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塔崩塌,这场漫长的对决终于是结束了。聂无痕面带愁容在巨大的石块坠落坍塌的缝隙间不断游走,救出了最底层的重伤将死的顾三秋。
有风拂面而过,聂无痕眉头皱的更紧一分,他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古怪,只是看见了机阁主萧千业立于巨石废墟之上在缓缓的下落,而一道身影坠落在地面上,随后被落下的巨石压得血肉模糊。
烟尘漫。
在这飞舞的漫尘埃里,一切都慢慢的归于寂静,那些战斗过的痕迹也都在月河塔的崩塌的过程里变成了虚无。
庞大的的建筑在顷刻间崩毁,那些聚集于塔下附近的人有些人死里逃生,侥幸的活了下来,有些人则随着此前战斗的痕迹一起消失在了废墟之中,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
萧千业的身旁是一名紫衣剑客——李藏剑,若非萧千业施展手段以掌力推开了巨石,伤势极重的李藏剑将一样被埋在废墟里,萧千业救下了李藏剑,李藏剑的手中多了一把漆黑的宝剑,但这把剑此刻黯淡无光,宛若废铁。萧千业看着脚下的废墟,又看了看李藏剑手中的剑,最终发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有庆幸,有满足,也有遗憾。
萧千业伸手一探,李藏剑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道在吸附着黑色的宝剑,君临再次落到了萧千业的手上。
萧千业又看向了聂无痕,聂无痕点了点头道:“此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现在这废墟之下,恐怕他连尸身都不再完整。”
萧千业点头,沉默良久后道:“若他能再忍些时日,也许这样的对决,便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聂无痕道:“他固然是个才……不,确切来,他与他的伙伴都是才……“
聂无痕及此处,李藏剑回忆起了与李念云的对峙,忍不住的点头。
“但阁主,挡在你我道路上的,才也好,将才也罢,死了,便不值得可惜。”聂无痕很遗憾自己并没有完成任务,无法杀掉丁七两。掌柜的死在聂无痕看来,会造成客栈的解体,但丁七两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
丁家后人会何去何从?
李藏剑也在想,李念云能够为了宸掌柜做到这样的地步,但掌柜最终还是死了,逃离了此处的李念云又该何去何从?荒月神教,机阁,会否遭到九大派的怒火波及?
萧千业没有想这些,他只是看着这把剑,一直没有话。
许久许久,阳光照耀在君临剑剑身上不再有任何的光芒,萧千业开始笑,肩膀开始慢慢的抖动,继而笑的越来越张狂。
他的笑声响彻在整个荒月神教,然后他以手掌为刃,猛然间劈落在了君临剑身之上。
这把云沧玄自述锋利犹在吹雪之上的名剑,忽然间便断裂了。
萧千业道:“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才,这世间本该又多了一个极意境界的大武者,但如聂前辈所言,死去的人并不值得可惜。”
“而我们的时代,即将来临!”
……
……
地宫。
李念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宸玲,印象里这个将机阁高手拦截在下第一楼外,实力强绝,个性清冷坚毅的魔宗女宗主从来没有此刻这般失魂落魄过,也未曾有这般的虚弱过。
回到地宫中的时候,所有在等待着的人都没有盘问这一战的结果,因为回来的人里,只有李念云和宸玲两个人。而李念云的神情上已经明了一切。卿妙月也从未见到过宗主这般的脆弱,便是在秦州城大火之后于唐索野屋里的那段日子里,宸玲也从来未曾这般的脆弱过。
“唐闲呢?”虽然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但卿妙月还是开口问了。
宸玲没有反应,只是目光空洞的望着某处。
李念云摇了摇头道:“也许已经逃走了,也许……”
后面的话他没有,他自诩为主角,在有着救世之力的门派里担任掌门,拥有世间最强大的自愈能力,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太弱了。面对萧千业,他只承受住了一剑便已经崩溃,如果那个时候还能再战,如果能早一点战胜李藏剑,掌柜就不会被植入剑气,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个时候,李念云还是无声的流着眼泪。一滴一滴,抱着自己的剑,狼狈而已颓败的靠在一隅。
卿妙月不知道该什么了,因为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
机阁没有用阴谋诡计,或者用了,但根本无需到计谋暴露的那一步,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掌柜与宗主联手居然会输。如今她忽然想到了书生,那个始终认为这次行动不该去的人,此刻也已经没有了下落。
地宫中的人对宸玲都是从内心里感到敬佩,纵然战败也无妨,但地宫外那些昔日的魔宗势力恐怕也将再无法收回。
白北冥沉重的叹息着,这个如今魔宗资历与年纪最老,平日里一直陪在宸玲身边的老者一脸悲悯的看着宸玲,比之于卿妙月,他更清楚宗主对客栈掌柜的心意。
他视宗主为星辰宗的希望,但更如同对待自己孙女一般的照料着宸玲。
这个还在孩童时期便已经加入了星辰宗,一心想要寻找生父下落的女孩因其坚韧打动了白北冥,这些年宸玲内心里的孤独他是最为清楚的,宸玲从来没有想过儿女私情,除了自己与卿长老,更是没有一个朋友。
她独自承受着星辰宗的一切。
强敌来了,她去杀。叛乱起了,她来平。当下将星辰宗视为魔宗,当魔宗在魔之一字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她孤身站了出来,以绝对的强大以不容置疑的霸道将星辰宗一点一点的带回正轨。可便是这样强大的一个女孩子,会在南沙城外某次行动后,于无人处时独自落泪。
随后她查阅了许多资料,拜访了南蛮诸多部落,又去了秦州城的据点将怀柳街的酒家一处一处问了个遍,最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白北冥从来没有见过宸玲发出过那般喜悦的笑容,她手中的情报卷轴里勾勒的人物眉眼便是宸回,便是她从孩童时期起假想的敌人,可那笑容里哪有半分敌意?
