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为了明天的要事，杨明志不得不和自己的部下们工作到很晚。

    工厂即将开工，工人和设备基本都已就位，剩下的就是技术图纸的到位。

    虽说工人中大部分是新晋毕业的学生，其骨干还是那些从兄弟厂挖来的人才，以及返聘而来的经验丰富的老人。对于骨干力量，杨明志是非常放心的，他确信这些人只要拿到图纸，即可按照图上标注的工艺，把零件依次生产出来。

    所有的人员中，车工是最为重要的。

    一名优秀的工人需要具备扎实的工作能力，还需要看出图纸谬误的能力。通常而言，杨明志还是希望他们不要犯经验主义错误。他们最好按部就班的生产加工零件，这样他们自己不会犯错，如若出现错误，也是工艺图纸的错误。

    如此追究起来就是工艺员的问题，要修补这类错误也是比较容易的。

    所以今天晚上，所有设计员不得不加班得更晚一些。

    杨明志适时地勉励道：“你们仔细校对图纸和工艺卡片，确保我们的工作不会出现错误。同志们，我们现在必须相信工人们是严格按照图纸进行加工的，所以如果枪械的生产不能达到预期，我们的责任就很大。”

    许多人的额头脸颊挂着汗珠，因为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仔细，确保所有零件的图纸和加工流程工艺，都是非常精准的。

    杨明志当然也不是像是监工一样，单纯看着他们的工作。

    杨明志实际才是这里的最后一道工序，亦是最为关键的工作，即充当起“最高检验师”的工作。

    任何一份图纸和工艺，最后都要由杨明志检查一番，哪怕它们都已经被下属们又互换检查了一番。

    大家心照不宣的觉得局长的举措过于细腻严谨了，仔细想来，局长如此高的要求也不为过。因为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新西伯利亚市突然开始生产新式枪械，要输送给的就是设计局的战友们，亦是局长的老部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杨明志一直瞪大着双眼，哈欠也越来越多。

    可是工作量始终是巨大的，今天的杨明志终于回想起，昔日在集团军指挥部里指挥部队作战，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的艰苦。

    其实那也不是很久远的事，在鏖战最艰苦的七月份，杨明志并不觉得自己的压力比那时候更大。

    不同点在于，自己必须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认真的检查所有的图纸。

    除却枪管外，其他的零件都是工厂自产的。ab42突击步枪的设计偏向于模块化，故而它的零件构成并不是很多，但每一个零件的加工复杂度更高。

    这样的设计充分考虑到战士们和后勤部门的感受，如今就苦了它的设计者。

    杨明志搬来一张桌子，搬上一台小台灯。那些设计员们自认为检查得当的图纸，纷纷送到杨明志这里。

    既然决定了亲自检查，再多的痛苦也必须忍着。哪怕是被子弹击中不过是一阵剧痛，但是这困倦感觉，有多少人能完全靠意志力战胜它？

    困倦太难受了，那是每个细胞同时发出渴望修养的呐喊。

    但任务完成之前，自己不可休息。毕竟一旦自己怠惰了，明日的工作也受影响。

    瞥一眼堆成小山的图纸文件，又是一阵哈欠。

    夜已经深了，再过几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杨桃摇晃着脑袋，实在不想再坐在床铺，就着台灯的柔光继续看书。

    书里描述的都是描述的英雄故事，看着这些描述苏联国内战争英雄的著作，杨桃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战斗生涯。

    “唉，现在怀了你，我和战斗也越来越远了。”杨桃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再看看腕表，时间都是晚上十点了！

    她擦掉窗户上的哈气，只见的不远处大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今天真是反常，你为了工厂开工的事，难道要工作一通宵？”

    杨桃叹了口气，她知道丈夫工作的重要性，自己必须帮助他，那么进行怎样的帮助呢？

    走过去给他几句勉励的话？不！还是拿出点现实的东西。

    家里由木板简单拼凑的柜子里放着许多好东西，有还没吃完的黄桃罐头，和苏联自产的一些酸菜罐头。总之它们以罐头为主，其中一个还是那个乌莫夫的礼物。

    杨桃小心翼翼的把那口锡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紧接着她招呼夜间轮岗的警卫员，去厨房做夜宵的安妮喊过来。

