不出话来。
但最终,他还是将自己车夫的神态与语言都学了下来,指着那座石像痛骂了一番,虽然紧张惶恐,却并无半分可疑之处,骂完之后,书生老老实实的看向了那个传令兵,依旧紧张惶恐。
“再骂他的妻子。”
不待传令兵请示帝云独,帝云独却忽然开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商人。
这一刻,书生的心彻底的乱了。
……
……
公输琉璃已经回到了末楼客栈,按照约定,最终客栈与李念云一行人自月河塔中击败了机阁的人之后,会重新回到末楼客栈,魔宗的人则是返回地宫,准备部署对荒月神教的反攻。而客栈的人,将继续过着周游下的日子。
从离开哥哥沈猎后的岁月里,就数在客栈的这段时间,是公输琉璃过得最为快乐的日子,姑娘一直对客栈中人抱着感激之心,若非掌柜在昊教大殿上救了她,她也许一辈子都吃不到厨子做的菜,也享受不到一个如阿秀那般的姐姐的照顾。
这是来自哥哥的承诺,在公输琉璃以为,这便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和自己的亲人聚首,认识了一群可以托生死的朋友,他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不会将公输家视为仇敌。
所以客栈对于公输琉璃来,乃是自打将军府出来后,或者,自有了记忆后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归处。
女人的直觉总是厉害的,少女亦是如此。客栈前往荒月神教之行,她将万变离中伞的血脉之锁解开,赠与了掌柜,她希望能够帮到掌柜,但这本身也是她有感于自己的哥哥这些的心神不宁。
她此刻在楼内等着,等着掌柜带着厨子还有阿秀归来。
但楼外的山色,在梦中的某一幕里似曾见过。只是与梦里的情形不同。
公输琉璃经常做这样一个梦。
该是在某处城外,同样是这样一座楼里,她和哥哥望着楼外,印象里是有下着雨的,仿佛在等着谁,可直到最后,直到梦醒……也不见等来什么。
每一次从梦里醒来,哪怕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她依然会感觉强烈的悲伤。
同自己的哥哥一样,虽然她不曾体验过亲情,但公输家与沈家被灭门被处叛国的真正原因,二人都一直在找寻。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公输琉璃呆呆的看着楼外,心中有些焦急。
她担心客栈的人,也担心沈猎。
这世间很少有东西能让沈家书生心乱,但终究还是有——便是书生的父母。与自己不同的是,书生虽然经历灭门惨案之时才不过六岁多,但终归有了记忆,感受父母手之爱,手足之情。
公输琉璃想到这些的时候,心境更乱。
(e 今就写到这里了,该是只有三千多字,事情多,暂时不写了,这一章算是准备将剧情往楔子那章开始靠了。最近写东西捕捉不到写故事的情绪,显得有些淡淡的,很烦躁。然后今日做个决定,明怒写一万字!立贴为证!可能刚好这个月结束,月底最后一的最后一章,末楼客栈大战机阁的这段剧情就有个结果了。自然是不算太好的结果,但最终会点题……那些不能杀死他们的人,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