坑城事件后,白北冥更是感觉到了宗主在一点一点的改变。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子,固然有着强大的实力与心性,可内心里哪能真的不会感到孤独与迷茫?
但或许是坑城地底的最深处里,在那个最黑暗的地方见到了同行之人,打那之后,白北冥能感到宗主的心事不再如同过往那般重。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本该是宗主宿敌的男子,也许的确与宗主有着称之为宿命的羁绊……但绝对不是敌对。
作为星辰宗最有智慧的老者,他早已看出,在宗主内心里,客栈掌柜有着相当重的分量。
这么一个温柔的人闯入了宗主的内心,白北冥是十分替宸玲高兴的。他不去点破二人的心意,因为这些事情本就是顺其自然,可如今,白北冥也止不住的惋惜。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一个也许能够同宗主一般改变星辰宗乃至改变世界的人,就这么死了……
这个孩子,内心一定非常非常的难过。
他看着宸玲无助的样子,看着宸玲空洞的眼神,料想到恐怕这一次,这个强大的星辰宗宗主,也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从那种痛苦里走出来。
……
……
南方的夏日自然不似北方那般冷。
可公输琉璃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不久之前,唐闲带着钟云秀回到了客栈,而后唐闲来不及什么,便匆忙的离去了,往地宫的方向走去。昔日里这个时候,丁七两该是已经煮好了茶,哥哥该是会与掌柜在讨论着一些有趣或无趣的事情,秀姐姐捧着医书偶尔会打趣两句,热闹非凡欢声笑语的客栈此刻显得冷清至极,唯有两个女子。
公输琉璃很懂事的没有话,只是抱着一直流泪的钟云秀,钟云秀无声的哭泣着,却始终不出半个字。她不知道该怎么对比自己还还脆弱的公输琉璃,客栈也许已经没有了,她不出口。
可公输琉璃已经明白了。她轻轻的拍着钟云秀的背,眼眶红红的。
许久之后,钟云秀终于止住了眼泪,轻声的道:“琉璃,你饿了没。姐姐去给你弄些吃的。”
公输琉璃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话。
或者她也不知道,现在该些什么。她很担心自己的哥哥,也很担心掌柜,担心那个虽然见面不多,但却很有趣的跑堂,也担心一直以来能做出非常好吃的饭菜的厨子。可如今这些人都不在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的事情,她很想难过,很想杀人,只是在看到钟云秀的样子的时候,她却第一次有了一种使命感。
一直以来,都是钟云秀在照顾她,陪她玩,除开书生与掌柜,在这间客栈里,丫头最喜欢的人便是钟云秀。也许客栈已经不再是客栈了,但这也只是也许,或许将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那也只是或许。她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客栈里的人过那么一句话,只要活着,便会等来好的事情。
这是客栈最难的时候,这个时候作为参与了那场对决的钟云秀,心里一定非常的痛苦,如果自己也跟着崩溃的话,终究只是一个拖累,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要让秀姐姐担心的话,也许客栈便真的没有了。
所以至始至终,姑娘都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没有谈及任何事情,只是乖巧的等待着钟云秀歇息。
钟云秀很忙,张罗完了饭菜之后,动了几下筷子便又放下了,开始收拾整理着客栈的房间。
她在找些事情做,公输琉璃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她想起了多年前,明朗死去的那个夜晚,哥哥在家里也是不断地找着事情做。越是内心强大的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便越会试着让自己忙起来找到一种发泄方式。
因为不会选择放弃。
所以一定要让自己通过某些事情冷静下来。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夜深时分。
钟云秀终于累倒在了地上,她本就因为施展流云诀和大造化术而变得虚弱,又这样折腾到了夜里,终于没有了半点力气,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钟云秀慢慢睁开眼睛,感受着身体各处止不住的酸痛,但却终于没有昨日那般的绝望。
公输琉璃就在她身边。
“琉璃……”钟云秀轻声唤到。
公输琉璃点了点头,手握着钟云秀的手。
钟云秀尽量让自己平静些:“丁大哥被刀鬼带走,祸福难料。”
“嗯。”
“风展哥也下落不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
“先生……你哥哥也许此去北方也困难重重。”
“嗯。”
“客栈,如今只剩下我们了。”
公输琉璃没有听到掌柜的下落,但内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个结果。她点了点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钟云秀欣慰的笑了笑,道:“怕吗?”
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也有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也曾问过别人这个问题,如果可以,公输琉璃希望此生不会再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她只有一个答案。
看见公输琉璃摇头,钟云秀怜爱的**着公输琉璃的脸,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琉璃,你能够驾驭这间客栈,姐姐希望你把它开往连庆。”
公输琉璃点头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吗?”
钟云秀沉默片刻后,笑道:“哪里有什么大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今日也好,昨日也罢,明日亦是一样,这便是江湖了,一如既往,从来如此。”
公输琉璃并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我们要等着他们回来。”
公输琉璃期待的问道:“他们……都还会回来吗?”
钟云秀点头道:“这个世间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渴望活着。我相信他们都会努力的活着,在这之前,我们也要努力的活下去,等到相聚的那一。”
“好!”公输琉璃用力的点头。
“只要没有亲眼见到……不,一定不会这样。丁大哥一定会回来的,风展哥也一定会再次出现,你哥哥也一样,此刻的他一定也在想着办法……”钟云秀没有将这句话完。
她望向了窗外,今日一如既往,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阳光照进末楼客栈的二层,钟云秀轻柔且坚定的道:
“掌柜……也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