    “唉！你喊我干什么？”急匆匆而来的安妮甚至来不起摘下围裙。

    杨桃指着罐子：“就是这个叫什么咖啡的东西，你帮我做一下可好？”

    “啊？你要喝？”安妮下意识的大吃一惊，“千万别这样！它不是你这个孕妇该喝的。”

    “哎呀不是我喝。是给他！”

    “你丈夫？哦不，是局长同志。”

    “是啊。我觉得他会工作很晚，还有其他同志，他们……”杨桃咬了咬牙，她当然是支持丈夫工作的，就是丈夫暂时把自己搁在一边，失落感真是让人难受。“干脆这样，安妮姐姐，你觉得把罐子里的一半咖啡粉拿出来，能让多少人喝？”

    “你……”安妮毕竟在在莫斯科长期工作的女人，可是了解不少有身份的人，他们平日里不少人不喜欢烈酒，就是钟情于进口的咖啡。

    毕竟咖啡确实是提神的宝贝。

    安妮看看罐子想了一下：“分出一半肯定够所有人喝的。”

    “好！那就分出一半出来，你帮我加工一下可好？”

    “加工当然没问题，就是局长他……现在这东西很珍贵呢。”

    咖啡这种东西不是什么战略物资，故而战前的苏联的进口路径是顺畅的。

    但因政策原因，咖啡从平民生活中突然消失，它在高级人员中依旧流行。安妮长久以来就是被训练为给苏联的较高级别人员服务，她自己有着正式的编制，其本质上还拿着nkvd的一份特殊津贴。

    杨桃当然也知道，无论是安妮还是格里申科，就是那个贝利亚，安插到自己和丈夫身边的监视员。事到如今，这点事还用提及么？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反而安妮等人成了自己生活中的帮手。

    杨桃撅着嘴，她并不觉得消耗掉丈夫的咖啡有什么不对的，或者说，她实际并不清楚这口感好似喝中药的东西有什么珍贵的。提神？头悬梁锥刺股不是更提神么？

    她便说道：“你尽管去做好了，最好让他们都保持清醒。”

    “好吧！”安妮觉得不妥，自己实在拗不过无奈道：“我们现在有全部的材料去做拿铁，也许局长会非常高兴。”

    “拿铁？那是什么？”杨桃好奇的问。

    “哦，是意大利的喝法，制作不是很复杂，口味没的说。”

    安妮绝对想不到，自己快要忘却的调咖啡技术如今居然又有了用武之地。

    厨房里本就有牛奶，还有砂糖和蜂蜜，当然如果有些香草，情况就更好了。

    很快的，厨房里熬制的浓汤香气混入了咖啡的气息，安妮熬煮了一茶壶的浓咖啡，接着加入牛奶和蜂蜜开启了疯狂的搅拌，以至于曲嘴茶壶内泡沫浓郁。

    渣滓已经全部过滤掉，咖啡也变成了棕白色，完成这一切的安妮就拎着整个茶壶，跑到杨桃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成果。

    “哦？真香啊！”杨桃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刺激，随着安妮打开茶壶盖，看到里面的泡沫又不禁皱着眉，“这东西，真的非常好喝吗？以前我尝过，就像是喝药似的。真是的，谁会喜欢这个。”

    安妮可不明白杨桃说的是喝中药。她怂恿着：“你可以试试哦。既然你代表局长慷慨的拿出一半咖啡，我也就是慷慨的把所有珍藏的蜂蜜拿出来。相信我，它很甜。”

    杨桃将信将疑，拿出一只玻璃杯，并眼巴巴的看着棕白色的含泡沫液体倒入了一点。

    她试探性的抿了一口，苦涩又甜蜜的感觉直扑舌尖。好喝吗？确实挺好喝的。有点苦味，整体的感觉依旧是甜腻的。

    “唉，终究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品尝一下就够了。”

    “这……”说实话，尝试到这种感受后，杨桃突然觉得它很对自己的口味。“姐姐，万一你给我倒一杯，我全部喝完会怎样？”

    “大概就是双眼血丝看到明天太阳升起，然后吃完午饭再去睡觉。”

    “哇！这么提神吗？如果……如果如实在打仗的时候。”

    “你别想了。”安妮直接拍起杨桃的脑袋，“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你现在就该立刻休息。”

    “我怎么会是小孩。唔……至少我得去看看他。”

    “那就走吧。局长要是知道你喝了咖啡，我可要挨骂的。唉，就是现在我也压力很大。”

    杨桃腼腆笑了笑，接着换上厚衣服跟在安妮后面，向着大办公室走去。

    两个不速之客闯入繁忙的工作场地。

    杨明志快要强行闭合的眼皮突然亢奋的睁开，整个人亦是一个机灵站起来，高兴的看到自己的老婆居然来了。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顺便……”杨桃下意识的左看右看，只见的所有的人居然盯着自己。

    其实不然，大家的鼻子都非常正常，穿着厨师围裙的安妮手拎一个茶壶，里面飘出的特殊气味如何不引人注意？

    杨明志很快也察觉到这一气息，不禁心头一惊，质问道：“安妮？你拎的茶壶里面，是……”

    “是咖啡！局长同志。”

    “你……”杨明志一时语噎，“咦？难道科学院开始供应咖啡了？”

    “是我！”杨桃说着走近自己的丈夫，“我把你的咖啡都煮了，既然你和大家都在为工厂开工的事努力，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啊？全部的咖啡？！”杨明志不禁双手抱住脑袋。

    “对呀，苦不拉几的东西喝着像药。”杨桃故意说道。

    “哎呀！那东西可珍贵了。”

    杨明志跺了跺脚，他自从得到这批珍贵的馈赠后，几乎即没有喝过它。就是因为太珍贵了，以后可是要遇到好事才慢慢享用的。如今却被一个败家娘们儿全给消耗干净了。

    杨桃着实被丈夫的表演吓了一跳，自个不禁笑出声。

    “难道我还比不上你的那一罐咖啡吗？”

    “那不一样！”杨明志大声说道。

    丈夫这是生气了？

    “好吧好吧。”杨桃赶紧讨好道，“就用了一半。说起来我还尝了一点，安妮姐姐的手艺真不错，她做了拿什么铁。”

    “居然是拿铁？”杨明志绷起嘴摇晃脑地，接着看着安妮：“一壶都是？你还会这种技能？难道我的队伍里还藏着一位咖啡师？”

    “那是当然的！”安妮已经敏锐察觉到气氛的缓和，这便自夸起来：“我想我们还可以在设计局增设一个咖啡馆，只要上级给咱们提供咖啡，我就能天天做。”

    “您想的太多了。”杨明志尴尬一笑，“等未来古巴给咱们供货的时候，你我才能真的天天喝咖啡。也罢，事已至此正好给全体人员分享，我想我需要一点咖啡提神。”

    在场的人们都对一壶咖啡产生巨大兴趣，甚至许多新晋毕业的女设计员，她们这辈子还只是听说过一种名为咖啡的饮料，今天居然能喝到。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杨明志的嘀咕，大家更乐意尝试新鲜事物。

    贯穿整个斯大林时代，咖啡都是特权人员享受的稀罕物，到了赫鲁晓夫时代情况才发生变化。

    古巴是苏联大量特殊工业原材料的最大供应国，她也一直是苏联的盟国。除却那些战略物资外，古巴的咖啡豆和可可豆大量输入苏联，曾一度萧条的咖啡、巧克力产业，自1956年起迅速复苏。

    在新西伯利亚喝上专业人才制作的拿铁咖啡，杨明志震惊于今晚的特别感受，当然，他喝了两大杯的结果就是看到了十月十八日初升的太阳。

    不仅是杨明志，设计局的所有人员，这一次居然一人不差的聚在一起，集体看到了新的日出。

    此真可谓非凡的体验，局长和所有部下一起来了一记通宵工作。

    当然大家不得不佩服一下局长为了此次“活动”拿出咖啡的大出血，也感慨食堂人员的高超技术，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大家的工作得到局长本人的满意。

    就在早餐时间前，所有要送往工厂的文件已经完成打包和装箱。

    文件都被装进特别的铁箱内，它们本就是科学院方面运输重要设备的箱子，如今运输重要的图纸再合适不过。

    它们都被上了锁，杨明志还令将要派遣到工厂的十名设计员严加看管，他甚至放了狠话：“万一文件出事，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上军事法庭是不可能的，杨明志只是希望以此言论责令大家警惕起来。

    但考虑到大家都一宿没睡，看来还需再喝点咖啡，强行让大家保持精力去完成今天的工作。

    也是最后的最关键工作。